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道》——妖非妖,道非道,一个道士的求道之路

第一章 端阳异事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正是浴兰时节,临安城一如往年,虎符缠臂,粽箬飘香,家家饮雄黄,户户薰苍术,天上纸鸢点点,桥上人头攒动,看龙舟的倒比江上赛龙舟的更费力气些。
靠近江边的某处茶楼上,一群人正看着江面画鼓喧雷,雪浪翻涌,弄潮儿手把红旗出没其间,有人不经意瞥见远处有队僧人骑虎而来,不禁抬手示意,挢舌难下。
众人顺势看去,原先热闹的茶楼似锅烧过头的水,揭开盖子后渐渐没了声。
这队僧人共有六人,所到之处,路人个个为之侧目。
群僧不言不语,缓缓行至茶楼下,无论高矮胖瘦,皆是有年岁的模样,袈裟禅杖亦极是普通。
然而,就在此时,驮着首僧的老虎忽然驻足。
众人不由的面面相觑,只见虎爪前有束碧绿雪青的菖蒲花,想必是沿街某家落下的。那只老虎垂眼引颈,轻嗅菖蒲,片刻后,一只白色的小蛱蝶自花中飞出,在那须眉皆白的老僧周身绕了三匝后方翩然飞走。
烟气缭绕中,众僧低头合什,首僧念出一声浑厚低沉的佛号,落在旁人耳中,似有晨钟之音。
空中顿时无端落下朵朵鲜花,烂如炫锦,馨可裂鼻。
然而,落英虽缤纷,却无一片掉在众僧身上。
“阿弥陀佛。”围观的百姓目瞪口呆,半晌之后,纷纷应声附和,其中虔诚者更是当街伏地跪拜。
“还算有几分道行。”临窗的座位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年轻轻的道士,他说罢,举杯喝了口茶。
“你这道士,口气倒大!没瞧见这桌人满了么?”几人转过脸来,这才发觉可容八人的桌子,本该二人一边,眼下加了他一人,便是九人。蹊跷的是,这道士坐在二人中间,既未见桌子变长,也未见地方变小。
“诸位切勿动怒,炎天暑热的,且吃碗茶消消气。”道士伸手擎壶,替同桌之人一一倒茶,原本就快见底的茶壶只够半碗,谁知到了他手中,竟连斟了八碗尚有盈余。
同坐之人惊怖不已,想要站起身来,身体却似被死死按在座上。
八人抖如筛糠,邻桌之人回过神,见了他们甚感奇怪,打趣道:“几位仁兄莫不是热糊涂了,明明是僧人,哪里来的道士?”
他说着,起身拿过道士面前的茶碗,又道:“好端端的,拿了我们的茶碗做什么,几位不是正好么?”
道士几乎与他同时开口,笑意盈脸,目光烂烂如岩下电:“宋人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曾记载开封城:禅寺各有斋会,惟开宝寺,仁王寺有狮子会。诸僧皆坐狮子上,作法事讲说,游人最盛。不过是按葫芦画瓢罢了,果真论起来,何足道哉。”
楼下,众僧正被百姓围得寸步难行,最末的僧人停下了手中的菩提子念珠,动了动耳朵,随即,六僧不约而同抬起头。
“圣僧救我!”八人忽然同时开口大叫,起身冲向栏边,几乎就要翻了下去,浑身汗出如浆。
“何方妖孽!”一僧作佛狮子吼,禅杖在枯枝似的手中丁零作响。
“哎~大德此言差矣。”
众人只觉眼前刮过一阵微风,一个容貌平平的高瘦道士便站在僧人面前,手捻一枝石榴花,对着他们笑道:“佛曰众生平等——”
“放肆!”另一个僧人举钵过顶,刹那间,一阵旋风绕在道士周身。
“收!”金光闪过,道人仍在原地,笑意不减,摇了摇头,道:“足下勿要犯嗔戒。如今正是结夏时分,却不知诸位为何破戒远行?”
“慧臻。”
首僧抬起头,托钵的僧人悻悻收手。
“施主,众生皆有道。茫茫红尘,修行不易,我佛有好生之德,亦有金刚怒目之相。如不回头是岸,结下恶果,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了。”他说罢,衣袂无风自鼓,振袖有声。
道士敛了笑,视其背影,肃然道:“言之有理。只是,在下也有一言相赠,正所谓:人惧果,佛畏因。其实何止人,即便是妖,也概莫能外。”
几个僧人闻言,脸色大变,一手掐着喉咙,翻身跌下坐骑,双目几乎脱出眼眶。
周遭的百姓似炸开了锅,忙不迭地往后退,慌忙中紧紧攥着钟馗像。
不过眨眼的功夫,末尾的僧人被裹在袈裟下背面朝天,伴着窸窸窣窣的响动和裂帛的声音,一条约有成年男子手臂长短粗细的蝎尾穿破袈裟,僧人猛地抬头,吐出一口黑烟,方才慈眉善目的面容上睁着六只绿幽幽的眼睛。
在它面前,托钵僧闭目张嘴蜷缩在地,一条黑蛇正从其口中缓缓爬出,半死不活地吐着血红的信子,每爬出一分,那具皮囊便干瘪一分。
再往前,便是蟾蜍,蜈蚣和壁虎。
青天白日之下,高僧转眼就化成了五毒。
“雄黄已奈何不了诸位了,还是朱砂管些用。”道士振了振衣衫,有极细的粉末散落出来。
他话音刚落,身后铺天盖地的朱砂洒了过来,百姓纷纷聚集到他身后,口称真人。
“阁下何必咄咄逼人?”只剩下为首的僧人,仍端坐着纹丝不动。
“疫鬼?”道士手持符咒走上前去,脚下的一件袈裟下,一段壁虎尾犹自不停摆动。
其它那些地上的妖物哪里还经得这样的折腾,挣扎几下后便再也不动弹了。
不对!道士一把掀开袈裟。
袈裟下,仅仅只有一段活蹦乱跳的壁虎尾。
“西山竖子,莫要欺人太甚!”那僧人暴喝一声,化为一道虹光冲天。
道士见状扬起嘴角,负手仰头望向江面。
眼见妖物就要渡江而遁,谁知飞到江心,晴空中竟无端打了一声雷,将其生生打落江中,江上登时起了数丈高的浪涛,赛龙舟及游人的诸人皆吓得魂飞魄散。待风波平后,便再也寻不着那妖物了。
只是,尚有那几只老虎在。
道士看着它们,走到附近的一列书画摊,摊主们都已不知去向。只有一棵老榆树下,一个俊秀的书生留在摊前,若无其事地理着画卷。
道士凝视着案头上的文房四宝,又打量了下挂着的画,泼墨山水,没骨花鸟,一幅幅皆是上品。
“这位施主,可否——”
“每幅十文,恕不议价。”书生一面收拾笔墨,一面头也不抬道。
“书呆子,恁不知好歹!”人群中有人骂道。
“看不过眼,给钱便是了。”书生轻笑,扫了眼道士,对着人群道。
道士回身看了眼身后,转过头从袖中摸出六文钱,对书生笑道:“在下身上只有六文,还请稍等片刻。”
他说着,用脚在地上刨了一个浅浅的坑,接着,把铜钱扔进坑里,复又埋上。
众人看着道士走到一家钱庄,只听他问道:“可否借贵宝号的一碗水?”
