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苍生十年劫——谈谈《英雄志》、《间客》与《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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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孔鲤雨轶  发布于 2015-12-12 11:14:00 +0800 CST  
听说猫腻蛮推崇孙晓,不过没找到相关语句,只从《间客》小说入手,猫腻的一些理念与孙晓确有共通之处。有人说这部小说私货太多,然而一部想有所表达的作品,我从没见过不加私货的,从这一点上来说《天行健》亦是如此。

要我说,《英雄志》《间客》《天行健》算得上是近年来气质最接近的三本书,但都要改一改才行。

楼主 孔鲤雨轶  发布于 2015-12-12 11:15:00 +0800 CST  
先说文笔。

《英雄志》前期文笔生涩,颇显做作,这是公认的,无论是卢云在狱中的横渠四句,还是张之越临死前的那番呐喊,都较为生硬。到了中期,博采众家,集金古之长,隐隐然有继承人的气度,自有凛冽之气,故而许多读者极为喜爱中期。至于后期,文风同故事本身一样,都存了孙晓意图突破自身的野心,开创新格局的同时,几乎一章一个写法地在摸索,故而有妙章无佳卷,自然会有读者觉得不知所云,亦有读者爱极。

所以《英雄志》的文字是要改一改的,只有改了,才能前后风格统一,按照孙晓的脾气,修改后的文字定然是全部往后期靠拢,读者是否买账,就看沉寂八年后的新三卷了。既然孙晓搁笔八年,那么行文定然会有变化,新三卷如若既凝神又散文,那端的自成一家,问鼎中原,《英雄志》也因而踏上新台阶,拭目以待。

描摹心理是孙晓的一大特色,我最喜爱的《回家》与《章台柳》这两章是很难影视化的,全篇心理一步步逼近,先是卢云一无所有回到北京城,恍如隔世,再到二姨娘时的拷问,字字诛心,最后碰见顾倩兮,汹涌翻滚,完成最后旅程。这里头的心理描写是孙晓极力刻画的,既然孙晓津津乐道于“证道”二字,那便需要迎难而上,砍掉许许多多的对话和动作,给卢云塑造出一个独有的自视空间。

相比于中期秦仲海的写法,身残炼体,志坚磨心,接连遭遇囹圄琵琶骨、珠峰向天笑、雨夜姐弟情、怒苍白头跪,我们能清晰地发现孙晓这时虽然已经在试图刻画心理,如同“到头来,这就是自己追逐的人生吗”,但毕竟拘泥于前人笔法,只能将篇幅让位于动作与语言,诸如“恭喜你,秦将军,你已经是秦霸先了”、“仲海,再会吧,咱们师徒已经不同道了”等对白才是最重要的。

《间客》文笔的一大妙处也在心理,让位于动作与语言的心理勾画,使得《间客》在写作深度上傲视群雄,相比于《英雄志》,它仅有一位主角,纵然有邰之源与施清海两位人格魅力不弱于主角许乐的配角,但作者将心理描写的笔墨尽数投入在主角身上,也让我们在阅读过程中体验并享受着许乐的心理变化。

《间客》里没有“证道”一说,所构建的人物深度也不及《英雄志》,但同样我们可以看到许乐的身份认同,试举一例。当许乐发觉自己身世时,作者用整整一章《望星空》来描摹许乐的心理变化,没有过多的动作和语言描写,仰望星空,回味人生历程,最终发觉自己“乡关何处是”时,“他从床上站了起来,紧紧抿着薄薄的嘴唇,单手举起沉重的囚床,猛地向对面雪白的墙壁砸去”,阅读时不由想起《英雄志》里头的《回家》,也是这样一个坚持自身道德、没有归属感的主角卢云,在回到北京城后迷失于道路,寻不见故人,“一拳砸在新房子上,悲声、凭吊,砖墙爆裂,石屑纷飞,惊得路上行人纷纷走避”。两位孤独的旅人一个望着星空,一个看着满月,走到了一起。

虽然《间客》和《英雄志》的篇幅差不离,都是三百万字开外,但很明显《英雄志》文风浮动极大,而《间客》从开篇到终结,都维持在一个水准上面,一方面可以认为猫腻在写作之初的文笔就优于孙晓,另一方面也佐证了连载体小说作者的疲乏。

