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子》(原创长篇小说——灵石著)

此番母亲进城,除了告知舅舅大哥的亲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要去见见那位在县上当大官的关家远房亲戚,想求他帮忙,看看能不能把杏子的身份从农民变成市民。母亲自打算接纳杏子起,就日夜盘算上了这件事情。关家这位远房亲戚在文革期间被免了官,发配到林场当护林人,前不久刚刚被重新启用,且官升一级,当上了副县长。母亲跟舅舅说起此事,舅舅顿时垂头丧气,说人家原是有恩于自己的,自己倒霉那阵,要不是人家暗地里说情,自己保不准是要蹲监狱的,可轮到人家倒霉,自己竟没到林场看过人家一次,这回人家重新得势,想找人家给自己做个主,恢复自己原来的干部身份,想来想去,觉得实在是羞愧,好不容易打定主意想找个机会硬着头皮去见见人家,不料刚刚得了这样的消息:武县长已经调到外县任职去了。“不过这倒也好,断了我这念想!比求到人家门上,碰了一鼻子灰强!”舅舅道。
母亲立刻愣住,问那武县长是什么时候走的,全家都搬走了?舅舅说家倒还没搬走,老婆得病死了好几年了,前阵子刚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据说因这事,子女们闹翻了天,所以才要调走,躲个清静。“反正已经不是这里的县长了,人走茶凉,就算他有心帮忙,恐怕现在也不好说话了”,舅舅道。
“那倒也不一定,不去试一试哪就知道结果,碰了总比误了好”,舅妈道,接着就埋怨舅舅早不听她的劝,她不知在舅舅耳根边念叨过多少次,要他别那么脸皮薄,既然觉得心里有愧,就当人家面诚心诚意说出来,没准人家就原谅了,毕竟还沾亲带故的,从前肯帮助,现在真的就狠心不愿帮了?
“可惜你不是县长,他怎么想,你知道?”舅舅讥讽道。
“连你有时候想什么,我都不知道,我还能知道人家县长想什么,不过,我知道他县长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他也一样是挨过别人整的,不比那一直在台上的,对受过冤吃过苦的不知道同情。”
舅舅心里后悔,本就有气,舅妈一旁软绵绵地责备,更让他觉得自己窝囊,不由得发起火来,“我就这样了,倒霉!认了!不要别人同情!你以后少在我跟前说这些没用的!”
“好好,不说,再不说了,你自己心里不计较,能放得下,我就再不说”,舅妈赶紧陪笑脸说道,末了,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母亲晓得自己弟弟的脾气秉性,一辈子死要面子活受罪!瞅着墙壁发呆式地想了想,母亲冲舅舅道,“巧珍说得有理,能让碰了别让误了,我看晚上你跟着我,咱姐俩一起到他家一趟,你说不出口的话我说,反正是求到他门上了!假如人家不想帮,也省下我们日后后悔。待会儿巧珍陪我一起上街,看给人家买些什么好。”
商议了一阵,事情定下来了,但母亲和舅妈急急出门去买东西,没过两分钟,又急急跑了回来。母亲决定要把祖母搬出来去见武县长。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20 11:31:08 +0800 CST  
十五

吃过晚饭,舅舅在前面引路,母亲搀着祖母摸黑往武县长家去。快到武县长家院门口,舅舅手朝院门一指,左右看看,道,“我看我还是不进去了,你们去吧”,说罢扭头就走,任母亲如何跺脚急喊,终是没用,人早不见了。
那武县长被人邀去赴宴,尚未回家。家里新娶的女人听说来的是亲戚,愣了一下,说怎么从来没听老武说起过,人站在屋门台阶上,一脸冷淡,丝毫没有请祖母和母亲进屋的意思。祖母想细说,母亲止住,说不是一下子能说清楚的,等会儿武县长回来,自然就明白了。女人冷冷一笑,不再追问,见母亲手里提着鼓鼓一兜东西,猜出是七绕八拐硬扯上关系来求情办事的,脸不由得拉长,说人不定半夜才能回来,硬等着也怪辛苦,不如改天来吧。母亲便不好坚持,紧着说打扰了,实在不好意思,那就明天领着老太太再来。“岁数大了,不定哪天想来看也来不了了”,祖母跟着说。女人冷笑不语,便要进屋,母亲急急上前把礼物递给女人,笑说下回就空手来见了。女人不接,说既然是亲戚,还客气什么,这边母亲坚决不依,说正月里看亲戚,哪有不带点东西的,除非嫌弃,不愿意认这个亲戚。两厢推来推去,女人无奈,只好顺了,这才突然问一句,“是什么亲戚来着,再跟我念叨一下,人回来我好回话。”母亲欢喜回道,“你说关家老太太,武县长就知道!”祖母边走便回头,还想说上几句,见女人麻利将东西拿进屋去,一只脚在门外,另一只脚在门里,挑着门帘招了招手,便撂了门帘收脚回屋了。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20 11:32:52 +0800 CST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20 11:38:1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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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20 11:38:5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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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21 09:17:33 +0800 CST  
祖母嘟囔道,“明天你带我再来,不信见不到这个牛儿!”母亲赶紧止住,扭头瞅瞅,小声道,“明天再说明天!”