岂有不应允之理。
道士将那碗水倒在地上,顷刻间,地上窜出一棵幼苗,有枝无叶,上面挂满了铜钱。
道士摘下五十文交予书生,书生微微变色,只道:“阁下只管自己挑便是。”
当道士将五幅山水画取来时,几只老虎在原地温驯如猫,道士叹了口气,抚着其中一只,口中念念有词,那只老虎的眼眸如被点亮一般。
随后,他如法炮制,余下的几只也恢复了生气。
众人见道士脸上已出了汗,更是大气不敢出。
道士一手展开画卷,旁人定睛一看,不由又使劲揉了揉眼睛——
那一幅山水画竟活了起来,青山云遮雾绕,时隐时现,流水潺潺,甚至听得见淙淙水声。
道士冲着老虎一声口哨,老虎长啸一声,向着画奔来,错眼间就跳了进去,在画中愈走愈远。
不一会儿,其余几只也被收进了画里,只有最后两只,却是进了同一副画。
“真人,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有人小声道。
道士笑了笑:“除非一公一母。”
众人大笑,道士收起画,正欲离去,钱庄的掌柜却腆着脸,挤上前来,笑容满面道:“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不知真人仙居何处?”他身后的伙计捧着花红,口口声声地附和。
“不敢当。在下韦从风,现居于西山水云观。”道士婉言相拒。
然而,随后掌柜又扭扭捏捏地开口,请求道士将摇钱树赐予自己。
在场者闻言,各怀心事地看着道士。
道士指着那棵树道:“枯荣皆有常数,诸位自便。”
众人一拥而上,将那棵摇钱树摇的簌簌作响。
见此情形,道士径自走进小巷,众人捧起铜钱,只觉得这样轻,再一看,哪里有什么铜钱,不过是片片榆钱罢了。
待到他们回过神,追到那条小巷,却是个死胡同,连个鬼影都没有。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3-31 21:32:52 +0800 CST  
“西山小友,多日未见,修行见长啊。”韦从风一路穿墙而行,直到一座废宅前,原想打坐定息,听见身后有人说话,不由回过头去。
宅前的栓马柱下坐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正手持面破铜镜揽镜自照。
老者言毕,从镜子后皮笑肉不笑地觑了眼韦从风,咳嗽了几声,又道:“小友好算计,既在功德簿上添了一笔,又卖了值日星君好大一个人情,日后传扬出去,都道是临安成精的五毒招摇过市,被西山的真人识破,仓皇逃窜中被四值功曹察觉,遭天诛。”
老者转着铜镜把玩,日光射在铜镜上,又将光影晃到二人身上。
“都是劫数罢了。”韦从风见对方知道自己,然而身上并无妖气,敌友未明,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老者。
“哼,劫数?”老者手中一顿,眯起眼,嘴里喃喃重复了两声,冷笑道:“什么劫数,不过是劣徒技不如人,也怪不得旁的。”
韦从风心中一凛,忽然发觉地上竟没有老者的影子。
老者单臂枕首,一手从身上捉了只虱子,扔进嘴里嚼了几下,悠悠道:“怎么,不想着除恶务尽?以你的修为,想必也不难,除非——”
他说着,一骨碌直起身。
没等韦从风反应过来,一阵微风扑面,老者已与他鼻尖对着鼻尖,睁大了浊眼,一字一句道:“除非你借着法器,还是你修为配不上的法器,因此内息不稳。”
“韦先生,你让我等好找。”一个家丁模样的男子气喘吁吁,自墙里走出来,随后又一个家丁跟在后面。
韦从风还不及眨眼,老者已站在一丈开外,以袖掩鼻,侧身对着二人,脸上尽是嫌恶之色。
两个家丁也不看老者,只对着韦从风匆匆作揖道:“韦先生,老爷急着找你呢,快些同我们走吧。”
韦从风望向老者,犹有不肯退让之意,老者皱眉道:“若想回找场子,改日自己一个人来,莫要带这起肮脏之物,没的脏了我这地方。”说着,拂袖进了宅子。
“你们久居此地,可知这老者是何人?”韦从风凝视着这座废宅,问向二人道。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立即四下环顾。随后,二人异口同声地心虚道:“韦先生今日可是累着了?”
