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王道】【原创】水长东

新人拜吧……虽然混到了7级才拜吧说来真的很不好意思……
本文时间设定在抗战时期,背景是河南大饥荒,第一次尝试写文,我的文笔功底可能还不够,但是会努力去创作完善这个故事。篇幅不算长,应该是中篇,拍砖请随意,有建议尽管提,我会尽量改。
一楼顺便祭度娘,求不吞贴……

楼主 良夜高弦  发布于 2013-07-11 09:27:00 +0800 CST  

一、

1942年,承载着河南人民苦难和恐惧的一年。

这一年,日军侵略的脚步不曾停止,太平洋战场的失利让他们急于挽回颓势,重新立足于掠夺得来的胜利的顶端。一气的狂轰滥炸肆虐在这片曾经富饶的土地上,毫无章法的流血与死亡如同情景剧每天在不同的地方上演。

更糟糕的是,从41年的秋天便如狂潮般席卷全省的大饥荒更加严重,没有充足的粮食,每天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们似乎也看淡了生死。每天都有700人游移在饥饿边缘,每月都有700人活活饿死,没有人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他们也没有力气再去思考这样的问题。

越来越多的人想搭上国民政府每天派发的列车,那辆时常连车顶都趴满人的列车似乎成为他们对未来最大的希冀。纵使他们并不清楚,离开了脚下的土地,是否就可以获得不敢想象的安逸。

更多无法登上列车的人携家带口向西往潼关而去,他们步履蹒跚却又坚定无比,实在累极,在路边倒下便有可能一睡不醒,将尸身融进了苍茫的大地。这支将近300万的大军每天都重复着枯燥的机械运动,他们的脚下是坚实的土地,而他们面临的却是未知的远方。

洛阳城内的境况也十分可怖,这座古都连表象的富丽堂皇都难以维系,又如何供养得起几万张等待食物的大口。

这一年的惨状令人始料不及,麻木而灰暗的死亡阴影笼罩着这座城市。街边瘫倒着妇女老人,甚至是青壮年,他们随意地撩起衣角蹭蹭覆满尘埃的面庞,女人则抱紧怀中的孩子,想让这脆弱的小生命多停留一刻,见见世间明媚山河,而非满目疮痍的死气。偶有几个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匆匆拖走开始腐臭的尸体,这是他们能给予死者的唯一尊重。

“没有人愿意进驻这样的城市。”——这是白玉堂带领着三营士兵从痕迹斑驳的城门走进洛阳的那一刻,心中萌生的念头。他和他的士兵茫然无措地保持沉默。

整个128团里,就数白玉堂带领的三营最闹腾,行军打仗的过程中也不忘高歌一曲,团长总笑骂说:“这样看来,倒是该把三营编入文工团,一帮静不下来的小崽子!”

也怨不得三营时刻不停的热闹气氛,白玉堂手下的士兵都很年轻,刚入团的新兵蛋子大多分配给三营。白玉堂也喜欢和这些与自己年龄相差不大的青年们一起上阵杀敌,整个三营都充斥着年轻儿郎的意气风发。

他们此刻的沉默是不寻常的,平素里胆大爱闹的偷瞄了一眼自家营长阴沉的脸色,半箩筐子的话儿硬生生是卡在了喉头,再没半分言语。

总部让下属部队自行在地方征粮,务必保证全队的粮食供应,许多部队和老百姓们抢粮食,仗着自己有武器便肆无忌惮,兵与民之前微妙的关系仿佛达到了一个冻点,互不相信也互不给予。

洛阳的老百姓并没有因着城里多出一支陌生的军队而惊慌失措,他们淡然得令人害怕,大多数人甚至选择无视白玉堂他们的存在,只是腾挪着为自己寻个更舒服的姿势。

白玉堂转进街角那家店门暗合,处处透露着“不欢迎”意味的粮铺,门外挂着的几块孤零零的木牌在风的戏弄下互相撞击,木牌上的墨迹清晰可见——一斗麦子900元,一斗玉米700元。

他推开门板,沾了一手灰,几个穿着挺拔军装的士兵同他一起走进粮铺。掌柜在漆木的柜台后打着瞌睡,见有人来了,那双精明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哟,长官,您有事儿?”不及白玉堂开口,有些谢顶的掌柜又自个儿接了句:“可是来征粮的?”

白玉堂点头,掌柜便领着士兵们往后面的院子里走,不一会儿就满载而归。看着这些鼓鼓囊囊的米袋,白玉堂心头涌上百般滋味,这扇门如此可憎,仿佛隔开了一座城。

掌柜跑了几趟就喘得不行,忙抓起案上已凉的茶杯喝了两口,他抹了抹额上的汗,半是谄媚半是试探地说道:“长官,你也知道这世道我们就做做小本买卖,要是只亏不赚,家里头老老小小可活不下去。我们也不是看不清时局的糊涂人,咱全家都支持革命!”

其时白玉堂正用右手轻敲案头,那只手修长均匀,骨节分明。指甲盖是方形的,除小指外,其余各指都有奶白色的半月痕。食指和中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店门打开后,灵巧的光线在他指间飞跃,明明灭灭,乍一看,倒像是古希腊神话中掌管光明的太阳神。

听了掌柜的话,他挑眉,抬头,正对上掌柜的眼睛。掌柜看到眼前这位长官的眼睛时,心中便怯懦起来。白玉堂的眼狭长,眼角上翘,是极典型的丹凤眼,只是那双眼里的光芒太过锐利,让人十分轻易地联想到涅盘起舞的威凤,威严庄重。

白玉堂从衣兜里摸出一块玉玦,道:“自取了,换钱去吧。”那玉玦玉质细腻,包浆温厚,明眼人一瞧便知价值不菲。掌柜乐开了花,小心翼翼地用手接过,欢喜地不断摩挲着。

这厢白玉堂的腿刚跨出粮店的门槛,不知从哪儿跑来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死命抱住他的大腿,抽泣着请求一点粮食。白玉堂纵使是当白家二少爷时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忙将手放在少年的腋下,想将他托起来。少年挣扎着,硬是不肯撒手,白玉堂被磨得无法,就随了他去,只双手抱胸,说道:“看不出来力气还挺大,在这儿求什么粮食!跟着我打仗去吧!”

少年的手略松了松,抬头望向白玉堂,口气也嗫嚅起来:“打仗去?我可以么……我去打仗了,你会帮我供养我奶奶吗?”

白玉堂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语气仍是散漫、略有可惜的:“这点我做不到。你的奶奶,你得靠自己打仗得军功去奉养,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少年一下子把手松开,向后挪了两步,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再站起来时眼里写满了坚定。

“看样子是愿意跟我们走了?嘿,小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少年抬起头直视白玉堂那双锐利得有些过分的眼睛,大声地回答他:“我叫顾青,回顾的顾,青色的青。长官,我将来也要像你一样,杀鬼子,建军功!”

就像是年幼的小树苗拼命汲取大地的养分,在心中发愿要成为参天大树那样,白玉堂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小树苗的年轻勇敢,同时也遥望到了他枝繁叶茂时的坚忍不拔。他点点头,卸下自己的配枪交到“小树苗”的手里,还借着身高优势拍了拍“小树苗”有些凌乱的头发,昂首阔步地朝外面走去。

顾青一愣,立马转身跟上白玉堂的步伐。

楼主 良夜高弦  发布于 2013-07-11 09:29:00 +0800 CST  
度娘真心神烦……

楼主 良夜高弦  发布于 2013-07-11 09:31:00 +0800 CST  

二、

在街上走了一段,白玉堂发现到处都是因饥饿无力而瘫倒在路边的人,那种对生命的绝望就如同藤蔓一般缠绕着这座城,束紧了城里的人。他烦躁地扯下手套,塞进衣兜里,忽又听得身后有人喊了声:“愣头青,靠边站点。碍着老子的路了!”

转身一看,原来是队伍里的候光和顾青正推搡着。顾青脸皮儿薄,候光不过吼了两句他便恼怒得满脸通红,少年人的那股子牛劲儿一上来,眼瞅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了,周围的人急忙拉住。

“分开!站得好好的,别挤到一块儿去。侯四你今儿是吃了火药,气儿够大的啊!在我面前准备和新同志干仗了,你怎么不来找我打一架,敢情你妈当年没把你生成老大,你憋屈着一口气现下要一口气爆发了?”白玉堂面上笑意微僵,训起人来也是连珠炮似的,“我瞧你刚才就老大不乐意的表情,怎么,什么事儿膈应了你一路都不消停?”

候光牛脾气上头,梗着脖子嚷嚷道:“营长,你偏心!你偏心这个愣头青!”

白玉堂一听这话,不怒反笑,反添了几分迫人的意味:“候光,你说说,我怎么就偏心顾青了?人家刚入队,可不比你呆的时间长,我倒还腾不出时间来偏心他。”

“营长,你不知道,侯四惦记你那把枪可长时间了,你转眼给了顾青,他能不膈应么?”有个和侯四同乡的发小一语中的,还调笑着用胳膊肘捅了捅候光的腰。

“惦记那把枪,自个儿上战场找小鬼子捞去……为了把枪骂骂咧咧的,你要有本事,别光惦记枪,你就是惦记营长我,也只管拿去!”白玉堂也不生气,旁敲侧击地鼓舞着候光。

“哪敢惦记营长……您还不是三拳两脚把我给撂倒了……得,我自个儿捞去,到时候也给营长弄把好枪!”候光变脸倒也快,不多时就笑嘻嘻地向白玉堂许诺,“愣头青,这次是我闹别扭,咱以后都是战友了,下次……”

“下次就抢营长咯!”顾青毫不示弱,口齿伶俐地驳了回去。

这下大家伙儿都笑翻了,白玉堂也弯了眉梢,看来这次带回来的可不是株小苗儿……

众人阴郁的心情稍稍得到宽慰,只见迎面走来一支十数人的小队伍,穿戴整齐,与城里的难民相去甚远。白玉堂一众下意识地将手摸向身侧的枪,待看清了来人后,虽是不明就里,仍是把枪放下,静候下文。

打头的是个洋人,眼睛头发都是褐色的,连身上的马甲也是褐色无误。后边跟着的清一色中国人,或着衬衣,或着长衫,也有和那洋人同样打扮的。这十数人没有配备武器,想来不似什么宵小之辈,思及此处,白玉堂也定了心,大大方方地迎上去。

走到近处,耳闻顾青叫了声:“展大哥,是你!”

既是相熟之人,倒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只是这群人不知是做什么营生,衣着整齐,与这城中其余人是格格不入。白玉堂心中暗自思忖着,也没琢磨出个什么所以然。

顾青这一喊,算是把两队人都叫停在路中间。白玉堂细瞧被顾青唤作“展大哥”的人——生的是一副好相貌,齐整端庄,剑眉星目。那对眸子尤其好看,清清润润得像是一片湖,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派神清气爽的好风姿。不过,令白玉堂更为在意的是,眼前的青年腰间配了一把军用匕首,裤兜边露出瑞士军刀的一截刀柄。虽然已经脱离了冷兵器时代,白玉堂对兵刃仍旧抱有最执着、原始的热爱。他常想,等到战争胜利了,他一定要把余生的精力都放在收藏冷兵器上。他可以专门辟一家小铺子,里面摆上各种各样的古代兵刃,也许乍看之下有些吓人和不可理喻,但他坚信,这样的想法一定会有人能够理解的。或许……眼前的这位青年能够明白。

面对白玉堂毫不掩饰的注视,那位“展大哥”也毫无保留地晕开眉梢的笑意,那样的眉眼,浸在日渐西沉的黄昏光晕里,宛如浓淡有致的水墨画被浅浅镀上一层灿金。

顾青就像依赖兄长的弟弟一样亲热地挽住了展昭的手臂,十分熟络地向白玉堂介绍起来:“营长,这是我展大哥,展昭。他是难民营的工作人员,他对我可好了,他身边这些全都是难民营的人。”

“展昭,是吗?”白玉堂在心里细细揣度着这一个“昭”字,不自觉便问出了口。

眼前的青年笑着点点头,说道:“昭,日月昭昭。”

望着仍挂在半山腰的太阳,白玉堂心中了然:是了,这便是日月光明了。

接着又与那个打头的洋人互通了姓氏,队长本杰明是英国小伙儿,在洛阳生活了八年,抗战爆发后没有归国,自发地组建了难民营,用自己的坚持守护着这片他深深热爱着的土地。

至于身后清一色中国人都是本杰明招来的工作人员,不全是河南当地人,也有外省寄居洛阳被招揽来的,都很年轻,平均年龄不超过三十岁。

如此两队就算是见过了,也知不会对对方造成妨碍,本想就如此各奔东西去了。可是,本杰明犹豫一会儿,到底还是问了个问题:“长官,你们这些粮食,能卖给我们一点儿吗?”

白玉堂一愣,环顾了四周的百姓后也就明白了,但不免还是多问一句:“拿了粮食,你们会施粥给城里的老百姓?”

本杰明迅速地点点头,白玉堂看他们也不像是囊中阔绰之人,否则早就径自去粮店购置,何须等到现在?于是,他开口道:“我不收你们的钱,要多少就拿多少,只是要留些给我手下这群小崽子。”

本杰明得到了白玉堂的肯定答复后,不由得欢欣鼓舞,忙叫了几个人跟着抬米袋去。

那一日的阳光灿烂的不像话,就连日落西山时也不忘将最后一点余热尽数洒向大地,傍晚的霞光照亮了整片天际,那一刹那仿佛燃尽了世界全部的光明。如果可以改变四季更迭、太阳东升西落的轨迹,随意操纵流逝无踪的时间,那么,有些事重来一遍后是否会有所不同。展昭在多年后一个同样晚霞漫天的平凡日子里,默默地回想,如若当时自己没有提出那个邀请,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那个桀骜不驯的人也许便如同浅淡微光落下的一抹剪影,而不是炽烈阳光铺陈出的暖旧回忆。

没有什么将会被改变,他还是那个展昭,他打破了两队之间纵使融洽却安静的气氛,他面向白玉堂,问了个很实在的问题:“长官要在洛阳城内驻守吗?”

闻听此言,白玉堂身后的士兵们也都齐刷刷地抬起头,凝眸注视着他的背影。白玉堂十分干脆地回答道:“自然是要的,我准备驻扎在近郊。”

不知是处于私心亦或是别的原因,说是鬼迷心窍也罢,展昭很诚恳地提出了一个建议:“难民营就在近郊,长官可以驻扎在难民营附近,那里有一大片空地。”

白玉堂当然同意了,而本杰明等一众人也顿时觉得心中颇有底气。他们相信这样一支部队或许能保护洛阳城里的百姓,尽管他们并没有见过128团或者65师的其他队伍,可是他们看见了白玉堂,于是选择交付自己的信任——谁又能说信任不是如此简单的东西,只需交了心,再静待着未来某一刻的完满欢喜。

楼主 良夜高弦  发布于 2013-07-11 09:35:00 +0800 CST  

三、

难民营的处所设置在近郊,大块的旷野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扎营地。渐渐的离了城区,田埂边东一丛西一簇的杂草枯黄萎蔫,每迈一步都会激起飞扬的尘土,不多时白玉堂的皮靴便落了一层灰。三营的士兵们搬着粮食和领路的本杰明等人走在最前,倒是白玉堂和展昭被无意地留到了最后。

白玉堂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绕到展昭腰间的军刀上,那把刀约莫28厘米长,刀鞘上刻了几圈花纹,有饱满的切割线和强壮的刀尖,看起来杀伤力不小。想来也是白玉堂的注视太过没遮没拦,展昭不是死人,如何感觉不到。他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漫不经心地问道:“长官也爱刀?”