不料,刚出院子大门没几步,迎面碰上个戴帽子的人物,母亲立刻认了出来。
母亲大喜,道,“武县长,还记得我吧!”
武县长一时愣住,借着大门里的灯光仔细瞅瞅,终于认了出来,惊讶道,“是程家闺女吧!啊呀,认得!认得!这可有年头没见了!以前在一个巷子里住过!咱们可不是一般的关系!”说着探过身去打量在母亲身后站着的祖母。母亲立刻闻到从武县长嘴里呼出的一股酒气。
“牛儿,看你还能不能认得我,当了大官了!”祖母笑着说道。
“啊呀,啊呀,是你老啊!我这该死!好没良心!”武县长连拍大腿,赶紧上前搀扶住祖母,“这要折杀我了,还让你老亲自来登门看我!来来,老祖宗,你狠狠打我几下”,一边说,一边把祖母的手抬起,就要往自己脸上拍,接着乐呵呵冲屋里喊,“我看她不知道是贵客吧!还没跟她讲过呢,这可绝对是贵客,我的恩人!没想到我这大年纪了,还能听到有人叫我一声小名——牛儿,听得可真是个亲的”,说着转向祖母道,“你老不知道,连我爹和我娘老早都不叫我牛儿了,就叫我志能。啊呀,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来了贵客了,我牛儿的大恩人!”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21 09:18:29 +0800 CST  
女人早听见了丈夫的声音,笑眯眯赶紧从屋里跑出来搀扶祖母,说陪着贵客已经等了一阵子了,要早知道人能这么早回来,就让老人家再等等了。
被左右搀扶着,祖母一时觉得路都不会走了,摸了摸女人柔软的手,乐着冲武县长道,“看你多有福气啊,牛儿!”
“还叫人家县长小名!快别叫了!”母亲道。
“对对,我老糊涂,不叫了,再不叫了”,祖母赶紧说。
“别别,你老可别改”武县长忙说,“牛儿就是让你老叫的,全世界就你老能叫,你不这么叫,我心里还不舒服呢!”说完,武县长一阵大笑。
进屋请祖母和母亲坐到崭新的沙发上,吩咐女人沏茶倒水,武县长紧着洗了把脸,漱了口,从里屋出来,这才拉把椅子一脸快活凑到祖母跟前坐下,仔细打量祖母上下,拉着祖母的手问长问短。
“看来是来对了,还认我这个奶娘,不管咋样,吃了我两个月的奶!”
“岂止是吃了你老两个月奶的事,你老把我个小命救活了,老祖宗!没有你,哪有我今天!”
“那你瞎说,我哪有那么大的功劳!你娘来抱你回去,你瘦得还跟个小棍一样,就是个哭,让我看得心疼!养得有感情了,真舍不得,心想再奶你些日子,恐怕就胖了。你爹娘都好吧?”
“都不在了,娘走了五年了,爹去年也没了,他们没你老命好啊,瞧你老这身子骨,啊?一看就是个长寿的……啊呀,我这刚发现,你老这头发都还黑着呢!”说着武县长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脑袋,“我都白了一多半了!”
