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长篇小说]八千里路云和月



作者:550766449 回复日期:2009-07-10 16:56:35
先顶起来再看。

谢谢支持
楼主 总是瞌睡  发布于 2009-07-10 23:35:23 +0800 CST  


第六章



薛玉山伤势很重,从昨天凌晨到现在,几次将要断气都挺了过来,他心里惦记着即将出生的孙子。由于医院条件简陋,没有输血设备,挨到晌午,薛玉山因为流血过多终于快要挺不住了。
薛景熙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见了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薛玉山,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跪地大哭。薛玉山强打精神问起了刘雅欣的情况。薛景熙告诉他刘雅欣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正赶来县城看他。薛玉山听到这个消息,精神顿时一震,竟然支撑着想坐起来,薛景熙连忙按住了他。
薛玉山发出一阵剧烈地咳嗽,好一会儿,才止住咳嗽,将头转向薛景熙。
“景熙,代我告诉……告诉你大哥,不许,不……不许寻仇。”薛玉山吃力地对薛景熙交代。
薛景熙明白了,薛玉山已经知道是谁伤了自己了。他不愿意就这个问题答应薛玉山,可又不忍心佛了他的心愿,他抽泣着说:“大爷,我知道了,我会转告大哥的。”
守卫在薛玉山身边的几个家丁见薛景熙来了,彷佛有了主心骨,纷纷退到外面。薛景熙担心庞少宏半路上使坏,安排他们去接应刘雅欣一行。薛玉山从薛景熙的安排中感觉到了某种担心,怕等不及刘雅欣的到来,吃力地向薛景熙交代后事。他有着太多的担心。薛景熙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薛玉山,薛玉山好像什么也没听进去,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窗外。薛景熙知道他在等待什么,心里焦急万分。
在薛玉山的望眼欲穿中,刘雅欣终于赶到了医院,一进门就哭了起来。薛玉林强忍悲痛,赶紧扶着刘雅欣来到病榻前。薛玉山望着襁褓中的孙子,竟然坐了起来,精神一下子好了许多。他颤抖着身子费力地伸手摸着孙子的小脸,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薛玉林知道,薛玉山这是典型的回光返照,赶紧叫他给孩子起个名字,了一个心愿。
薛玉山似乎没有听见薛玉林的话。他深情地凝视着孙子粉嘟嘟的小脸,片刻之后老泪纵横。多少年了,他做梦都梦见自己当爷爷的时刻。现在,这个愿望终于来到了,他的心里充满了安慰,伤口的剧痛也一下子减轻了许多。他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孙子,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对孙子的盼望和爱戴,以及自己重伤在身,不能亲眼看着孙子长大成人的遗憾。孙子好像听懂了爷爷对他的厚爱和希翼,张开小嘴“呀呀”着,似乎在冲着爷爷甜甜的笑着。薛玉山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子嗣不旺的遗憾曾经困扰了他多年,现在,终于在孙子的呀呀声中得到了满足。他神情地凝望着孙子,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身子发沉,往后躺了过去。一旁扶着他的薛景熙赶紧小心翼翼地给他的后背处垫了两个枕头。
“爹,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刘雅欣擦了把泪水。
薛玉山嘴唇哆嗦着,努力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断断续续地说:“名字我早就、想好了,小名叫奔、奔儿,长大了……光大薛家……;大名,大名叫……”
薛玉山一口气没上来,瞪着双眼咽了气。


楼主 总是瞌睡  发布于 2009-07-11 01:05:34 +0800 CST  
550朋友,信息收到,加你QQ了
楼主 总是瞌睡  发布于 2009-07-11 02:51:35 +0800 CST  
作者:550766449 回复日期:2009-07-11 07:15:12
里面人物好多。今天休息,慢慢泡一杯茶品尝。

是,这是我一直比较难把握的一个方面,事先列了一个很细致的人物表
楼主 总是瞌睡  发布于 2009-07-11 18:33:08 +0800 CST  




薛景梅自从军起,就处处以一个优秀的军人来要求自己。升任军官后,他坚持每天身先士卒带着部下摸爬滚打的训练,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心里踏实,才觉得自己像个军人。

这天,他总是觉得右眼皮跳,有种不好的感觉,便提前结束了训练,打算独自到军营外面走走。刚出大门一会儿,就看到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那熟悉的服装使他意识到这是薛家的家丁,一股不祥的感觉瞬间弥漫在全身,他快步迎了上去。家丁奔到他的面前,哭丧着脸向他报告了家里发生的事。薛景梅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震惊的差点一头栽倒,他只觉得两眼发黑,好一会儿才缓过劲神来,立即转身回营房和上司告假,拉过一匹快马与家丁直奔沂水县城。

薛景梅一路上想到爹现在生死未卜,心里宛如刀搅一般。小时候跟爹在一起的一幕幕往事不停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想起爹从来不像许多财主一样,把孩子交给下人看管,自己当甩手掌柜,而是走到哪里就带着他到哪里。他想起娘过世后,给爹说媒的踏破了门槛,自己怕失去母爱再失去父爱,死活不同意爹续弦。这个年月,没有三妻四妾的财主本身就少见,爹为了自己最终孤身一人到如今。爹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亲自教他识字读书,后来又是请私塾先生又是送他进县城学堂,再到送他到省城求学,从来没有因为自己只有一个儿子就不满足他读书的愿望和求学的理想。自己出门这么多年,爹忍受了多少无尽的孤独和漫漫的长夜啊!想到这儿,薛景梅不停地扬起马鞭抽打着马屁股,如一溜烟尘疾驰而过,家丁早就被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济南距沂水县三百多华里。薛景梅的部队驻扎在济南西郊外,却也有二百多华里的路程。一路上都是凹凸不平的土路,这种路况却正好适合骏马奔驰。薛景梅在傍晚之前终于赶了回来。刚到医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一片哭声,他连忙跳下马,冲了进去。

薛景梅到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儿子,他冲进病房才惊讶自己已经做了爹。面对惨死的爹和刚出生的儿子,薛景梅哭一会爹又看一会儿子,那种悲和喜的巨大反差是用语言无法形容的。

小梅和薛玉林的大女儿鲜儿赶来。鲜儿早已出嫁了,这天正好带着儿子回娘家,见婆婆等几个家人都哭哭啼啼的,一问才知薛家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变故,忙将儿子丢给婆婆,拉着小梅来到这里。此刻,俩人一边痛哭失声一边劝刘雅欣克制自己,告诉她这样哭会回奶的,到时候可就苦了孩子了。薛玉林见状,忙叫她们俩劝刘雅欣带着奔儿出去。刘雅欣哭着不肯出去,薛玉林只得先安排后事。

薛玉林将小辈们全部叫到病房外面,先派人回河阳街报信,叫他们把薛家陵里上好的棺木抬一个过来收殓薛玉山,又安排几个家丁跟着小梅和鲜儿在县城连夜准备白布和其他丧葬用品。随后,薛玉林叫薛永贵找来大车,打算将薛玉山拉到清雅堂暂时安顿。


楼主 总是瞌睡  发布于 2009-07-11 19:23:31 +0800 CST  




一直守候在医院门口的庞少宏带人走了进来,要求刘雅欣跟他到警察局去一趟录口供做笔录。薛景熙再次和庞少宏争执起来,一方执意要带人,一方坚决不让。

薛景梅铁青着脸听了一会儿,突然拔出手枪,迅疾将子弹上膛,猛地顶住了庞少宏的脑袋,咬牙切齿地说:“姓庞的,你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次,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庞少宏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半天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说:“大少爷,你不能这样呀,我也是执行上峰的命令。你想想,发生这么大的事,要是没个结果,别说我,就是县太爷的脑袋也未必保得住。”

薛玉林赶紧劝了这头劝那头,总算劝得双方折中了一下,等拉薛玉山的大车来后,大家一起去清雅堂解决这个事情。薛景梅冷静了许多,也觉得不能继续这样僵持下去,自己也吃不准刘雅欣是不是给了刘亚虎他们钱了,万一刘亚虎他们买药品的钱真的出在自家,落个通匪的罪名麻烦就大了。于是,他接受了薛玉林的建议,收起了枪。

庞少宏带着人垂头丧气地跟着薛景梅一行的后面,心里别提多窝囊了。他似乎听见身后的弟兄们在嘲笑自己,恶狠狠地瞪着眼睛回头一看,发现他们全都跟自己一样耷拉着脑袋,便又转头盯着薛家一行人,恨得牙根痒痒。庞少宏心里很清楚,这个事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刘亚虎和刘亚峰是共产党不假,但是老实巴交的刘木匠确实也没那个胆量通共产党。自己早就通过张庄的治保了解到,刘木匠早几年就和这两个儿子断绝了关系。他也清楚,发生这样重大的事,别说刘亚龙是国军的中将,就是个上将也不敢为他兄弟开脱罪责。再说了,毕竟这是刘亚龙的家人,史登高和他的上峰就是追究起来也不一定会抓刘木匠这样的老实人,他带人去张庄其实只想着敲一笔竹杠,假装为他们家属开脱,敲得刘木匠心甘情愿。看刘木匠吓得半死的样子,回头敢不乖乖地把钱送来?至于薛家,他有理由怀疑刘雅欣资助了响马,想弄出个调查结果交差,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把差交了。不然的话,自己这个警察局长有可能干不下去。没想到薛家的人这么难对付,连续两次让自己丢尽了脸面。

来到清雅堂后,薛玉林带着大家进了后院,继续安排后事。薛景梅板着脸头也不回的走进正堂。庞少宏知道,这是请自己进去说话,便对手下们使了个眼色,叫他们等在外面,自己跟着薛景梅走了进去坐下。

薛景梅没有说话,摸出烟点上一支,在思考着什么。毕竟,他有着职业军人的素质。刚才,他已经从刘雅欣看自己的眼神上判断出她资助了刘亚虎。他没有时间和刘雅欣交流这个问题。但在这个时刻,他需要冷静的想出一套滴水不漏的为薛家开脱的方式。