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韦从风如遭雷击。半晌后,他苦笑了下,对着二人道:“走吧。”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3-31 21:36:00 +0800 CST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韦从风站在一座气派的府第前,上面赫然挂着“张府”二字。两个家丁走到角门叩了几下,又回头看了眼他。
不一会儿,门开了,有个苍头出来将灯笼点上,用异样的眼神看了看韦从风。
韦从风心中疑惑,见大街上人来人往,也不便相问,只好随家丁进去,被带到了偏厅。
偏厅外的假山下,一丛丛木槿和锦带开得正旺,黄昏下堆堆叠叠,风吹花香淡淡,甚是怡人。
屋内陈设不凡,即便未点烛火,隐约见得到器物宝光流转。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个娇丽的丫鬟姗姗端来茶水,谁知搁下茶水时竟把茶盏里的茶水溅了出来,有几滴甚至溅到了韦从风的脸上,这水温居然同她的神色一样冷,尤其她临走时,还不忘狠狠剜了韦从风一眼。
韦从风偏着头,目送丫鬟走远,伸出手指想把歪斜了的杯盖拨正,哪知指尖不住发颤,竟无力推动一分。
如是又过了两柱香,韦从风正坐着,双手结印,闭目调息,灵台中忽然闪现出一个黑影。
“足下今日好风光。”
一个耄耋之年的白发老丈拄着龙头拐,由下人搀扶着徐徐踱了进来,满堂烛火瞬间亮起,火苗蹿的直有两寸高。
“不及张翁好肚量。”韦从风闭目答道,并不起身相迎。
“旬月已过,不知我家小姐下落何在?”其中一个下人鼻翼张合,盯着他道。
韦从风嘴角轻轻动了下,慢慢睁眼望向张乙,吐出四个字:“韦某不知。”
此话一出,屋中诸人龇目欲裂,面上渐渐生出毛发獠牙,不住发着低吼。
“混账!全都退下!”
张乙的眼角不住抖动,一扬手,一只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葫芦形坠子自韦从风怀里掉出,飞到了他手中,犹自闪着点点雪白的星芒。
只见张乙将坠子紧紧攥着,手背上青筋毕露。
下人们战战兢兢地准备出去,张乙又道:“站住。方才出去的二人,为何在外卖弄术法?家法伺候。”
“回禀老爷,他们、也是着急小姐。。。。。。”一人忍不住出言求情。
“咔擦,”有细碎的开裂声自张乙手中传出。
一群人再不敢出气,一溜烟的走了。
韦从风登感内息大乱,如洪水决堤,在周身莽撞奔流。
“啪”一声,坠子被张乙拍碎在桌上,化成齑粉散去。说来也怪,韦从风身上一松,神智清明好不痛快。
“老朽早已说过,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这东西既在人身上,若降不住它,便只有被它吸干了去。那一时半刻在它那里得的好处,都是要连本带息还回去的。当日足下执意要借此物,倒不是老朽吝啬,只是对于你等修道之人,并无裨益。”
韦从风心有余悸,但毕竟血气方刚,仍是不甘,追问道:“若是降得住呢?”
张乙摇头,捋须叹道:“这才是这些东西的厉害之处。从来欲壑难填,莫说你等少年人,便是那些有修为的,一旦得了它,又在上面吃了苦头,便大都以为是自己法力不够,于是想尽法子修炼。殊不知,这样便入了左道。到头来修炼的再多,也不过是替它作嫁。连刚入门的小道童都知晓修道首要在诚,可惜说易行难。万事万物皆有缘法,得失俱是因果,切莫强求。为了些许身外之物,白白作践了自己,何苦来哉?!”
韦从风静默良久,起身作揖道:“韦某惭愧。既然有约在先,未能找到令千金,自然任凭处置。”
张乙摆摆手,“足下也是尽力了。老朽方才在外求友人算了一卦,小女虽遍寻不着,但并无不虞,亦是宽慰良多。再者,下人们方才自那几个妖物的寺中回来,说你所言不虚,的确是找到不不少修行尚浅的小妖,到底也算是件功德。”
韦从风直起身,对张乙坚决道:“大丈夫坐言起行,必当一诺千金。”
张乙拍案道:“好!果然英雄出少年!”
等韦从风熏熏然出了张府,回头一看,数对发亮的兽眼正在门缝里对着自己张望。
张府内,张乙趁着天色未明,对月吐纳,脸上忽地狡黠一笑,袖中隐约闪着点点雪白的星芒。

月色皎洁,夜风柔暖,韦从风一路向西山走去,因不胜酒力,便在桥旁的杨柳岸边坐下,静下心后细细回想这月余的境况。
水面涟漪微起,一双柔荑从水下悄悄伸出,搅碎了月影,轻轻蒙上韦从风的眼睛。
韦从风一笑,伸手将之按住,问道:“几日不见,怎的瘦了不少?”
一个清丽有风致的红衣女子半身露在水面上,一头青丝披泻,然而却体不沾水。她顺势伸出双臂,勾着韦从风的脖颈,波横秋水,气吐如兰,娇笑道:“韦真人道行高深,如今临安城里哪个小妖不是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
她觑了眼韦从风的神色,敛了笑意,松了手,道:“还是没有下落么?”
韦从风拨下她的手,懒懒道:“红莲,你也来打趣我?”
红莲咬了下唇,抽回手推了韦从风一把,从袖中扔出朵珠花,气道:“好个吕洞宾,难道不知这几天是什么日子,当我在钱塘水府来去自如不成?”
韦从风不明其意。
“这是张家的东西。”
红莲一手拨着水,看着小鱼在指缝间游走,又道:“前些日子,我往悦容庄替夫人取胭脂,无意间瞧见便买了下来。谁知才戴了回去,被夫人瞧见,一时间怒不可遏,厉声要我取下扔在外头。”
“果真?”
韦从风拾起珠花仔细端详,随即不解道:“你们夫人深居水府,又怎知定是张府之物?”