“谁叫你当县长来着!一天价不知道要操多少心,不白才怪!”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21 09:19:00 +0800 CST  
女人趁机插话,说道,“老人家说的是,就这一年,眼见着他头发就白了,一天从早忙到晚,根本不知道爱惜身子!家里也就是他睡觉的个地方,我要是早睡了,那一天就见不着他影儿!”
“看看,这得着机会数落我了!说跟我没享上福,就听了个好名声,当了县长老婆!那咋办?现在后悔怕是也晚了”,武县长乐呵呵跟着打趣道。
亲热地闲聊了一阵,又问了问关家家里的情况,武县长突然微笑着说道,“这多少年没见,真是有说不完的话,不过,咱们现在先打住,啊?老人家今天亲自登门,牛儿要是没猜错的话,有事情要说,是吧?”
祖母一时怔住,与母亲两厢看看,竟不知从何说起。刚才的亲热气氛一下子消失了大半。仿佛生怕那股亲热立刻都跑光似的,或者不愿意辱没武县长未见虚假的一番念旧情意,一向精明的母亲竟言不由衷地支支吾吾说道,“也……也没什么事,老太太老早就念叨着说是想来看看县长,我说你也不怕打搅人家武县长,管着一个县的人,不定一天有多忙。她说打搅就打搅,反正他不敢把我撵出来,哎呀,横竖拧不过,这不,我就领着她来了”,说着冲祖母一笑,“这下高兴了?”
“能不高兴!我得多活上几年,看着牛儿再当个比县长还大的官!”
“看看,见外了!就怕你老,啊?”说着,武县长又笑着瞅瞅母亲,“就怕你们不好意思张嘴,我才先说了,问是不是有事让我办。这话就只能在家里说,咱们是什么关系,替你老做个主,那是应该的,你老可千万别客气!当年掌着点小权,还能惦记着要替你老办点事,把龙海招到了铁路,当上工人,还有,这程家闺女,人家是城里的大家闺秀,做了你老的儿媳妇,那可也是我的功劳!倒霉的那几年不说了,如今又有了位置,官还大了,早该抽空去苏溪看看你老一家子,可一天忙忙乱乱的,愣是给耽误了,实在是罪过!不知道你老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我说,你老救下牛儿一条贱命,牛儿这一辈子都不敢忘记!”
武县长这一气说,把个祖母感动得顿时热泪盈眶,连忙说,“记得记得,哪能不记得,这才敢来找你……”想说些更亲近的话,又怕说得不得体,便只管一边点头,一边用母亲递上的手帕擦泪。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21 09:20:33 +0800 CST  
母亲心里欢喜,摸摸身边女人的手,讨好般跟女人微笑对视。女人一笑而过,端着一杯茶水给丈夫递过去,皱着眉小声说句,“今天酒没少喝!”
“那我干脆就说吧”,母亲赶紧开口,“不瞒武县长,真的是来求你给办件难事的,最近要把一家子愁死了,都怪我那不听话也不争气的儿子,给家里找了个大麻烦”,说着止不住叹了口气。
“大儿子给家里领回个乡下媳妇,其实看着倒是般配,就是……”祖母接过话。
“还不是媳妇,不过也算是了,两家已经定了亲。这也是没办法,实在拧不过我家那倔鬼,人家就看上了,好说歹劝不给你回头,一定要给你娶回家!两个人大冷天的,一起跪在院子里不起来,也不怕人笑话,就这么折腾你!”
武县长略显惊异地“哦”了一声,然后笑了,瞅瞅自己女人,道,“刚才吓了我一跳,说是遇了大麻烦,我以为孩子闯了什么大祸,干了什么违法的事情。”
“不是不是,真要那样,哪还有脸跑过来跟武县长说道……你说,找了个农民,将来有孩子,也是农民,孩子户口跟母亲,这就……那闺女呢,说句实话,看得倒还称心,不然就是说死,我也不能答应!”
“总得挑她个人样吧”,武县长笑问。
“哪呀,也就一般人样,不丑,主要是看着懂事、绵善,嫁过来应该是个贤惠的,也就图这个,过日子能贴心。”
武县长点点头,笑着认真望着祖母,“你老满意吗?对这个孙媳妇?”