《间客》是连载体,作为网络文学最重要的一个特征就是需要频繁更新,我相信即便猫腻是有将《间客》写成传世作品的野心,也无法保证在长时间工作下保证行文的高质量,所以孙晓有足够的时间从96年一步步走到08年,然后光荣弃坑,回家种红薯,而猫腻却办不到,09年开笔,11年完结,短短两年时间,自然做不到每一章都在水准线上面。最明显的就是标题上面,很多标题太直白了,没办法,不直白的话就会失去很多读者。

《英雄志》和《间客》在文笔方面的共同点是煽情,孙晓完全是用自己的铁杵慢慢磨出来的,猫腻则是起点较高所以看上去不会那么凄惨,他俩都擅长煽情,一煽起情来就细腻得让读者稀里哗啦,读者也爱看。相比之下燕垒生就冷酷得多,《天行健》整整一本书,虽然是第一人称,心理描写全书都是,但是从心理描写出发的灵魂颤抖,却少之又少。

太惜笔了,燕垒生的《天行健》从头到尾都很克制,但这可不代表他功底不深。若论造诣,也许燕垒生的文字底子是这三人里头最高的,标题“又是苍生十年劫”就出自《天行健》,同样的还有这篇《军歌》:“身既死矣,归葬山阳。山何巍巍,天何苍苍。山有木兮国有殇。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在我们这群读者看来,无论是孙晓、猫腻、凤歌甚至是金庸,小说里沿用的古诗词往往都是摘抄的古人,诸如“开到茶靡花事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等,甚至还有猫腻这种用“席勒”来开古人外挂的存在,因而决计想不到燕垒生小说里的这些话是他自己创作的,记得当初听说是改的古人的话还信了,直到某日见燕垒生直言:“虽然事隔两年,我在这里回他一句:去你妈的。虽然这位小生说我是他极为佩服的,但我还是要回一句:去你妈的。这是我写的东西,不见得好,但和封常清彻彻底底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带着这个想法去回头看《天行健》,这书文笔不是不好,也不是太平淡,而是太克制。第一人称的小说有天然的难度,视角限制、情节限制,在行文编排之间还要做到大差不差,自己试试就知道有多难写了。

这样一个模型,好文笔底子加上克制的用语,造就了朴实又扎准的《天行健》,小说很冷酷,冷酷的小说是凛冽的,却决计不会是读不下去的烂文笔。只是《天行健》对煽情过于反感了,每当值得煽情的时候就跳过去了。

煽情有煽情的好处,克制有克制的好处。煽情能让读者共情,只是过于泛滥的情怀会疲乏;克制却容易将读者拒之门外,但一旦进门就会全方位感同身受。

所以《天行健》更应该学学《英雄志》和《间客》,想想应该怎么改。

楼主 孔鲤雨轶  发布于 2015-12-12 11:16:00 +0800 CST  
下面谈情节与结构。

作为小说,写好故事才是最重要的,无论文笔多好,故事讲不圆那自然无处着手。这三本小说里头,《英雄志》的故事背景是最宏大的,相信没有哪位朋友会质疑。《英雄志》故事背景自武英十五年的政变开始,再到景泰三十一年的复辟,直到正统十年的立储,整条故事线从西凉到京城,观海云远每个人物各异自不必说,顾嗣源、顾倩兮、柳昂天、江充、卓凌昭等也写得颇具声色,构成一张纷繁的画卷。

表面上的波澜壮阔写得精彩非凡,小说内在的隐线也有条不紊地行径,武英十五年潜龙的家家酒到正统十年,日月朝地底下的那条不安的巨龙始终若隐若现,然而直到二十二卷我们都无法得见全貌。在新三卷里能否将明线与隐线合流,并产生共鸣,我们只能观望。

有读者疑惑,在少林之战后,《英雄志》已经达成了一种极高的层次,为何还要继续行进,走到十年后。其实作为一部野心极大的小说,有建构的“结”,就必须有对应的“解”,景泰朝和正统朝对应,复辟和立储对应,甚至《一代新人换旧人》就预示了孙晓一定会写十年后,而且还会大写特写,而且这个篇幅还会和前文持平。但这已经在“解”了,解比结更难,如何编排章节是一个大问题,秦仲海的“我命由我不由天”到十年后“忘了”,卢云的“从道不从君”到十年后“化圆为方”了,故事接下来怎么走,我们依旧只能观望。

在这种情况下,孙晓只能自嘲为“逆市场写作”,不是瞧不起读者,只是在不耗脑力和思考问题之间,选择前者的定然更多,一旦选择了后者,自然进入窘境,野心大但能不能撑得起来,前人之述备矣,我们还是只能观望。