白玉堂闻言收回自己的目光:哟,“也”,看来是找到同道中人了!想着,心头的欢喜又多上一分:“你的刀该不是做做样子的吧,我瞧着这刀不错。”

“我用这把刀杀过日本人……”显然不是什么开心的回忆,展昭的脸色并不好看。

没有人愿意杀人,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双手染满鲜血,只是在这个蛮不讲理的时代,对于入侵国家的敌人,他们毫无选择。

“你后悔、害怕?”白玉堂不自觉地也将音调放低。

“不,我不后悔,我也不害怕”,展昭的语气平缓坚定,“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是个中国人,至死都是。”展昭说得极慢,他细细地勾勒出旧时的回忆。

白玉堂凝视着青年在夕阳中化开的宛如水墨的眉眼,君子温良,质如青松。他久默不语,耳边又余下秋风的呜咽,穿山涉水,像是沉痛低吟的野兽,在苍茫大地上亮出利爪,这个华夏古国的沉睡已被打搅,它的苏醒只在一瞬。

二人又聊了片刻,白玉堂也问明了展昭腰间军刀的由来——原是他同窗好友毕业时临别所赠,只因于此乱世,二人若要重逢也不是易事,遂以此刀聊表寄托。渴血的兵刃,锐利的刀锋,光芒乍现恰恰投影出昔时惨绿少年的模样。那会子的意气风发在战火硝烟中趋于平淡,相较之有些虚幻的年少豪情,取而代之的在分崩离析局势下衍生出的务实与坚定牢牢占据了青年的内心。

离营地只十数步,白玉堂忽的停住脚步,一侧身捉住展昭的下臂,他的眸中倒映着展昭略显错愕的表情,他拧着眉头,语气说不上善意:“你离开学校又做什么?”

展昭眼中的清明之色更显,他是那样专注地回答:“做兵刃,劈开世间混沌!”

白玉堂是如此清晰地看到展昭周身凛然的傲气,与自己并无二般。

难得知己。

前方浩浩荡荡一行人总算是停下了脚步,放眼过去一排排帐篷格外惹眼,再过去些的一栋低矮的小洋楼里也是塞满了人。最边上的一间独立的小屋子的房顶冒起袅袅炊烟,这些可爱的烟在屋脊上踱着步,灰蒙蒙的落在难民的眼中却像是升起温暖的太阳。小屋边的歪脖子树上也漫上白烟,纵使枯木还未及逢春,也染上了人间至真至纯的烟火气。

白玉堂吩咐部队就在附近扎营,好好休整一番。

躺进军用帐篷,白玉堂优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锐利的眸也阖上小憩,他的脑子此刻并不十分清楚:河南遍地的灾民,日军疯狂的侵略,还有那个自己颇为欣赏的青年。诸如种种,各种各样的想法在白玉堂的脑子里像脱缰的野马飞速狂奔着,然后激起大片尘埃,他的意识也随之混沌了,恍恍惚惚地跌进了梦乡……

隆冬将至,天色暗得自是比仲夏快了不少,帐篷外点起了篝火,稀稀拉拉地围着一圈人,都是难民营的工作人员,他们面对着眼前跃动的火苗,缄默无语。本杰明从裤兜里掏出几根烟丝塞进嘴里嚼了起来,这样的寂静让人觉得空虚无力。

“领队,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我觉得我要疯了!”突然爆发的疑问犹如一把利刃,紧紧插进本杰明的心房。

“抱歉,马尔斯。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而且,我想,你也并不需要答案。当时你肯和我一起留在洛阳,就该预料到一切糟糕的局势。更何况,我还坐在这儿,证明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本杰明略显无奈地自嘲着。

“领队,最糟糕的时候,你会怎么样?”有个中国小伙儿不解道。

本杰明往身后的空地松松一躺,笑了笑:“大概是,去跳黄浦江吧……”

“领队你别胡扯了,连我都知道黄浦江在上海,你还要坐着火车去跳江?依我看,你要是想死,不如现在直接冲进那位长官的帐篷里,我看他不是个好惹的人。”马尔斯毫不留情地嘲笑本杰明的地理常识。

“美国小牛仔,别惹我,我也不是好惹的人!我明天直接把你扔进那位长官的帐篷里,让你先享受一顿揍!”本杰明直起身,和马尔斯斗起嘴来。

众人一想到马尔斯也许会被揍得鼻青脸肿也是忍俊不禁,那位长官的性子也是不能捉摸的,看他冷言冷语的,就不像个善茬儿,准是不好惹的一位角色。

展昭脑子里浮现出白玉堂一觉醒来却看到帐篷里多了个大高个儿的洋人,指不定那张俊脸会铁青成什么样子,有意思的很!

笑笑闹闹时间过得飞快,倦意席卷而来,大家各自回了帐篷。马尔斯和本杰明早窝在一起睡得正酣,两个白天常常拌嘴的人就连睡觉也不忘比比谁的呼噜声更大,谁抢被子的能力更一流?

夜空中没有星星,展昭背靠一块大石头,身体完全伸展开,腕边几株还没完全枯萎的小草柔柔地挠着他的皮肤,痒痒的,本就怕痒的人嘴角勾起了微小的弧度。不一会儿,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挲声扰了他此刻的宁静,白玉堂随意披着军服外套从帐篷里探出大半边身体。

白玉堂显然是有些惊讶于展昭的清醒的,他托腮盘坐在展昭对面,刚睡醒还略有迷蒙的眸里透出了掩不住的戏谑:“晚上不睡,猫儿似的。”

展昭故意无视那双在他面前晃啊晃的凤眼,白玉堂的容貌俊美,这点从相见第一眼他便深觉。目如威凤,顾盼生辉;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时更添几分凌厉。

白玉堂许是刚醒还不大乐意开口,那句之后便再无丝毫声响,只一个人趿拉着鞋往厨房走。展昭这才想起来,白玉堂是没吃晚饭就直接睡过去的,这会儿定是饿醒了出来找食吃,这做派,真和老鼠没多大的差别。想到这儿,他也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跟着白玉堂进了厨房。

白玉堂这厢正和冷锅冷灶大眼瞪小眼呢,那边展昭已经开始生火煮粥了。白玉堂不情不愿地挪到了展昭边上,狐疑着:“你还会做饭?”

展昭盖上锅盖,抬眼瞟了他一眼便匆匆移开:“煮点稀粥,长官将就些吧。”本想看看厨房里有没有剩下点吃的,竟然是空空如也,不过也实属正常——有吃的当然都是一扫而空了,哪里会给旁人留饭呢?粮食也不是从天而降,必须省着点吃,这点是最关键的。他抓了一小把米,用水淘了一遍就尽数放进锅里,盯着沉进锅底的米粒,他忍不住提醒白玉堂:“长官,这顿吃完明天就剩一餐了。”

听了这话,白玉堂的脸色急转直下,冷“哼”一声:“怎么,说你是猫,不曾想你还管那么多事儿,倒是我疏忽了。”

白玉堂的脸色愈差,展昭也仍旧淡然,锅里的水“咕噜咕噜”作响,米粒随着滚水翻腾,他拔高声调,语气中没有丝毫让步:“这里不是汤军长的私邸,长官在僻壤觉得不好,等胜了日军,军长一定大摆筵席,长官入席一饱口福又有何难?”

白玉堂眉角的不悦终是淡淡拂了去,心里始终不是滋味。展昭的话暗里分明是指上级富足而百姓遭罪,军士不胜日寇却依旧跋扈,白玉堂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又怎么会不懂?只是这句句他都无可辩驳,这样倒显得是展昭的话在理,他白玉堂就是无理取闹之人。好一只利爪猫儿!那股子伶俐劲悄不声儿地就露了个头,牙尖嘴利!

白玉堂只当展昭专心致志地顾着粥,兀自在心里恼恨着,却不知展昭也偷偷关注着他,瞧见他脸色不佳,也敛了眉,悄声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何苦为了一句话搅得自个儿内心不宁。静等着喝粥吧……”

水大开了,揭起锅盖白气就像浓雾一般扑面而来,面上沾染了水气也是温热了许多。展昭的眉眼浸润在白气里,怕白玉堂等得不耐烦就添了一句:“长官,粥就好了。”

反正白玉堂乐得清闲,他搬把小板凳坐在炉灶旁,越思量越是觉得这声“长官”别扭,便说:“我姓白,白玉堂。”

展昭踮着大铁勺,扭脸朝白玉堂笑道:“‘白玉堂中春未动,等闲攀折野人家’,白长官的名字很好。白玉堂是一种很傲气的花。”

听了展昭的话,白玉堂伸了一个懒腰,眯缝着眼盯上了炉灶冒出的白烟,这股子熟悉的烟火气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昏昏沉沉差点儿又迷瞪过去。幸亏稀粥已经煮好,离鼻子愈来愈近的米香勾着他的馋虫,瞌睡也消了大半。

粥的卖相实在不好,稀得像水,就靠着一点点米粒撑撑场面,味道也是寡淡得很。至于米香,只悠悠地在空气中转了个三圈左右就散得干净了。白玉堂喝水似的解决了这碗粥,肚子是没怎么饱,就是身子不冷了。展昭经他这么一折腾,倦意也涌上来,懒懒地将身体斜靠在墙上,刚才身子一暖人就不愿意动了。

白玉堂“刷”地起身,拍了拍肩头落上的墙灰,径自走出去:“猫儿还不睡觉,是等长官下命令么?”

睚眦必报的人!

展昭眼角动了动。更深露重,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埋进被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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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首发,所以更了三章,以后大概就是每日一章。
第三章有的地方还需再斟酌,几段对话日后有机会我还会再修改,现在先暂时这样吧(原谅lz有点懒……)
差点忘记@苏嫣静窝真的到吧里发文了,请欣赏~

楼主 良夜高弦  发布于 2013-07-11 19:09:00 +0800 CST  

四、

天边仍是一片暗色,白玉堂迅速地掀开被子起身,抬起右手腕,腕表上滴答转动的秒针提醒着他:已经五点五十分了。他爱惜地用衣袖轻轻蹭了蹭那块表的表壳,又调试了一番表带的长短,这才开始穿衣。这块手表原不是什么稀罕货,只因它是白玉堂在第一次参战时抓获的俘虏手中缴来的,这才使他格外珍视。几年用下来,仅仅是表带边缘略有磨损,因此白玉堂也没换掉这位“老战友”。

因是昨晚刚扎营,白玉堂便允许士兵们不必早早起床训练。只是他向来精力旺盛,加之多年的行军早已习惯了浅眠几小时应付过去,早起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了。他探出帐篷,冬寒料峭,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脚下不稳踩中了昨晚燃剩的几根木条。

白玉堂自小生活在南方,江南水乡的冬天也是潮湿,冬雨倒是常客,就是没见过下雪。十八岁那年偷偷离家参军,跟着部队常年驻守在北方,雪是见了不少,可大多数时候他都没工夫理会,不是在行军的路上,就是在战役展开的过程中。如此想来,他竟没有一次认认真真地看过雪景,竟没有一次认认真真地凝望过银装素裹的河山,他想,那一定是很美的。

他紧了紧身上的军装,手指无意间划过腰间,触手有些陌生的质感令他一愣。只几秒,他便反应过来,自己原先的配枪给了顾青,于是从行李中取了另一把勃朗宁来。

呼啸的冷风重重地刮在白玉堂的脸上,他的思绪一时被这恼人的风给搅散了,他不由有些气恼。恼了一会儿也自顾自地宽慰起自个儿:“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是啊,雪,不会一直下的。他的目光遥遥落在远方的群峰,似缠上眷恋,总也不愿移开。

展昭昨晚睡得极好,一夜无梦,早晨也难得多眯了会儿。但他天生就没有赖床的毛病,到了时间点任他翻来覆去也是睡不着了。他揉了揉眼眶,估摸着自己又是第一个起床的人了,他也不急着换衣服,仅仅把帐篷拉开一个小缝,卷着被子就探出头去。视野里意外地出现了一个笔直的身影,他看着白玉堂的背影,眨了眨眼,缩回头,开始换衣服。

他忘不了看到白玉堂背影的那一瞬,挺直的脊梁,像高傲的凤凰,他的背影都快要和远山浓黛融在一起了。展昭有那么一瞬间想给白玉堂一支烟,虽然这位长官看上去并不像是个老烟枪,和以往他见过的指缝间泛黄的老兵都不一样。他只是觉得白玉堂很适合点一支烟,那样的白玉堂,是孤傲的没人能够理解的,他不完全透析白玉堂流露出的萧瑟孤独,只有烟草才能渗进他的肺叶,在他身体奔腾的血液里寻找、燃烧。

天色渐亮,展昭保持着端坐的姿势透过帐篷的缝儿和白玉堂一起迎接新生的太阳,从他这个角度看去,与白玉堂所见的红日并无二般,一样的蓬勃充满希望。白玉堂悄不声地在难民营的人醒了大半时往远处的山峦走去,没有一人跟着,待展昭反应过来今日他也要与马尔斯等人去山上采药时,白玉堂已经走远了,从他的方向上看,他们要去的应是同一座山。

展昭忍不住想:若是在山上碰见白长官,他会作何反应呢?指不定那对好看的眉又得扭在一起了。正想着,帐篷外马尔斯哼起家乡的民歌,轻快的,似是吟咏着春天的歌。

难民营里没有完备的医疗设施,就连药品也是十分匮乏,临近冬至,他们便只能上山去采一些温补祛寒的草药,祈愿着凭借这些能熬过艰难的隆冬。展昭自从来到难民营,采药的工作大多有他一份。一来他身手好,脑子灵活,即使有什么突发状况也能沉着应对;再者他也略通医理,山上那些草药认得门清儿。本杰明即使有再多顾虑,只要展昭前往,他便能安心许多。

展昭离开帐篷,他同马尔斯商量了今天的路线,加上一个当地的村民和两个难民营的同志,一行五人背着大背篓上山了。天气似乎格外好,不似前几日冻手冻脚,冷到心里去了,想必是个好彩头!展昭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群山,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山上到底还能见到几丛绿,低矮的灌丛里偶看到几朵鹅黄小花。马尔斯的兴致高涨,一路走在最前面,他的42码的皮鞋时常与空枝碰撞出清脆的音乐,脚下的枯枝败叶经他的踩踏一层层黏在一起,几种不知名的小虫不幸爬近他的脚边,也都被他毫不留情地碾进泥里。展昭就跟在马尔斯身后,仔仔细细地搜寻着那些灌丛里树根边的草药,诸如石斛、板蓝根、天麻等都是他们需要的药材。马尔斯听展昭指认的各种草药,实在也辨不出什么宽叶扁叶的区别,索性一把抢过展昭的背篓,干起了搬运工的活。另外三人也分散到别处,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马尔斯把石斛在手掌中铺平,细细端详,这些中草药都是以前他在英国不曾见过的,他坚定地相信中国是片神奇而美妙的土地,只有这个地方才能孕育出这样不可思议的生灵……

他低着头往前走,全然没注意正前方的大树,结果自然是撞了个结结实实。展昭听见他的声响,转身瞧见他捂着额头的窘迫样儿也忍俊不禁:“马尔斯,你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马尔斯闻言也笑了:“这又是什么俗语?你们的老祖先倒是一套一套的。”

展昭接了他的话茬儿,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等你呆久了,你自然也会这一套一套了。现在要说啊,只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清楚。”

“我是不离开中国了,这里真美!记得以前读书的时候,我老爹就会揪着我的耳朵说:‘不成器的小家伙!《哈姆雷特》都弄不懂!’”马尔斯抹了抹粘在额上的几绺头发,“也是奇怪,我对那些确实没兴趣。”

展昭刚准备调笑他几句,却在俯身的时候意外地瞥见不远处的土黄色的衣摆,他看得并不真切,大脑却早一步作出判断:八成是伪军来了!他拽住马尔斯的衣角,示意他看前面。马尔斯点头坐实了展昭的猜测,他俩挥手招来其他同伴,猫腰躲到大树边,决定按兵不动,先观察一阵再说。

迎面而来的伪军人数不多,仅十二人,走得并不集中,许是被派来的侦察兵。他们扛着三八步枪,每个人腰间都佩有两个小甜瓜手雷,贼眉鼠眼地四下张望。展昭把大背篓塞给两个同伴,让他们先行离开和本杰明报备一声,自己则和马尔斯和那个村民留下。

马尔斯掏出两把勃朗宁手枪,熟练地装弹上膛,接着甩了一把给展昭,又将头埋得低点:“你就这么有把握我们三个撂倒十二个?”