红莲见他如此,上岸劈手夺过珠花,“咚”一声扔在水里,背对着韦从风坐在岸边,小腿在水中不住踢腾,低头剥着水葱似的指甲,斟酌道:“夫人说,就算过了千八百年,凭他叫遍百家姓,什么赵张白康(注:古语云,千岁之狐,姓赵姓张;五百岁狐,姓白姓康),总是一个胡(狐)字,但凡是他们碰过的东西,就是挫骨扬灰也认得出来。你不是曾说,张府治下极严,若果真如此,这样的内帷之物落在外头,自然有些可疑。”
她飞快的偷看了韦从风一眼,见他并不动怒,撇了撇嘴,攥着双手,试探道:“或许——”
韦从风若有所思,伸出手,不自觉地梳理着红莲的青丝,接口道:“或许张家小姐有了意中人,私相授受。。。。。。”
他笑了笑,又道:“但愿如此。”
红莲面浮朱霞,忽然想起一件事,刚转过脸去,却听韦从风自言自语道:“悦容庄,悦容庄。”
他一面说着,一面打了个榧子,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红莲胸前起伏不定,在韦从风身后泫然欲泣,然而即便掰断了两根指甲,到底没有开口。
眼睁睁看着韦从风走远,红莲叹了口气,一回身,一只蚌浮出水面,兀自冲她打开。
里面没有珍珠。反正,她在水府也见的太多太多了。
只有一段小巧玲珑的藕节,手指粗细,孔窍皆备,通体发着五彩的光,引得群鱼纷纷游到水面上,围着她打转。
红莲惊得掩口不迭。
此乃瑶池里的藕簪,看样子应是灵苗初露,虽远远不能与食之便可立地成仙的人参果相提并论,但红莲的本体便是莲花,一旦借此仙根,修为即便不能一日精进千里,事半功倍则易如反掌。
红莲小心翼翼将蚌壳捧于怀中,见壳上还镌着两行字:愿卿天成佳偶,芳龄永继。
今日,离荷花生辰尚有一月。
辰星寥落,东方渐白,红莲伸出手指,随着那几个字的笔画在壳上反复比划。突然,她停下手,怔怔看着水中的倒影,心中默诵着这十个字,欲哭还笑。
赤日喷薄而起,碧蓝的水面波澜不惊。靠岸的一片荷花中,一朵重瓣红莲无端滚下一串露珠。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3-31 21:38:00 +0800 CST  
华灯初发,临安城内,香车宝马共喧阗。
在这其中,某辆油壁车在一处名叫“悦容庄”的脂粉铺前面停下。
来者皆是客,店铺的伙计自然前来笑脸相迎。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兜帽斗篷的女子,娇鬟低亸,体不胜衣,只见她目不斜视,冉冉进了屋。
伙计直挺挺站在屋外,呆若木鸡。在他身后,店铺的门无人自动,在女子进屋后缓缓合上了。
“姑娘,可要试试新制的蔷薇水?”
博古架后走出个面如桃花的丰腴妇人,一手微翘兰花,托着个三寸大小的琉璃瓶笑着问道,妙目盈盈如语。
那女子吃力的摇了摇头,“我要‘千日好’。”
“姑娘可想清楚了?”
后堂,妇人再三问道。
在她身后,站着一个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虽不及眼前人,也可算得花容月貌,然而却面无生色,好似木偶一般。
那女子不言不语,轻扬广袖解下披风。
脖颈以下,皆是白骨。
妇人柳眉皱起,叹了口气,劝道:“再过百年,便是具好端端的肉身,既是自己可修得,又何必遭这一回苦?”
“百年?他等不得,我自然也等不得。若不能与他结成连理,一张脸生的好又能给谁看?倒不如全须全尾,莫说姿色差些,便是无盐丑女,到底也在人间活过一遭。”
女子眼中露出些许哀戚之色,然而不过稍纵即逝,脸上随即尽是期许与欢愉。
妇人暗暗冷笑,表面仍是正色道:“既是如此,想必姑娘也知道我这里的规矩。”
女子尚有些迟疑,问道:“定要我日后的孩儿?”
妇人似早知她有此一问,谆谆劝道:“姑娘,莫要舍不得,自古人妖殊途,百年之好,得一日便是赚一日。须知满天神佛满天眼,瞒都瞒不过来,岂有自己撞上去的道理。当年白蛇产子,便是造下多少孽?且不说靠修为能不能生下个人形的孩儿,即便有这样的福气,到了端午时节,连有道行的都只能勉力自保,何况是个稚子?若是有个万一,现了原形,被人捉了去,打杀烧杀,更有些心怀不轨的道士将其拿来炼丹药的。到了那个时候,岂不是还不如不生?!”
女子脸色苍白,向后趔趄一步。
妇人又道:“小妇人命中注定无儿无女,若姑娘日后将孩儿托付于我,小妇人必当视如己出,姑娘日后思子情切,大可来看望便是了。”
女子思忖半晌,咬牙点了点头。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1 19:45:00 +0800 CST  
妇人又道:“小妇人命中注定无儿无女,若姑娘日后将孩儿托付于我,小妇人必当视如己出,姑娘日后思子情切,大可来看望便是了。”
女子思忖半晌,咬牙点了点头。
妇人心中吁了口气,指了指身后,对女子笑道:“环肥燕瘦,任卿自取。”
女子流连片刻,化成一道白烟,钻入其中一具人身。
转瞬之间,一个柳眉星眼,巧笑倩兮的纤秀佳人便活了起来。
送走了那个“脱胎换骨”的女子,妇人坐在椅子上,拿起柄缂丝扇子摇了几下,对着窗外笑道:“让魏公子久等了。”
韦从风目睹了方才的场景,心头似结了一层薄霜,进门时已察觉此地有煞气,却不知对方竟有这等手段。此刻,任他心头百转千回,面上仍是假意恭维道:“我只道贵号的胭脂水粉独步江南。”
“魏公子说笑了。”
妇人照镜抿着鬓角,对着镜中的韦从风掩唇笑道:“不知公子想买哪一种?”
“魏某人是个男子,要这些做什么。”
“这倒是奇了。”
妇人嘴上虽称奇,面上却是了然的神色:“公子可知这里叫什么?”
韦从风不解其意,挑眉道:“悦容庄,女为悦己者容,端的是个好名字。”
“这便是了。”妇人打量了下韦从风,笑道:“必是公子买与意中人,又不精于此道。”
韦从风眨了眨眼,有些踌躇,道:“也不是为此。”
妇人见韦从风欲言又止,不禁心生疑窦。方才他来时双目精光一曝,便知此人并非常人,若想一瞒到底,料也是个难字,不如让他看些手段,再做定夺。
“魏某原先听闻贵号,私以为来此处的定是绝代佳人,本想请阁下成全一二,不成想。。。。。。”
妇人骇笑,“小妇人只见过为姑娘买胭脂的,来这里寻姑娘的,公子倒是头一份。”
她迎上韦从风直视的眼神,沉吟片刻,起身坐到梳妆台前,拈起支眉笔,边描眉边拿乔道:“公子年少,道行却不浅,小妇人方才乍一见,只道公子是来替天行道,斩妖除魔的。怎的公子似那起见识短的女子一般,为了半点私情便乱了修行?何不先列仙班,再觅良匹?”
