《妖道》——妖非妖,道非道,一个道士的求道之路

“即便祖师爷法身在此,韦某只为敬,不为愧,更不为罪。”
韦从风现身,嘴角隐隐现出丝血迹,凛然回答道。
“狂徒受死!”玄元一掌劈下的同时,一口血也喷了出来。
就在这时,韦从风体内忽然亮起一道金光,亮烈耀目如赤日。
玄元自然闭上了眼睛。
连韦从风自己亦是如此。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5 20:25:00 +0800 CST  
西山,水云观。
方才金光亮起,韦从风便知道,自己会回到这里。
道观显然被新修葺了一番,香火旺盛,新来的矮庙祝在一旁给人解签,说的头头是道。他在李府听说,这道观已被李府台做了人情送给了玄元,心下失落之余,倒也不觉玄元玷辱了水云观。
韦从风一路从走廊走到后院,走着走着,便觉有异。
那段不长不短的九曲廊,竟然走了十八曲。
都已经是无主孤魂了,还怕什么?
更何况,正经的居处都没了,还要这座身外物作甚?韦从风想及自己眼下的境况,正想掉头,院门就在眼前。
只是,院门不知何时被上了把锁,里面似乎还有人声。
“是韦先生?”
一个稚嫩清秀的女童微微拉开一道门缝,看着他好奇道。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5 20:32:00 +0800 CST  
“不是。在下也在找韦先生。”
韦从风展颜,暗暗打量了下女童,见其心目澄澈,心下登时松了口气,抬脚就要离开。
“阁下留步。我家主人说,知道韦先生的去处。”
门的那端,又来了个俏丽的白衣婢女,开门后对着韦从风行礼,道:“请——”
韦从风扬了扬眉。
然而,直到进了院子,韦从风才发现,这根本不是水云观的后院——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5 20:38:00 +0800 CST  
一树梨花落晚风。
在他脚下,无边芳草萋萋,群芳竞放,蝶舞蜂绕。
韦从风放眼望去,群山起伏,远处星河鹭起,一字排云直上。
并且,他忽然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她们看得见自己。
白衣婢女自韦从风身后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再度行礼,微笑温言道:“我家主人在此恭候多时了。”
韦从风还了半礼,“恕在下无知,还未请教是哪位高人?”
“什么高人,罪人罢了。”
赤尻马猴高高翘着腿,卧在最粗的一棵桃树的树杈间,瞥了韦从风一眼。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5 20:43:00 +0800 CST  
落红如雨,桃花纷纷掉在他身上,引得他接二连三地打着喷嚏。
转眼间,这棵桃树花瓣落尽,盖住了树下的小径,只见碧绿如翠的嫩叶布满了树梢,不一会儿,枝桠上青实累累。
等韦从风走过去时,那桃实个个都有海碗大小了,只是色泽形状不一而同。
“招待不周,前辈慢用。”
白衣婢女眉眼弯弯,对着赤尻马猴点头示意,随后退在一旁,目示韦从风先行。
“在下痴愚,还未谢过阁下那日的大恩。”
韦从风对着赤尻马猴郑重下拜,行了一礼。
赤尻马猴抬头挑拣着桃子,恍若未闻。
白衣婢女蛾眉微蹙。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5 21:01:00 +0800 CST  
“咚”的一声,一只桃子恰恰砸在韦从风头上,他也不恼,顺势接在怀里,闻了闻,笑道:“康国金桃,多谢美意。”
白衣婢女扑哧一笑,这还不打紧,弹指间,余下的桃子连连砸到她身上,因碰到了钗环,汁水破皮四溅,清甜浓郁的果香顿时盖过了她身上胭脂水粉的气味。
原本清雅绝俗的白衣胜雪,此刻当真担得起“秀色可餐”这四个字。
婢女初时尚未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时,不由花容失色。
“替我多谢你家主人。只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
摇头晃脑的赤尻马猴咂了砸嘴,抓抓手背,歪头盯着既委屈又狼狈的白衣婢女,满脸的褶子开出一朵花来。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5 21:29:00 +0800 CST  
突然,赤尻马猴劈手夺过韦从风手里那仅剩的一只桃子,又把身上抓下的虱子飞快塞到婢女手中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凌空翻着跟斗,凭空消失在天际线里。
“恕不远。。。。。。”
韦从风尚未说完,别过头咳嗽了两声,着实不忍看身后,只得暗中捧腹,头也不回地疾步入了密林。
林中并不昏暗,反而灿烂耀目。
悬空的鲛油灯下,牡丹、芍药、石榴、扶桑、梅花、木芙蓉、迎春、锦带、杜鹃、桂花、山茶。。。。。。四季群芳随着韦从风的步履渐次吐芬,深朱浅丹,绛紫绀碧,大有花径不曾缘客扫,夜深高烛照红妆的风流之意。
韦从风在开满芙蓉的池塘边停了下来。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5 21:45:00 +0800 CST  
有一青衣人正盘腿坐在一张大如磨盘的荷叶上,背对着他在池中垂纶。
一个紫衣女在岸边弹着凤首箜篌。
“拜见东君。”
韦从风肃然下拜。多年前青帝无踪,东君便代为摄篆,除了司春,还兼掌管百花,眼下此情此景,除了东君,还会有谁?