展昭也低下身,右手随意地向边上的林子一指:“可不是赶巧遇上白长官了么。”话虽平淡,马尔斯却是一惊,五步开外猫着腰的的还真是白玉堂。

“怎么,急着跑路了?白爷倒忘了你们不是兵。”白玉堂原本是没打算和展昭他们一道儿的,只是看到那两个青年已经跑出了几十米忍不住想来讥笑一番,再者自己势单力薄,想搞翻那十二个伪军也得和展昭他们联手,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这个胆子,说不定也是吓得慌不择路呢!

“白长官说笑了,我们四个人还怕那些酒囊饭袋?”展昭背过身去,声音落在白玉堂的耳里字字清晰。

既已达成共识,总归要有一定的计划——四个人的火力加起来也不过是三把勃朗宁手枪外加一把自制的土枪,硬碰硬实在不明智。白玉堂思索一会儿,道:“我和展昭守东边,外国佬原地不动。”

他转头看向那个村民:“你退到西边,”随即又指着展昭,“我们先弄出点声响,引几个伪军直接解决。然后一起开火,最好留一个活口。这群汉奸可都是墙头草!说不定能套出点什么。”分散时白玉堂又回头看了眼那个村民,总觉得眼熟,具体也说不上是谁,遂积了满腹狐疑。

伪军的脚步是越来越近,白玉堂算准了距离,猛地翻身把展昭压倒在地,右腿顺势扫过一大片杂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句:“你与我妹子自小指腹为婚,如今说要悔婚!可知大丈夫一言九鼎,你辜负了我小妹,我饶不过你!”声音不高,传进伪军的耳里也不甚清楚,但足以吸引他们的注意。白玉堂见展昭一脸茫然,于是凑在他耳边道;“猫儿,关键时刻可别犯傻……”

展昭看着面前放大的白玉堂,暗自感叹一个人怎么可以变脸这样快,毫无前兆,只是他刚才叫自己“猫儿”,笑闹的话竟也叫上瘾了……他反手擎住白玉堂的手腕,发力往身边的大树一推,白玉堂的背正好抵在粗糙的树皮上。

“我已有心爱之人,姓白的你何必苦苦相逼?”展昭接得也快,那双眸子格外认真,倒像是确有其事。

两人如此一番衣裤上尽数沾上了杂草,展昭衬衣上的泥印子更是格外明显,白玉堂的军服外衣也黑了好几处。打头的那名队长似的人物停下脚步死死盯住白展二人所在的草丛,他的左手下意识地按在手雷上,右手挥了挥,示意两个士兵去探个究竟。

两名士兵也是谨慎,生怕遇上了什么绿林土匪白白在这荒郊野岭送了性命,脚步放缓,三步一停,步枪就横在胸前以备不时之需。一眼扫过尽是高矮不齐的树木,也不见什么攻击性强的活物。其中一个眼尖的盯准了遮挡白玉堂的大树,他提起步枪就冲过去,未到跟前就被一边的展昭踹倒,狠狠摔了个狗啃泥,白玉堂趁机拔出他背上的刺刀迅速扎入他的后心,他呜咽了一声歪着头再也无法起身了。一旁的同伴迅速转身,就在此刻,白玉堂和展昭同时扳动扳机,他和远处的一名伪军一齐应声倒地,脸上的表情是惊讶与恐惧。

下一秒枪声又起,埋伏在草丛里的马尔斯和那名村民也开始射击,伪军队长的枪口则对准了白玉堂,白玉堂侧身依仗大树的庇佑,同时手上也不闲着发了几枪,擦过了队长的小腿。展昭伏在地上又干掉了两名伪军,马尔斯和那名村民也已经得手,尤其是那名村民,使的是自制的土枪,枪法倒也不赖,连发两枪都正中伪军胸口,第三枪子弹嵌入了敌人大腿。

偷袭顺利得手,四人转到明处,白玉堂的枪仍然没有放下,对准了仅存的两名伪军伤员。那两人也已经无力抵抗,畏畏缩缩地在白玉堂的命令下抬起头,双手交叠在脑后,面色灰白。白玉堂居高临下,枪口毫不放松:“你们是哪个部分的?不老实交代就毙了你!”

“伪……第四十军……第三旅团侦察小队……”一人嘴唇哆嗦着报上部队番号。

“目的!”白玉堂口气强硬。

“协……同皇军……侦察……河南境……内军队部署……”

“小鬼子又有什么计划!”

“长,长官……我们真的只……只知道这些!我们也是,也是中国人……我们其他的什么都,都不清楚!求你放我们一条生路……”

话音刚落,只听得扳机扣动,连续两声。

白玉堂冷眼看着逐渐变凉的两具尸体,眼里没有半分悲悯,他早已不视他们为同胞。那样的人,狗一般活着,苟延残喘极尽谄媚,出卖脚下的土地,背弃父母朋友,泯灭自己的良心,泱泱祖国竟要拱手献给他人!他们不是国家的好儿郎,枉做一个中国人!

展昭皱眉,覆上荒草的一大片血迹鲜红得扎眼,他看着白玉堂毫无表情的脸孔,叹了口气:“你也可以将他二人收归队伍,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粘稠的血液在空气的氧化下逐渐变色,白玉堂对上展昭的眼睛,那一刻,他的眼神分外狠辣凌厉,他冷笑着说:“渣滓而已,活着也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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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可以猜猜那个让五爷觉得有点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的人是谁……猜对没奖╮(╯▽╰)╭

楼主 良夜高弦  发布于 2013-07-12 19:33:00 +0800 CST  

五、

“老五,你是性子定下来了脾气还这么暴。”从头到尾都没开口说一句话的村民陡然冒出这么一句,引得白玉堂猛地回头,不敢相信地盯着眼前的人,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大哥……”

村民走上前,一把揽住白玉堂的肩膀,使力拍了两下:“都这么多年没见了,老五。你也不知道收敛着点,和38年刚参军时一个德行!从前也不是没上过学堂,夫子讲的那些话半分也不记得了吧?”

他念叨了一番白玉堂后自觉在旁人面前也不可太让自己的五弟没面子,也就松开了手臂,继而向展昭他们道:“展昭同志,我是北里村的村民卢方,这次是本杰明领队让我来……”

话音刚落就被白玉堂呛了一声:“大哥可别给我提以往上学堂的事儿,我可比不得展小猫……”话锋一转,他语带嘲讽地面向展昭,“话说,展昭你也不姓孔吧……”

卢方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没好气地拿过白玉堂手中的军帽,顺势拍在他的头上。一旁无辜被点名的展昭倒也淡然,这只白老鼠的秉性他也知道一点,嘴上尤其是不饶人,像他把理占足了似的。

展昭向卢方伸出右手,浅笑道:“若不嫌弃,我就称你‘大哥’,你直接叫我展昭就好。”

卢方也伸出手,同展昭的手紧紧握住,相视一笑。卢方看着眼前温温和和的青年,连讲话都让人听着心里头顺溜,哪像自己的那个五弟……

想到白玉堂他是欢喜的,久别重逢这个小刺头也成了营长,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军人了,扛起枪来眼里的锐气叫人看了就发寒。正想着,马尔斯就大喇喇地展开双臂,把三人圈在自己伸展的双臂中:“总之大家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白玉堂没吭声,斜睨着展昭,在马尔斯把手放开时率先往下山的路走去,头也不回。

下山的速度比上山快很多,展昭他们很快就回到了营地,白玉堂在前面走得大步流星,脱下的军服外套服帖地披在他的肩上,两边的衣袖交错甩着,袖口的纽扣折射了几缕阳光一片灿金。白玉堂没有说明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山上,也没有说明他究竟想做什么,一切都像是场奇妙的偶遇,他们只是偶然相逢顺便解决了一个伪军小队。展昭在清晨亲眼看着白玉堂走上山道,现在又望着他的背影模糊在转角,这种感觉连他自己都觉得甚是微妙。展昭不想问白玉堂为什么,他自知与白玉堂的交情不过如此——两天的相处,四次的偶遇。他们只是互晓对方的姓名。

冬季早晨十点钟的太阳只是柔和地附着在大地表面的一层光,丝毫没有夏季的奔放热烈,晒得人懒洋洋得直犯困,连一砖一瓦棱角都平了不少,圆滑地磨出了一道道曲线。

难民营的人们并不全是洛阳的原住民,有些是早年来此定居就再也没离开。他们每到这时都会懒懒地坐在一块,唠唠嗑,无非都是些过往的美好记忆,硬扯现在的日子,他们约莫会憋出四个字——苦不堪言。人在艰难时愿意缅怀已逝的葱茏青春,那些光与影铺陈出的记忆,渐渐埋没于光亮中的美好温存。他们的对话是极无目的性的,内容也过于乏味,但是,就是这样的不算完满的光景也是如海市蜃楼般几欲消失。

白玉堂坐在沙堆边,缄默地用一方白帕擦拭着驳壳枪的外壳。男人总归不如女人多言,聚在一起也讲不出街头巷尾的那许多杂事,只是这样的沉默并非是不善言谈的人无意冷场,只是回忆太多,缠得太深,少了揭开的勇气。
与他面对面的卢方叹了一口气,他又岂能不知自己的五弟在想些什么,白玉堂上不愧天地,下不负本心,分明是不拘于俗事的人啊,只是……

“老五,军队生活还习惯吧?”

明知卢方是随意引了一个话题,可白玉堂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诚恳地看着兄长,几乎是没有犹豫地道:“大哥,你还能不了解我吗?要是怕苦,我尽可以继续当金华白家的二少爷,和我哥学着做生意,和洋人搞搞关系。商人嘛,无论在哪个年头都不怕被断了财路。”

卢方认真地看着白玉堂,看他肆意飞扬的眉眼,看他日益宽厚的双肩,看他和军装融为一体的英气,看他……分明攥紧了左手,手套汗涔涔地濡湿一片。

他同每一位兄长一般温和地拍了拍白玉堂的肩膀,顺带掰开他僵硬的左手:“知道你不怕吃苦,只是你大哥白锦堂总派人来打听——这抗战啥时候是个头啊,我们玉堂也得娶老婆找个体己人嘞!我就告诉他,美国佬把小日本打得屁滚尿流的,赶明儿等老五下了战场,想和他好的姑娘指不定排上好几条街呢,还要你这个大哥来瞎操心!”卢方想起白锦堂三不五时差人来絮叨的那个劲儿,怕是比媒婆还挂心呢!

“我大哥真是……”白玉堂对自家大哥白锦堂也是无言以对了。

“咳,还不是想你了,盼你早点回家!”卢方对白锦堂的心思倒是揣摩得通透,什么娶老婆都是扯淡,挂念着自家小弟明面里又不好婆婆妈妈的,想了这么个烂借口。

白玉堂心头涌上一股暖流,他敬爱的哥哥们又有哪一个不如白锦堂这样,盼着自个儿能平安归乡呢?只是岁月可以洗刷过往诸般回忆,他却无法将当年之事尽数抛诸脑后——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心性,却在当时仓皇离去,与兄长别离多年。他是当真畏惧、愧疚,那丝丝缕缕如夏日烟愁般萦绕于心,渐束罗网。

卢方极力想要宽慰自己素来最疼爱的幺弟,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去抚平那颗年少骄傲却脆弱的心。他还记得,当日正是山花满村的时节,那个偷跑出家门的少年寄居在他们兄弟四人的农舍,从此他们添了最挂心最骄傲的五弟。

“对了,都忘了说。你大嫂怀孕了,当年你刚到北里村的时候正好赶上我俩成亲。现在我们兄弟重逢,又值你大嫂有喜了,这样看来,你倒是个小福星!”妻子的有孕令卢方尝到了为人父的忐忑和喜悦,连眼角的笑纹都昭示着主人的一派喜气洋洋。

白玉堂的眼里也漫上喜色,只是听到最后一句又分外黯然:“大嫂有孕是好事儿,只是我算什么福星?若是福星,三哥也不会……”

“都说了那件事与你无关,怎么还成天价想着!五弟你聪明,看事通透,何必拘泥于生离死别这样寻常人必定经历的一遭。生死是最寻常,无人可以更改,这个道理你还参不透吗?”

“我总想着,一刻也不敢忘……”白玉堂的眸光愈发暗,漆黑一片可与浩渺长夜相竞。

分明是在白昼,天地亮堂堂的,黑暗无所遁形——而白玉堂所坐之处投下的阴影却在光明中升华着丝丝忧郁。

卢方叹了口气,道:“别想了,都过去了……”忽而话锋一转,笑骂着“不过依你的闹腾劲儿,想来从小就是祸头子,半点也不让你哥省心!”

似乎是想起了儿时令兄长烦心的许多事情,白玉堂也开怀大笑,那份阴郁彻底蒸发在暖阳下。眉眼舒展,光华尽绽,他本来就是能够与光并驾齐驱的男人。

如此絮絮良久,兄弟二人尽诉衷肠,说了个口干舌燥仍浑然不觉。

“老五,快到饭点儿了吧。走吧,吃饭去!”还是卢方率先感应到了肚子的饥肠辘辘,他拽起白玉堂,替他拍拍袖上的尘土,“别老惦记着你三哥,我每个月都代你去看他,他也算是有个完满。你四哥也去参军了,现在跟着52军的刘平军长,大伙儿都挺好,你也小心着点,怎么说都要顾好自己。”

白玉堂有些惊愕地对上卢方的目光,卢方的语气平淡得如同话家常:“做哥哥的哪个会怪弟弟啊。老五,吃饭去吧。”

白玉堂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缓缓道:“大哥,猫儿说了,我今儿没饭吃了。”

卢方一听乐了,张开五指在白玉堂后脑勺上一摁:“我当什么呢!咱找他去,有哥在,还能没你吃的!”

