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个高干女孩
十二月的最后一晚，我趴在窗户底下抽烟，也没有什么音乐播放，屋子里一件像样的现代化电器都没有，只有寒冷包裹着我的呼吸，我在茫然的呼吸中等待新年的到来。零点的时候，手机里的提示音响了，有人向我问候新年快乐。女孩叫魏然。其实我也不知道她真实的名字究竟叫什么，她有好几张身份证和护照，只是固定的那张叫魏然，上面写着住在首都的九号大院。她的托福也是假的。所以，时至今日，她的形象在我这里永远像迷一样，充满桉树的气味。我唯一能够确认的，我们曾经爱过。
我们在相爱的时候，我毫无保留地说出了我的一切，也许因为我早已知道我们注定的结局，所以我向她彻底敞开了我的一切。我住在亲戚家一座废弃的两层小楼里，那是六七十年代独有的兵器工厂式小楼，周围是荒园，远处是起伏的群山和两行铁轨，整个楼只有我一个人，几百米之外才能看到灯光，比灯光更远的是只有在夜晚才能听到的汽车驶过的喧闹声。房间里还是土质的，每次清扫，我都要呼吸着尘土，满嘴的泥土和香烟的味道。下雨的时候，房顶总会漏雨，夜里我从一场大雨中醒来，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起身把床板挪到另一个角落。这些她都是知道的。而她呢，她的生活我知道的并不多，我甚至没有去过北京找她，更没有去过美国。
她画了一幅画，问我，那是什么，我说是安抚。我这么一说，她便说我是天才了。她就是这么认识我的。她去过许多个国家，也问过许多人，但没有人知道她画的是什么。我的答案让她哭了。这是两年前的事情了，甚至更久一点。
现在，通过她新年的问候，我们又开始对话了。她问我还好吗，我说还是习惯的那样，希望今年能好一些。她说会的，然后她问我，你变老了吗。我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到人群里去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开口说话。我问她，你做什么了。她说前不久离开了商务部，现在亚投行了，有点累，不想上了。我说人总是要工作的。她回我说，人总是要死的，没意思，做什么都没有意思，干什么也都没有意思。她又问我，南京在放烟花吗。没有，很安静，像往常的此刻一样，没有区别，我说，像黑夜一样安静。
很久以前，她说我并不爱她，她说我不喜欢和她做爱。她这么说，我才想起来，我们几乎很少做爱。我似乎，缺乏做爱的动机。那时候的我在害怕什么呢。
那个时候的我厌恶她所有的习惯，她什么也不做，也不上班，每天和朋友开车在北京游荡，我唯一的用处是把她爱玩的心收住了。我让她停止了麻将生活，恢复了她的时差。这之后，她就离开我了，不再属于我，她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只是在每一个中国传统节日里祝我快乐。印象中，去年夏天她来过一次南京，在机场，她毫无征兆地告诉我她到了。当时我在江北脱不开身，我说要晚一点才能回来，我问她会坐地铁吗，我想让她到新庄等我。她说她不会。我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我有预感，她要走了。后来，她还是走了，她给我留言说，这次是公务要去杭州，特意飞到了南京，以后还会再来的，她让我不要难过。从此，她再也没有来过南京。
我开始怀念她，在下雨的夜晚，或者开车穿过空旷马路的时候。我怀念了很久，一直到忘记了她的样子，她的笑分辨不清。也许她还是那么时髦，而我的清高已经一文不值了。
她有一个近乎无所不能的父亲，这是我和她认识之后隐约感到的，我从不去打量她的家世，但她的家世总是横在我的面前，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墙。那时候我还经营着一家工作室，有几次她问我外地的业务做不做，她委婉地透露了通过她的父亲她可以给我许多的业务，我有点不以为然或者出于一种自尊委婉地拒绝了。