青衣人侧过脸来,“临安集市一面,可还记得?”
剑眉星目,似曾相识。
韦从风呆了一呆。
“门下忤逆,贪慕红尘,竟犯下天规,盗了仙家之物赠与凡人,以致屡生事端。”
东君凌波飘然而至,对韦从风道。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5 22:03:00 +0800 CST  
韦从风想起那日烈烈大火中的红衣女,心下恻然,答曰:“若得其情,哀矜可悯。”
“想来是我多事了。”
东君衣不沾尘,居高临下,冷冷道:“修行功夫尚未到家也还罢了,此番连真身都被夺了去,还为始作俑者着想,当自己是地藏菩萨不成?”
“岂敢。”
韦从风看着水波上的点点浮萍,笑了笑,无奈何道:“但凭仙君做主。”
“心不诚,又是一大罪。”
韦从风微微抬头,随即俯首更甚,道:“仙君说在下是什么罪,在下便是什么罪。在此恭领责罚。”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5 22:29:00 +0800 CST  
东君挥挥广袖,紫衣女凭空消逝,不过须臾,岸边便长出一丛剑兰来。
“你心里在道,这不诚之罪,不知与我门下所犯天条相较,孰轻孰重?与我管束不严,以至祸乱人间,是大是小?”
东风临夜冷于秋。
韦从风抬头,并未转身对着背后的东君,只凝神眺望着月下满池娇,从容答对道:“难逃仙君法眼。”
东君嗤鼻:“好个狂徒!”
“仙君容秉,在下知错即改,不敢不诚。”
碧波微漾,风定花落,玉兔渐渐高升,将二人相背交错的身影拉的更长了些。
“好,那你且听着,我门下小仙犯天条,便是因其心对我不诚,我管束不严,便是我对天庭不诚。”
“恭听仙君教诲。”
韦从风顿了顿,又道:“在下不才,愿为仙君效犬马之劳。”
东君朗声一笑,摇头道:“难得你这狂徒倒也乖觉。”
韦从风屏息片刻,脱口道:“在下不过是急仙君所急。”
“哈哈哈哈!依我看,你竟不是妖道,倒是刁道。”
东君大笑。
韦从风跪了半日,再听不见丁点动静。
忽然,一个着鹅黄衣衫的婢女在他身后道:“主人请阁下进屋说话。”
韦从风跟在她身后,绕着湖走了许久,见其生的滴粉搓酥,然而眉目间却凝了冰雪之意,不由好奇道:“姑娘是腊梅?”
黄衣婢女不理会他,单足一点地,便踩在了荷叶上,一路娉娉婷婷,向着湖心而去。
韦从风已是魂魄,自然也是毫不费力,跟在她身后,回忆道:“弹箜篌的姑娘是剑兰,想必方才引路的姑娘是梨花。”
他赶到与黄衣婢女平肩处,追问道:“倒不知那位红衣姑娘是什么花,石榴?海棠?玫瑰?或是凌霄?”