“贵号又未作出伤天害理之事,否则,在下即便有心除魔卫道,未免也来的太晚了。”韦从风失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妖自然也不例外。”
“呵呵。公子当真怜香惜玉。”妇人轻笑,放下眉笔,拨弄着妆台上的一盒盒香粉胭脂,又道:“那,公子便不怕那些小妖借这些皮囊出去害人?”
韦从风想了想,道:“记得适才阁下劝那位女子勿要平白受场苦,以在下愚见,想必这皮囊看着光鲜,料也白璧有瑕?”
妇人叹了口气,转身一手支颐,家常打扮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莹白丰润的手臂,一只硬红耳坠随着她轻轻摇头晃荡不已。
但见她垂眼道:“公子定当以为,但凡妖炼得人形,就必定美艳无匹。实则不然,天自有常,世间岂有这样的道理。无非是有些个生的太好了,这其中又有两三个心生妄念,为祸人间,以致其败露后,引得世人都以为妖物以美色祸人乱世,避之不及,杀之而后快。”
灯火下,妇人眉尖若蹙,愈显神色楚楚,“寻常女子,若想悦己悦人,脂粉便已足矣。可倘或是妖,却是万万不能,有些小妖,莫说相貌,便是连个人形也未修全,可偏偏功夫未到就贪恋红尘。”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1 21:43:00 +0800 CST  
@kdlhd1226谢谢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1 21:43:00 +0800 CST  
@bl56424谢谢捧场,其实写的很慢。。。。汗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1 22:40:00 +0800 CST  
灯火下,妇人眉尖若蹙,愈显神色楚楚,“寻常女子,若想悦己悦人,脂粉便已足矣。可倘或是妖,却是万万不能,有些小妖,莫说相貌,便是连个人形也未修全,可偏偏功夫未到就贪恋红尘。”
外头有丝竹笙歌远远传来,韦从风细辨着其中打更的声音,回过神笑了笑,随口道:“天仙尚且思凡。”
妇人抬眼,美目中莹然有光,“公子猜得不错,那些皮囊美则美矣,一旦穿了,就如套了枷锁,日煎月熬,修行凝滞,且生老病死与人无异。寻常的脂粉,与人增色,这等皮囊,看似是修成人形的捷径,然而一旦百年之后,附在其中的妖便也魂飞魄散了。”
听罢这一席话,韦从风凝视着妇人,心中不断盘桓真假,佯作无奈道:“仙途易修,情关难破。”
妇人起身,拔下根簪子,挑了挑烛火,窈窕有致的身影映在墙上,似与韦从风伸手可及。
晚风吹过,去了罩的烛火明明灭灭,光影迷离间,她低头扬唇道:“虽易修,却也寂寞。”
韦从风不失时机,接口道:“故而在下才来此地。”
妇人手中的簪子一顿,重新将灯罩罩好,偏头望着他,款款道:“说了半日,还不知公子中意什么样的女子?”
韦从风稍作迟疑,手指轻轻连击着案几,长叹一声,道:“可惜张家小姐非我族类。”
妇人扶好簪子,笑的颇有深意,倚在屏风上,问道:“公子见过?”
“见过画像。”韦从风如实答道。
妇人神色甚是惋惜,摇头道:“小妇人无此眼福,连画像也未曾见过。想来,必定貌若谪仙,可惜,帮不上公子了。”
韦从风又道:“那,张府便不曾来人买过胭脂水粉?”
妇人大约以为韦从风欲借张府下人结识佳人,微笑道:“这样的人家,连衣裳鞋袜都不穿外头的,何况胭脂水粉。再者,天生丽质之人,自是嫌脂粉污颜色。”
韦从风有意去一趟张府,便面露失望之色,从袖中掏出块玉珏,起身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告辞了。今日多有叨扰,万望海涵。”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妇人也不多做挽留,将韦从风送至门口,笑道:“惟愿公子得偿所愿。”
“承蒙吉言。”
韦从风向妇人拱了拱手,其时开始下起了细雨,妇人借了柄伞与韦从风,交于他手中时,妇人握了握紧手中的伞,低低道:“下雨天,留客天,天留客不留。”
不等韦从风答话,妇人的手似无意间轻拂过韦从风的手背,转身撑起伞,袅袅走了。
“多谢。”韦从风在她身后道。
妇人正走到一树白兰花前,闻言驻足,却并不回眸,只是微微侧过头,在雨帘中浅浅一笑。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2 19:25:00 +0800 CST  
已是五更鸡鸣时分,因是雨天的缘故,天色仍旧黑黑一片,不时还有连珠闪电划破天穹,阵阵雷声轰隆。
韦从风走在街上,脑中被张府之事惹得千头百绪,忽然,他见前方有一处书画摊,摊主正是那日的书生。
临安设摊多有规矩,不知他为何移了地方。
摊前还有个婢女装扮的女子,正哭着向这里跑来,恰与自己撞了个满怀。
那婢女抬起头来,虽哭的双目通红,倒是生的齐整。
然而,此女脾气更大,只见她狠狠瞪了韦从风一眼,便疾奔而去。
韦从风走到摊前,一张美人图摊在桌上,被雨水打的花了小半,显然是那个婢女。
但更令他吃惊的,是另一幅美人图。
那竟是张府的小姐。容貌与他在张府所见的一模一样,只是那一幅是拜月,而这一幅,则是簪花。
画上之人玉面含笑,神态闲逸。
上面还提着首婉约词,最为重要的是,落款为五日前。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书生横了他一眼,似不认得他一般,正要将画卷起,韦从风拦下道:“这位兄台,不知在何处见过这位画上的女子?”