“我一看见就满意,我做不了主。”
武县长乐着立刻对祖母道,“满意就行,满意就好!”然后朝着母亲问道,“这么说已经定亲了?”
“可不定了!没听见?”女人道。
母亲赶紧应承,说前几天刚把亲定了,结婚的日子也定了,接着把杏子家的情况介绍了一番。
“好事!”武县长高声道,俯过身去轻轻拍拍祖母的手,“办喜事那天,我要去苏溪给关家庆贺,给你老人家上份贺礼,怎么样,老祖宗,欢迎牛儿去吗?”
祖母喜不自胜,忙回道,“看你说的,还能不欢迎,想请还请不来……”
“左邻右舍,没有一个知道关家还有这么个贵重亲戚,到时候不定会多羡慕!那就定了,武县长,到时候我们等着,你可真的要来”,母亲道,紧着又转向女人,“一起一起,好不好?实在是不敢请,连想都不敢想,啊呀,这可真好!”
女人一笑,道,“去,肯定去,他去我还能不去!”
过了会儿,武县长起身找了张纸过来,要母亲把杏子的姓名写在上面。母亲知道事情能办了,一时紧张得头都变大,抖抖写下杏子的姓名,递给县长,女人也凑过去看。县长戴上花镜重复念一遍名字,母亲连声说没错。“好!”县长眼镜一摘,手指着纸上杏子的名字道,“她有福气,嫁到关家,就不能再让她当农民了!”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21 09:21:03 +0800 CST  
武县长叮嘱祖母和母亲不要让外人知道是他帮了关家,说关家办喜事那天他本是该去的,但想想还是不去的好,免得留下不好的议论。母亲本还想着寻个话题再说说自己弟弟的事情,听武县长这么一说,便不敢提起了,紧着应诺武县长的嘱咐。从武县长家出来,母亲一路发愁如何跟自己弟弟交代,临到舅舅家门口,母亲悄悄对祖母耳语,叮嘱祖母千万别对舅舅一家把实话吐了,就说杏子的事,人家武县长没给准话,不冷不热地只说记着这事了。舅舅不明就里,满心希望母亲能带回好消息,听母亲说武县长如此态度,脸一拉,道,“算啦,早知道是这个结局!”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21 09:21:36 +0800 CST  
回到苏溪,母亲早是一脸的喜气,过两天便是祖母生日,母亲吩咐大哥祖母生日那天把杏子从韩岭接来,跟关家一起热闹。那天,杏子刚到,母亲便神秘兮兮拉着大哥和杏子躲到小屋把见武县长的事跟两人说了。吃饭的时候,看见杏子眼睛红红的,分明哭过,我止不住心里慌张,以为杏子做错了什么,私下里刚遭了母亲的埋怨,但见母亲欢喜洋溢,全无生气痕迹,祖母更是笑眯眯老盯着杏子,关照不已,杏子虽是照样的拘谨温顺,脸上却透着异样的甜蜜,便不由得觉得奇怪。晚上跟大哥躺在一张床上,大哥睡不着觉,悄悄把好消息告诉了我,说杏子很快就有城镇户口了,今后不再是农民了,弄得我立刻兴奋得也没了睡意,两人说这说那,聊到大半夜方才睡去。
玉琴很快开始嫉妒杏子,觉得对比自己,母亲和祖母对杏子分明多了好些亲热关怀,便私底下整天跟二哥闹不愉快。母亲发现,跟祖母愤愤说道,“这将来定是个让家里不清静的,天生舌头上带毒!还没过门,这就有一箩筐的闲话了!”于是就想,既然这家子一直揣着招个上门女婿的鬼心,不如就顺了他们心愿,只是要把这事当个大大的不情愿,婚礼举行、家用置办等等,关家能少管就少管了,既省心又省钱,想来也是好事。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21 09:22:20 +0800 CST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21 09:25:09 +0800 CST  
谢谢阅读!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22 14:11:12 +0800 CST  
(*对上一章节最后一小段做点小小补充,以图丰满杏子爹娘的性格,让杏子娘开口讲话,表现她的令人怜惜的极致良善!*)