黄衣婢女漠然斜了他一眼。
韦从风算是知道何为六月飞雪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5 22:44:00 +0800 CST  
湖心有处小岛,两个相貌有几分相似的婢女正在岛上盈盈候着韦从风,看样子,许是桃李双姝。
东君在此的住处并不似韦从风想的那般金碧辉煌,反而竹篱茅舍,淡菊幽兰,甚有南山之风。
韦从风进了屋,墙上三三两两挂着山水画及花鸟画,幅幅皆如那日他施法后的样子,烟霞飞动,流水潺潺,不同的是,这里的丹青上连虫鸟都是活的,比如这幅牡丹画眉,牡丹是赫赫有名的“铜雀二乔”,此刻迎风微动,好似栽在画上,那只画眉更是上下翻飞,声声鸣叫不已。
韦从风当初会择那书生,便是看出他的画与众不同,还道是个深藏道行的道友。
世事当真无常。
韦从风凑近画摊开掌心,那画里的画眉一下子便从纸上跳到了他的手中,一口一口啄着他指甲上的倒刺。
在这幅旁边,则是一幅梧桐伯劳,韦从风走上前看了许久,总觉得有些异样,但他不精此道,故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也懂画?”东君在他身后道。
韦从风否认,如实道:“还请仙君赐教。”
东君不语,一抬手,又一只伯劳从他衣袖里飞出,跳到了画上。
如此布局,便顺眼许多。
“李府西厢,你们见过。”
东君的手在纸上细细摩挲,自顾自道:“平心而论,你修为尚可,我原想着,若是你力有不逮,这东西或可祝你一臂之力。”
韦从风回想方才,这只铁鹦鹉可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差点伏诛。
东君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道:“莫忘了,它还有个名头。”
凤凰皁隶。
韦从风却在盘桓着另一个念头,不禁皱眉问道:“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血肉?”
声音已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他能感受到手上的画眉的温热和重量,甚至感受到它的心房在指腹微微跳动。
“奇也怪哉。”
东君失笑,道:“你不也把大虫拘入画中?莫非时下竟是百姓可点灯,州官放不得放火?”
“不敢。”
韦从风解释道:“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待在下所办之事停当,自然会想法子将其放归山林。”
东君吁了口气,看着画悠然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画上又有何不好,既无年岁老去,又无人心谋算,难道不比这浊世强上万倍?”
“既是活物,飞禽走兽自有生灭,花草树木则有枯荣,因缘劫数虽未可得知,总逃不过福祸二字相依。”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5 22:59:00 +0800 CST  
韦从风手一扬,画眉便飞了出去。
东君抿起嘴,深吸一口气,“说下去。”
韦从风向来言无不尽,直言道:“倒是与天地同寿,总不失为一场无边浩劫。”
这句才是最紧要的。
“啪”,韦从风的脸上无形挨了一掌,顿时眼冒金星,满嘴是血。
恍恍惚惚间,韦从风下意识地使劲摇了摇头,迟疑地伸手抚着颈子。
虽说眼下是魂魄,但若是头掉了,总是不雅。再说,也不吉。
幸好,大好头颅尚在。
然而韦从风一张口,一颗臼齿掉了出来。
祸从口出,却不知福在何时何处相依。
韦从风舔了舔牙床,忍痛把那颗牙咽了下去,满嘴血沫四溅地笑道:“在下谢仙君赏。”
东君双手在暗中紧握成拳,闭目皱起眉头。
这厮说的可不是?人间沧海桑田,流年辗转,三十三重天同是日居月储。到了哪一刻,未来佛出世,又到了哪一日,万物寂灭,江河静成一潭死水,连地狱也成空,地藏菩萨都成了佛,灵霄殿依旧是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那些仙人再没了转世轮回,再无凡人为其树碑立传,亦再无血食供奉,他们终日只是诗酒琴棋,参禅论道,一动念,万般华衣美食随处涌出。直到。。。。。。直到天地崩塌。
东君霍然睁眼,拂袖鄙夷道:“竖子不足与谋。”
韦从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这点惩罚当真是太轻了。然而,他即刻便感到半边脸上火辣辣的痛,连太阳穴都在突突的跳动,仿佛方才自己放飞的那只画眉飞到了脑子里,极力挣扎着扑腾着翅膀,好像随时就要冲出来一般。
当然,东君下手还是轻了。
韦从风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天地同寿,抑或寿与天齐?反正没差什么。
说的轻一些,那通常是修道者最常用的敬语,再探的深一些,那是大多数修道者,甚至是仙人最高最后的追求。
由此辟谷也好,炼丹也罢,还有那调和龙虎,捉坎填离,盗用仙草,采战工夫。。。。。。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与世人蝇营狗苟相比,明月青松,吸风饮露,或许确是显得超然绝世。
但在他韦从风看来,无论是赠人还是励己,这都是句最恶毒的诅咒。
他修的不是仙,是心,是道。
不过,所谓的现世报,韦从风一向是相信的,并且,深信不疑。所以,他只能捂着脸,陪东君一起冷面。
至少,此刻,在这里。
“主人——”
黄衣婢女姗姗而来,对着东君福了一福,“泰山府着人来了。”
“哦?”