“干卿底事?”书生反诘道。
韦从风还欲问下去,眼角扫过江面,见茫茫水面起伏不定,浪涛一个高似一个。忽然,水面上现出了个个大小深浅不一的漩涡,他掐指一算,心道不好,即刻飞身而往,单足立在桥柱上。
大雨瓢泼,乌云压顶,天空电闪雷鸣,似有无数天兵天将在云端擂着战鼓,一个接一个的霹雳打在江面上,将水面照的亮如白昼。
韦从风竭力睁大双眼,隐隐见得到水下有不少庞然大物在翻滚游动。
又一个惊雷,水面慢慢静了下来,不料片刻后却开始沸腾,即便是肉眼,都能见到江面在不断上涨。
韦从风看着堤岸,心中焦急万分,即刻咬破舌尖,默念咒语。
“大胆狂徒!竟敢在此阻拦上仙收妖!还不速速退下!”四值功曹在韦从风面前时隐时现,对着他大声厉斥,一面却对他使着眼神,示意他快走。
“还请上仙以苍生为念!”
一道闪电在韦从风身边打下,生生劈断了半截石柱。
“放肆,上仙自有分寸!今日是众妖聚集入海之时,倘或放虎归山,他日遭屠戮的又岂止一个临安?再者上仙此前早已再三报梦,要临安太守移堤固防,是凡人冥顽不灵,咎由自取!”
水下亮起一对人头大小的眸子,一阵冷笑传出水面,只听水下道:“我等正在此渡劫,要你这厮在此罗唣什么!一个小仙就敢如此猖狂?就是天塌下来,也压不死我等!”
浪头接二连三的打来,韦从风遍体有如置身冰窖,仍在执意念着静水咒。
至于四值功曹?早就没了影。
浩浩江面,漫天风雨,岂是他一人所能独撑?
韦从风再也不觉那日在张府的内息如江海奔流,此刻,他浑身二百零六块骨骼都被妄窜发烫的内息撞的咯咯作响。
“哈哈哈,就这点子道行,也想作定海神针?”伴着一声清晰的大笑,桥头柱上的一只石猴活了起来,跃到半空指着韦从风捧腹打跌。
“你是——”韦从风看着石猴一点点变大,赫然化作那日的老者。
老者伸了个懒腰,瞪着韦从风,抓头搔耳道:“是什么是?白生了一对招子,没瞧见堤下有息壤么?”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2 20:54:00 +0800 CST  
韦从风心下微微一松,立马摇头,仰天大声道:“息壤不可久留人间。届时妖虽除,然水患一成,则瘟鬼横行!”
只听得雷声隆隆。
老者撇了下嘴,瞅了韦从风一眼,稍作思索,便一个倒栽葱跃入水中。
韦从风眼前渐渐模糊起来,所见景物无不东倒西歪,在直挺挺坠入江面之时,他依稀见到水下各色妖物在张牙舞爪,其中有一兽如猿,高五丈许,白首长鬐,雪牙金爪,正在水中用精钢链将之一一束缚。
水寒彻骨,呛入韦从风口中,带着股浓重的腥味,让他有片刻的清醒。混乱中,不知何处伸来一条碧鳞金光的巨尾,紧紧卷住落入水中的韦从风,令他愈发透不过气来。
韦从风用尽力气,不过拔下一片鳞,而手掌已被割的鲜血淋漓。
或许是血腥气的作用,妖物们渐渐都聚集过来,韦从风见状,瞥了眼正忙不过来的巨猿,咬牙狠下心,将整个手臂贴在鳞片上不断用力摩擦。
片刻后,他近身的地方腾起了淡淡的红雾。
一张血盆大口近在眼前。
这场景似曾相识。
韦从风胸口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一条细如发丝的长虫不知不觉钻入他的耳内,但他却感到浑身越来越轻,眼皮也越来越沉,缓缓闭上眼——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4 14:17:00 +0800 CST  
前尘
秋风高爽,裹挟着桂花的清馥,吹得山崖上的韦从风甚是舒坦,纵然已睡醒,纵然秋阳高照,他也不愿睁开眼。
一只硕大的白虎翘着尾巴悄然走近,刚举起虎爪,韦从风感到头顶有阴影,忽然睁眼,看着张大的虎口大叫一声。
白虎正在打呵欠,冷不防被唬了一跳,白了韦从风一眼,闷闷收回爪子趴在他身旁。
一群山魈呆在树梢,眼睁睁看着韦从风身边已空坛的猿酒,气得不住折枝撕叶,却只能面面相觑,徒负呼呼,心底里恨不得把他从崖边推下去。
谁叫人家扯虎皮做大旗。
他韦从风是个伥鬼。为虎作伥的伥,死鬼的鬼。
但自他做鬼始,便从未害过一人。只因这只白虎不是寻常之物,韦从风听土地说,曾有个上仙犯了天条,这白虎就是他留下的坐骑。
至于犯了什么事,韦从风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既是仙家之物,白虎自然不会伤人,连牲畜都不碰一下。再者有它坐镇一方,宵小之辈也不敢造次,方圆百里风调雨顺,偶尔有渔樵猎户经过山林,机缘巧合之下见到白虎,白虎都会抢先避退三舍。久而久之,附近的人便尊它为山神,还特意建庙供奉,一年到头血食不断,它有时闻上一闻,便抵得进食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4 14:17:00 +0800 CST  

只有韦从风是例外。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命丧虎口,至于做鬼前的事,更是一片空白。初时,他还会竭力想上一想,但总是徒然。就连这名字,也是因“云从龙,风从虎”而起,至于姓么,因他第一眼见到白虎在未时,故而起了个谐音。
直到某日,一个读书人在山脚结庐守孝,翌日清晨时分,韦从风被百鸟吵得睡不着,便在山下闲逛。
“死去元知万事空。”
韦从风乍然听得这一句,一眼望去,那读书人正在屋外诵念诗书。
韦从风心头一动。
“你是什么人?难道不知今日大将军在此秋狝?赶紧速离此地!”