庞少宏见薛景梅没有给自己抽烟的意思,忙摸出口袋里的香烟,发现是一个空盒子,显得有些尴尬,心里暗骂今天这是怎么了,什么都不顺。薛景梅冷冷地看了一眼庞少宏,将放在桌子上的烟盒推了一下,算是友好。庞少宏连忙拿起,抽出一支点上,干笑了几声,一下子也不知说什么好。
薛景熙端着托盘进来送茶。庞少宏才觉得半天没喝水了,立马感到口干舌燥,伸手想接,却见托盘里只有一杯茶,忙将双手收了回去。薛景梅看了一眼庞少宏,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薛景熙将茶水给他。薛景熙很不情愿地放下茶,看了一眼守在外面不远处的警察,转身走到屏风后,示意藏在后面的几个持枪家丁打起精神,然后又端过一杯茶水过去给薛景梅,用眼神示意他背后藏着家丁。薛景梅摇了摇头,觉得没必要。

薛景梅一直没有说话。庞少宏觉得老是这么坐着也不是个办法,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生怕一不小心又搞出难堪,心里暗自焦急。
“庞局长,有什么公干就请直说吧。”薛景梅终于开口了。

庞少宏见薛景梅称自己庞局长,知道事情有了转机,连忙接上话,皮笑肉不笑的说:“景梅,事情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绕圈子了。刘亚虎尽管劫走了刘亚峰一行,但是刘亚峰毕竟被我们关押、审讯了三天。再说,我是分开审讯的,他们的人也不是铁板一块。”

薛景梅知道这是庞少宏玩下马威试探自己。他冷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说:“你的意思,你已经掌握了我们薛家通匪的证据了?”
庞少宏不回答薛景梅的话题。继续说道:“刘亚虎他们穷得饭都吃不上,和爹娘又断绝了关系,这几年来,他们只和官府作对,并没有打家劫舍的记录。他在家庭成员当中只和尊夫人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你大婚那天我也在场。这个,不需要证据了吧?”

薛景梅知道庞少宏这是在绕自己的话,哈哈一笑,带着嘲讽的口吻说:“真难为你,这种思路怎么就能当上警察局长。告诉你吧,我已经请示了上峰,即将带兵前来这里剿灭刘亚虎这股共匪。到时候,我只要抓住活的,就说是你资助的他们。反正据我了解,游击队购买药品的那些钱你庞大局长也出得起。”

薛景梅的话有三层意思,一是自己确实有这个想法,回去后就请示上峰带兵剿灭刘亚虎的共产党游击队,为爹报仇;二是提醒庞少宏,薛家给过他不少好处。这些好处能让他得意也能让他倒霉;三是警告他,薛家虽然走了薛玉山,但是依旧大有势力,叫他掂量掂量。

庞少宏果然被薛景梅一箭三雕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这事还真是麻烦了,搞不好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万一薛景梅真的带兵来这里,就凭国军那点道行,啥事干不出来呀?心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庞少宏想到这儿,心里暗骂县长史登高。借游击队攻打县城这个机会弄一笔钱是史登高的暗示,总之哪次发财的机会来了都是自己出面最后史登高得大头。可又一想,史登高只是暗示他敲诈刘家,对薛家要做点文章备案。但是一定要采取取巧的方式,不能和薛家搞僵了。庞少宏心里有些害怕了,要是叫史登高知道自己和薛家闹到这种地步,怕是这个警察局长都要被撸了。自己怎么一冲动就忘记了史登高的嘱咐呢?庞少宏想到这里,口气突然软了,就想着怎样赶紧脱身。

“哈哈,景梅啊,你听我说,”庞少宏换了一幅嘴脸,打着哈哈说,“这个,也是因为有人举报,我们不得不查。”庞少宏推出所谓的“有人举报做挡箭牌,又继续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你也是当差的,你应该知道,很多时候,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对吧?”
薛景梅没有表态,点头示意庞少宏继续说。
“我只是来履行一下职责。我现在绝对相信,有你这样效忠党国的军官,尊夫人怎么可能通匪?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误会。”庞少宏作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说,“你放心,我马上回去把那个举报你们薛家的人拉出去枪毙。”
薛景梅望着庞少宏信誓旦旦的表演,知道他这是无中生有自找台阶,也不便揭穿他,就说:“那好,我相信庞局长一定会秉公办事,给我们薛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一场剑拔弩张的交锋就这样结束了。庞少宏起身告辞,表示今天就不打扰老爷子了,出殡的那天他一定前去祭拜。



楼主 总是瞌睡  发布于 2009-07-11 21:29:37 +0800 CST  




薛景梅来到后院,跪在薛玉山的身旁失声痛苦。直到这时,他才终于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他现在才知道,自己有着太多太多的话想和爹说,可是爹已经听不见了。他后悔万分地死命锤着自己的脑袋,骂自己这些年陪爹的时间太少了。现在,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对着爹的遗体诉说了。他越想越伤心,止不住地嚎啕大哭。

刘雅欣在后堂听见薛景梅的哭声,站起身透过窗子看着薛景梅,再次满眼的泪水。她不敢面对薛景梅,公爹是死在自己哥哥的手里,这种伤心痛苦和无尽的尴尬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的。见薛景梅越哭越伤心,她抱着奔儿想出来陪着他哭,小梅和鲜儿死活抓住她不让她出去,她只得默默地坐在床边流泪。

薛景梅哭了很长时间,直到朦胧的夜色笼罩了大地他终于止住了泪水。薛景熙拿着孝布给他扎上,他这才回头,发现周围所有的人都已经披麻戴孝了。他平静了一下情绪,望了望后堂的窗子。薛景熙看出他的心思。
“大哥,要不要去看看嫂子和侄子?”
薛景梅没有回答。问:“景熙,我爹都有什么交代?”
“有。”薛景熙告诉他,“大爷叫我转告你,好好照顾嫂子和侄子,不要找刘家兄弟报仇。”
薛景梅一听这话,顿时激动万分的仰天大喊:“杀父之仇,焉能不报!刘亚虎、刘亚峰,你们给我听着,我薛景梅和你们势不两立!”

刘雅欣站在窗子前,见薛景梅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一样声嘶力竭的咆哮着,心痛如刀割一般,控制不住的再次痛哭失声。奔儿被吓醒了,哇哇地哭闹着,刘雅欣赶紧撩起衣服,将奶头塞进他的小嘴里,却发现一直鼓胀的乳房怎么也不出奶了。小梅和鲜儿见刘雅欣回奶了,顿时紧张的不得了。按照乡间的传统,女人产后回奶只有男人才能吸得出,还不能耽误。鲜儿急忙跑了出去,一把拉住了薛景梅。

“大哥,嫂子回奶了,你快去给他吸奶呀,不然往后就没奶啦。”鲜儿急切地说。
薛景梅有些愣神,薛玉林拍了他脑袋一下催促着他。薛景梅打了一个激灵,还是没有反应。薛玉林急了,骂道:“混账小子,发什么呆,还不赶紧进去!”

薛景梅步履沉重地走进后堂。小梅急忙走了出去。刘雅欣低头看着怀里哇哇哭叫的奔儿,默默地流着泪。薛景梅看着她,想到她在这种时刻遭遇这么大的打击,心里感到一阵疼痛。本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可一想到爹惨死在刘家兄弟手中,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奔儿饿得狠了,哭闹得更厉害了。刘雅欣抬起头,用求援的眼神看着薛景梅。薛景梅望着小脸哭得通红的奔儿,缓缓地跪在了刘雅欣面前,撩起了她的衣襟,一手抚摸着奔儿的小脑袋,一手握住她的乳房,努力地吸吮着,眼泪再次模糊了双眼。


楼主 总是瞌睡  发布于 2009-07-11 22:01:47 +0800 CST  




薛玉山的尸首被运回了河阳街,停放在薛家大院堂屋临时布置起的灵堂中央。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薛景梅披麻戴孝在灵堂里整整守了两天,薛家众姊妹轮流陪着他,协助接待前来吊唁的人。

第三天接近晌午时分,出殡的时辰到了。随着唢呐声声鞭炮四起,几个壮汉在薛三的指挥下将一只大公鸡栓在沉重的楠木棺材上,再一齐发一声喊,抬起了沉重的棺木。

薛景梅已经连续三天茶饭不思,他在薛景熙和薛三的搀扶下,神志恍惚地跟在棺木后边木然行走着。沿途燃放的鞭炮有一枚蹦到他的脸上炸响,他也没有一点反应,他的心好像也在一瞬间随爹而去。
河阳街这天逢集市,许多和薛家有点渊源的人也加入了这支队伍。薛家男女老少加上官庄乡来的远房亲戚们和众多的乡亲和佃户,排成了一条出殡的长龙。

刘雅欣有了奶水,但是量少了许多。小梅和鲜儿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为她请了两个奶妈。刘雅欣将奔儿交给奶妈,头上包着厚厚的毛巾,坚持来给薛玉山出殡。此时,她跟在出殡的队伍中,望着那黑漆漆的沉重的棺木,彷佛看到薛玉山在责问自己为什么不把奔儿带来叫他再看最后一眼。想到这里,刘雅欣更加心如刀绞。
经过河阳街小学和薛家陵交界的路口时,高满堂带着许多师生也加入到送葬的队伍中。
出殡的队伍即将进入薛家陵时,刘家前来奔丧的一队人也到了,刘木匠和刘亚忠、秀秀都在其中。

刘木匠得知薛玉山死亡的消息后,陷入了无限的尴尬和悲哀中。刘夫人连惊带怕,病倒在床上。两天来,他几次要来薛家,又几次打了退堂鼓。自己的儿子杀死了亲家,这简直是千古难堪、万古痛心呀!刘木匠对刘亚虎和刘亚峰恨得咬牙切齿。虽说和他们名义上断绝了爷俩关系,可毕竟那是自己的儿子。刘木匠还有一层担忧,刘亚虎和刘亚峰的所作所为也许会影响到刘亚龙和刘亚伟甚至是女儿女婿的前途。这几天,他的脑袋疼的要命,他真希望刘亚龙能带兵回来把这两个逆子抓起来,哪怕打残废了他也愿意养着他们。

刘家人的到来使整个河阳街的人都感到了尴尬。刘木匠知道这个时候最好是什么也别说了,只是带着人默默地融进了送葬的队伍中。看着神情木讷,几近失常的女婿和伤心欲绝的女儿,以及薛家许多人并不友好的眼神,刘木匠再次对两个儿子燃起了愤怒之火,心里恨恨地骂道:混账东西,你们这是造的什么孽呀,叫我有了外甥都不敢去看!