大哥领杏子一进家门,母亲便带着神秘兴冲冲拉着大哥和杏子跑到小屋把见武县长的事跟两人说了。吃饭的时候,看见杏子眼睛红红的,分明哭过,我止不住心里慌张,以为杏子做错了什么,私下里刚遭了母亲的埋怨,但见母亲欢喜洋溢,全无生气痕迹,祖母更是笑眯眯老盯着杏子,关照不已,杏子虽是照样的拘谨温顺,脸上却透着异样的甜蜜,便不由得觉得奇怪。晚上跟大哥躺在一张床上,大哥睡不着觉,悄悄把好消息告诉了我,说杏子很快就会有城镇户口,今后不再是农民了,弄得我立刻兴奋得也没了睡意,两人说这说那,聊到大半夜方才睡去。
玉琴很快开始嫉妒杏子,觉得对比自己,母亲和祖母对杏子分明多了好些亲热关怀,便私底下整天跟二哥闹不愉快。母亲发现,跟祖母愤愤说道,“这将来定是个让家里不清静的,天生舌头上带毒!还没过门,这就有一箩筐的闲话了!”于是就想,既然这家子一直揣着招个上门女婿的鬼心,不如就顺了他们心愿,只是要把这事当个大大的不情愿,婚礼举行、家用置办等等,关家能少管就少管了,既省心又省钱,想来也是好事。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22 14:17:08 +0800 CST  
(*对上一章节最后一小段做点小小补充,以图丰满杏子爹娘的性格,让杏子娘开口讲话,表现她的令人怜惜的极致良善!*)


大哥去接杏子,杏子的心思早飞到了关家,却是放不下自己苦命的亲娘。连日家里家外劳作,杏子娘早年落下的腰疾又骤然厉害起来,躺在床上起不了身。那杏子爹哪里懂得心疼自己媳妇,连个安慰话也不想讲半句,只管嘴里嘟噜怎么身子骨这么不争气,但是看见未来的女婿跑上山来接自己闺女,不由得高兴,竟乐呵呵说了几句人话,催促杏子道,“快走吧,不要让建中干等,这里有我呢,也一样能照顾你娘,保不齐你回来能听到你娘夸我!”那杏子娘好久没听到丈夫嘴里说出如此善语,竟不好意思地红着脸笑起来,眼里充满感动朝着丈夫张望,一发挣扎着坐了起来,也紧着催促女儿快走,低语道,“你找了好人家,是娘的福气,不要惦记娘,你好,娘就什么都好,你看把你爹高兴的,你爹是个好人……”
大哥领杏子一进家门,母亲便带着神秘兴冲冲拉着大哥和杏子跑到小屋把见武县长的事跟两人说了。吃饭的时候,看见杏子眼睛红红的,分明哭过,我止不住心里慌张,以为杏子做错了什么,私下里刚遭了母亲的埋怨,但见母亲欢喜洋溢,全无生气痕迹,祖母更是笑眯眯老盯着杏子,关照不已,杏子虽是照样的拘谨温顺,脸上却透着异样的甜蜜,便不由得觉得奇怪。晚上跟大哥躺在一张床上,大哥睡不着觉,悄悄把好消息告诉了我,说杏子很快就会有城镇户口,今后不再是农民了,弄得我立刻兴奋得也没了睡意,两人说这说那,聊到大半夜方才睡去。
玉琴很快开始嫉妒杏子,觉得对比自己,母亲和祖母对杏子分明多了好些亲热关怀,便私底下整天跟二哥闹不愉快。母亲发现,跟祖母愤愤说道,“这将来定是个让家里不清静的,天生舌头上带毒!还没过门,这就有一箩筐的闲话了!”于是就想,既然这家子一直揣着招个上门女婿的鬼心,不如就顺了他们心愿,只是要把这事当个大大的不情愿,婚礼举行、家用置办等等,关家能少管就少管了,既省心又省钱,想来也是好事。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22 14:18:49 +0800 CST  
十六

阿乔看上大哥,这事曾在整个苏溪镇疯传一时,弄得那阵子覃医生路上偶遇母亲,装作没看见便低下头匆匆走过。如此两次,母亲早明白了覃医生的心思,心想:原来也是个不大方的,关家也有自知之明,从没想过要去高攀!以后再碰上,不等覃医生犹豫,母亲便先自己躲了。父亲蒙在鼓里,带祖母去医院看病,仍像往常一样直接去找覃医生,覃医生一脸冷漠,病倒是认真给看的,但脸绷着,闲话一句也没有。回家父亲满心不解跟母亲提起此事,母亲立时尖叫道,“病看了就行了,你一个工人,人家能给你好好看病就算不错!”