两个士卒忽然到此,厉声喝道。
“荒唐!我在此结庐守孝,与将军有什么相干?难道将军秋狝,猎的竟是人不成?我朝素来以孝治天下,岂有因行乐之事而毁人孝道之理?!”
“好你个穷酸书生,胆子不小,看你样子,多半是个反贼,借故在此行刺!”
士卒说着就要上前动手,身后又来一骑马之人,勒马高声叫道:“住手!”
“刘大人。”士卒退后两步,躬身抱拳行礼。
马上之人甚是年轻英武,下马对着读书人拱手作揖道:“在下刘桓。李孝廉,多有得罪。”
李孝廉拂袖冷哼一声。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4 14:19:00 +0800 CST  
韦从风见二人进了草庐谈了片刻,李孝廉便送了刘桓走了,态度甚是和蔼。
秋狝?
韦从风回到白虎身旁,在悬崖上共同望着浩浩荡荡的人群来到山林边,个个身穿铠甲,为首一人身姿魁梧,虎目生威。
不不,真正的虎目在这里,韦从风笑了笑,靠在白虎身上,嘴里懒洋洋的嚼着根芦苇。
声音顺着风传入这里。
“将军,那只白虎就藏在这里,听猎户说,前日还见过它在西边出现。”
韦从风面色一变,坐起身来。
白虎用头蹭了蹭他背后,轻呜一声,侧躺着晒起太阳来。
罢了,它若不想被人看见,岂非易如反掌。
韦从风如是想着,又躺了下去。
“父帅,让孩儿来!”
随着一声娇叱,一个十六七岁的戎装少女,持弓跃马而出,端的是眉目如画,猿背蜂腰,芍药红的斗篷在晨曦下迎风飞扬,再配着她那匹雪耳红毛浅碧蹄的坐骑,直如神仙人物一般。
将军看着爱女,显然十分得意。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4 14:20:00 +0800 CST  
“在那里!”
刘桓叫了声,指着同韦从风相反的方向,将军便只带了少数几人,携女同去。
“唉,算你们命苦。下辈子投胎,莫入畜生道,也做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吧。”
韦从风叹了口气,白虎却坐了起来,不住动着耳,凝神注目着那里。
仅仅过了那么一会儿,就有兵戈和惊呼声传来。
等韦从风到那儿时,将军已是身首异处。
“刘大人,恭喜今日建此奇功!”一个副将哈哈大笑,持弩上前。
韦从风注意到,他弓弩上的箭还未取下,机关也未扣上。
刘桓背对着副将,正巡视着地上还有无活口,口中连连推辞道:“是圣上的福泽以及诸位的功劳,在下一介书生,徒添手脚,怎敢居功。”
副将松了口气,紧紧提着将军死不瞑目的头颅,笑道:“哪里,哪里,刘大人投笔从戎,实属不易。”
刘桓走到那个少女面前,不由驻足良久。
伊人已中箭气绝,双目圆睁,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啧啧,可惜了。”
副将嘴里说着可惜,瞥了眼刘桓,刘桓也不看他,冷冷道:“贼臣孽女,死不足惜。”
他说着,解下腰间的半块玉珏,毫不顾惜地扔在少女的尸首上,刚好与少女腰间的那块合在一起。
众人收拾完残局,便浩浩荡荡地走了,一如来时。
韦从风上前,看着地上的尸首,取下少女腰间的玉珏握在手中,心中空空落落,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4 17:15:00 +0800 CST  
天空乌云密布,几只秃鹫已经盘旋在空中,等着大快朵颐。
韦从风木然转身,一道闪电打下,白虎站在土丘上高高昂首,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肃穆模样。
在他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韦从风回过头,将军的魂魄自身体里飘出,但,勾魂使者还没到。更意外的是,他的魂魄竟是金色的。
白虎吼了声。
一个白衣人渐渐浮现在白虎身边,抚摸着白虎的额头,对着将军道:“恭喜。”
韦从风见过那些会隐身术的妖精,尽管看不见在哪里,但他与白虎处久了,总能感知到其所在,而白衣人虽分明就在眼前,却根本感受不到他,而且,也看不清他的眉目。
将军道:“你又何苦来?好容易脱身,何必自投罗网?”
“故人大道圆满,总该送上一送,何况,我也逃的够久了。”
话音刚落,天上降下一群手持兵械的兵卒,对白衣人道:“请上仙与我等回天庭。”
“好好好,果然没有看错你!”
将军大笑着向林间深处走去,大声道:“鼍鼓三声急,西山日以斜。黄泉无客店,今夜宿谁家?”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4 18:37:00 +0800 CST  
白虎死死咬着白衣人的衣角,白衣人柔声道:“痴儿,痴儿,这又何苦?”