进入薛家陵后,庞少宏也带着一帮人等候在那里。庞少宏见场面如此的悲伤,知道彼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跟薛玉章解释史登高去济南述职还没有回来,其他县衙的头头脑脑都来了,想借此缓和一下关系,同时暗示希望不要将他大闹薛家的事传出去。薛玉章无暇和他说太多的话,只是点头表示了客气。庞少宏知道薛玉章没有和自己交流下去的意思,便不再说什么。

墓地早已筑好。按照习俗,当太阳出现在正上方头顶时,薛景梅和刘雅欣等薛家同辈兄弟姊妹跪行孝子大礼准备下葬。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刘木匠跪下了。紧接着,刘家来的人都跪下了。作为同辈,又是亲家,在这种场合磕头谢罪,也许是自古以来都闻所未闻的事。刘木匠的举动使薛家人消除了不少敌意,开始冷清客观地看待这个问题,觉得这也不能怪刘家,儿子作孽老子受罪,换来无数人的一声叹息。
薛景梅一直没有搭理刘木匠,见他如此这般,不禁眼含热泪起身走过去,对他行了跪拜大礼。随后,薛玉山的棺木开始下葬。

清善堂早已被薛根生一家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薛玉山的灵位摆了进去。薛景梅坚持要在清善堂守灵,谁劝也不走,直到薛玉林和薛玉章告诉他必须去酒席上代表薛玉山对前来吊唁的人行答谢大礼,这才作罢。


楼主 总是瞌睡  发布于 2009-07-11 22:30:08 +0800 CST  




刘木匠一家没有去参加酒席,葬礼结束后便悄悄地离开了。刘木匠依旧沉浸在悲痛中,一路上一言不发。这时的他,心里更加心疼女儿和没有见过面的外孙。想起外孙早产,女儿遭受这么大的痛苦,连月子都坐不安宁,他心如刀绞,时不时地抹一把泪水。一行走了约摸三里多路,发现庞少宏跟了上来。

庞少宏暗示刘木匠事情已经摆平了,不追究刘家人通匪的罪名。但是,官场上的事,没点意思恐怕难以交代。何况刘亚虎他们打死了他们不少弟兄,造成的损失是巨大的。庞少宏最后说,他怎么也不能让跟随自己的弟兄们死得太亏了,暗示刘木匠该意思意思了。

刘木匠一向胆小怕事,在这个事情上早已乱了方寸。他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再去追问女儿什么,女儿已经够伤心了。但是他凭直觉断定是女儿资助了两个儿子。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他倒是希望能够舍财免灾。他请庞少宏放心,自己会在明天去县城给老婆抓药时满足他的要求。

庞少宏满意地走了,他没有去河阳街,那个叫他丢面子的地方他实在不想再去。他想,反正怎么说也是捞了一把。薛家,哼,以后有机会再收拾他们。

庞少宏如此费尽心机的到处敛财,除了身不由己的贪婪,还有一个很大的因素就是他的宝贝儿子庞文化想去日本留学。庞少宏早年在济南贩狗时,见识了太多的有钱有地位的人。他深知要想有出息就一定要学习,自己就是因为从小没读过书才低三下四的做狗贩子,搞得那些年自己也跟狗似的见了有钱有势的主就点头哈腰的。尽管后来靠着金钱结识了史登高,弄了个局长当当,但是依旧有那么些人压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深知,要想成为有权有势的人就得有高文化,所以他给儿子取名叫庞文化。庞文化学习倒是挺争气,可想到自己在沂水县仇家太多,将来哪天不当这个警察局长了儿子也许就要遭殃。庞文化想去国外学习,以后回来去大城市混个一官半职。庞文化的想法令庞少宏很高兴。算起来,出国留学近一点的就是东洋日本了。庞少宏希望庞文化将来像蒋委员长一样最好。可留学需要一大笔钱,于是庞少宏就更加拼命地敛财,以期早日将庞文化送出国。现在,只要刘家明天意思到位,这个愿望就可以实现了。想到这里,他高兴地哼起了小曲,决定带着弟兄们回县城好好喝一顿酒,才不去喝薛家的晦气酒呢。


楼主 总是瞌睡  发布于 2009-07-11 23:42:39 +0800 CST  
呵呵,有朋友说这个小说很沉重,那是题材本身决定的。贴个我写的轻松的帖子,大家一笑:

没有小贩,中国革命至少要在黑暗中徘徊许多年

从记事起,我看过的几乎所有描写近代风云的话剧、歌剧、舞台剧、电影到后来的电视剧,包括一些历史教材,无一不在教育我明白一个真理:没有小贩,中国革命至少要在黑暗中徘徊许多年!

随便拿两个电影说事吧,请网友们和我一起来回忆一下我说的是不是事实。年纪大一点的网友们都还记得《小兵张嘎》这个老电影吧?我抗日军民为了获取情报,化妆成小贩,到日本鬼子炮楼跟前卖西瓜,借机刺探敌情,还把那个吃白食的四眼翻译官教训了一顿,半拉西瓜扣他丫的脸上去,吓得他赶紧表示要痛改前非支持革命;还有《渡江侦察记》这个老电影,里面那个模样挺俊的革命妇女,大敌当前,不但不在脸上抹点锅底灰,还故意打扮成花枝招展的小贩西施,挎着一个精致小篮子,跑到敌人工事前晃悠来晃悠去的扭腰摆臀,搔首弄姿,使敌人的哨兵放松了警惕,嘴里娇滴滴的不停地喊着“香烟洋火桂花糖”的叫卖,借机和修工事的我革命同志接上头,传递出重要情报——

试想当年,如果敌人也有城管,那结果会是……我不敢想!

还有……还有……

我靠,实在是太多了,网友们跟着举例吧,相信这种例子是我们的文学作品和影视剧教材中最革命、也是最最多的例子。网友们若是有兴趣,足以举例到网站的服务器瘫痪!

还有,每当我们的同志敌后工作遇到麻烦,被鬼子和汉奸抓捕时,无数的小贩都积极凑热闹,将他们沿街摆卖的车子推倒、将他们肩扛背挑的货物丢在地上、将他们辛苦耕作出的黄豆绿豆撒得到处都是以滞缓敌人的脚步,更有甚者,有的小贩干脆将西瓜摊子推倒,把鬼子和汉奸绊得人仰马翻……壮哉小贩,伟大乎小贩……

想想吧,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一车西瓜对一个家庭意味着什么?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一种……是一种……奶奶滴我也说不清楚的精神……可是我知道,每当此时,我许多革命同志都在无数小贩舍财舍命的掩护下得以安全脱身,将情报及时送给上级,上级的腰杆子立马就硬得钢钢滴,以不等敌人屏蔽我这个帖子的速度,带领队伍消灭了敌人。

还有,很多历史文献证明,我们许多老一代革命家都曾经当过小贩,或者是化妆成小贩为革命工作。最典型的就是《亮剑》中的那个李云龙,也曾经编筐子四处叫卖嘛。他最后却成为一个少将(据说人物原型是某王姓中将),这不能不说明,小贩当中是很出人才的,并且以各种形式跟随革命,帮人民打天下。

在残酷的对敌斗争中,我们无数的革命同志化妆成修鞋的、补伞的、卖糖葫芦的、贩卖水果的和磨剪子来——炝菜刀……等等各式各样的小贩走街串巷,收集鬼子情报、刺杀汉奸,有力地削弱了敌人的力量,有力地支援了我军正面战场的作战,有力地帮助了革命的成功,有力地……咦?怎么绿坝还木有出来?

我们不得不承认,万恶的鬼子其实很傻很天真。相比之下,它们对小贩非常地宽容,并且没有选拔一些地痞流氓无赖懒汉和二鬼子成立城管组织,更没有才能编制出《城管教战手册》……因此,才使得我们的革命同志一次次地得手,最终彻底的消灭了他们,这才是,辛辛苦苦打八年,一朝输给了小贩。这是敌人失败的主要因素之一,也是根本原因之一。

借助无数小贩的无私帮助,中国革命取得了胜利,无数革命工作者借助伪装成小贩的革命行动,最终夺取了政权,建立了新中国。小贩——功不可没!

后来,小贩们以为从此可以扬眉吐气了。没想到,他们却迎来了比日本鬼子还坏的城管,城管的打砸抢比鬼子更凶狠更专业更彻底,历史资料告诉我们,鬼子当年抢东西是“拿得动的只有鸡毛不拿,拿不动的只有碾子不拿。”而城管却是,对胃口的全部抢走,不对胃口的统统掀翻砸碎,再踩个稀巴烂。

至此,小贩们终于大梦初醒,终于发觉,靠他们过上幸福生活的城管却要想方设法置他们于死地。在城管的恶行下,小贩们陆续被逼到了绝路上。于是,他们在赶走日本鬼子后,又和城管开始了旷日持久的斗争。

根据中国革命的特点,加之小贩在和敌人的周旋中拥有了领先城管几十年的丰富的斗争经验,我们有理由相信,最终胜利一定是属于小贩的!嘎嘎!!