大哥和杏子的亲事定下后,母亲琢磨着该主动去见一下覃医生,把先前两人的别扭消除掉,毕竟覃医生是关家的恩人,往后也断不了还得让人家关照。于是,借去医院看风湿病的机会,母亲喜滋滋坐在覃医生面前把关家准备办喜事的事说了。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22 14:20:12 +0800 CST  
“虽说左邻右舍都知道了,可正正经经的,覃大夫是我第一个邀请的,办喜事那天,就是再忙,百忙,你覃大夫也一定要来,给我们一个面子,都知道你是关家的大恩人,救了关家老太太一命”,母亲道。
覃医生先是脸一红,很快便露出微笑,道,“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千万别这么说,一定要去的!来苏溪这么多年了,本地风俗我还是弄不大懂,加上我这个人又不怎么爱凑热闹,了解我的都知道,但这回关家办喜事,说什么我也会去的,带一份礼去,就冲着你们家老七跟我们家阿文是好朋友这点,也是该去的!”兴许觉得过去对关家的冷淡多少有些不妥,覃医生一发话多起来。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22 14:21:10 +0800 CST  
“快别提上礼的事,覃大夫人能来,就是好贵重的礼了,要是还惦记着上礼,可就不敢请你来了,我说这话可是认真的!”
那覃芸下班回到家里,淡淡跟女儿提起关家的事情,观察女儿的表情。阿乔脸立刻涨红,但却微微一笑,直直说道,“我追人家,人家没看上我,倒看上个村姑!”
“还真是确有其事!”
“嗯,有!”阿乔应道,故意认真地回望自己母亲一眼,“现在依然觉得关建中好,就是我喜欢的那号人,不管别人怎么说!”
覃芸冷冷一笑,“不是一路,亏人家已经找别人了,这事不说了。”
“知道你幸灾乐祸,从前早憋着想打听,现在知道是这结果,就不说了。”
覃芸挑着眼皮望着女儿,阿乔带着嘲讽的语气接着说道,“知道吗?关建中为了让他妈同意,同意他娶那个乡下姑娘,大冬天的跪在院子里求了半天,终于把他妈感动了。”
“哦,这样,的确是个人物!”
阿乔头一歪,面朝墙壁自言自语道,“我就想啊,要是我把他领回家,也在院子里给你和我爸跪下,结果真不知会是怎么样。不瞒你说,有一天,我夜里做梦还真梦见这样了,只可惜,是个梦!”
“你看上他什么了?”
“不知道,就是看上了,不说了,人家都要结婚了。”
母女俩话不投机,结束了交谈。丁可彬回来,跟阿乔说厂里给她争取到了一个到北京学习播音的机会,学三个月。阿乔不回应。丁可彬惊诧道,“还以为你听了会高兴得跳起来,怎么?不想去?”
“没错!不想去!要是能待在北京不会来,就去!别说学三个月,就是学两年,也改不了永远是个水泥厂的广播员!永远走不出这个小山沟!”
丁可彬瞅瞅妻子,叹口气道,“这个我们没有办法,当年也由不得我们……”
“当年是妈主动申请不留城市的,不是吗?”
覃芸低头道,“是,是我主动申请。做医生在哪儿都可以给人看病,小地方更需要,当时就这么想的,我没后悔过。”
“傻还是高尚啊!亲戚们全在大城市,就我们一家,窝在这山沟里出不去,把阿文送到南京上学,他不还得回来!考不上大学,还得在这鬼地方当工人!就算混上个干部,又能怎样!”
丁可彬沉着脸道,“送阿文到南京读书,就是为了将来让他能考上大学,离开苏溪,你要是长志气,现在也不晚,好好复习,再考!今年不行,明年再来,考它个几年,不信就考不上!想要离开苏溪,考大学是你唯一的出路,这个你其实心里很明白!”