白玉堂恭谨地行了个军礼:“是!长官!”旋即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嚷嚷道:“猫儿,你昨儿克扣了白爷今天的口粮,白爷这就找你讨咯!”

卢方望着白玉堂大喇喇甩着军服外套的背影,不由得挠挠头——自家的老五果然还是从不吃亏的主儿,瞧着气势汹汹的劲儿,巴不得上演一出耗子闹猫窝吧!只是,弟弟不就是用来宠的么!就让他这么明目张胆地闹腾吧,有事大哥担着呢!

正整理药材的展昭不知缘何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想着:约莫是今次采的药多,药香味浓了点。

而他无法预料的是——“猫儿”这个称呼将会在一天内有如风驰电掣般传遍整个难民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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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五爷的口粮是如何被猫儿“克扣”了,就是上章他摸黑去吃宵夜的事儿……

楼主 良夜高弦  发布于 2013-07-13 19:30:00 +0800 CST  

六、

进了腊月,万物枯败——若是在家乡,家门前还有几株寒梅。展昭遥遥忆起故乡的梅花,“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记忆里的影像和面前的白色交杂在一块儿,逐渐模糊不清。下雪了,这并不是冬日的第一场雪,却与往常的落雪有些不同,想来是寄托了相思的雪瓣落尽了人的心里,骤然刺激到单薄的神经。

他在1938年来到河南,走走停停,终于在洛阳落脚,像是找到了自己的第二故乡,从此满腔热血尽付了这片他早已熟悉的土地。这样的热忱出自对家国的发自内心的热爱,无可模仿也无可替代。离开家乡的决定是任性的,却意外地得到了父亲的同意。抛下未竟的学业,远离迟暮的父母,他像个新生儿,怀着陌生、憧憬和热情,独行于天地,孤傲而执拗。

年龄与性格相差甚远的展昭和白玉堂,在同一年离开熟悉的亲友,踏上相同的土地,少年人的骄傲和倔强,大抵是如此奇异的相同。或许当年他们也曾擦肩而过,在某一条小巷某一次大雪天,萍水之缘,匆匆一面。

回忆被抽丝剥茧地呈现在展昭的脑海中,他的思维出现了短暂的停滞,大片大片奔涌进鼻腔的北风的冷冽气息使他得以抽离出陈旧时光,专注于眼前。上次白玉堂赠予的粮食能缓解灾民的燃眉之急,今天是施粥的日子,却不巧碰上了雪天。

展昭不再愣神,他贴心地替下了一名河南小伙儿,掂起锅勺,为灾民们添上一碗碗热粥,就和,那晚为白玉堂做的一样。

忽然,排队的人群里出现了一名短发、衣着单薄的小女孩,她捧着破的搪瓷碗,久未梳洗的面庞上有黑漆漆的泥巴。小女孩看着碗里的米粥发呆,不一会儿便大口大口地咽了起来,她吃得很专注、很认真。吃完后,她的嘴唇沾上一圈米糊,展昭轻笑着用干净的衣袖帮她擦拭了嘴角,顺便将她散在脸上的几撮乱发拨到了耳后。

小女孩抬头看着展昭,有些腼腆地说:“大哥哥,我也有哥哥,他像你一样,这么高!”说着,还不忘用手比划比划。

“那你的哥哥现在在哪里呢?”展昭笑了,晶亮的眼睛映着落雪,是说不出的温柔。

“我也不知道,阿娘说他去参军了,他好久没回家了,但是他会给我们写信。”小女孩稚嫩的童音里半掺失落半混欣喜,那一封封述说着平安的书信无疑是乱世中最大的慰藉。

“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展昭摸了摸孩子的头,又用宽大的手笼住了孩子的小手。

小女孩感受到温暖,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忽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大哥哥,阿娘说最近新来的那个穿的好整齐的大哥哥也是当兵的。你可不可以帮我问问他,我哥哥是不是快要回家了?”

穿得很整齐的当兵的大哥哥?白玉堂的身影在展昭脑海中被轻易地勾画出来,他学过素描,有十分敏锐的画面感。白玉堂军装笔挺,棕色的军服像是量身定做般格外妥帖,硬朗的线条让他的身姿更加挺拔。扣子扣得严严实实,一个不落,从扣子间横穿过的皮带束出完美的腰线。军帽、皮靴、手套一应俱全,全副武装后的白玉堂着实令人赏心悦目。尤其是在战场浴血奋战后留存的凌冽杀气为他平添了几分狠辣、洒脱,举手投足间尽展魄力。

分明是在苍茫的白雪间,展昭的眼前却似乎浮现了白玉堂弧度优美的眼形,以及开阖间流转的熠熠光芒。趁着无数念头漂过脑海的间隙,展昭点头答应了小女孩的要求,并让她跟着自己身侧,一会儿就去见那个好看的兵哥哥。

细碎的冰晶折射出重重叠叠的微光,天色反而更加明亮,这样的光不免让展昭神往,他一直坚信白玉堂是个适合活在光下的男人,他的耀眼令人难以忽视。然而,仅仅过了一夜,就让温润坚韧的男子改变了这种看法——那个耀眼的男人,在白天与日竞辉,而在夜晚也是天然的发光体……

催生这样的看法的契机十分简单,展昭领着小女孩找到白玉堂时,衣着整齐、挺拔俊美的兵哥哥浑似从泥堆里滚出来般狼狈。靴子、衣服、甚至是脸颊,都粘着灰泥,扣子全部松开,衣襟大敞,那样的情状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展昭也会毫不犹豫地笑出声。

白玉堂似乎没有注意到来人的存在,一心一意地比划着招式,时不时停顿下来讲几句。三营的士兵们自然也都是灰脸朝天、衣冠不整,有几个格外狼狈的,连衣裳都划了几道口子。

等白玉堂意识到多出了两人并转过身直面他们时,小女孩怯怯地向后退了一步。感受小女孩的些微害怕,展昭忍不住大笑出声,尽管白玉堂俊眉上挑,面色不善。

“好看的兵哥哥,这孩子是来找你问问题的。只是,我担心她不大相信你是那个‘穿得好整齐’的大哥哥了!”展昭的唇畔仍噙着笑,慵懒惬意的神态活像一只猫。

一连串舒畅得如水滴般的笑声润润地划过白玉堂的心头,他恶狠狠地瞪了展昭一眼,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脸,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展昭见状上前,笑吟吟地抬臂伸手,袖子轻柔地碰到了白玉堂的脸颊,一下、两下……他们间的距离很近,展昭还未收起的笑意明晃晃地映在白玉堂的眼底,微张的唇瓣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就在白玉堂心安理得得享受着展昭的服务,并由衷地感到满意时,他的颊边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有点,黏黏的……还是凉的!

“等等,我觉得脸上有点黏黏的……”白玉堂狐疑道。

眼见着展昭脸色微变,笑意全无,眼底闪过一丝犹豫,白玉堂迅速地抓住展昭的手腕,往袖口一看。白白的,暂时无法分辨是什么,应该不是什么脏东西。这样想着,嘴上却追问得更紧:“是什么?”

“……”

“别想骗我,老实说!”

“……米糊。”

“……”

“我刚才给这孩子擦了擦嘴……”

诡异的沉默过后,展昭又一次大笑起来,他本想忍住,却忍得实在辛苦。这一次笑声里的愉悦愈发不加掩饰,肆意张扬。这样明朗的笑声也似乎随风声传向了天际,飘进了云层之上。

展昭笑得直不起腰,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看着白玉堂铁青的俊脸,他颇为劝慰地拍了拍白玉堂的肩膀,语气诚恳地说:“虽然有点糊,但是还是好看的大哥哥!”随后,又不放心地补上一句:“真的,我没骗你!白长官,真的很好看!”

他们的距离这样近,他几乎可以听到白玉堂磨牙的声音。接着,白玉堂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道:“好看……展昭,我今晚一定会让你好看!”

青年笑得又温和又乖巧,略一躬身,做了个揖:“展某静候长官大驾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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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双结局,HE、BE都会放出来……本文温馨慢热其实真的没什么虐点啊!明天lz有事,估计一整天都摸不到电脑,所以明天不更新……

楼主 良夜高弦  发布于 2013-07-14 19:26:00 +0800 CST  

七、

待笑闹够了,白玉堂便蹲下身轻轻捏了捏小女孩的脸,黑曜石似的眼睛也染上几丝温柔:“小朋友,你想问大哥哥什么问题?”

小女孩直盯着白玉堂看,像是要确定自己要找的人是否就是眼前人。过了片刻,她终于糯糯地开口:“大哥哥,我阿娘说你是当兵的。我哥哥也去当兵了,所以我想问你,你知不知道我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你哥哥叫什么名字?”白玉堂柔声道。

“他叫,沈天一。天空的天,一二三四的一。”小女孩抬起下巴,眼里充溢着对兄长的骄傲。

白玉堂并不认识这个叫做沈天一的人,但他还是兴致勃勃地说道:“沈天一吗?我认识他,而且见过他。他说他有一个可爱的妹妹,等战争一结束,他很快就会回家了。”他装得很像,仿佛自己真有一个叫做沈天一的亲密好友,为防止小女孩不放心,他又信誓旦旦地说:“你和你阿娘,不会等太久。”

小女孩高兴得跳了起来,她向白展二人道了谢,蹦蹦跳跳地回家了。她的脚步很轻盈,仿佛身下有一朵托着她的彩云,即使隔了好远,也可以听见她欢快而清脆的笑声。笑声里是希望,是未来。

小女孩走远后,白玉堂向不远处的士兵了做了一个暂时休息的手势,自己也丝毫不顾及形象,就着蹲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展昭坐在他的对面,面庞沉静如水,他身上自然地散发出令人无比心安的气息,让人不由得想亲近。他们为着自己可以给予小女孩喜悦而欢欣,同时因这样并不牢靠的谎言而黯然神伤。

他们感同身受着对方的喜悲,同时在心里暗暗勉励自己。人生总需要一些善意的欺骗,这种欺骗带给人希冀,却也是十分空虚的渴盼。惴惴不安地等待时,如果有人能给予一点点身为当局者的鼓舞,那就连期待也会在漫长的时光里格外动人。

经过一个上午的训练,白玉堂有些脱力,汗水顺着鬓角没入衣衫,他享受阳光蒸腾汗水带来的温暖。他不想说任何话,他知道展昭此刻也更愿意保持沉默。他们交换着眼神,通过细微的情绪波动和一点点小动作判断对方的内心,他们惊异地发现,原来老一辈人所说的“心有灵犀”也能发生在相识不久的两个人身上。

“猫儿,你喜欢下雪吧。”白玉堂慵懒地侧躺在地上,用手肘撑起身体。

“是,雪后有明媚的春光。”展昭也舒展了身体,眼睑上是睫毛投下的斑斑阴影。

白玉堂听了展昭的回答嗤笑道:“我以为你要说,雪山里有雪女,雪女长得好看,可以娶回家当老婆。”

“只有白长官整天惦记着娶老婆!”展昭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能照到阳光的地方。他的五官完全浸没在柔和的阳光里,分明的光线细细在他脸上游走,自有一派端正俊秀的英华。

许是被阳光拂去了心头多余的琐事,展昭也和白玉堂扯起皮来:“白长官相貌出众,就是老了也是帅老头,竟然还担心娶不到老婆,这么早就开始谋划。”

“展小猫,你就这么关心白爷的终身大事?也是,你也说了你‘心有所属’嘛……连我白玉堂的妹子都不稀罕……”白玉堂扭脸盯着展昭,“来说说,你喜欢谁?”

“白长官,你真的有个妹妹!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我不是有意冒犯舍妹的。”展昭的眉毛因惊异而挑起,眼睛倏地瞪大,旋即面上挂了几分带着歉意的微笑。

白玉堂翻了个身,用脊背对着展昭,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笑道:“骗你的……”

展昭也不再言语,目光所及是白玉堂棕色的军服和美好的脊背弧度。他俩躺在同一片阳光下,近距离地感知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天际云卷云舒,和谐安谧得不像话。至于那一句关于“喜欢”的问话,终究没有人再去揭起,他们此时的敏感似乎刺痛了那些还未破茧而出的冲动不安。

又休息了片刻,白玉堂就起身继续招呼三营的士兵们练习,展昭闲来无事便在一旁观看。到了晚上,他十分庆幸自己下午围观之举的正确,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然到了这儿就要打个折扣了。

白玉堂在和士兵们练习近身搏斗,每两人一组,分散练习。候光和顾青这对冤家分到了一组,两人打得难解难分。顾青小胳膊小腿儿,力气倒也不小,掰着候光的胳膊就往后拧。候光双手施展不开,便用左腿一扫,顾青底盘不稳,立马趴倒在地上。就这样你来我往好几回,还是候光更胜一筹,比完之后两人也和没事人一样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这些士兵虽然年轻,但是灵活度和技巧都掌握得恰到好处,除却天分,想来也是营长功劳。想到这儿,展昭隐隐开始期待,白玉堂会不会亲自上阵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没过多久,白玉堂就耐不住性子似的开始摩拳擦掌。也有几个刚入营的新兵好奇营长的实力,纷纷扬起胳膊准备迎战,白玉堂也乐得照单全收。

不一会儿,众人就围成了一个圈,像是古罗马的斗兽场,等待着一场暴力和热血的较量。展昭挤到前面时,一个新兵先对白玉堂发动了进攻。他两手握拳,向前小跑几步,飞快地将拳头递出,目标是白玉堂的下颌。白玉堂微弓着腰,待拳风将近时侧身一闪,右臂格挡住对手的小臂,将力道消去。挡了几下后,又在另一只拳头挥向他时,用手掌托住其手腕,用力捏住往后一扳。新兵伸臂捉住白玉堂的左肩,白玉堂挥臂挡开,迅速将握拳直攻其小腹。对方正要退后格挡,白玉堂抓住这段间隙缩进距离,抬脚踹他小腿,把对方逼倒。

周围爆发出一片热闹的叫“好”声,白玉堂扶起新兵,替他整了整衣服,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新兵也站得笔直,十分恭敬地敬了个军礼,随即退回到队伍中。

不知哪个嘴欠的带头喊起来:“营长!赢了要唱首歌!”这话一传开,大家都起哄让白玉堂高歌一曲,展昭也饶有兴致地加入其中。

白玉堂面上还沾着晶莹的汗珠,眼角被汗水浸湿,他匆匆抹了一把,嚷道:“咱们三营什么时候有胜者唱歌的规矩了?你们这群起哄的,看我不收拾你们!”语气里分明是藏不住的高兴和骄傲,偏生要装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白长官,来一个呗!”展昭也被周围同龄人的喜悦和热情感染,加入了怂恿白玉堂的行列。

“展小猫,你想占你白爷爷便宜!也成,你来和我一块儿唱!”白玉堂笑得张狂,伸出手,摆明了是邀请。

白玉堂的眼睛亮晶晶的,这本身就是不容拒绝的邀请,展昭爽快地走上前,右手轻击白玉堂的掌心,冲他一笑。

士兵们更加热情,白玉堂清了清嗓就大方地唱了起来:“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摧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白玉堂唱到此段略一停顿,展昭会意地接上:“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昂然含笑赴沙场,大旗招展日无光。气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长矢射天狼!采石一载复金陵,冀鲁吉黑次第平!破波楼船出辽海,蔽天铁鸟扑东京!”