楼主 总是瞌睡  发布于 2009-07-12 00:19:05 +0800 CST  
再来个轻松的

中学时代的检查
蔡晓东

写检查,是我中学生活的一大内容。

一次,老师带我们全班春游,回来时下起了大雨,我们被困在山下,直到夜晚雨停了才往回赶。第二天,语文老师要我们以春游为题写一篇作文,我和几个男生说不会写,老师给我们作提示,其中有一句话是:雨停时已是夜晚,天黑的像锅底,伸手不见五指……
老师右手少一个手指,我一时概念错误,在作文中把“伸手不见五指”写成了“伸手不见四指”。结果,老师罚我站了一节课还要写检查。

为此,班主任气愤地说我是本厂子校最没脸面的学生,从小学到中学的检查加起来“著作等身”,可以办一个“个人展”了。见我在笑,又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第二天上生理卫生课,那节课讲生殖器官,老师那天可能不舒服,讲一会儿去一次厕所,我们一些男生就起哄,校长进来训斥我们一番,说老师今天身体不太好。我说不是的,老师是怕讲不好去对照一下。于是,我又被停课写检查。

另有一次,学校组织学生在厂部大礼堂看电影《刘三姐》,第二天下午自习课,老师兴致很高地唱了一支《刘三姐》中的山歌,然后说:“哪位同学能唱几支电影中的山歌,老师想知道你们对民间艺术的感觉如何。”同学们都很谦虚地保持沉默,我不忍心叫老师失望,大声说:“老师,我会唱,不过我只会唱其中的一句。”老师说:“好,一句就好,给大家带个头,来,同学们,给点掌声!”在同学们热烈的掌声中,我站起身冲着老师大声吼道:“不如把你亲妹子,嫁到莫家做小婆!”老师勃然大怒,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拎出了教室。

晚自习时,我和另一个男生躲在厕所里学抽烟,校长看见后下楼朝厕所走来,我们灵机一动,顺手抓住一个正在掏粪的老农出来厕所对校长喊到:“报告校长,我们抓住一个偷学校大粪的!”校长支开老农,黑着脸说:“你们保护学校财产是正确的,但是,我在楼上看见你们抽烟。现在,你们把烟交出来,立即到我办公室写检查。”

秋天,学校试验田收玉米,老师和我们都很卖力,教务主任却叉着腰站在地头大呼小叫的嫌我们干得太慢。他那竹竿似的身材令我想起了《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于是我顺手将一个大玉米朝他扔去,一下打在他头上,把眼镜也打掉了,他在一片哄笑声中咆哮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第二天,我的那个“同桌的你”把我出卖了。她对我经常在上课时趁机摸她一下一直怀恨在心,就把我告发了。以后我就骂她“乌鸦嘴”。

校领导很愤怒。罚我停课一周并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做检查。我写了几遍检查都通不过,后来狠狠心写了密密麻麻8张纸才最终得以通过。念检查时是课间操时间,我慢条斯理地开始了深刻的检讨。快上课了才念了不到一半,校长烦的不停地看表,说你真烦人,写这么多干嘛。好了好了,认识到错误就行了,各班回去上课!

放学后我和老师吵了一架,我说你们老是说我写不深刻,写深刻了又不让我念完,无视我的劳动成果。结果老师说我是个“闹将”,找我父亲告了一状。

傍晚回家,父亲狠狠地打了我一顿。一边打一边说:“老师说你是大将,你竟敢说你是父帅,你想给谁当老子!嗯?……”

我开始厌学,说什么也不愿意上,最终父母拗不过我也就随我去了。

一年多后我应征入伍。“乌鸦嘴”来我家送了我一个笔记本,一支笔。要不是父亲在边上我还想摸她一下。

退伍之前,我身上有伤,部队因为任务太紧,特批我回家治疗。回来后母亲安排我住院,连续做了两次腹部手术,醒来后发现很多同学来看我,老师也来了。
同学们都毕业了,都像大人一样。

老师问我当兵好不好?我说,不好,我真想回到学校,再给你们写检查。
然后,就有几个人哭了,特别是“乌鸦嘴”,哭的很伤心。

2003年6月发表于《新新阅读》





楼主 总是瞌睡  发布于 2009-07-12 00:29:1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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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蒙山之行



一、初识沂蒙山

2003年清明节前,我从深圳前往山东沂蒙山区。
沂蒙山区是著名的革命老区,山脉延绵整个临沂地区,我的目的地是距沂南县城40华里的一个村庄:河阳南村。是我母亲的老家。我一直想为我己故去9年的外婆写一本书。外公家和外婆的娘家都是老沂水县(沂水县1958年分为沂水和沂南两个县)极有背景的大户人家,后因两大家族中出现了多名国民党和八路军的将士而被日军抄家并杀死多人,一夜赤贫的外婆带着儿女逃难了家乡,从此颠沛流离受尽了苦难。其家庭背景和主要人物在现今的《沂水县志》(沂水沂南原为一个县)和《沂南方志》上均有记载,由于对外婆在家乡的这段历史不是很了解故而一直未能动笔,是为遗憾,时值今春才终于得以成行。

我先到山东兖州后再经汶上、济宁的亲戚当中了解了一些相关故事后才转道临沂进入沂蒙山区。

汽车从临沂出发时天才蒙蒙亮,公路旁边是宽阔清澈的沂河,一夜春雨后的沂蒙山区一草一木都格外的清晰,遍地都是青青的麦苗和远处满山的新绿。汽车不时经过一个又一个的村庄,一户户的土围子院墙中的土坯房或者石头屋凸现出老区独有的特色,行进中不时从各村的广播室传来《沂蒙小调》和《沂蒙颂》等脍炙人口的歌声,给初来乍道的我增加了不少对沂蒙山区的亲切感。说实话,在以后长达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我没有从一个喇叭里听到一首所谓的靡靡之音。我想,这也是老区的特色之一吧。

到达沂南县城后,再转乘出租车来到河阳南村,虽说是2000多人的大村庄,我还是很快就找到了老家,因我母亲的薛姓人家只有一户故而一问便知,这户人家的主人叫薛允熙,今年70多岁了,我外公堂兄弟子妹大排行21人,我外公老大,他在男丁中排行老七,按辈分我叫他七姥爷。当年薛姓家族大逃亡时,只有他的母亲卧病在床,为了尽孝他留了下来。


落脚棺材铺

推开残破的院门,我对着一间破败的干打垒的房子喊了几声,我的七姥娘,一位瘦小苍老的妇女从屋里迎了出来,因为年前我母亲就给她写信说我要来,倒也并不意外,从她口中我得知七姥爷已经病了两年多了,神志也不清楚,进到屋里一看果然如此,对我的到来亳无反应,只是对着我连说了两声好便呆呆地坐在一边。趁七姥娘倒水的功夫我仔细打量了一遍房间。

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呀,20个平方左右的空间,大白天也要大开着门才能看得见一些光亮,房子中间用玉米秸隔出一段算是把房子分成了两间,称得上是家俱的只有一张破旧的床和一个碗柜,再就是一个小方桌和三个小板凳,几口大小不一的装粮食的缸放在墙边,土墙上贴的报纸早已看不出年代,处处透着霉湿与凄凉,看着屋里的一切我才明白为什么七姥娘和我母亲同岁却显得如此苍老。

我问她:“我听说薛家曾是老沂水县有名的大户,你们怎么住这样的房子?”
她说:“大户是不假,让日本鬼子炸了烧了不少,余下的土改时分了。这房子是后来自己盖的,这样的房子村上有很多,俺这还不算最孬的,庄户人家有吃有住就怪好的。”

我不知道她是从何时完成的从地主阶级向贫下中农的转变,但看着眼前的一切,遥想着文献记载和传说中的薛家当年在老沂水县自古以来第二大户人家的背景,其中苍桑与甘苦绝不是一支笔可以记录下来的。

下午饭,我和七姥娘把桌子抬到院子里,吃着煎饼卷大葱,拉着家常体验着自己此刻的心情。小院的门口有一个低矮的灶房和一个压水井台,院角边有一个报废的石头磨盘,周围立着几个十字型木桩,上面挂满金黄的玉米,后院种的几颗香椿、刺槐和杨树都已发芽长叶,使这个破败的院落显现出一丝生机。

忽然听到隐约的流水声,站到磨盘上一望,才发现原来村子后边就是宽阔的沂河,春雨后的沂河水清澈地在两岸的树林中湍急的奔流着,夹带着扑面而来的清新的气息,令人心怡。有道是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此刻正是我心情的写照。

晚上七点后,村子里便一片漆黑,我住在七姥娘给我找的村西头的一个旧院子的堂屋里,东西两边的厢房里放满了棺材,院子也就是一个废弃的棺材铺,据说曾经生意很好,现在都实行火葬了棺材也没了用途。

屋子里没有电灯,我点上煤油灯,铺好床,躺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院子里异常地安静,老家人就是实在,找房子时我说只要安静,找什么样的房子都行,结果七姥娘和乡亲们便给我找了这间房子,这恐怕是世界上最安静的房子了。想到这儿,我不禁哑然失笑。


三、上学与上坟

早上6点,我起床来到七姥娘家,吃完早饭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很粗心的一面。

我问她:“你那两个儿子都在干什么?”她说:“大儿子在北京打工好几年了,是你北京的大姨给找的工作。家在村南头,媳妇带着孙子过,孙子上四年级了,每学期都是三好学生呢。小儿子去年考上青岛大学,全县第一名呢。”说到这时,她的眼中露出一丝的欣慰。
“那他都怎么学习呢?”我望着家徒四壁的房间问。
她指着靠门口的一口面缸说:“就趴在这个面缸上学习,俺家那时节还没有电灯,他就点煤油灯学习,眼睛都看坏了。俺也粗心,不知道。他到地里锄草,老是把青苗锄了,他爹打他他也不说,怕俺们花钱。后来村里有人对俺说,你那孩子眼神有点不对劲,怎么总是见了老头叫大娘呢?俺这才知道,卖了粮食带他到县医院看的,都近视700多度了。”
我默默地听着,没吱声。