“明白什么?她明白什么!”覃芸嘲笑道,“差一点跟铁路上的关家老大好上,要找个巡道工人当丈夫!口口声声讨厌苏溪这个地方,这地方什么都看不上眼,那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看上了个出了名的从小就爱打架闹事,人见人怕的坏小子,都让我见人抬不起头来!亏得人家没看上她!”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22 14:22:12 +0800 CST  
“有这事?”丁可彬大吃一惊。
“那是你们觉得他坏,我可一点也不觉得!就是看上了,这事光明正大,你有什么抬不起头的!再说,你们要不把我生在这个鬼地方,我哪来的机会认识那个坏小子!”
覃芸摇头叹气,不再愿意说什么,捂着胸口一头走进自己的卧室。母女俩很少交心,只要说起什么,阿乔就是满肚子的抱怨,这让覃芸非常伤心。
丁可彬跟着妻子进去打听细节,不一会儿走了出来,冲女儿道,“一直以为你眼高,原来糊涂!”
阿乔冷笑,甩手进了自己房间。
丁可彬跟着进去,摘下眼镜,一边搓捏眉骨,一边道,“去北京学习的事,再想想,气话不要说了。”
“不是气话,让别人去吧!”阿乔冷冷答道。
“你不去,名额就废了,这是专门为你争取的,人家郭厂长去总部开会,听到有这么个机会,就特地给你争取下了,名都替你报了。”
阿乔猛回头,盯着父亲,立刻又把头转回来,咬牙道,“不去!定了!”
“郭厂长也是一片好意,你这让我怎么跟人家回话,名都报了。”
“谁让他报的!我又不是他女儿,还要他来给我做主!”
“那好,你可是我女儿,现在就算我替你做个主,可以吗?”
“什么叫就算,明明你是个传话的,你现在要的是个面子!”
“也对,面子。你说我当水泥厂的总工程师,这个面子我能不要?人家毕竟是一片好意,就是不去,也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好办,就说我要复习,要考大学!”
丁可彬一愣,凑过去仔细打量女儿,问道,“认真的?还是敷衍?如果是认真的,这个理由成立,你请假待在家里复习,我和你妈全力支持,没有比考大学更重要的!”
阿乔不吱声,丁可彬接着道,“做什么,只要有动力就好,以前没有机会,那没办法,可能一辈子要生活在这里了,现在有了机会,怎么也应该拼命去搏一搏,不然你一辈子都会后悔!我听说教过你们的那个林老师,人家都是有孩子的母亲了,还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这是现成的榜样,上次她差了几分,第二次再考,我看很有希望了。学学人家吧!”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22 14:22:51 +0800 CST  
阿乔坐着依旧不说话,她开始认真琢磨自己的将来。自从得知大哥有了对象,她变得对自己每天的生活充满厌恶,在会场上给讲话的人录音,对着话筒念稿子、播通知,这令她感到无比得单调、无聊。她很想沉浸在从未有过的男女情感的甜蜜享受中,大哥,这个在她看来能够满足她丰富想象的标准的男子形象,让她挥之不去,她一阵阵地为自己失去与大哥相处的机缘而悔憾,恼恨这个男人的无知、冰冷麻木,也责怨自己的骄傲、漫不经心,每当她想象这个男子把他那个心爱的人揽在怀里的情景,她就浑身战栗,痛苦难耐。但有的时候,她又突然充满羞耻之感,吃惊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而且毫无顾忌地要在一个出了名的坏小子那里寻找快乐、安排归宿。“都说他坏,那好,我喜欢他,证明我也坏,是个坏女子!我要是跟他成了一对,就是一对坏男女!”阿乔心里这样胡乱想,觉得别人虚假可笑,自己也虚假可笑,只有对自己毫无感觉的那个冷漠的关建中,自己有自己的喜欢,坚持到底,才真是活得真实。想着想着,她就厌恶起自己来。她对什么都感到厌恶了。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22 14:23:32 +0800 CST  

楼主:灵石的诗

字数:315425

发表时间:2017-05-24 22:26:37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2-10 21:46:55 +0800 CST

评论数:585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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