白玉堂嗓音较细,与他的相貌相似,低柔却不失磁性,而展昭的声音清亮,唱词间倒比白玉堂多了几分云破月来的清朗。他二人的声音相混正可谓是相得益彰,且是咏叹儿郎报效国家之心的歌曲,唱来更觉热血沸腾,正气满腔。

三营的士兵们也耐不住,跟着唱起来,不一会儿,空地上就回响起这群年轻人有力的歌声,他们唱自己,唱国家,唱的是对国土的深切热爱。这样纯净、炙热的感情如燎原之火,烧在每个人的心里,烧在这片狼烟四起的富饶大地上。

展昭自上了大学后便下意识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起伏,对谁都是一副温和清淡的态度,让人瞧不出多余的喜悲。今日,他却觉得全身的感官全都被调动起来,他和每一个热爱国家的青年一样,胸腔里回荡着血脉贲张的剧烈震撼。

这支神奇的军队,从营长到士兵,个个都随时随地挥发着青春活力,他们的眼睛是最纯净的镜子,恰如其分地反映出他们内心的净土。展昭为这样的纯粹而激动,他为这样的热忱而愿与之并肩。

青春本就是对抗时间的利器,它执拗地诠释了青年所有的傲气和执着,任时光飞渡,青春都是镌刻在人生里最饱满、美妙的景色。

展昭和白玉堂不自觉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彼此有力的脉搏都是青春在他们身体里最真挚盛大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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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展二人唱的是《知识青年从军歌》青年军军歌,完整歌词如下: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矜。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昂然含笑赴沙场,大旗招展日无光,
气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长矢射天狼。
采石一载复金陵,冀鲁吉黑次第平,
破浪楼船出辽海,遮天铁鸟扑东京!
一夜捣碎倭奴穴,太平洋水尽赤色,
富士山头扬汉旗,樱花树下醉胡妾。
归来夹道万人迎,朵朵鲜花掷马前,
门楣生辉笑白发,堂内腾欢骄红颜。
国史标明第一功,中华从此号长雄,
尚留余威惩不义,要使环球人类共沐大汉风

楼主 良夜高弦  发布于 2013-07-16 19:27:00 +0800 CST  

八、

冬日的夜是漫长寂静的,连雪水消融的声音听起来也格外刺耳,展昭睡不着,只闭着眼休息。冷风径直从窗外呼啸而来,他打了个冷颤,猛地睁眼,正对上对面睡得并不安稳的白玉堂,他顺手将窗子关上,只留一条小缝。

关上窗,周围的空气开始升温,温度催使各种难闻的体臭味更加浓郁。他们正坐在火车上,车上人很多,他们的座位上方悬着大小不一的包袱和皮箱,使整个空间更加狭小、拥挤。

这是一趟通往上海的列车,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到上海找接头人以获取充足的药品。临行前,展昭意外地得知这趟短途旅程的同行者是白玉堂,他不止一次向本杰明表示,他可以独立完成任务,实在不好劳烦白长官。当然,他的反对并无收到多大的成效,本杰明只轻飘飘一句话就堵了回来:“人多好办事,长官也答应了。营长也是个官,好办事。”末了,注视着展昭又说道:“他也不是白陪你走一趟的,拿到的药品需要分给三营一半。他是个精明人,不吃亏的主儿……”

言至于此,接下来的安排也无可争议了。他们顺利地搭上了通往上海的火车,能省去的程序都省了,想必是白玉堂提前打过招呼的原因。

窗外黑沉沉一片,沿途飞速掠过的景物融入黑夜的一角,轮廓隐约可见。这样的夜漫长得让人心慌,实在不适合做什么过度的思考。但是往事种种,已经突兀地闯入展昭的脑海中,迫使他不得不去理清这些杂乱无章的记忆碎片。

展家世代书香,祖上不乏学识渊博考取功名之人,因此后世子孙也多努力进学,承继先祖尚学之风。展昭的父亲展鹏是国文老师,母亲沈君留在家中相夫教子,展昭是家中独苗,自小便颇受宠爱。但是展家家风甚严,展昭自小便多被叮咛:“行事做人要坦坦荡荡,奉行君子之风,不可与宵小之辈同流合污。”

与展昭交往的人大多有这样的印象——展昭为人谦和,性格沉稳,比同龄人成熟稳重些。其实他从小也是个贪玩淘气,上房上树,揭瓦爬杆,摸鱼抓鸟……孩提时期的最大乐趣,莫过于每天被母亲哄着上床睡觉,而第二天起个大早和小伙伴们到市集里野去。直到上学的年龄,请了位老先生教教四书五经,老先生也是爱侃的,日子一久,两人关系好得如同爷孙般,整日琢磨三皇五帝的传说,唐宋元明清的风流人物。天南海北,谈天说地,年幼时对古老文明的憧憬向往在小展昭心中埋下种子,他想,终有一天,要亲眼瞧瞧自己的祖国,沿着那些迁客骚人的脚印慢慢地将他们的人生走一遭。梦想的伟大所在,正是它在年岁上的无所顾忌,并且它的美丽永不褪色。

老先生年纪太大,三五载的时光过去,在老家寿终正寝。小展昭还会在书房里,天天翻着老先生和他聊天时留下的许多潦草的书稿,那些挥洒的墨迹被他珍而重之地放进里小书箱里。时间的神奇发酵也终将他的心性磨砺成水墨般的男子,淡然不与世争,豁达不失爽朗。

展鹏尝试着自己教导儿子,只可惜天性木讷、不善言辞的严父终究无法理解小展昭弯弯曲曲的心思,一味地传授些呆板的知识曾一度令父子的关系陷入僵局。孩子的心在天地间,由不得他拘在小小的书房里,他尊重儿子的想法,放他如同小雏鹰般去寻找自己的一方天地,只愿江南水乡的湿润不要沾了雏鹰的羽翼,拖住了他的翅膀。

展昭十二岁生日的晚上,明明已经在母亲的劝说下躺上了床榻,可欣喜和不知名的好奇愣是让他偷溜出了高宅大院。星星满天,前一夜的小雨让街道间的矮墙都透出一股湿意。那些“太晚出门会被坏人抓起来”的善意哄骗都消弭在柳枝摇曳的嫩叶中,他折了一支,别在腰间,嫩青色的活力合着他的热情,是水墨画中最惹人注目的光华。

记忆里的嫩青被掩盖在展昭25岁的黑夜里,他靠在椅背上,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曾遇到过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年的相貌早已模糊不清。列车碾压枕木的吱吱声借着风放大数倍,他暂时摈弃了耳边的纷扰,继续摸索记忆的长线。

少年独自蹲在寺庙的台阶上,大雄宝殿的佛光此刻被隔绝在正门之内,照不到他稚嫩的面庞,甚至连一片柔和的光晕都吝惜着不愿给予。小展昭在柳树下停留片刻,伸手又折了几支柳条,迅速地编了一个缺乏娇花点缀的花冠——他在自己的生日那日,尝试着送出自己生平亲手做的第一份礼物。晃眼的绿色讨得了少年的喜欢,略显冷淡的面庞也添了几分喜色,小展昭看着他,心想:真是软软的一只……就像毛皮柔软的小白兔!

小白兔被小展昭带回自己的房间,吃了一碗长寿面,吭哧吭哧比寿星吃得还香甜。沈君被儿子房里微黄的灯光和少年清脆的笑声吸引,轻推开门,两个还未长开的小孩子互相搂着横躺在床上,白白净净的脸真是讨人喜欢。她并不计较家里多出了一个陌生的孩子,他家的小雏鹰终于找到了伴儿……

少年只在展昭家呆了短短三天,春间二三月的草长莺飞带走小展昭的牵挂。少年的家乡也在江南,他们间的距离并不遥远,水乡的绵绵细雨冲刷着记忆里的嫩青色,悲喜流转间鲜亮无比。

黑夜里发生的故事总不只这一桩,十八岁的展昭正式体会到恋爱的滋味,对象是同班同学丁月华。他带着丁月华走在月华铺天盖地的深巷里,迎面而来同为逛庙会的人潮,好不热闹!他们牵着手,彼此都很害羞,路过寺庙时他仿佛又看到石阶上孤独沉默的少年,隔着六年的时光和他挥手,鬓发边垂着他梦境里时常念起的嫩青。他跪倒在神佛前,虔心许愿,有一日能重新相见。

雏鹰渐渐长大,羽翼丰满,想飞出连绵水泽,他和丁月华的感情也宣告结束。女方怀念他的温柔体贴,却忘记雄鹰最锋利深刻的一面会展现给能与之比肩的伴侣。

展昭考入了大学,展家父母高兴得呼朋告友,却意外地得到了儿子想要离开家独居的消息。那晚的展昭很坚定,他清润的眸子望进了父母的心里,他们万般不舍,到底成全了儿子的自由。展昭头一次以自己的意愿向父母下跪,起身时挺直的身板如青竹般挺秀,那首赞美岩竹的诗句被写成对联,挂在了展昭的书房里——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展昭的二十岁,写满了别离。和同学、恩师、父母的一一告别,同时向心底最深处的自己说一声抱歉,这颗心终要随着它的主人居无定所。幼时的梦想发光发热,足以照亮他前进的道路,他投向未知的黑暗大潮中,义无反顾。

二十五岁的冬日,夜晚格外漫长,近来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涌上心头。睡觉时五官柔和的白玉堂和前天夜里的猛兽相去甚远,只是这只猛兽并没有捞到什么好处,只消看他颌下的一抹乌青——

大晚上被摸进帐篷里的人拖到了白天练兵的空地上,展昭心里暗骂白玉堂,大男人怎么会如此斤斤计较!白玉堂出手招招凌厉,展昭几次都是险险躲过袭向脸侧的拳头,阵阵拳风划过耳畔、眉梢。鉴于白某人丝毫不顾“打人不打脸”的原则,展昭也不再刻意忽视白玉堂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那张脸。他的最后一拳挥向耗子的下巴,趁白玉堂愠怒的一记扫堂腿袭来时,侧身一闪,抓住白玉堂悬在半空中的拳头迅速按到他的胸前,另一臂箍在白玉堂的腰上,再往他膝弯内一顶,成功地将某只张牙舞爪的耗子制服。

白玉堂挣扎了几下未果,便耍了个小心眼——他猛地撞向身后的展昭,感到箍住自己的手臂一松,便扑向身后的人,将自己的全部重量都压在展昭的身上。眼见着展昭翻了个白眼才慢腾腾地撑起身子,像是觉得不够尽兴似的,仍不肯起身,只静静地看着展昭平复气息。

“白老鼠,无赖的很!”言语间竟也夹上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猫儿一恼起来,连长官也不叫了……呵,我是耗子?那便欺负你这猫儿又怎么了!”白玉堂继续慢条斯理地逗猫。

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耗子还是猛兽!展昭瞥向自己的脚尖,尝试着踢了踢白玉堂的小腿:“起来!”

“偏不起!偏压着!”底气十足的回答。

……

回忆分外勾人,展昭忍不住露出微笑,邻座的男人掏出一根烟,自顾自点上。展昭不喜欢烟草的味道,太容易让人麻痹,他蹙眉,往座位内侧缩了缩

邻座的人主动和展昭搭话:“小伙子,你看过梅花盛开吗?”

“老家的门前栽了几株腊梅。”展昭有些讶异,他们似乎并不相识。

“是吗?这辈子,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这样的对话更像是自言自语,男人的五官笼罩在灰烟里,“小伙子,你有什么遗憾的事吗?”语气戚戚,低沉暗哑。

“我没有什么遗憾的事……”这样说着,脑子里却忍不住浮现了十一年前的柔软少年。

“这样啊,真好,真好……”男人大咳起来,转过头。


这是遐想的夜啊,展昭睡去,那些嫩青色的柳叶,铺满了他的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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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写完这章后总觉得把它作为番外也许会更合适,但是还是有点固执地希望放到正文里,这章介绍了展家的一些情况,还有猫儿自小到大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夜晚本来就是最容易勾起人的回忆的,写着写着会觉得这章里的展昭很孤独(也有可能是我心境问题)……还请各位包容这篇有点像番外的正文^_^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情,梅花便落满了南山。”选自张枣的诗《镜中》。但是这里是bug啊……张枣1962年出生,所以不好意思,借鉴一下……

楼主 良夜高弦  发布于 2013-07-17 16:16:00 +0800 CST  
另,亦书妹纸啊……仓鼠白天碎觉晚上活动啊,所以你和大白说晚安木有用哟~@书亦书5

楼主 良夜高弦  发布于 2013-07-17 16:18:00 +0800 CST  

九、

展昭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他扭头看昨夜与他说话的男人,却发现他仍蜷着身子睡觉,仿佛窗外明亮得有些刺眼的光对他来讲没有任何影响。

“醒了?你脸色不大好。”白玉堂幽幽开口,他观察着展昭的表情,只觉得这人的脸上是从未见过的冷淡,即使他们初次见面,青年身上也并没有如此生硬的沉默和疏离。

“昨晚没睡好,想了很多事。”展昭的脸色稍稍回暖,他的语气有些僵硬。

白玉堂并不多问,偏头看向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搭上窗沿,他想起昨日的窘迫——他是从这扇窗爬进火车的。虽然提前买好了票,行李也不多,且全由展昭提着,但白玉堂还是没能挤过疯狂的人群。眼见展昭被推搡着往远处去,而自己全然跟不上时,白玉堂的内心涌上一股挫败感……至于他现在能安然坐在这里,全靠当时急中生智往车窗内爬,另辟一条蹊径。

瞧着白玉堂难得出神的模样,展昭只觉得那些神奇的光线软化了白玉堂棱角分明的眉眼,它们因着主人的沉思而格外柔和,心无旁骛的样子像个单纯的孩子。他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放在了白玉堂身上,此时的他是如此地眷恋这些迷蒙的光影。

白玉堂岂非全无察觉,他刻意不看展昭,只是心中暗暗发笑:看这猫儿,还能盯多久……过了一会儿,白玉堂将支着下巴的右手放下,径自伸到展昭桌前,慢悠悠地敲了三下。看到清明之色重新覆上展昭的双眸,才眼角上挑,略浸上点点笑意,语气也多了份挑逗的意味:“猫儿盯着白爷看了这么久,别是跟大姑娘似的看上白爷了吧?”

展昭对其恶劣的本质早已习以为常,他对白玉堂的挑逗视若无睹,只是食指默默地指向白玉堂颌下的淡青色,回敬道:“白长官英姿勃发,自然是风流天下。可展昭并非女子,想必也没有哪个姑娘舍得对白长官的脸下手!”

少年人的好胜心被激起,白玉堂冷哼一声:“有胆量改天再比一次,就赢了一次有什么好得意洋洋的!”白玉堂嘴上这么说着,却也不得不承认展昭是个好对手,那晚两个人拳打脚踢还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弄得对方都像从泥地里爬出来一样。

“长官你可别忘了,我们统共只比过一次!”展昭语调明显上扬,心情转晴,笑中也多了几分狡黠。

白玉堂难得不接话,细细地回想着展昭的一招一式:“猫儿身手不错啊!你不是个规规矩矩的小秀才?”