她接着说:“孩子后来到40多里外的县城上高中,一个礼拜回家一趟拿干粮和咸菜,上了三年高中都没舍得坐过一次班车,来回要6块钱呢。赶上大热天干粮放不到一个礼拜就发霉,就那也得吃啊,好歹考上大学了可学费又难筹,全靠大儿子打工和亲戚们帮忙,不然也愁啊。说是学的是什么计算机专业,俺也不知道计算机是个什么营生(东西)。听说是电动算盘,连地里多少产量都能算出来。”
我笑了笑,没做解释。
我说:“七姥娘,你还是一个挺有见识的人,生活这么困难还坚持让孩子上学,了不起!”
她听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俺庄户人家有什么见识,这都是前些年邻庄发生的一件事,闹得这一带家家户户都不敢不叫孩子上学了。”

我好奇心顿起,忙问怎么回事,于是她给我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老区贫穷,能上完小学的孩子很少,上到中学的更是少之又少,老一代人大多是见过旧世面没见过新世面的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会识字算帐然后回家做个本份的庄户人就可以了,而学生在学校受到的教育是,只有好好学习才有出息,才有可能改变自己和家乡的面貌。学生家长和学校的这种矛盾一直对立了许多年,而最终的结果都是学校拗不过家长们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学生眼泪汪汪地告别学校,然后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去重复老一代的命运。

后来,这一带出了一个叫王大憨的人,当年学习成绩优异的他在高一那年被爹娘拉着哭天抹泪地离开了学校。在近20年的时间里他一直沉默寡言,发狠培养儿子读书。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王大憨却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孝子,他爹去世前5年卧病在床,他端屎端尿地服侍了5年。然而在他爹去世后,他却连一次也没有去上过坟。他娘整日泪水涟涟地骂他是不孝之子,乡亲们也都感到不解,大家指责他,他也从不辩解。

直到有一天,王大憨的儿子考上了大专,是那一带第一个考出去的孩子。村小学作为母校为他儿子开了个庆祝会。王大憨作为家长也被请到台上讲话,正讲着话,他娘拄着拐杖冲了过来,劈头就打,骂道:“你这逆子,你有什么脸面站在台上给孩子们讲话?”又转向台下说,“孩子们,你们知道吗?他爹死了快一年他连坟都不去上,他不是人啊!”

众目睽睽之下,王大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悲痛地叫道:“娘,您还记得吗?当初您和俺爹逼着我离开学校时,俺哭得昏倒在地上,当时俺连死的心都有,你们却毫不在乎,您还记得俺当时怎么说的吗?你们现在不给俺上学,将来俺就不给你们上坟……”

我为这个故事震撼。七姥娘说,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拦着孩子上学,这些年考上大学的孩子有很多。我感到,生活中实质性的触动比任何说教都管用,在农村,特别是在封建意识相对较重的地方,身后无人上坟那可是一件九泉之下也不瞑目的事。

四、清明时节

转眼便是清明,我到代销店买了两刀纸和其他一些物品准备给外公外婆上坟。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六期的外公1959年死于青海哲赫木劳改农场,我的外婆,一个小脚女人,从上海万里寻夫,到青海后又步行几百里,亲手把我外公火化后带回了家乡。外婆的骨灰是9年前我大舅从上海带来的,从此,一对饱受分离与磨难的夫妻最终团聚在地下。

外婆的后半生生活在上海,而我父母是上海第一钢铁厂的下放工人,我出生于山东淄博,在陕西长大,没有和外婆在一起生活过,虽然她在世时也经常见到她,但和她老人家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而发生在七姥爷身上的一件事却让我的心情沉甸甸的。

七姥爷在这一天特别清醒,一大早就在自己的床上摆了许多上供的用品,口中念念有词,两只手比划来比划去的。七姥娘说,他每年的清明节都很清醒,会在这一天准备好上坟的用品去给他的长辈和他那些客死他乡又被后人送回故土的老姊妹们上坟,每次都是老泪纵横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坟头,不停念叨那些故去的人和遥远的往事。我听着听着,一股心酸涌上心头,我想,也许他的兄弟姐妹们在他十几岁的时候都逃离了家乡,几十年后回来的却是一捧又一捧的骨灰,他想说的太多却又无从说起。

在上坟的路上我坚定了我刚才的这种想法,我问七姥娘,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大的年纪了孩子年龄都偏小,是结婚晚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望着走在前面的七姥爷佝偻着的身影,缓缓地说:“外孙,这你就不知道喽,我们以前有一个儿子,在他两岁的时候,到处都在搞阶级斗争,我们家成份高,一年四季都是斗争对象,你七姥爷有一次实在受不了了,精神开始失常,回来后亲手摔死了我们的儿子,又一把火烧了房子,然后就一直装疯,再往后才躲过了没完没了的斗争。那个孩子如果活着也该50出头了。”

我突然感到无所适从,尽管来之前自以为心理上有了充分的准备,除了外婆的事以外,有很多话我都是小心翼翼的谈及,生怕引起什么不愉快,然而这么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又触及了对方刻骨铭心的痛,我只有满含歉意的冲她点点头,表示理解。

坟地很快到了,地名就叫薛家陵,旁边就是著名的莲花岭,当地人叫岭上。以莲花岭为起点,距电影《红日》中的孟梁崮50华里,薛家陵原是16亩果园,在孟梁崮战役之前著名的外围战莲花岭阻击战中全部捐献给八路军砍倒后修了工事。(当时解放军未换装故当地老百姓仍称之为八路军,七姥爷也是推着小车在滚滚车流中的支前民工之一)

七姥爷颤巍巍的引着我给外公外婆烧纸磕头后,便拿着祭品逐个坟头给他的老姊妹们烧纸,不时地擦着眼泪,七姥娘说,只有在每年的清明节这一天他才像个正常人。我趁他坐在土坎上休息时和他聊了一会儿,他很费力地回答着我,而当我问到我外婆时,他却望着我外婆的坟头冲我摆摆手,说:“外孙,我老嫂子这一辈子受的苦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不说了,不说了。”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没有说话,我感到有些犯愁。七姥娘对我说,村里许多80岁以上的老人提起我外婆仍然是一口一个大少奶奶的,明天帮你介绍几个老人你找他们了解了解,这使我感到一丝的惊喜。

晚饭后,七姥爷又进入了痴呆状态。
五、父老乡亲

第二天河阳街逢集。山东农村都是以乡为单位每5天一个集市,相当于流动的农贸市场。河阳南村和北村共用一条当做集市的街道,河阳街便是外地人对两个村的统称。

我给了七姥娘一点点钱,帮她买了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然后我又到集市上转转,打算买点菜。集市上人很多,物产也还算丰富,我感到奇怪的是当街的门口总是有三五成群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冲我打招呼,当我又经过这样一个场景时,我便停下来给每位老人递一支烟。
我问其中的一位白胡子老人:“老人家,您今年高寿?”
他点上烟,慢悠悠地说:“90岁喽。后生,你是大少奶奶的外孙?从深圳来的?”见我说是,他说,“大少奶奶真是好人啊,我给薛家当过长工,薛家是大少奶奶当家。大少爷一直在外面吃粮当兵,家里都是大少奶奶主事,对我们这些当长工的也都很好啊,多会也短不了俺们吃喝,俺们有什么事都找大少奶奶。哎,大少奶奶要是活着也有93岁了。”
随后他又问,“你在深圳是干什么的?”

说实话,我从来都不认为我是一位作家,特别是当陌生人问到我的职业时,我一般都说我是在菜市场卖猪肉的,这个说法也比较符合我的形象,但在这些和善的老人面前,加之使命在身,我实话实说我是作家。

几个老人来了精神,这个说,我知道,作家就是耍笔杆子的。那个说,我也知道,就是写布告写状子的,俺乡里就有,不过俺们这里不叫作家,叫文书。
我纠正道:“作家不是写布告写状子的,是写书的。”
马上有个老人问:“那你说俺们县上写计划生育小册子的算不算作家?”
我心想这还解释坏了,于是又费了好大的劲才解释明白,最后达成这样一个共识:作家是写人的不是写事的。等他们都表示明白后我自己又糊涂了。

我和几位老人聊了有一个小时后,我在集上买了些菜,估计够吃5天的,便来到七姥爷家。

七姥娘在院子中间铺了一大块塑料布,周围放着一堆玉米,正在用一个手摇脱粒机脱玉米。七姥爷呈标准军人姿势坐在板凳上望着地上的粮食发呆。

见我进来,七姥娘直埋怨我不该买这么多东西。
我没搭腔,放下东西后问她:“我来帮你干吧?”
“不用了,”她说,“你们城里人干不了这活儿。”
我问她:“你们这儿一口人才一亩地,粮食够吃吗?”
“够吃了,”她说:“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呢。不像过去老是吃不饱,59年到60年饿死了多少人。说来也怪,那时候人饿成那个样子还硬是没有人害胃病。现在的日子比过去可是强多了。邓小平好啊,一个包产到户救了咱多少庄户人家,现在也不搞阶级斗争了,这就很好啊!”

这段朴实的语言让我回味了好几天。


六、杂志与作家

来山东时,为了排遣路途寂寞我带了几本杂志。

到了以后才发现这里的文化生活极其贫乏,有电灯的人家多数也没有电视,有电视的基本上也都是过去的那种14英寸的小黑白。而且一般只能收到两个台。至于书和报纸更是难得一见。我问七姥娘能不能给我找本书看,她说早年家里有几本毛主席语录,不知道放在哪里了,我给你找找看。说完就满屋子的寻找,我连忙制止了她。

有一天我在对门出过两个大学生的人家想找本书看,结果硬是找不到。后来我说不论书还是报纸只要有字就行,这家老头终于给我找了一本残破的“线装书”,我翻看了一下,问他怎么把家谱拿给我看,他说你不是说有字就行吗?