东君斜了眼韦从风,“没成想你竟真是个短命的。”
韦从风觉得另一只画眉也飞进了脑子里。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5 23:12:00 +0800 CST  
“小人拜见仙君。”
韦从风从镜子里见远处的几个婢女有不悦之色,心道两个满脸晦气的鬼差出现在这等洞天福地,着实有碍观瞻。
“有何事?”东君一面作画,一面问道。
“禀仙君,有一妖道的魂魄闯入贵府,我等奉命前来捉拿。”
“叫何名字?”
“韦从风。”
“八字寿数?”
两个鬼差面面相觑。
东君笑笑伸出左手,右手笔不停缀,佯道:“拿生死薄来我看。”
鬼差看着桌上的支支神笔,咽了口唾沫,脚下一软,劝道:“仙君万万不可!”
“怕甚?我的笔再不勾生死薄了。”
东君收回手,盖下印,问道:“泰山府君可好?”
鬼差眼神有些闪烁。
“府君安好。”
东君点点头,挥了挥手,道:“此处没有什么魂魄,若是有,我又岂能饶得?”
鬼差不假思索,抱拳道:“既是如此,小人便告退了。”
说着,便一溜烟不见了鬼影。
韦从风在画上,看着东君笑了笑。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6 08:57:00 +0800 CST  
“瞧见没,捉你的老道能调动鬼差,你自求多福罢。”
东君拿起画轴一抖,韦从风从画里掉了出来。
韦从风脸上的伤口已愈合,不想他却答道:“如此嫉恶如仇,在下只盼他的手段再高些。”
“哦?”
东君笑了笑,道:“既是这样,方才真应在生死薄上加他个三五十年。”
“日后若有机缘,可否烦劳仙君为在下也添上一笔?”
“你既不要与天齐寿,倒是想活多久?”
东君说着,不待他答话,径自细算道:“洪崖三千岁,白石二千岁,河上公千七百岁,广成子千二百岁,安期生一千岁,彭祖八百岁。你意下如何?”
韦从风想了片刻,摇头笑道:“在下其实也不知,但求天下除恶务尽。只是再细想一番,大道茫茫,得道者不知吃尽多少苦楚方有所成,或有机遇亦是前世所积,或是德行超然得蒙天眷,韦某人又有何德何能?是在下唐突了。”
“似你这样的卫道士,当真少见。”
东君看着韦从风,似笑非笑道:“你又怎知自己没有前世之缘?”
韦从风正欲问下去,东君又道:“只是我从不改生死薄。莫说生死有命,即便改得,也与我这司春司不相干。我的笔,是作画的,不是夺命的。”
韦从风回想东君方才的话,一个婢女向他努努嘴,韦从风顺势看去,一面铜镜里有两个人,正是红衣婢女与书生——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6 09:38:00 +0800 CST  
春江水暖,陌上花开,是为二人初遇,再则红袖添香,红烛高照,端的只羡鸳鸯不羡仙,然而书生寿促,婢女便瞒着他盗了东君的笔墨,又以东君之名威逼前来勾魂的鬼差交出生死薄,强行添其寿数。
“糊涂。”
韦从风叹了口气,再看下去,书生得了仙器,画艺突飞猛进,入了官衙当清客相公,一日与少东翁把酒,少东翁如遇知音,千杯之后不免熏熏然,口口声声要带他去拿桃源之地。于是点了此香之后,二人魂魄共赴销魂窟。
正所谓乱花渐欲迷人眼,即便是鲜衣怒马,佳人在侧的纨绔子弟,都不免在那里乐不思蜀,何况是一介清寒书生?
黄金屋,颜如玉,既然这般唾手可得,还要寒窗苦读作什么?只见新人笑,不听旧人哭,并不是古人说说而已。
看到此处,韦从风霍然转头,问道:“仙君知道这个地方?”
东君微微颔首。
“既是这样——”
“怎样?”
东君反诘道:“既不曾害人性命,算不得伤天害理。”
“堕人福寿,如何不算伤天害理?”
“即便在人世,日日有多少人为祸作歹伤了阴骘而不自知?”
韦从风一时语塞。
“或许在你看来,这与妖祟惑人夺命并无分别,但你要知道,去那里的人,都知道自己在挥霍福寿。”
“仙君如何得知?!”