“其实学院也有教官教这个,大家都学得挺认真的。”展昭如实回答。

“所以,你天赋异禀学得格外好?”白玉堂靠向椅背。

“还过得去。”展昭的目光瞟向窗外。

“虚伪。”白玉堂凉凉地抛出一句。

闻言,展昭颇为不满地盯着白玉堂,他头一次觉得这人的笑锐利得让人感到疏远。白玉堂的身上有种仿佛是从天然的山林中带出的直率、热烈,他的生命,就像是烧尽野草的烈火,炽烈而纯粹;他的感情,也如斯炽烈,却也滚烫得灼人。这样的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孩子吧,只是恐怕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的脾性……

展昭将一些想法埋进心底,淡淡地笑道:“那是,如果白长官来当教官,我一定会学得更好些。”

白玉堂不置可否地别过头,打开皮箱,甩了一件驼色的大衣给展昭。他靠着椅背,又将目光投向窗外:“你脸色不好,再睡一会儿吧。”展昭也不推辞,仿着白玉堂的样子靠着椅背,身体进入放松状态。

“诶,对了。猫儿你今年几岁?”白玉堂忽而直起身,在得到展昭的回答后,撇撇嘴,又懒懒地靠回去。

二十五岁,比自己大两岁呢。白玉堂这样想着。

一路浅眠,展昭时不时半眯着眼朝窗外昏黄的天空望去,因是昨日傍晚上的车,想来到达时也该是日落西山了。今日的红霞格外艳,在天边烧成一片,霞光灿烂把半片天空都照亮了。云团挨挨挤挤,在空中变幻出各种形状,类似动物的,还有些干脆连成了四不像的模样。

火车在轨道上飞速行驶着,起风了,风儿横冲直撞地在车厢里捣乱,白玉堂身上的大衣滑下了半截。金晖落在碎石上、小草上,镀上一层黄晕的光,倒也温暖得可喜。铁皮车也陷入了温柔的光里,硬生生的棱角分明的线条也变得柔和,只是冰冷的钢铁仍然将车里车外隔开,如此界限分明地划分出两个世界。

“白长官唱首歌吧?”展昭亦明白白玉堂睡得极浅。

纵是浅眠,这一路的安静也让白玉堂好好休息了一把,嗓音里也染上些许睡意:“唱歌……秦淮小调?信天游?嗯……”说着说着竟自顾自地唱了起来,“风云起,山河动,黄埔建军声势雄……复兴中华,所向无敌,立大功!”

展昭有些哭笑不得,这白玉堂,睡迷糊了便是这番德行吗?摇了摇头,复又闭上眼,低声道:“是关于春天的歌……”

“哼,傻猫儿……冬天还没过呢,唱春天?你倒唱一首给白爷听听。”白玉堂的兴致上头,手搭上额头,眼睛看向展昭的方向。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展昭语调平缓,只是念到“迟迟”等叠字时柔和而欢欣,像是春天真的来了。

“切,明明就只念了一首诗……”白玉堂不甚满意地嘟囔着,乘着难得的好心情哼唱起来:“鹅黄的嫩花点醒冬霜,流水夹着寒凉奔袭远方,朝阳柔情万丈。游子不知故乡,同我们跌跌撞撞,我们沐浴着明媚的阳光,忘掉了恐惧和悲伤。”白玉堂顿了一顿,瞅见展昭认真的表情,又接着唱道:“游子心怀故乡,再等待花满山冈,我们沐浴着明媚的阳光,忘掉了恐惧和悲伤。”

这是一首再简单不过的童谣了,白玉堂记得这是母亲教给自己的第一首歌。关于父母的记忆忽的窜上心头,他知道,有些人,就像是衣服上挥之不去的尘埃,细小,却覆满了整段年华。

他忽然笑起来:“你就是想赚白爷爷唱歌不是?狡诈的猫儿,听到了,可满意了!”

展昭倒也没想那么多,他本也不指望白玉堂能亮一嗓,因而也笑起来:“没想到你会开口来着。”

“哼,白爷才没有猫儿你那么小气。”白玉堂眼里的光芒更亮了,连熠熠生辉的宝石都难以匹敌。

他俩也不知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看了多久,只觉得时间恍如长久静止,只有连绵不绝的霞光带着他们慢慢走向既定的轨道,而此情此景都翻刻在分分秒秒的时间上,由人生的列车带向远方。

回忆领人度过了时光钝刀割裂时的痛苦,白玉堂念旧地忆起这次旅行,只觉得自己的铁皮车厢内像是古老而神秘的壁画,那些已逝去本该忘怀的回忆都在铁锈中斑驳不堪,依稀可以辨认出那曾经停驻的人和事。在驶过岁月漫长道路的过程里,铁锈却慢慢剥落,往事压上心头,如鬓边的银丝那般令人不容忽视。那一幕幕忽又鲜活,恍若历史重演,而展昭仍在身边,他们还停留在二十出头的灿烂年华。

有些事愈是陈旧便愈加深刻,感情如洪流,在年少时的横冲直撞里覆水难收,却又在光阴的驱逐中沉静如潭水,最深处最难测,越内里越伤神。生命是一场不止的轮回,穿行于起点与终点之间的陌生旅程,没有人可以预知何时戛然而止,是止于烂漫桃花亦或是枯朽残林。心之所往,即为止步之处。

车厢里一阵手忙脚乱,呜呜的汽笛声催促着人们快快下车,白玉堂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展昭则拎起行李箱。两人顺着人流,缓步向前,而此刻,他们知道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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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出自《诗经•小雅•出车》
“风云起,山河动,黄埔建军声势雄……复兴中华,所向无敌,立大功!”出自国军陆军军歌,何志浩词,樊燮华曲
那首春天的歌没有出处,因为我没有找到合适的歌,所以……那几句歌词是我仿着一首奥地利童谣编的……因为是童谣的赶脚,加上窝木有写词的天赋,请见谅……

楼主 良夜高弦  发布于 2013-07-18 15:46:00 +0800 CST  
昨天晚上看到了那篇很诡异的《清明雨上》(如果有人和我一样看到了那篇文的话,相信心里都挺膈应的……)到了假期啊,很多新人拜吧(我也是其中一个……),大家的文风不同,文章质量也是参差不齐,其实我想想会觉得有点害怕,害怕自己没有办法把心目中的鼠猫形象完美的塑造出来,害怕不知不觉就把他俩给黑了= = 所以我也一直想方设法地在努力,发到吧里的已经是修改版了,原稿很大部分都被我推翻,只保留了原有的故事框架,即使是这样,我也希望能写的更好,能够最大程度上还原两人的傲气与风骨,所以我会继续努力。开坑到现在收获了很多妹纸(包括姐姐)的鼓励,我很感激,也更加留意,留神小心着希望不让大家心里这个还算美好的故事因为我个人的原因而毁于一旦。我开贴的时候就说了,拍砖请随意(这句话是真心的),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好都可以讲,讲出来了我就改,我能仰赖的能给我提出意见的只有你们。最后,我会继续认真地写下去^_^

楼主 良夜高弦  发布于 2013-07-18 15:47:00 +0800 CST  
我还没开虐吧……肿么一个个都对HE这么不坚定╮(╯_╰)╭
那段五爷的回忆,原版才虐好吧,而且原版还不是五爷回忆这件事,
是这样的“多年后展昭再次忆起这次他俩唯一的旅行,只觉得自己的铁皮车厢内像是古老而神秘的壁画,那些已逝去本该忘怀的回忆都在铁锈中斑驳不堪,依稀可以辨认出那曾经停驻的人和事。在驶过岁月漫长道路的过程里,铁锈却慢慢剥落,往事压上心头,如鬓边的银丝那般令人不容忽视。那一幕幕忽又鲜活,恍若历史重演,而白玉堂仍在身边,他们还停留在二十出头的灿烂年华。”
原来是猫儿的回忆来着,后来我为了HE的结局才改成这样的……
还是要重申一遍,本文双结局啊~有HE啊~正文完结有番外啊~我一直很温馨的~
@书亦书5@最爱昭白@伽夜华业@苏嫣静@苹果apple99

楼主 良夜高弦  发布于 2013-07-18 22:13:00 +0800 CST  
放段明天的预告:“他俩走向对方,拥住对方结实的臂膀,用了最大的力气把对方往自己怀里按。他们的头靠在彼此的颈窝旁,两具年轻的身体之间没有一丝缝隙。在雨里,迎着光,他们拥抱,仿佛颠倒了世纪,将彼此的呼吸都镌刻在匆忙的时光中……”
超温馨的有木有(o゜▽゜)o☆

楼主 良夜高弦  发布于 2013-07-18 22:15:00 +0800 CST  
十、

上海火车站里人来人往,巡逻的士兵三五成群,将家安在火车站的流浪汉也是不计其数。依本杰明所言,会有人在火车站同他们会合——四十五岁上下的男子,穿着长风衣,内里是棕色的西装,戴眼镜。两人略一商议便决定在原地等候,想来那个接头人也事先了解过他二人的长相,他们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果然,仅仅过了十分钟,就有人主动向他们走来。眼前的男人摘下头上的帽子,略有迟疑地问道:“是展先生和白先生吗?”见二人点头,男人当下卸去仅存的防备,自我介绍起来:“你们好,我叫连轩,本杰明所说的接头人就是我。今夜请你们暂时宿在我租的公寓里,明天再带着物资返回洛阳。”

“本杰明挑的人还真是一点顾忌都没有啊,这么轻易就亮底牌了。万一我们不是呢?”白玉堂开口挖苦道。

“本杰明跟我讲过你们的相貌,我不会认错。况且,白先生,我和令兄白锦堂是熟识了,认得你也没什么不对的吧。”连轩的脸上带着笑意。

白玉堂双臂抱胸,有些惊异地挑眉:“我哥的私交倒真广!你们怎么认识的?”

连轩不急不忙地道来:“令兄原是挑中了舍妹为他的弟媳的……”言及此处,展昭也将目光转向连轩,他倒乐意听一听白玉堂的一桩风流事。白玉堂像是有些面上挂不住,随意地挥了挥手:“我哥整天净干些这样的事儿!去去去,猫儿你笑什么!”展昭不语,只是转头不看白玉堂,唇畔的笑意却是掩不住的,明晃晃地映在晚霞里。

“好啦,你们刚到上海,肯定累了,就恕我不能尽地主之谊带你们逛逛这大上海了。还是先到那处租房吧。”连轩讲话得体,谈吐流利,像是名门之后,待人接物也是事事周到。

刚出火车站,连轩就被一名穿长袍的青年叫住,随意寒暄两句后谈起了生意上的事,怕是免不了一番应酬。展白二人遂推辞再三,表明不须亲自带路,只消告知他们地址或任意打发一个伙计领着去就成了。连轩见二人态度坚决,而自己也着实无法走开,也就答允了,让他们前往百米外的浮玉阁,老管家自会带他们去住所的。

两人道了声谢便往另一方向去了,只是到了第一个巷子口,白玉堂却不愿走了,问其缘故,展昭被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你若想休息便走,我自个儿逛逛。”展昭思索片刻也遂了白玉堂的愿,两人掉转方向,朝苏州河的方向走去。

天暗了一半,白玉堂依着自己的速度穿过一条条街道,脚步迈得很急,像是要追赶落日的余晖。他不去看旁边,可他知道,有一个人以和自己相似的频率走着,他们的距离这样近,他简直忍不住怀疑,二人的心跳也是以同样的节奏在跳动的。但不能否认,这样的感觉很好,有个人陪在身边的感觉其实很好。

他还是白家二少爷的时候,仆役跟在他的身后,躬着身子随时听候他的差遣;他认识四位结义兄长之后,他们走在他前方半步,仿佛为了护着备受他们宠爱的五弟;他在38年参军的时候,指挥官站在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离指挥官最近的时刻,是为他入殓之时。

想了这么久,竟然真的没有一个人是与他并肩的,即使是沉默无言,也无损这样的安心感。哪怕遭遇危险也是两人共同面对,披荆斩棘,像两把最锋利的刀。白玉堂的人生孤勇如斯,一个人一条命,潇洒利落得如长刀在空中最狠戾的一斩。

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勾起嘴角,脚步也轻快起来。

“白长官想到什么高兴事了?”展昭平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想起……苏州河。”

“南方的河流众多,以前在家乡倒也常见。”

“你家乡何处?”

“江苏常州。”

“离金华也不远嘛。”

“白长官不是北方人?”

“怎么,白爷看起来粗犷?”白玉堂对展昭的问话有些好笑。

展昭无需侧头便自在脑海中绘出了白玉堂的样貌,剑眉凤眼,多时脸上没什么表情,薄唇常抿着,原本及耳的头发未经修剪已经长到了颈部,那眼睛最是好看,黑的纯粹,望进去就像陷进了无尽的黑暗,他眼里有光,如刀锋初现的清亮。白玉堂是南方人,但展昭觉得他和水一点儿也不沾边,那样的性子怎么说也该像北方人多些。

忽的卷来一阵秋风,那风刁钻得很,直往人脖颈裤腿里钻,凉飕飕的叫人浑身一哆嗦,好似冬天的脚步更近了些。越往苏州河的方向人也少了许多,太阳的最后一点金光毫无保留地投进了湖面的涟漪里,水纹泛起金光,一圈圈荡开,好比追逐浪花浮沉的金沙。倏地金沙也没了影儿,石子撞向河面连续爆出几朵小水花,飘落的叶子被水花一卷悬浮在水面之下。

白玉堂站在河岸的最边缘处,只需再前进一步就会踏入水中,他扯了扯身上的军装,笑道:“总有一天我会把这身衣服扯下来扔进河里!”

展昭听了后也扬起嘴角,向白玉堂伸出右手,加深了笑容。白玉堂也同样伸出右手,带着一定的力度撞向展昭的掌心。

常言道孤掌难鸣,但此刻他们的手握在一处,双方都用了些力气,击掌时的声音甚至震飞了停留在草丛里的几只麻雀。望河山绮丽,不知有多少人的手同他们一般相握,前进,所向无敌。

太阳渐渐隐在山头,展昭和白玉堂都没有松开对方的手,他们的剪影在日落前的最后一刻汇作一处,他们的手心渗出汗,他们的心都剧烈地跳着,掌间相连之处也变得灼热起来,展昭几乎能感觉到白玉堂心中的火苗快要烧到他的心底了。

整个城市一瞬间黯淡,阳光带走全部的光明,取而代之的是一盏又一盏街边的路灯以及沿街房屋里透出的微弱光线。

二人往连轩所说的浮玉阁方向走去,岂料今日老天爷的脸色说变就变,不多时暴雨以倾盆之势从天边朝这座城市奔袭而来,霎时间地上布满了水坑,屋顶被雨雾笼住,还逗留在街上的人们往不同的方向奔跑。展白二人也不敢停步,如没头苍蝇一般在街头冲破一道道雨帘。

白玉堂忽的停住脚步,展昭又朝前跑了几步才停下,转身看着白玉堂仿佛融进雨里的身影,他觉得白玉堂的心性和这雨一样,孩子气得很,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这不,还淋着雨呢。

展昭静静等着白玉堂的下文,他担心按白玉堂这样的淋法,肯定是要感冒的,便喊道:“走了!白长官!”

白玉堂一动也没动,倒是回应了他的喊话:“展昭!你相信我吗!”