我哭笑不得地来到代销店,我对店主说你下次到县城进货时一定记得给我带些书和报纸,不管什么时候的只要买来我就给钱。我带的书看完了,心里急得慌。

一听说我有书,旁边两个年轻人立刻和我套近乎,要借书看,我说你们平时不买书看吗?他们说俺一年的收入才五、六百块钱,想看也舍不得买。
我送了三本给他们,这三本书被以惊人的速度传阅着,甚至传到了5里以外的村庄。很多人由此知道河阳街的棺材铺里住着一个深圳来的文化人。

一天,我睡午觉起来,百无聊赖地打开两边的厢房数棺材,甚至挨个敲一敲,看看它们的材质和工艺如何。我是当兵出身,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到恐惧。有一个词叫“棺材木匠”,是讽刺做棺材的木匠的,似乎干这种活的木匠手艺很低劣。而当我掀开一口棺材的盖板时才发现工艺极其精湛,并且内藏暗销,只要盖上后用力一拍,暗销便使棺材严丝合缝,不用一颗钉子。棺材木匠这个词显然是不恰当的。由此看来,做什么事都要有充分的体验才有发言权。作家更应如此。

这时,一位中学的老师来找我,先是对我“身住棺材铺,胸怀沂蒙山”的精神表示了敬佩,并再三说想不到深圳来的人还这么能吃苦。随后问我还有没有书,希望能借给她几本。我把剩下的书全给了她,她很高兴地说她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书,而且是一位作家送给她的。

这几本书以更快的速度在师生中传阅,后来经常有孩子见到我都主动叫一声叔叔好然后欢笑着跑开。望着孩子们的背影,我总是在想,早知道这几本书能给孩子们带来这么大的欢乐,当初真应该多带一些。

第二天,七姥爷的儿媳妇对我说:“俺家儿子和几个同学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本你带来的书,说的什么都新鲜,还说他们以后要是考大学就往深圳考。哎,你那儿还有这种书吗?”
我说没有了,你放心,我回去给他们订一本。

七、百姓心愿

听七姥娘说,外婆的娘家在距河阳南村25里外的张庄。当年,外婆出嫁前,刘家四兄弟为了妹妹在出嫁的路上轿子走得顺当,在途经的茅河,汶河上造了两座石桥,青龙桥和白龙桥。两座石桥至今尚在。出嫁时陪嫁的那个气派,真让人见识了什么叫做十里红妆。

外婆的大哥,我的大舅姥爷刘震东,终生行伍。
1927年,时任保定警备司令的他进入北平陆军大学学习,为第八期学员。1930年陆大毕业,回东北军任职,在张学良手下任少将旅长。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担任东北民众救国第四军团总指挥、抗日义勇军第五军团总指挥,在辽宁、热河、察哈尔一带与日军作战。1937年“七、七”事变后脱离东北军去南京请求抗日,被派到第5战区(驻徐州)李宗仁部,授中将军衔。县志中的这段文字记载了刘震东生命最后的几天:
1938年2月18日(农历正月19日),刘率部从新安镇(现新沂)北上至莒县浮来山以南一带村庄时,日寇坂恒师团以田野联队为主力,侵占诸城之后,向莒县进犯
21日下午,国民革命军第40军军长庞炳勋急令刘部开进莒县县城防守,以待40军的到来。午夜,40军旅长朱永麟率229旅入城,成立城防指挥部,刘任总指挥,朱任副总指挥
拂晓,田野部乘32辆卡车汹涌而至,东、西、北三面围城后展开猛攻。经过奋力抵抗后,因火力弱,西北角被攻破,县长许树声率县大队弃城而逃。日军乘机登城。刘闻讯赶至,置生死于度外与敌人搏斗,连劈10余日军,头部中弹,以身殉国,终年45岁。

新华日报大篇幅报道了这一消息,头版大标题为:“莒县我军奋勇杀敌,刘震东氏壮烈牺牲。”第五战区在徐州举行追悼大会,李宗仁主祭并提出将莒县改为震东县,以示纪念。

同年12月,在重庆举行的刘震东、范筑先等21位国民党抗日烈士追悼大会上,中共党政军等领导送花圈和挽联。朱德、彭德怀送的挽联上写到:“战事方酣忍看多士丧亡显其忠勇,吾侪尚在势必长期抵抗还我山河。”

七姥娘说我外婆还有两个堂妹在张庄,如果活着也是80多岁的人了。我决定去一次张庄了解清楚我外婆的少女时代,然后到莒县找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打听打听保卫莒县那场惨烈的战斗。外婆曾经对我说过,她的四个哥哥不论是八路军还是国民党除了她大哥,都是她给收的尸。外婆的父母早逝,是几个哥哥养大的,兄妹之间感情很深,特别是和大哥刘震东,刘震东在东北军任团长时外婆曾跟着他的二夫人在北京求学。1981年中共中央追认冯玉祥等人为国民党爱国将领时刘震东将军也在其中。山东省政协主席李志超在上海市统战部领导的陪同下找到了刘家五兄妹中唯一幸存的外婆,问她有什么要求,外婆当时也没有要求给她的大哥立个碑,为此遗憾终生。

我用了一周时间走访了张庄和莒县两个地方。当我怀着悲凉的心情回来时,齐鲁大地也发现了非典病人。一时间所有的城乡都投入到万众一心抗击非典的行动中去,在灾难面前老区人民给我的感觉是既镇定又团结。

一天下午,我到以前村东头和村西头的日本鬼子和汉奸的两上据点旧址上考查了一阵,回来时,我哼着早年我大舅教我的“汉奸之歌”走在村里的土路上,这首民谣式的歌曲内容非常幽默、诙谐,我一边哼着一边忍不住笑。据说这是八路军编出来的,每天晚上在青纱帐里冲着据点里的汉奸唱,有意思的是,后来汉奸们唱的比八路军还唱得好。有的唱着唱着就开了小差。

我正哼着走着,却见前面一个院子门口有七、八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绣小红旗并一起唱着歌剧《江姐》中的插曲《绣红旗》。一段时间来,我基本都认识了这些老人。他们中有老八路、也有以前的国民党兵,其中还有一位78岁的志愿军战俘。
线儿长,针儿密,
含着热泪绣红旗,
绣呀绣红旗,
热泪随着针线走,
与其说是悲,
不如说是喜,
多少年,多少代,
今天终于盼到了你。
……
我问他们为何绣红旗,都什么年代了还唱这种政治歌曲,他们说绣了红旗挂在门上,瘟神非典不敢来。我问为什么,一位老人说:“你这孩子就不懂了,还用问吗,从古到今这历朝历代哪像现在这么太平过,俺庄户人家哪像现在这样吃得饱穿得暖,也不用担心兵慌马乱,更不用害怕来运动了,真的是好年景啊。”

老区的老百姓啊!他们对理想生活的要求就是这么简单。

八、识别野菜

转眼便过了“五一”,这时节的沂蒙山区已经有了进入夏季的感觉了。

我花了几天的时间,搞清楚了当地所有农作物的种植时间和产量,又走遍整个村庄弄明白了几十种花草树木的生长周期,还记录了沂水和沂南两县的风景名胜和人文景观以及沂蒙山区流传的一些民间故事,除了孟梁崮是坐车去的,其他的地方都是骑着一辆借来的破自行车疯跑。

当我筋疲力尽地做完这一切时,却忽然想起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做,识别野菜。

我又请了两位中年人陪我一起去挖野菜,忙了一天,挖了一筐子共18种野菜,按照临时记在纸上的记录分类,然后在七姥爷家的院子中央支上一口破烂的小铁锅一样一样地煮着吃,因为人在饥饿到吃野菜的时候是不可能有油炒的,我也只有煮着吃来感受老一代人承受过的苦涩。为了防止中毒,还特意准备了一些当年的新蒜放到锅里,一旦蒜呈暗绿色就连锅一起扔了。好在没有出现这种现象。有的野菜还挺好吃的,就情不自禁地多吃了一点。

也许是一家伙吃的18种野菜互相之间有什么反应吧,当天晚上我便上吐下泻地足足在床上躺了两天多。第三天中午我迷迷糊糊爬起来去七姥爷家吃饭时,村里一位老太太老眼昏花地望着我浮肿的脸看了半天,笑呵呵的说,俺们山东就是养人,你来这一个多月胖了不少呢!

吃饭的时候,七姥娘在我保证不再去吃的前提下又告诉了我7种树皮树叶和两种糠的吃法。我实在是不想吃了,可她自己又说漏了嘴,说榆树叶很好吃,甜丝丝的,他们现在还经常吃。我感到我有必要再吃一次。经不住我的“劝说,”七姥娘下午就跑到有榆树的人家要了两树枝,仔细地摘下叶子后给我做了一碗香喷喷的榆叶玉米糊糊。
九、告别沂蒙

随着时间的推移,外婆早年在家乡的生活经历在我的头脑中越来越清晰,结合她老人家在世时亲口对我说过的以及我母亲的兄弟姐妹七人在我几十年的成长经历中无数次地讲述过的,外婆的故事在我脑海中彻底的完整了。

我想,我应该回去了。来时麦苗青,走时麦儿黄。两个多月过去了,我要回深圳去写这本书了。当我对七姥爷说我订好了出租车明天就要离开时,他忽然很清醒地问我:“外孙,你是写书的,是来写你姥娘的对吗?”
“是的”,我说,“因为你一直不清楚我只好找别的老人们了解我外婆的事。”
他含混不清的说:“我清楚我清楚,我小时候吃过你姥娘的奶,老嫂比母,老嫂比母啊。你姥爷和姥娘的坟都是我给筑的,你还想听听你姥娘的事吗?我老嫂子这个人性格硬,有很多事**妈他们也不知道,她临死前我去看过她,我都知道。”

七姥爷用了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许多我从未听说过的故事,我想象过外婆享过的福,但没有想到到底在当时的背景下是什么样的福;我想象过外婆吃过的苦,但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苦。所有的一切都完全超乎我的想象。在七姥爷精疲力竭地诉说中,我的泪水夺眶而出,生平第一次为外婆流下了难过的泪水。

早上7点,当我独自去了一趟坟地看望外公外婆回来时,出租车已经来到村子里。

七姥娘和许多乡亲都过来和我道别,有几个80多岁的老人像他们当年支前一样拿着鸡蛋和其他特产硬塞给我,望着他们脸上的皱纹,我不禁感到鼻子发酸。车子启动后,司机善解人意地打开录音机,放起了那支沂蒙小调,这是一支在沂蒙山区流传了几百年的民歌。当年,外婆就是哼着这支沂蒙小调,万里寻夫把外公带回的家乡,如今听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人人那个都说哎,
沂蒙山好。
沂蒙那个山上哎,
好风光。
青山那个绿水哎,
多好看。
风吹那个草低哎,
见牛羊。
高粱那个红哎,
豆花香。
万担那个谷子哎,
堆满仓。
……