“那一日我遇见李清灏的魂魄,是他自己说的。”
韦从风一听这名字,便听东君接着说下去。
“他还道,纵使人生活百年,待到耳聋眼花,哪怕位极人臣,即便起居八座,即便珠围翠绕,又有何乐趣可言?若是新君登基立威,拿来祭旗岂不更是凄惨?还不如只活个半百,既是肱骨之臣,又不失为东山高士。”
东君颇是不屑,道:“似他们这样的人,不过靠着祖上余荫罢了。就算此刻死了,又有什么可惜之处?再者真金不怕火炼,果是个正人君子,不论到了何处都不改初衷。”
韦从风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妖祟害人,自然该死。但说到人,他虽不去巴望举头三尺有神明,然而想到地下的那些个阎王和判官,心底便宽慰了不少。
何况,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看,连我门下都出了这等忤逆。”
韦从风回过神,只听东君苦笑道。
在东君面前,挂着的正是那个红衣婢女的画像,目如点漆,颜如渥丹,素手执箫吹奏。
在一干鲜活的景致里,这幅画显得尤为突兀。
画上面还写着首词,韦从风一时想不起是谁,只是默读之下,心中涌起股愁绪来,似春晓时分的轻烟细雨——
春风不负东君信,遍拆群芳。燕子双双。依旧衔泥入杏梁。须知一盏花前酒,占得韶光。莫话匆忙。梦里浮生足断肠。
春风不负东君信,春风不负东君信。
东君轻轻叩几,反复吟诵着首句。
地上,月华如霜。
一片片耀目的落红飞进来,落在韦从风眼里,就像那日处处飘散的点点天火。
蓦地,他想起那最要紧的一事来,再不管眼前风月,在东君身后问道:“仙君可知那里掌事的九娘是何人物?要凡人的福寿作甚?”
“九子鬼母,食人之子,佛隐其爱子,以济度之,使拥护三宝。”
“仙君是说。。。。。。九子鬼母?”
韦从风犹不可置信,不解道:“既得正道,为何还要来人间?”
东君转身,看着韦从风道:“现在佛已逝。”
未来佛未来。
有些话不言自明。
“时辰差不多了。”
东君看了看天色,对韦从风道:“走罢,待我收了劣徒,便想法还你副皮囊。不必谢我,我不惯欠债。”
韦从风跟在东君身后,走到来时的地方,一跨出去,却是水云观的偏殿。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是堵墙。
但他依旧回头看了一眼。
果然,墙上是幅山水画,月色下,一间竹篱茅舍在群芳掩映下半隐半现。
东方似被点了灯,慢慢亮了起来。
“你说,何为正道?”
东君走在韦从风前面,缓缓道。
金色的晨曦滚滚冲入殿中,墙上的画顿时隐没了下去。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6 10:50:00 +0800 CST  
韦从风随着东君,自是不需用那引魂香,只是当他再次踏足时,眼前景象着实令他吃了一惊。
那日他走时,这里分明是祝融肆虐的光景,不过隔了几日,此处雕梁画栋不改,草木氤氲,花树葱茏。
晴明天色下,一带清溪蜿蜒而过,不时有三五成群的五彩鸳鸯顺水而游。空中飞着七八只各异的风筝,只听得诸女在内嬉戏游乐,还有几个在赛秋千,湖绿、玫红、宝蓝、雪青,团团明艳的身影忽上忽下,掠过一树树繁花,洒落笑语声声,头上的花钿珠翠掉落在树梢、墙头和地上,发着细碎的晶光。
其中,有一个女子乍然见到了韦从风,倒似初次邂逅,于花间嫣然一笑,随即便隐没了下去,待她再次飞到墙头,忽然从耳上摘下一个翠玉坠子抛了过来,明眸善睐,毫无赧然神色。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6 11:53:00 +0800 CST  
韦从风适才接过,电光火石间,又一个女子飞到墙头,看了他一眼,当真是顾盼生姿。
不意她竟从头上拔下支金凤钗,狠狠掷地向韦从风。
此女下手虽狠毒,然而面上依旧极是娇羞温柔。
眼看就要到了韦从风面前,韦从风刚一抬手,早已走在前头的东君同时响了个榧子,那支金钗转眼化成一只不足盈掌的凤凰,凤尾扫过韦从风的双眼,打了个回旋飞走了。
待它飞到墙头,伸手接过的又是第三个飞上来的女子,看样子,比之前的几个都要年幼。
韦从风只道她也想耍什么花枪,不由暗暗提防。但见其上上下下,随后索性落在树梢,也只不过拈花扑蝶,并不看他,正放下心来时,那女子偏偏对他莞尔一笑。
韦从风浑身一震。
原本闭月羞花般的粉脸,有半张竟是森森白骨。
左面是盈盈含情的翦水秋瞳,樱唇琼鼻,极尽妍态,右面的眼眶则是深不见底的黑窟窿,像是口无波枯井。