他在雨里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如果前一刻展昭的眼里还有铺天盖地的大雨,那么此刻他的眼中被白玉堂塞得满满的,白玉堂粘在额前的几绺头发,白玉堂的眼,白玉堂的嘴唇,白玉堂上下滚动的喉结……都是白玉堂。

白玉堂的问题来得莫名其妙,就像是无厘头的闹剧,偏生这个胡闹的人眼里却是一派认真。展昭已经顾不得任何理智了,他想告诉白玉堂,他相信他,从第一眼见到他起就相信他。他疯狂地想让这种信任能被白玉堂感受到,他要把自己的信任全部交托,毫无保留。

于是,他也像是疯了一般用尽全身力气喊着:“我相信!白玉堂,我相信!”

他俩奔向对方,拥住对方结实的臂膀,用了最大的力气把对方往自己怀里按。他们的头靠在彼此的颈窝旁,两具年轻的身体之间没有一丝缝隙。在雨里,迎着光,他们拥抱,仿佛颠倒了世纪,将彼此的呼吸都镌刻在匆忙的时光里……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别人,只有我,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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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终于拥抱了……这个拥抱的理由很简单,一方想获取另一方的信任,另一方渴求想对方表达自己的信任。那个,关于金华和常州的距离,我真觉得不算太远嘛……常言道,心在一起了,就木有距离了【泥垢!】以及,那位连轩先森,请大家记住这个家伙,他虽然在正文里出场就这几章,但是,在BE版的番外里他还会插一脚,至于他干了啥,到时候就知道了……并且,窝不是很喜欢这个家伙【居然有人说不喜欢自己笔下的配角……】

楼主 良夜高弦  发布于 2013-07-19 18:15:00 +0800 CST  

十一、

暴雨如注,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寂寥的几盏街灯发出的光在雨中既美丽又朦胧,它们静默在雨中,不发一言,只静静地看着失态的白展二人,看他们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和全心感情拥抱对方。

白玉堂大衣上的衣扣在展昭的胸膛擦过,那点微妙的触感使展昭恢复了一点理智——他,在和白玉堂拥抱,就是那个凌厉得好似无法驾驭的白玉堂,他们在拥抱。他想他一定是疯了,这样肆无忌惮地将全身的温暖都托付给另一个男人。他低低地笑出声,笑声传进白玉堂耳里也如同沾染了雨水的湿润,水珠一般润润地划过耳畔、心上,在心尖尖上打了个旋随即蒸发得不见踪影。

感受到展昭身体的轻微颤抖,白玉堂的右手慢慢伸进他衣服的下摆,探了一把便皱眉道:“怎么,大冷天也喜欢穿衬衫!”

“习惯了,”言毕又匆匆补上一句,“我有一打这样的衬衫。”

哼,是为了换洗方便么?一只懒猫……

短暂的沉默后,他们几乎同时松手,只是两人的距离还是那么近,可以清晰地看见对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此时他们都很狼狈,全身没有一处地方是干的,就连眼前的景象都像是被雨糊了的默片。白玉堂略微犹豫地将手伸向展昭的手,做了一个牵拉的动作,却又不知想到什么,在两人指尖相碰的一瞬匆忙缩回,脸上颇有些不自然的神色,清了清嗓:“还不走,都成落汤猫了。”

展昭将白玉堂难得的别扭神态收入眼底,顺从地跟上去。雨仍是没完没了,天愈发阴沉,黑压压的乌云紧迫得似要盖住大地。

白玉堂的心绪乱成一团,追本溯源,他在一团乱麻里明确了自己的目标——展昭,那只猫儿。他好几次偏头去看展昭,与他一样被淋得透湿的青年和这雨幕之间竟意外的和谐。雨珠沿着展昭的脸颊缓缓下滑,多几滴在下巴上汇聚,便啪嗒坠进领子里。

他忽的忆起第一次与展昭的相遇,穿着白衬衫的青年,在夕阳时分背着光,朝他走来,仿佛托起了整片光明。白衬衫显得青年的身姿更加挺拔,俯身时显现出美好的背脊的弧度,他的目光温和坚定,那样的眼神落到了任何人的身上,都让人感觉到信任和安心。可白玉堂现在觉得展昭是沉稳得如江海的男人,瞧他和水多么的契合,他的性子也分明是如海般沉静,能包容一切似的。

展昭,是光,而他,想要追寻光。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就连白玉堂也惊了半晌,他疯了,他定是疯了,他为着展昭,魔疯了。

浮玉阁就在眼前,他们加快了脚步,两人怀揣着类似的心绪,心头涌上一股既甜蜜又恐惧的感情,他们努力不去看对方,偏又管不住全身上下的各处细胞如此思念渴望着对方。

他们自相遇起至今,未满一月,那么这样汹涌澎湃的感情又是从何而起呢?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可冥冥中似乎应了一个理儿——遇见,分离,如早已设定的轨迹,他们用各自前二十几年的时光向彼此靠近,用等待促成一段相遇。

越往前走光线越亮,浮玉阁的大门掩了一半,店里隐约传来对话声。

“老爷,展先生和白先生下午真的不曾来过。我足足等了他们一下午,眼瞅着这雨大了,心想着他们也该来了,否则这偌大的上海城他们哪去安身哟……”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想必是连轩所说的管家。

老管家将手背在身后,为连轩换了一盏茶,几片嫩叶浮在微黄的茶水上,轻飘飘地随老管家的手一晃一荡,热气汇作几缕盘旋而上。

“本杰明说过展昭素来稳重,让我千安心万安心,人在我们的地盘上愣生生没影儿了,叫我安什么心!到底是年轻人,不经事儿,指不定上哪间歌舞厅和歌女玩的起兴,什么事都忘咯!”连轩的声音从那半扇门里传出来,口气里多多少少掺杂了些对展昭的蔑视。他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偶尔往门外张望几下,约莫过了五分钟,脚步声愈来愈轻,应是朝内室去了。

而被赞道素来稳重的人在默默听了片刻后,理了理鬓角的乱发,和白玉堂先后走进浮玉阁。老管家见屋里多出两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呀”了一声才怯怯地问道:“是展先生和白先生?”见展昭点头便着急忙慌地朝内室叫道:“老爷,人回来了!”

褐色的长袍在拐角处翻起一角,人未至声先到:“可把你们给盼回来了!还想着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给耽误了,后来一想没理儿啊,总不会是白先生和令兄的朋友恰好遇上,多攀谈了几句。令兄的知交可是遍天下啊!”连轩换了件家常的长袍,颇有几分儒生的风雅,只是头发仍是向后用发油梳得整整齐齐,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边的眼镜。

展昭做了个揖,道:“是我一时起意拉白长官在街头巷尾多逛了逛,也忘了时间,还劳烦连先生久等了,真是心中有愧。不巧还赶上大雨,浑身都湿了。”分明是在说一件倒霉透顶的事,可展昭的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仿佛此刻狼狈不堪的是旁人,与他无关。

白玉堂斜眼瞪了展昭一眼,他是最讨厌展昭这幅样子的,礼貌客气得恰到好处,却不显露出半分亲近。端的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好样貌,虚伪得很!这样的展昭是不是他认识的展昭!白玉堂心里愤愤地想,却也控制了情绪不在脸上露出分毫,只维持了一贯的冷淡,且听展昭讲那一箩筐的客套话。

连轩便又“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打发了管家去内室取两套干净的衣裳,自己又亲自斟了两杯茶,招呼白展二人坐下。

展昭抿了一口便放下,茶是好茶,回味起来味甘而不涩,只是他此刻并不愿意在这里呆下去。白玉堂则是直接得多,他连茶也顾不上喝,见管家捧了衣服出来,便径自将展昭的那份一道儿接过,冷冷地抛下一句:“不打扰连先生了,我们直接到那栋公寓睡下便好,烦请找个人给我们带路。”

雨是渐渐小了,零星的几点打在一洼洼水坑里,管家从门后拿出三把伞,又指了个门口的小厮,着他领着白展前去休息。那小厮见白玉堂面色不佳,一路上也不敢多言,畏畏缩缩地把二人送到住处后也没说什么转身就走。

“人都走了,别摆着那张臭脸!那么多人说你稳重,是没见过真面目罢了……”白玉堂收了伞,从衣袋里摸出钥匙,没点灯也看不清锁孔,索性随便对准了一个孔就把钥匙往里插,转了两圈,把门打开了。他口里不知嘟囔着什么,刚踏进房门就把靴子给蹬掉了,一阵乒乒乓乓之后灯被点亮了。

灯亮的那一瞬间展昭感到了温暖,不是灯丝发热那种依靠时间逐渐滚烫的灼热,是瞬间的,心被火烧了一下,尽管他现在身上还裹着湿冷的大衣。

“去里屋换衣服去!那样的表情,真是假透了。”白玉堂话音刚落,展昭便在心里默默接上一句,是你自己太真了。但他的心里仍旧浮上了几丝欢喜,至少在白玉堂的面前,他不需要伪装什么。他想,白玉堂想要看到的,不是那样的展昭。

换下湿衣服之后,展昭烧了一壶开水,倒了两杯在桌子上,想了想又到厨房里翻了翻橱柜,找到调料盒,往杯子里撒了几颗盐粒。做完这些,他就走进卧室,一个人躺了半边床,盯着天花板发呆。

白玉堂也整理妥当了,他看到桌上的盐水时在嘴角几不可见地勾起一个弧度,热水下肚,胃里的暖意便扩散到了全身。

卧室里的灯稍微暗些,百叶窗外黑沉沉一片,今夜的天空在遭遇一场大雨的洗礼后格外澄净,无星无月,更使得那样的黑仿佛渗透了云层,令人找不到这黑幕的边界何在。

一张床,两床被子,展昭自顾自地放空,白玉堂靠近也浑然不觉。直至他的脸颊被某人带有恶劣性质地掐了一把,他才回过神来,那双眼睛也跟着主人意识的清醒而更加明亮,被微弱的光线映射一番,像极了猫眼石。

白玉堂走到他身侧,将另一床被子扔到了地上,又把枕头扔到被子旁边。展昭不解,看白玉堂的动作好似准备睡在地上,他张口便问:“白……长官,你准备干嘛?”

“当然是睡觉,你刚才叫我什么?”白玉堂凤眼上挑。

展昭一时也拿不准这时候该怎么称呼白玉堂,干脆直接改用人称代词:“你,要干什么?不睡床吗?”

“我不习惯和人睡一张床,你自己睡床上吧。”说着便背过身躺下。

展昭没应声,也将自己的被褥放到地上。白玉堂听见这响动,忍不住翻了个身,问床沿另一边的展昭:“你也不睡床?”

“感觉有点怪。”

有什么可怪的,不就是白爷睡地你睡床,你心里有疙瘩。白玉堂腹诽道,可嘴上仍是不饶人的:“随你便。”

地上的寒气嗖嗖地往上冒,一丝丝像是要缠住骨髓里的热度一般,白玉堂忍不住翻身再翻身,展昭这里的情况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明明有床却不睡,硬要和这硬邦邦冷冰冰的地板为伍……展昭暗忖自己何时和白玉堂一样,也小孩子心性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改了侧卧的姿势,整个人平躺在地上,寒气一下子就从脚底涌上来。他心中无奈,这次又是他要先认输了……展昭深吸一口气,隔空问道:“你真的不去床上睡吗?”

对面没有传来任何回应,他沉默了几秒,有些愤恨地讲道:“白玉堂,我们守着一张床为什么要睡地板!”

“再叫一声。”人还很清醒,估计是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白玉堂的声音听起来虽然清楚却有些闷闷的。

“……”

“白玉堂。”展昭无法,又叫了一遍。

“你上来吧,下面冷。”发话的白玉堂白大爷已经早一步躺在床上了。展昭随即卷了被子躺上去,腰身因接触到柔软的床垫而完全放松,展昭的唇畔逸出了一丝满意的低吟。他二人维持着平躺的姿势将近十五分钟,直到感觉被窝里暖和起来了才变换姿势。

展昭累得眼皮直打架,坠入梦乡前小声地唤了一声:“白玉堂……”

白玉堂浑身一个激灵,转头凝视着展昭的睡颜。展昭睡得很沉,倦意沉沉袭上他的大脑,他也合了眼,安心睡去。

他们的体温沿着棉织品传递,连鼻息里都像混淆了对方的气息。

一夜无梦至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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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床不睡睡地板,两个别扭的家伙到底还是躺到一块儿去了~为啥五爷那么执着要听猫儿喊他名字呢?展昭喊了他的名字,就代表他在展昭心里的地位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在意展昭,所以也格外在意自己在展昭心目中的位置,所以他执着到连床都不睡了= = 展昭的心里记得他是“白玉堂”,而不是白长官,这样多棒~ 第二次提醒,记住连轩先森,他未来会打一瓶比较重要的酱油……

楼主 良夜高弦  发布于 2013-07-20 18:45:00 +0800 CST  

十二、

展昭一直闭着眼,他不知道白玉堂醒没醒,他心里混乱异常,总觉得有很多事仅仅过了一个晚上就变得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譬如他和白玉堂的关系……他绞尽脑汁也无法形容出自己对白玉堂的感觉,白玉堂像是一面有棱角的镜子,从这面镜子里,他准确无误地洞悉到自己的不安和窃喜。喜着酒逢知己的快意,同时对偏离正常轨道的情感充满难以把控的恐惧。

他细细地回想着记忆里白玉堂存在的日子,却无可避免地发现,他竟不自觉地将白玉堂代入自己的过去,彷如过去的二十五年人生他们都共同度过,形影不离。白玉堂的傲气,白玉堂的孤独,白玉堂的纯粹热情……

白玉堂……我喜欢白玉堂。

脑海里蹦出的想法让展昭陷入一瞬间的迷惘,但他很快接受了在清晨默默冒出头的隐秘想法。

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是喜欢,喜欢是没有错的。

青年颇为轻松地让绷直的脊背重又陷进床垫里,享受着这片刻的惬意。一切想清楚后似乎也没那么难以理解,他喜欢白玉堂,仅此而已,除此之外,他俩还是原来的展昭和白玉堂,并没有因这喜欢起任何变化。

他没有疏远自己,展昭为着这样的念头欢欣鼓舞。

“醒了。”耳畔传来白玉堂的声音。

“你又知道我醒了?”展昭坐起来,靠在身后的墙上。

“感觉到了。”白玉堂掀开被子,将外套搭在左肩,下床后径直走向百叶窗。

白玉堂的右手放在调节棒上,轻轻转动,将光明领进不甚宽敞的卧室。他的侧脸浸没在日光里,锋利又张扬。

展昭看白玉堂久久不动,忍不住提醒他:“白玉堂,早上风大,离窗户远一点。”

“展昭。”那人的声音低沉,只是简单的两个字,由他念来别有一番韵味。

“嗯?”