汽车驶出村庄上了公路,我侧过身凝望着覆盖在浓郁的绿荫中的村庄,轻轻地挥着手,再见了,我朴实可亲的乡亲,再见了,沂蒙山。

楼主 总是瞌睡  发布于 2009-07-12 06:49:5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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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总是瞌睡  发布于 2009-07-12 07:45:51 +0800 CST  


第七章



奔儿出生十二天了。按照习俗,外甥满十二这天,舅舅要来给外甥绞头。所谓的绞头,就是根据男孩的特点剪出象征性别的发型,然后在大门口左侧上方挂一把用红布条栓着的小弓箭和一头蒜,这就等于告诉来往的人家里生了男丁;若是生了女孩则剪出象征女孩性别的发型,在大门口右侧上方挂一头蒜、两根针和两个铜钱。

刘雅欣昨天一天都在为奔儿绞头的事犯愁。薛景梅没有提起这个事,整个薛家都没有人提起,好像大家都忘记了这个事,又好像是在刻意回避这个事。她几次想开口提醒薛景梅,可看着他满脸的痛苦,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想安排人去请刘亚忠,却不知道该怎么捎这个口信。薛家出现了这么大的变故,她能理解大家的心情。可是,刘家又何尝不是痛苦万分!娘被气病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想起卧病在床的娘,她的心口就有了一丝疼痛。本来,月子里的女人是最盼望娘家人来慰问,可到了自己却成了奢望。唉,也怪不得谁,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两个家族之间今后还怎么来往?只怕是要成世仇了!

一大早,薛景梅就去薛家陵看薛玉山去了。这些天来,他只要一有时间就去清善堂坐坐,望着薛玉山的遗像发呆,有时吃饭都要下人送去。

刘雅欣惦记着奔儿绞头的事,见日头不早了,便几次叫小翠去路口看看,希望得到娘家来人的消息。快到晌午了还是没有娘家一星半点的消息,她心里有些抱怨五哥这个舅舅怎么当的,到现在都不来看看外甥。她心绪不安地走到窗前望了望窗外,眼看着日头就到了晌午头了,晌午过了绞头就不能进行了,这个习俗就跟晌午后接亲是结的“寡妇婚”一样。她望着日头,感到彻底失望了。

奔儿好像也在埋怨舅舅不来给自己绞头,原本躺在床上好好的却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刘雅欣赶紧过去抱起奔儿,哄着他说奔儿是不是生舅舅的气了?奔儿乖,听话,咱们以后不要那些个臭舅舅了。奔儿渐渐地停止了哭闹,刘雅欣心里却又不好受了。

外面有人敲门,刘雅欣一开门,见刘亚忠提着礼物站在门口一脸憨笑的望着自己,她的泪水突然刷刷地涌了出来。刘亚忠顿时慌了手脚,再三告诉她娘说了,月子里千万不能哭。

晌午头上是太阳最亮堂的时刻,阳光透过几扇雕花的窗棂一缕缕的照射进来,房间里显得明亮温馨。

刘亚忠在刘雅欣的注视下给奔儿绞头。奔儿好像很开心地不哭不闹,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刘亚忠。刘亚忠给奔儿绞完头,将奔儿的一小缕头发和自己带来的竹子做的弓箭和大蒜用红布条栓在一起,走出去挂在了大门左侧上方。刘雅欣从头至尾都在静静地望着刘亚忠忙碌,从心里觉得他确实是个厚道人,难怪爹娘对他那么放心。

刘亚忠做完这些,兄妹俩才坐下来谈话。刘亚忠告诉她,娘本来身体就不好,发生这个事情后当时就一病不起,自己和爹已经去县城抓了几次药了,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好起来。爹这些天整日唉声叹气的,经常在酒后痛骂二哥和三哥,谁劝也没有用。刘雅欣问起秀秀,刘亚忠说她要照顾娘,抽不出身。
俩人正说着,薛景梅回来了,刘亚忠连忙起身问候。

薛景梅在门口看见挂着的弓箭和大蒜就知道刘亚忠来了。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算是和刘亚忠打了招呼,随后抱起奔儿亲着他的小脸不再说话。虽然他心里也觉得这样对待刘亚忠有失礼数,但却实在热情不起来。

老实厚道的刘亚忠并不计较薛景梅的态度。他关切地询问了刘雅欣身体方面的一些话题,又将娘对她月子里的嘱咐表述了一遍,便起身告辞。刘雅欣有些舍不得地叫薛景梅送送他,薛景梅欠了欠身子,算是送客。

刘雅欣有些生薛景梅的气,起身将刘亚忠送到门口,满含歉意地叫他不要和薛景梅计较。刘亚忠依旧憨厚地笑着,表示有机会再来看望她。

刘亚忠走后,刘雅欣满脸的不高兴,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她想说薛景梅几句,张了张口又忍住没说。薛景梅有些不敢看刘雅欣的眼光,他也感到自己有些过分,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自己这样对待刘家人确实不应该。可是,爹毕竟是刘家人害死的,如今爹尸骨未寒,叫自己怎么热情?想到这儿,又感到心安理得了。

儿子出生,老子去世,薛景梅在同一天经历了人生的大喜大悲时刻,这种幸福和痛苦交织在一起的折磨,旁人是无法体验到的。这些天,他和平日里万分思念的媳妇不冷不热的相处着,彷佛有一种心理障碍总也克服不了,他在心里无数次地叹息,怎么这么不幸的事就落在了自己的头上了?想到这儿,他看了一眼同样表情复杂的刘雅欣,感到她的心里一定也和自己一样饱受煎熬。两人相对无言。

楼主 总是瞌睡  发布于 2009-07-12 07:57:14 +0800 CST  
作者:550766449 回复日期:2009-07-12 11:12:24
摆渡了一下,那个沂蒙山之行收进了刘震东纪念馆了,刘震东就是小说里刘亚龙的人物原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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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他们03年在网上搜索到后联系我的。
楼主 总是瞌睡  发布于 2009-07-12 16:31:21 +0800 CST  
作者:jianghong669 回复日期:2009-07-12 13:02:49
很纯很纯的文字。拜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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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阅读!
楼主 总是瞌睡  发布于 2009-07-12 17:57:44 +0800 CST  




史登高在济南述职差点丢了乌纱帽。自己的治下发生了游击队攻打县衙和警察局的暴力事件,还劫走了一干人犯,这可是随时都能叫他掉脑袋的大事。在济南的这些天,他一直处在极度的紧张恐惧中,想尽一切办法马不停蹄的四处打点。看着自己多年搜刮来的钱财就这样源源不断地流进了那些政府大员们的腰包,他的心疼得直哆嗦。但这个时候保命要紧,钱财该舍的就舍了,反正都是不义之财,要不怎么自古就有不义之财不义花的说法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他深知官场潜规则,在金钱开路的同时,尽可能地说明沂水县一直是治安模范县,绝对不是共产党武装活动的地方,这次遭遇攻击纯粹是不合情理的。言下之意就是把责任推给刘亚虎长期活动的邻界几个县,但是又不能公开说是哪个县的责任,这也是潜规则的一种,推卸自己的责任又不贸然陷害同僚。他深知,哪个同僚不和这些大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万一不小心触到了霉头,那就是不是舍财免灾,而是舍财找灾了。傻瓜才干这种事。

可是,让史登高郁闷的是,他的游说好像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效果,没有一个大员在收下贿赂后给他一个叫他放心的答复,只是叫他先回去。
就在史登高心里七上八下的准备回去时,刘亚虎攻打县衙的行动激怒了时任济南国民党山东省主席的陈调元。

陈调元刚从青岛视察回来,他在青岛就听到了这个消息。行伍出身的陈调元非常愤怒,沂水县距离济南快马不到一天的路程,竟然被红军游击队大规模的进攻,自己刚刚上任山东省主席,屁股还没坐热乎就遇到这种下马威,这还了得?陈调元回到省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责成驻费县南“剿匪”司令陈式仪派出队伍剿匪。为了确保成功,打击共产党组织的蔓延,又命驻济南国军新四师派出兵力会同陈式仪,令他们尽快做好准备,开进沂水县武家洼一带汇合,共同围剿活跃在这里的红军游击队临沂支队。史登高得到这个消息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知道,那些大员们看在真金白银的份上会借这个机会为自己说话的。

薛景梅假期已到,快马赶回济南准备续一段时间假期。到军营后,他的团长拍着他的肩膀说你也别续假了,本团马上出发去你的家乡剿匪,也算是给你机会为你爹报仇。薛景梅心里暗喊天助我也,迫不及待地强烈要求带领本部人马为先头部队。团长一直比较器重这个黄埔军校毕业的下级,认为他是委员长的学生,将来前途无量。同时也为了卖个人情,当即批准了他的请求。

滞留在省城的史登高得知这个消息,心里一块沉重的石头终于落了下去。同时又感到吃亏大了,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何必花出去这么多银钱?可随后一想,要是不使贿赂,难保哪个大员不在背后给自己垫砖,想到这儿,心里又释然了。他急忙辗转找到薛景梅,跟随他的队伍一起赶了回来。


楼主 总是瞌睡  发布于 2009-07-12 21:43:30 +0800 CST  




带兵出征的薛景梅心情是复杂的。他不是没想过充当这个急先锋的后果,如果自己和刘家兄弟刀兵相见,就凭他们那几杆破枪和军事素质,全部抓活的也未必不可能。他坚信自己能为爹报仇雪恨!这一点他非常自信。可是,一旦这样,自己这个家庭会再次发生什么样的变故?娇妻爱子会不会离他而去?在奔丧的那些天里,只有看着可爱的儿子,爹的横死带来的悲痛才有所减轻。媳妇也一直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好像是她杀死了爹,还没有出满月的她已经被折磨得憔悴不堪,他不忍心再给她带来任何伤害。可是,堂堂男儿杀父之仇不报,岂不是枉在人世间走一遭,叫世人耻笑,将来还怎么在人前抬起头?想到这里,他又横下心来,心想到时候再说吧,现在不去想这些事了。