她笨的可爱，甚至愚蠢的让人心疼，因为她有一个近乎无所不能的父亲，她的笨，又让我源源不断地产生对这个国家的痛恨。
在美国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快递出她的物品运到中国，她让她的朋友帮她完成了这一切，然后给她们钱，她也不会在网络上购票，同样是通过她的朋友们，然后给她们钱，她总是拿着钱解决这一切，手机对她来说能够打字已经不可思议了，但她所有的物品又都是市面上稀缺的，她不愿意学习，她怕麻烦，也几乎没有去过学校，高考对她来说自然是一种过场，她不想再念下去了，即使如此，她的父亲还是把她安排到了中央财经大学，但她依旧不喜欢课堂，她不去上课，这些她都是对我说的，她说，她唯一的一次去学校的宿舍，还不小心引起了一场大火把整个宿舍都烧了，她当时对我说的时候，我还去网络上搜索了这条新闻，事实证明她说的都是对的，她的父亲解决了这一切，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仅仅在新闻上轻描淡写了一番。说这些，我只想说明她和我离得很远，我们不是一个世界上的人。我始终没有弄清楚她为什么会爱上我，仅仅是因为她画的一张画被我读懂了？我觉得这未免太过于脆弱甚至理想化了，当然我也不打算弄清楚了，谁也没有能力去弄清楚爱的动机，能感受到爱就已经足够了，她认定我是一个天才，那就是吧，尽管我在很多人的眼里只是一个古怪的人，或者连古怪都谈不上，我仅仅是太过于孤独罢了，能做她所说的一个天才，那就做吧。她说，你不能哭，你是天才，你哭了就是天在掉泪。她是这么说的，我至今依然记得。我还记得她送给我的唯一的礼物是一个偷来的抱枕，这是她和我在一起唯一送给我的礼物，那时她从北京来看我，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在南京的一家餐厅我们吃饭，整个餐厅就我们两个人，服务员送上菜之后也不见了，其中有一份小笼包，她在吃小笼包的时候会把里面的馅子拨出来扔掉，只吃包子皮，我看着她把包子皮吃完我们的午饭也就结束了，起身离开的时候，她的背后有一个抱枕，我半开玩笑地问她，这个抱枕是不是她带来的，我忘记了她来的时候带了什么，她竟然回答说是，她果真抱着那个枕头走了，我远远地跟在后面，一直到电梯，都没有人发现这个北京来的女孩抱走了南京一家餐厅的枕头，后来那枕头就一直放在我的车里，再也没有动过，她就是这么一个随性的女孩，你如果说她傻，也不是这样，很多事她清楚的很，她只是表现的太过反差，她不想别人弄懂她。她也很清楚我将永远无法接受她，当我知道，她曾经有过一个外国男友的时候，我就说出了我无法接受，我告诉了她，我说我们永远没有可能，她深深地记住了。后来她告诉我，当我告诉她那句话的时候，她哭着从美国的一个城市搭车到了另外一个城市，不停地走，以此挥发她的难过，忘掉我说的话。也许经历了更多的痛苦，但她没有再告诉我。她不善于表达她的痛苦，她认为任何事情一旦表达出来就已经远离了。这一点她和我非常的相似，很多事情我也不愿意表达出来，我只想能够一眼被人所理解，一眼就能够被别人知道我需要什么。尽管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往往充满悲剧性，但我也改不了了。
最后一次在一起是夏天，六月份的样子，在南京夜晚上的大街上，我们一起吃烧烤，期间她接听了一个电话，那是一个男人打过来的，那个男人在追求她的一个朋友，她说，你就放弃吧，那可是XXX的女儿。回去的路上，我踩在油门上的脚再也无法轻松，像多了一层心思，不再懂得力量的选择了。回到酒店，她说要给我讲一个故事，她坐在了椅子上，她说，她有一个女性朋友，花费了五十万去法国学习烘培，就为了讨男人的欢心，那个男人喜欢吃各式的烘培，但是那个男人并不爱她，她还给那个男人钱，让那个男人拿着她给的钱去找小姐，小姐也是她提前联系好的，在一家豪华酒店里，她开着昂贵的车子把那个男人送到了酒店的楼下，男人走进酒店里，她还没有走，她在酒店的楼下等了整整一夜，天亮的时候再送他回家，她这么说的时候一直看着我，她似乎也在暗示我，我和她也需要这个。