突然,她仰起玉颈,一条虎口长的舌头自她口里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黏住一只蝴蝶卷入口中。
那蝴蝶比她的面容小不了多少,四瓣蝶翅几乎盖住了下半张脸。但她垂眸展颜,吃的极是开怀,仿佛是寻常百姓家初初长成的豆蔻少女在尝着蜜饯零嘴。
眨眼间,半张脸血肉陡生,眉目如画,又成完璧。
末了,她吮吸着手指,看了眼韦从风,向他招了招手,解开缠着的秋千,偷笑着隐下墙头。
春风豆蔻,花间红颜,世间美好者实难出其右。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6 12:09:00 +0800 CST  
“这里的花,比我那里开的好些。”
东君已走到门前,拨开一丛杨妃色的木芙蓉,轻轻托着朵淡黄色的芍药,驻足看道。
韦从风笑了笑,上前一步道:“花开总赖东君主。”
东君亦笑了,打量着四周草木,默不作声。
“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东君见身后之人并无动静,侧过头问道,那衣袖拂过一棵二乔山茶,开到极盛的花,无论红白二色,皆是成朵成朵掉下。
韦从风看着那处墙头若有所思,沉吟道:“想人间婆娑,全无着落;看万般红紫,过眼成灰。”
“你倒是悟了?”东君闻言调侃。
“未能恭候仙君,有失远迎,小妇人在此赔礼了。”
九娘独自循规蹈矩地走了出来,对着东君低头俯身,面色庄重地行了个大礼。
韦从风见其虽是盛装而不浓艳,言行举止亦再无半分烟视媚行的轻佻之意,东君不开口,她便不起身,雍雍穆穆,稳如磐石。
分明是个大家仆妇的架势。
东君并未理睬她,负手拾阶而上。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6 12:31:00 +0800 CST  
到了内里,丝竹筝笙不绝于耳,只是无论是亭边抑或廊下,皆不见了一众俊秀的文人雅士。而这些女子倒仍是如常嬉笑取乐,在看见东君时则依礼相拜。偶有几个女子格外认真,全都肃容整衣方才行礼,韦从风猜测她们或许是花妖之流。
衣香鬓影,笑语连珠,韦从风看着眼前的莺莺燕燕,无论是淡扫蛾眉,还是清水芙蓉,心道:不知尔等若是现出本来面目,那些才子又作何想?
东君扫视了一圈,转身盯着亦步亦趋的九娘。
九娘退后两步,折腰道:“劳烦仙君稍待片刻,待小妇人再着人前去唤贵价前来。”
韦从风听着这话不对,果然,东君启齿冷笑道:“好!几日不见,本事大了,脾气也见长。”
一个红影蓦地从斜里冲出来,低头跪在东君面前。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6 16:55:00 +0800 CST  
九娘低眉顺眼,带着众女告了声退。
韦从风并非不识趣之人,但他压下退意,偏留在原地,对东君道:“仙使虽犯天条,但孤身涉险除魔卫道,可见并未忘却仙君素日教导。上天有好生之德,法理亦不外乎人情。仙君必是念及此处,故而担下了擅改生死薄的罪责。”
红衣婢女闻言,猛地抬起头,哽咽着道:“二年三度。。。。。。”
她说完这四个字,便掩面失声痛哭。
二年三度负东君。
韦从风初时还以为她如落在九娘手中,定会吃些苦头,甚至有个好歹,此刻令他颇是意外,而九娘又对东君恭敬如仪,看样子甚是熟络,心底隐隐有个念头似要破土而出,只是不敢深究。
他立刻打断思绪,当机对东君道:“仙君,仙使有错,自有天条,然此妖扣留仙使,可见其包藏祸心,并未将仙家放在眼中。”
“教导?”
仙君浑没听见韦从风的这句话,自嘲似的笑了笑,看着婢女道:“我素日如何教导你们?”
“是婢子凡心炽盛,闯了弥天大祸,愿受一切责罚。”
婢女重重叩了一个头,强忍着抽噎,伏在地上嘤嘤啜泣,并不领韦从风的情。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6 17:45:00 +0800 CST  

楼主:翠蔓扶疏

字数:2929

发表时间:2015-04-01 05:32:5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8-31 14:51:2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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