只见他摸着白虎的嘴角,一点一点抽出衣衫,负手对着天兵道:“走罢。”
临走前,他忽然望着韦从风,笑道:“你既在白虎座下,姑且也算得我半个徒孙,世间多苦,还望你能修己求道,普度众生。”
韦从风眼眶一热,却说不出话来。
眼看白衣人被捆仙索绑着,冉冉升上天,白虎再按捺不住,朝天狂啸一声,向上一跃,赫然腾空飞奔,扑倒了好几个天兵天将。
“不可!”白衣人在云间高声疾呼道。
然而他已越飞越高,再也看不见了。
一个天将手持巨弓,对着白虎就是一箭。
天上落下一道白色的光弧。
电闪雷鸣,大雨瓢泼,韦从风跪在白虎的尸体面前,轻轻合上它的眼。
他记得,和白虎初见时,也是这样的秋日,山中落木萧萧,百兽臣服。
他记得,在一个清明时节,白虎消失许久,它再次出现时,是一个春雨绵绵的子夜,口中衔着术法古籍,在他接过的一瞬间,听见群鬼哭,夜枭笑。
他记得,冬日贪眠,修炼偷懒时,白虎咆哮着一再催促他,它虽然口不能言,然而那神态,似极了严父长兄。
他记得,夏日炎炎,百无聊赖,带他去寻那猿酒,看着自己初次饮下醉倒的那一刻,神色得意到有些飘飘然,与一个顽皮的旧友并无二致。
他记得,学成后每每他下山游玩,回来时,白虎总守在初次见面的地方,坐得端端正正,朦胧暮色里,那轮廓就如同一方印,即便风吹雨打,也无丝毫变化。
他记得。。。。。。
两滴泪落在泥土里,地下亮起一团金色的光晕。
虎死则精魄入地化为石。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4 19:27:00 +0800 CST  
韦从风伸手摸着发亮的地方,脑后一阵妖风刮过,隐约有嬉笑声传来。
“嘿嘿嘿。那畜生总算死了,也不枉我躲了这么久。”一只一丈长的花斑四脚蛇吐着信子,大摇大摆地爬来。
“弟兄们来啊,那块虎魄谁手快就是谁的。我只要那张虎皮,待我扒下来放在我那寨子里,啧啧,那威风,哈哈哈。”一条人首蛇身的怪物尖笑道。
“小子,那畜生死了,你还不走?如今你是自由身了,就算是个孤魂野鬼,也不至于跌了份,难道竟给个畜生守坟不成?”头生两角的怪物挤上前来,伸手就要拍他的后脑。
“你莫不是也看中了那块东西?姐姐可告诉你,你没那福气!”一旁的鹿身女妖一手打掉两角怪的手,抢先去挖那块虎魄。
一声惨叫划破夜空。
谁也没看见韦从风如何出手,女妖的四条腿就被生生打断,一下子跪在白虎面前,连连哀号不止。
“你哭丧太难听了。”
韦从风轻轻抹去溅在白虎脸上的血污,五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插入妖女的喉咙。
女妖软软倒在地上。
随即,韦从风站起来,两手活动了几下,低着头对众妖道:“通名受死。”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4 20:05:00 +0800 CST  
那是他第一次开杀戒。
电光火石间,血肉横飞。
人首蛇身的妖怪躺在地上,看着满身是血的韦从风,浑身战栗不已,奈何它的尾巴被一根树枝牢牢钉住,脱身不得。它看了眼周围同伴的尸体,强作硬气道:“你可知我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便好。”
韦从风一步一个踉跄走到它面前,冷冷道:“待你去地府告我状时,记得告诉阎王,我叫韦、从、风。”
妖怪还欲开口,韦从风抵住它的喉咙,对它道:“你想活?好,我不杀你。”
听了这话,妖怪只觉周身一阵寒意,再想求死,已不能了。
“你方才说了二十个字,我便捏碎你二十处骨头。”
韦从风说罢,当即卸了它的下颌,道:“这是第一处。”
妖怪在韦从风雪亮的眼中看见自己的惨状,偏生动弹不得,想必修罗地狱也不过如此。
翌日清晨,一个人首蛇身的妖怪被挂在山脚显眼的地方,软如麻绳,显然是浑身骨骼碎了不知几处,连眼眶都不能幸免,两只眼珠子凸露在外,胸口尚在起伏,十分可怖。
经过的路人口口相传,不消半个时辰,便引得一个道士闻讯前来,一见之下大喜过望,顾不得气喘吁吁,当即取了刀,活活剖去了此妖的肝胆,兴高采烈而返,尔后方圆百里,妖祟之说遂灭。
此乃后话。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4 20:16:00 +0800 CST  
韦从风杀了诸妖,然而闪电下,仍可见有影影绰绰的妖物接二连三赶来,韦从风竭力撑着,那团虎魄自行从地下冒出,静静浮在他的眼前。
韦从风将其捧在手心,看了眼白虎,郑重向它磕了三个响头,毅然服下虎魄,只觉周身滚烫,骨骼血肉一一生出。
托白虎的福,他成了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黑影们近在咫尺了,一只手拍了拍韦从风的肩,韦从风怒而回头,却是那老者,只见老者扯着他的耳朵大声道:“瘟生,你还想睡到几时?”
雨水在瞬间变得滚烫,倾倒一般落在他脸上。
韦从风霍然睁眼,惊坐起身,才发觉自己置身于那日与老者相遇的废宅,还被泼了碗沸水。
“你倒好睡。”
老者抬了下眼皮,一手按着个不停抖动的小药鼎,身旁跪着个人,正在给他捶腿。
那人转身看了韦从风一眼,本无五官的混沌面容在须臾间换了不知几张人妖交杂的面孔。
这回,韦从风真的醒了,他下意识地抚摸胸口,又看了看手臂,皆是完好无损。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4 20:24:00 +0800 CST  
韦从风刚要开口,老者手一伸,仰着头道:“你不必说了,我知道,我知道,大恩不言谢。”
他说完,又看了看身旁捶腿的人,笑道:“奇了,你这厮怎么倒不叩谢人家的不杀之恩?虽说人家不图报,你也没什么好报的,道声谢总不难。”
韦从风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那人对自己磕头道谢,不安中不免也好奇,他不记得何时见过对方,更别提有恩了。
老者见韦从风若有所思,主动答道:“这便是劣徒。混在群妖之中已有不少时日。当日正是他为首,设计引了五毒来此。”
老者揭开药鼎瞄了一眼,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看着韦从风道:“那日若不是你多管闲事,我便将这五毒都收齐了,炼成药散倒在钱塘江里,还怕什么疫鬼?如今只剩这一只,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如此说来,四值功曹并未。。。。。。”
老者凑近药罐嗅了嗅,闻言面有得色,道:“你也切勿错怪,可还记得那截壁虎尾?因它无意间得知劣徒的身份,故而真身已被劣徒揣在怀里,说起来,倒亏了那雷的准头差了些。”
韦从风明白后,点头道:“难怪阁下说令高足技不如人。但他又有些迟疑,不免问道:“敢问阁下大名。”
老者砸砸嘴,眯起眼盯着韦从风,笃定笑道:“莫说你当真瞎了眼。”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5-04-04 20:47:00 +0800 CST  

楼主:翠蔓扶疏

字数:2929

发表时间:2015-04-01 05:32:5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8-31 14:51:28 +0800 CST

评论数:7795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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