从济南到沂水县城要经过河阳街旁的大路。第二天下午,当薛景梅骑着高头大马率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经过时,河阳街沸腾了。人们纷纷涌到路边观看这支全副武装的队伍,有叫好的,有惋惜的。叫好的认为儿子就该这样为爹报仇;惋惜的叹息一家人终于刀兵相见了。

薛玉章闻讯也赶到路边。薛景梅本想顺便回家看看刘雅欣和奔儿,可一见这么多乡亲们围观,又见三叔也在其中,一下子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回家,他似乎担心长辈们会有不同看法。于是,薛景梅佯装看不见薛玉章,昂首而过。薛玉章只有扼腕叹息,连忙回去安排对刘雅欣封锁消息,他不能让侄媳妇再遭罪了,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向死去的大哥交代。

薛玉章还没有走到薛家大院门口,小翠已经得到消息告诉了刘雅欣。这天的太阳不错,刘雅欣正坐在房间的窗下抱着奔儿逗他玩,窗外的阳光照在母子俩的身上,暖意融融的。小翠语气焦虑地将刚才看到的告诉了刘雅欣,刘雅欣竟然一脸的平静。
“随他去吧,这已经不是我能操心的事了。”刘雅欣亲着奔儿的小脸,没再说什么。
“可是,万一大少爷有个闪失怎么办?”小翠口气中依旧透着焦虑。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个道理,读过书的刘雅欣不是不知道。可是,她也认真地分析过了薛家和刘家面临的难题,他相信大哥和爹的话,他们之间迟早会有一战,甚至不止一战。谁也无法改变这个残酷的现实。自从有了奔儿后,她将更多的感情倾注在了薛景梅的身上,没有他自己就不会成为一个母亲,难怪娘说女大不中留。想到这里,她的脸上有些发烧。她想起在北平时大嫂对她说过的话,做了军人的家属就随时都要面临痛苦和选择,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不去想太多,如果一定要想那就往好的方面想。她现今也是军人的家属,她终于品味出了大嫂话里的味道。大哥身经百战,大嫂若是没有坚强的心理支撑,恐怕早就垮了。

薛永贵蹲在门口拿着旱烟袋,慢条斯理的将旱烟锅伸进绣花的烟丝荷包里装着烟丝。烟丝是山东著名特产黄烟,成色非常的好,收割后晒干的烟叶除了透着诱人的金黄色外,还总是一副很湿润的表象,如同高明的厨师炒出的一盘青椒肉丝,叫你怎么看怎么觉得青椒是生的,一吃却发现不但熟得恰到好处,还什么味道都不差。山东地界的庄户人家都有自己积土而建的干打垒院墙,有的就将烟叶点种在房前院后。河阳街的人家也不例外,几乎都有自己的一两分烟地,种植的烟叶除了自己抽还可以换点油盐开销。遇到灾年,烟草就由薛玉山收购了去县里代销,因此大家种植烟草的热情不减。薛永贵独自一人过活,除了逢年过节必要的走动,基本不去官庄乡,把薛家大院当成了自己的家。并且,他跟在自己家一样在薛家的后院开了两分地种上烟叶,薛玉山不但没说他什么,还送了这个旱烟袋给他,以前用着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薛玉山去世这些天,薛永贵每次摸出它,就很有一番物是人非的感觉。

薛永贵慢悠悠地点上烟,抬头见薛玉章急匆匆地走来,连忙站起来打招呼。得知薛玉章的来意,薛永贵告诉他薛景梅带兵前来的事小翠早就报信给刘雅欣了。薛玉章听罢,嘴里一个劲地埋怨小翠不懂事。可走到内院门口往窗子里一看,见刘雅欣正逗着奔儿。奔儿被逗得咯咯的笑着,刘雅欣脸上也洋溢出笑容。薛玉章感到很有些奇怪,但想到刘雅欣还在月子里,不想打扰她这难得的一丝喜悦,便返身悄悄地走了出去。


楼主 总是瞌睡  发布于 2009-07-13 03:17:29 +0800 CST  

第八章



奔儿满月了,整个薛家大院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的气氛。虎头虎脑的奔儿终于在河阳街亮相了。人们纷纷夸奖这孩子生得皮实,上了年纪的老人们都在感叹薛玉山没福气,没能享受到含饴弄孙的晚年。
就在薛家隆重布置满月酒,四处下喜帖的时刻,刘夫人去世了,她的死印证了刘木匠的预见。
薛景梅和他所属的部队在沂蒙山区的剿匪行动并不顺利。他们根据情报,在沂水县和莒县山区之间拉网式的搜索中像盲人一样,还时不时的摔一跤。原以为刘亚虎不过是百十号人,数十杆破枪,武装到牙齿的国军剿灭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可世上的事常常出乎人们的意料,越是想得简单的事往往越是复杂,叫人捉摸不定。
刘亚虎带领着他的队伍在一望无际的沂蒙山里和薛景梅的部队兜起了圈子。装备精良的国军连续几次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不仅损兵折将,而且多数时候被打了还不知道对手在哪。对手从来是袭击之后转瞬即逝,这种声东击西的战术搞得国军疲于奔命却毫无斩获。刘亚虎得手几次后,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点踪迹也没有了。
刘亚虎的这种游击战法是薛景梅这个黄埔军校的高材生和他的同僚没有见识过的,也使他的团长伤透了脑筋。老天似乎也对他们进山剿匪表示不满,半个月来一直都是连阴雨。由于水土不服和生活不适,国军弟兄们普遍吃不消了,病员不断增加导致怨声四起。薛景梅的团长也感到实在消耗不起了,便和费县来的友军指挥官达成一致,向济南府假报刘亚虎的临沂游击支队已经逃出了沂蒙山区,请示撤军了。在军阀割据的年代,国军上上下下都深知保存实力是生存的首要法则。于是,撤军的要求很快就被批准了。
薛景梅极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尽管国军屡次受到游击队的袭击,可由于是分路行动,薛景梅率领的这一个营到现在还没有和游击队打过照面,这简直令他感到窝囊透顶,是可忍孰不可忍,是一种莫大的嘲讽。他充满恳求的团长谈了几乎一夜,复仇的欲望烧得他两眼通红。团长极度困倦地再三提醒他目前军阀割据的现实,红军也好响马也好,甚至同为国军建制的部队也好,只要不在自己的地面上作乱就不必过于认真。薛景梅据理力争,终于说服了团长以暂时维护对刘亚虎游击支队的威慑力、以防其再度流窜回沂水县为由报告上峰留下了他率领的这一个营。出于感激,薛景梅向团长表示,他一定能剿灭刘亚虎和他的队伍,并且届时功劳全是团长栽培的结果。对于薛景梅的这个表态,团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提醒他自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薛景梅营中的病号都跟着大部队回去了,非战斗减员使得他手下只剩下了二百多号人,已经远不是一个整编建制的营了。如果在半个月前,他自信只要手下有一个连就足以对付刘亚虎。可是,部队和友军经过几次被动挨打的经历,使他的自信心也多少受到了影响。难怪在黄埔军校时国共两党就公开分裂成了两派,当时自己还奇怪小小的共产党怎么就敢于和强大的国民党抗衡。现在他总算有所领教,但他还是不服气,坚持自己能够在这个机会中大有作为。他已经不单纯受杀父之仇的影响了,他觉得这次出兵太窝囊,他要还自己一个军人的价值,即使为党国捐躯也义无反顾。
尽管薛景梅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可看着自己手下情绪并不高涨的一班弟兄,他还是有所担心,暗自庆幸自己多留下了一些武器。想到这儿,他立即派出通讯兵前往河阳街,通知薛景熙尽可能多的带家丁赶来助战,枪支弹药不够不怕,他早已经想到这一层,也算是借机给薛家换换武装,同时给他们一个锻炼的机会,将来薛家会更安全一些。
薛景熙接到薛景梅的亲笔信,识字不多的他把信交给薛玉林念给自己听。薛玉林念完信,爷俩商议了一会儿,都感到很为难。
薛景熙虽说一向敬佩薛景梅这个大哥,并且给国军助战他从内心是愿意的,从小就向往战场杀敌的他不愿意错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可是,爹的话不得不让他有所顾忌,从另一个方面考虑,如果答应薛景梅,自己是不是就此卷入了薛家和刘家的仇杀?这可是违逆死去的大爷的心愿的。他实在想不明白该怎么做。
薛玉林到底是见多识广,他不愿意让儿子为难,也不愿意叫侄子为难,更何况刘雅欣还夹在其中。他想了很久,终于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景熙,你还是带人去吧。不过要记住爹的话,以劝解景梅为主,不要再过多的纠缠这个事了。你大爷临终前不也叫你告诉景梅不要寻仇吗?你就拿这个话劝他。”
“这个……合适吗?”
薛景熙心里充满了疑问,心说要是这样自己又何必亲自去。薛玉林看出了薛景熙的心思,将其中的道理分析了一遍,同时告诉他刘雅欣那边由自己出面解释。薛景熙频频点头,马上出去安排。
薛景熙带着一队家丁到深山里和薛景梅汇合的第二天,刘亚虎的游击队就从正面攻击了他们。

楼主 总是瞌睡  发布于 2009-07-13 21:26:52 +0800 CST  
作者:读书与气质 回复日期:2009-07-13 09:47:34
很亲切的传统文学,现在很少有人能写出这样的文字了。
、、、、、、、、、、、、、、
这本身就是个很传统的故事,只能用这样的写法
楼主 总是瞌睡  发布于 2009-07-13 21:49:36 +0800 CST  

楼主:总是瞌睡

字数:126335

发表时间:2009-07-07 22:3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11-19 18:33:53 +0800 CST

评论数:221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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