我和她基本就是这样了。
下面是一场我们手机上的对话，来自于二零零五年的秋天。
她
小天才生日快乐
我爱你！！！
我以为你把我删了，吓死了
你为什么不在说话，我想听你写的字
我上周五了威海。
我想了一下觉得还是在爱你
其实没有想
我爱你
我觉得我疯了，一下又想你了
我爱你，我真的哭了
我
不要这样，我不在威海，前天也不是我的生日
她
我知道
我都知道
我知道你是中秋节
但是我就是哭了
我想你
我爱你
但不是可怜的那种
你别心软
我还记得你抽两支烟的间隔时三分钟
你要照顾好你自己，我说的不是保持
其实我都记得，但最好是你确定我忘了
我
你过得好就行，我自己的我已经习惯了
她
你从来不跟我发语音，只有一天
我真的哭了
我不爱你的时候和爱你的时候都为你哭了
我想你就没办法想自己
我好像一下除了在想你什么都没有了
你把我诅咒了
你给我发一个表情好不好
我
你知道我从不发语音从不发表情的
她
你连惩罚我都不需要刻意
我
你还在美国的时候我就这样了
我也已经不再记得你回到中国是为了什么
她
我明天就走了
你来吗
你给我发一个表情吧
我不是求你，你 知道
我爱你
你永远不会变老，你需要记住我说的话
我心里好难受啊
你为什么跟我讲话
我
之所以没有回，是不知道从哪说起
她
我说的是很久以前
如果你永远不理我，那就永远不会注意到我
我
以前的何必再去问个究竟呢
她
那我会死吗
我
有离别就有死亡
她
我爱你，别回了
我一下又哭到眼睛肿
无论我以后给你发什么，真的不要理我，我受不了你讲话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你这么温柔的人啊
我永远也不要明白
我也不要你再看到我
我不值得
你是天才
你永远是
我
我还会相信吗，我还能相信吗，我愿意相信吗
她
而我好像跟你说一句话就小了一点，老了一点，慢慢在地里了
最后都没有我的种子
我不要你相信我
但是我会永远相信你
我宁愿死在飞机上
风吹一下就落在你经过的地方
我死的时候你都不会看我一下
我非常想你
我在努力
我要赚钱然后去到你身边的地方，这样你就不用太辛苦了
我
你又在骗我
她
我从不骗自己
此时此刻你就是我
我
你什么都不会怎么赚钱，你为什么迟迟不能接受平凡
她
我不要时间变久，陪伴变旧了以后只剩下抱怨
我连平凡的资格都没有
爱一个人就没有平凡
我
让我们告别苍白，告别语言。
下面是一首诗歌，去年写的，算作结束吧，我的爱人，我的北京时间，我们曾经紧紧地抱在一起旋转，分针和时针的聚合离散。
《你在中国，我在南京》
空旷的共和国
你的眼睛多变
西方的广场
东方的古典
正审视我
黑岩一样农村的房檐
我的全部家底都垫付给了童年
从南京到北京
你我距离着两个音节的森严
两块石头堆砌出
一段爱情的改朝换代
故宫里已经没有国王
我们还不能结婚甚至相爱
你的爸爸我想象不出来
我能叫出的名字
八宝山
谁的身份证遗失在了我的口袋
上面写着
你在中国，在首都的九号大院
我寄还不去的地方
我珍惜你如最后的发光体
我爱你如从未有到来的远方
脖子上的刀也没用
比不过我爱你时候的锋利
黄昏的城门也没用
比不过我想你时候的闪电
我见过你家中的日程表
黑色轿车的方向盘
离别是迟早的事情
我们都是夏天的两颗冰块
越是含着
消失的越快
不要再为我蓄起长发
一根一根终有一天刺痛我的心尖
如果想我了
你的专列驶过南京南
不用下车，甚至不用一声喟叹
狠狠地碾碎我肿胀的胸腔，猛然突起的
中山陵
四季不明的香味总让人怀念久远的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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