“我觉得我挺喜欢你的。”白玉堂的话轻描淡写,偏又带了几分强硬。他转过身,后背抵着百叶窗,“无论你接不接受这样的喜欢,我都不认为我有什么错。相反,你让我喜欢你了,所以你需要对我的喜欢负责。”

说着,白玉堂的眼里还掺杂了几分笑意,只是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上这般淡定。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场景,他揣度着展昭的反应,却发现在这个同自己一般骄傲的青年面前,他根本无法预知接下来的走向。他索性不想,静待展昭的回答。

展昭哑然失笑,这样胡搅蛮缠、仿佛天下的理儿都被他占着的语气,白玉堂的作风倒是一贯如此。

白玉堂细细观察着青年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嗯,眉头舒展开了,不知道是遇上了什么好事;笑了,自己没惹恼他;低着头,总不会是没睡醒吧……这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掠过他的脑海,接着他听到了一句不甚满意的答复。

“白玉堂,你真不怕冻感冒吗?”青年伸了个懒腰,仿佛察觉到白玉堂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气,适时地添上了后半句:“该说你都说完了,我没什么好回答你的。别吹风了,省得又说我对你不负责。”

房间的每一寸都没有逃过日光的抚摸,在明亮的日光前,他和白玉堂的感情无所遁形,清晰得如同两株交缠的藤蔓。那些他们曾经埋藏在心底不曾言明的感情在此刻向对方袒露得干干净净,光明正大地在对方年轻的岁月里留下烙痕,悲喜流转间粲然如新。

叩门声穿过走道传入二人耳中,展昭懒懒地偏了偏身子,明显是不愿动,白玉堂只得朝外走去。站了太长时间,白玉堂猛地一动便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攀上,打了个哆嗦,不出意外地收获了几声清脆的笑声。

白某人心情不错,没有计较,只是在经过床沿时顶着整理床铺的虚名猛地将被子一掀,寒气乱窜,展昭的脸白了白,迅速地起身穿衣。

打开门,竟是连轩站在外头,白玉堂略一迟疑,侧身将人迎进屋内。连轩身后跟着几个伙计,伙计们急着将门外的几个箱子搬进来。

大清早屋里莫名地热闹起来,展昭也倍感奇怪,见了连轩,两人互道了声好,再没多的言语。展昭将昨晚凉掉的水又滚了一遍,倒了三杯热气腾腾的放在桌上。

待伙计们将箱子都堆在角落里后,连轩才缓缓开了口,语气里有几分紧张和不悦:“本来是不该这么早来打扰你们的,但是时间紧,你们得赶紧回洛阳。我替你们订了一个小时后的火车,这几个箱子里装着药品,包括一些冬衣,虽然不是很多,但是应该能缓解一下现状。”

白展二人对视一眼,进了房间开始整理他们的两只小提箱。东西不多,两人也费多长时间。一切准备好之后,他们下楼买了两块炊饼,就着白开水解决了早晨。

连轩将他们送到了火车站,目送着二人上了火车才转身离开。

大清早人群倒不算拥挤,白玉堂没碰到上次的窘况,心中稍稍轻松些。冬季的日头柔和得如薄纱,轻笼了天地万物,光影重叠间将暖意氤氲得更加彻底。

两人上了火车后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注视着对方,偶尔闭目养神,一睁眼,眼中清晰的身影仍是对方无误。

18小时的颠簸后,他们重新回到洛阳。零点的街道上一片沉寂。沿街的乞儿在草席里垫上了破棉絮,卷在身上睡得香甜,偶有几绺絮子被风吹到他脸上,他也仅是伸手挠挠而大梦未醒。乱世中求一份安稳是奢望,支离破碎的河山护不住仰赖于他的子民。

展昭勉强提起一点精神,和白玉堂一同往难民营走去。沉甸甸的箱子紧紧压住他的掌心,这提醒着他,希望就握在手中,所以无论何时都不要退后。簌簌寒风直往他袖口里钻,他无法拢紧自己的衣袖,也只得任由那风胡闹。

“我在你的箱子里塞了一件大衣,还有两件里袄,”白玉堂也没讨得半分清闲,三个大箱子也让他忙得够呛,“衬衫太薄了……”

展昭向白玉堂投去感激的目光,他实在没有太多的力气说话,只能微微一笑以作表示。

此时距离冬至仅有三天之遥,天气也比之前又冷了许多,等他俩走到难民营时,手指已经被冻得略有些僵硬。营地上点着的篝火还未熄灭,稳定而绵长地在黑夜里发亮。靠近它,身上的寒意也稍稍减退,明亮的橙红色火焰跃动着,像是心脏的搏动。


他们尽量放轻脚步,放下那些箱子,摸回自己的帐篷里,沉沉睡去。睡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这该死的冬天,真冷啊……

次日,听得外面传来的嘈杂的人声,展昭才从睡梦中得以脱身。许久不曾睡得这样沉,他的肩膀因着固定不变的睡姿而微微发麻,他换好衣服,钻出帐篷。


并不是一个明媚的好日子,太阳缩进了云层的柔软怀抱里,浓重的乌云一片连着一片,遮住了明净的天空。白玉堂醒的比他早,正和本杰明清点着三营应得的物资,白玉堂蹲在地上,在一堆的药品中间用手扒拉着,还时不时叽里咕噜两句,像是在菜场讨价还价一般。

本杰明显然认为这位不吃亏的长官很难搞,他将目光放到四周,看到展昭时,举起手挥了挥,笑着说:“醒了?你难得睡了这么久……”

白玉堂闻言抬头,目光如蜻蜓点水般在展昭身上掠过,复又低头专注于他此行的战利品。展昭懒懒打了个呵欠,朝远处的小树林走去。

小树林的树木大多叶子凋零得只剩树干了,他顺手拾了根树枝,蹲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身后幽幽传来人声:“在写什么?心上人的名字?”

展昭一惊,慌忙起身往回看,却见白玉堂似笑非笑地斜倚着树干,凝视着他。冷不丁被提起心上人一事,且还是白玉堂开的口,展昭的心并不那么平静。苍天为证,他除了和丁月华谈过恋爱之外,再没有别人了。这种因情感波动而造成的心跳加速时隔多年后让他再度体会,可以说是“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你平时打仗也爱用偷袭的战术?”展昭平复内心,找了个话题搪塞过去。

白玉堂走向展昭,刻意向四周张望了一阵,确定没人了,才神秘兮兮地凑近展昭,像是公布什么军事机密一样,慢吞吞地说道:“这一招,逗猫专用……”

话音刚落,他感觉肋下一痛,展昭先发制人,挥出一拳。白玉堂也不含糊,向前逼近,双方又打了起来。

正好借了个清静空旷的地儿,他俩这一架怕是没那么早结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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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这一声喜欢给说出口了~但是需要强调的是,这里的喜欢并不是爱啊←_←所以,这种喜欢要怎么转化成温柔细致的爱还需要一段时间。不知道有木有人觉得这段感情戏太磨叽了,如果有这种感觉,请提出来,我再仔细想想,然后再修改。
@苏嫣静@书亦书5你们俩是沙发二人组咩= =

楼主 良夜高弦  发布于 2013-07-21 19:14:00 +0800 CST  

十三、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后,顾青独自走到一边,抱膝而坐。地上很凉,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仍旧固执地坐在那儿,仿佛要借助这样的寒冷去消磨心中对某些事物的热情。不断有同营的伙伴们招呼他“阿青,赶紧走了”,可他还是摇摇头,谢绝了伙伴们的好意。

42年的洛阳,连也冬天分外寂寞。近来没有什么大的战役,河南的守军也稍稍清闲,只是,比战争更折磨人的饥荒却逐渐扩大了范围,重庆国民政府并未下达任何赈粮的命令,似是将河南地区忘了个一干二净,河南当局也没有任何表示,官邸里缺不缺粮大伙不知道,只是,他们缺粮却是顶打紧的问题。

灾情严重的地区甚至开始食草根,啃树皮,有的农户将家附近的树皮悉数剥下来,碾成碎块,分成一包包挑去售卖,一包就要价十块大洋。北洋军阀吴佩孚曾在此种下许多榆树,本是用以观赏的树木也难逃灾民的毒手,榆树的树皮被剥下后就无法继续存活。渐渐地,树木枯死,连树皮也是稀奇物了,更遑论人吃人,狗吃人这样的乱象,也是层出不穷。

这样的境况比起漫天霜雪更让人心寒,这里的灾民即使到了冬至都无法吃上一顿热腾腾的汤圆。对了,今天已是冬至了。顾青猛地想起,昔年自己总会在家里和阿娘一起包汤圆,再放一碗在死去的阿爹的灵位前。缺口的瓷碗中袅袅上升的热气,糊了阿爹灵位上的字迹,也糊了他关于父亲的为数不多的记忆。

顾青想去找营长求个一天的假期,他想回家陪陪阿娘。只是白玉堂在训练结束后就跑得没影儿,指不定又到哪儿去和展昭打架去了。

营长和展大哥自从去了上海回来后,两人就经常打架。说是关系不好吧,可打完两人往地上一躺便也无事了,真是奇怪。顾青心中纳罕。

暂且甩开七七八八的念头,他此时只想找到白玉堂。

穿过了营地,路过了小树林,站在远处的大块空地,他都没有发现白玉堂的身影。他正苦恼着,却意外想起一个地方,也许可以在那儿找到营长呢!

顾青向小树林的右侧绕去,那里有一条经过北里村的小溪,这时节应当已经结冰。站在远处,他看到了白展二人的背影隐没在稀疏的枝桠里,还有空气里传来的影影绰绰的对话声。

他大步向前走去,惊动了两人。展昭今日穿着白玉堂送的大衣,里面是蓝色的夹袄,晴朗纯净的颜色与他如此契合;白玉堂未穿军服,精白的大衣让他整个人在光下显得如此明亮。

“阿青,有事吗?”开口的是展昭,他浅淡一笑,有些好奇顾青的来意。

“我……我想找营长……批一天假期……”顾青挠挠头,似乎是怕白玉堂不同意,将脸往边上撇了撇。

展昭见状噙着笑看向白玉堂,调侃道:“白长官,看阿青的样子,想来你平时是铁面无情啊……怎么样,答应吗?”

白玉堂并不气恼,斜睨展昭一眼,转向顾青:“你为什么想要一天的假期?”

“我想回家看看阿娘,今天是冬至。”顾青说着说着,眼眶渐渐红了,他瘪瘪嘴,抬手揉了揉眼睛。

“去吧。”白玉堂点点头。

顾青一愣,欣喜若狂的蹦了起来,转身就跑,跑到一半猛地转头敬了个军礼。

“你倒是会和孩子套近乎。”顾青走后,白玉堂面向从头到尾笑意都不曾淡去的展昭,“今天心情挺好嘛。”

展昭不置可否,说了句不相关的话:“今天是冬至,可惜没汤圆吃了。”

“馋猫,就惦记着汤圆!”白玉堂闻言打趣着。

“我就不相信,你不想吃汤圆。”展昭的目光落在白玉堂脸上,满是怀疑,“说不定你在心里想得紧,还死撑着不说出来。”

仿佛被人抓到了痛脚,白玉堂蹙眉道:“我从小父母双亡,老哥白锦堂做饭手艺不怎样,汤圆从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像只浑身是刺的刺猬,展昭想着,却偏偏绕过锋利的刺,直接抚向柔软的腹部:“我能变出汤圆!”

白玉堂撇嘴,双手抱臂表示“谁信才有鬼”。

展昭早料到白玉堂如此反应,只摆摆手,让他在原地等着,自己去去就来。

很快,那一抹深蓝便消失在树林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玉堂已经无聊到数今年的落叶究竟有多少片时,展昭终于回来了。他的步伐小心翼翼,怀里抱着一块大画板。

“汤圆呢?”白玉堂迎上去,问道。

展昭将画板反过来,立在地上。画板上夹了张画纸,纸上是安安静静的江南民居,青灰瓦,马头墙,房檐高翘如飞燕。院落里的天井边站着个捧着瓷碗的少年,噙笑而立,碗里圆滚滚的,正是冬至时家家户户都会准备的汤圆。

“这是你小时候的样子?”白玉堂抚摩着画纸,一点点铅灰粘在他的指尖,几点深灰,几星过往。江南的烟雨巷,一水安静人家,温润少年的故乡,宁静美好。

展昭点点头,他转到画板前,眼神停留在画中的小小少年:“很多年前的冬至画的,一直留在身边。”

“猫儿是想画饼充饥么?这一招可不大管用啊。”白玉堂不知怎么地,由这幅画想起多年前的某个夜晚,星空浩淼,青砖石瓦间曾有一段相逢。

“你稍等,我再补个人。”展昭忽的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一小截铅笔,刷刷开始作画。

展昭修长的手指在纸上灵动地用长直线勾出轮廓,再绘出有层次的明暗深浅,分层细微,一看就有良好的绘画功底。白玉堂在旁默不作声地欣赏展昭笔触的游走,那双清润的眸紧盯住笔下的线条,眼里的光芒仿佛也被衬得刚毅果断。

他笔下是另一个少年,眉眼上挑,长衫外搭一件短袄,薄唇仿佛微微上翘,手里也同小展昭一般捧着一个瓷碗。少年高傲的神态跃然纸上,像极了刀剑出鞘那一刻的脆响。

“成了,怎么样?”展昭重又将笔塞进兜里,食指清点少年的面庞,“这下你可吃到汤圆了。”

白玉堂自然是欢喜,他只觉得这种画饼充饥之法实在是新奇又可爱,难得展昭能想出这样童真的法子:“你这法子也真奇怪,在上面补了个小娃娃就说是我也吃到了汤圆,勉强饶过你吧。”

“事发突然,临时想了一招,否则你说不定会缠着我要汤圆,直到饭点都不消停。”展昭像是想起了什么,唇畔骤然绽出浓烈的笑意,他将手搭在白玉堂肩上,道:“这下我是不能否认你那句‘会和孩子套近乎了’……”

“你少污蔑白爷,我看是你……”白玉堂急急收住话柄,伸手拍落展昭的手,气恼道,“你敢说我是孩子!臭猫又来占你白爷爷的便宜!有本事再打一场!”

“别闹了,你今天的衣服可经不起在泥地里多滚两圈,算我错了,行吧?”展昭适时地阻止了白玉堂这种三句不和就动手的坏毛病。

“哼,今天放你一马……不过,你画技很好,这个小娃娃和我小时候的确挺像的。”白玉堂仍旧执着于那个少年。

“其实,我是仿着你现在的样貌,还有小时候……”展昭的话戛然而止,白玉堂不解地看向他,只觉得那双眼睛里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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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圆是吃货lz的一个深深的怨念……因为我娘已经很久木有亲自包汤圆鸟= =

楼主 良夜高弦  发布于 2013-07-22 19:27:00 +0800 CST  
写到现在我觉得有必要就目前本文的进度汇报一下情况。吧里更新到十三章,我写到十四章……本来想写短篇,后来爆字数觉得十五章可以完结,后来觉得二十章肯定不会再多了,现在意外地发现,三十章如果完结就是谢天谢地了= =可见我是个很懒的、但是又很喜欢爆字数的家伙……全文完结后,BE版结尾会有一个番外,HE版会有很多篇番外←_←我目前还能保持日更的节奏,但是再过几章之后五爷要上战场了,有关于战争的描写还有一些细节部分我还需要时间细细想想,所以后面几章有可能做不到日更(如果可以日更绝不拖延),也请大家体谅我,毕竟这些都是我第一次尝试,而且的确不大容易写……最后还是感谢大家的支持,窝绝不会弃坑的!!!

楼主 良夜高弦  发布于 2013-07-22 19:28:00 +0800 CST  

楼主:良夜高弦

字数:153499

发表时间:2013-07-11 17:2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3-07 12:07:27 +0800 CST

评论数:169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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