《间客》的地图开得最大,但限于网络小说先天的弱势,整部小说无法做到细嚼慢咽,必然会有过多“爽文气息”,为了让读者看得爽,势必牺牲很多地方,要满足读者,写一写身居高位的人对蛮横小子的“打脸”,要满足读者,写一写逆境时的爆发,秒灭敌人,要满足读者,写一写美女们的“爱戴”,仿佛都要尽收囊中。

但除了这些俗套的爽文模式外,《间客》却不仅仅局限于此,小说开头就是气势磅礴的康德墓碑上的名言:“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我们愈是持久地思考它们,对它们日久弥新的魅力以及崇敬之情就愈加充盈着心灵——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则。”一周前看到这句话引用在开头时,在心中打着嘀咕,心想不知作者能否振得起这句话。有野心是好的,至少比固步自封的很多烂写手前进了一大截,但能不能撑着野心,还得拿作品说话。

好在《间客》没有让我失望太多,正如上文所述,虽然小说里有各种各样的模式套用,却在模式外写出了不同,有绵延千里的伏笔,也有互相照应的结构。

作为一部长篇小说,没有伏笔是不行的,但是对于一部频繁更新的小说,要做到伏笔妙用,却是难上加难。对比一下金庸小说的连载版和修订版,就会感慨如果金庸小说不修改就直接拿出来卖,那前后乱搭的地方未免太多了。《间客》的伏笔有的是可以看出来的,有的却不易查出,等到了那一章的时候就会想到,作为连载体的网络小说,能伏笔到这个程度着实困难。

结构方面,其实《间客》有些头重脚轻了,或许是偷懒,猫腻给小说的四大卷分别叫做《东林皆石》《上林的钟声》《西林的征途》《星光流年》,按照上面对《英雄志》的描述,最后一卷《星光流年》很明显看得出来猫腻有些急躁了,本可以扩充到把帝国部分好好讲述一番的时候,却迅速过笔,读者会对上林、西林这些地方较为熟悉,对帝国这一块却难以好好把握,这不能不说是一些缺憾。

类似于《间客》的联邦、帝国设定,《天行健》也有这样的设定。帝国军、共和军、蛇人,三方逐鹿,全书对战争的描写可以说是超过《英雄志》与《间客》的,细致到位,却也因为极度的克制而使得读者不解其意。在情节编排上,《天行健》有着一些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方,诸如某些重要人物的莫名反转,诸如某些重要情节的莫名略写。

关于某些重要人物的莫名反转,事后曾经查过前文,发现几乎没有铺垫和线索,因而不知是第一人称导致无法安插伏笔,还是燕垒生写到后面忽然安排的反转,这个反转对整部小说来说极为重要,也因此这处反转的突兀大大损伤了小说的合理性。

而某些重要情节的莫名缩写则集中于最后一卷。在上文中言及了《间客》的头重脚轻后,《天行健》最后已经可以说后面一半情节缩略成一章草草结尾了,多方了解后,大概得出两个原因,一是燕垒生确实懒得继续动脑子了,二是因为某些敏感问题所以不得不快速结尾。

总体来说,在小说情节和结构上,孙晓的野心最大,但不见得能完成得了,猫腻次之,但因为网络小说的先天缺陷而止步,燕垒生原因不明。

楼主 孔鲤雨轶  发布于 2015-12-12 11:16:00 +0800 CST  
最后说立意。

之所以将这三部小说拿到一起说,是因为在阅读过程中都给我带来一些相似的感受,卢云、许乐、楚休红,三个性情、际遇完全相左的主人公,在更深层次的地方,给读者的面貌是一样的,或者说这三位作者想要探讨的论题是相近的。

还是那句话,《英雄志》野心最大,它不局限于使用唯一的价值判断标准,虽然作者可能更认同卢云,但它并没有将杨肃观的国家主义、秦仲海的无政府主义放在道德是不正当天平上,而是平等地去描述,去让读者在阅读中自行摘选自己最认同的理念。是“为国为民”还是“躲进小楼成一统”,是要“过程正确”还是要“结果正确”,这些都没有给读者下定论,当然也正因为如此,小说行进到了最后,也不见得能够解决饿鬼围城的问题,上文说了那么多“拭目以待”,现在又要说一次,妈的。

能够作为《英雄志》解读文本的,其实是一部获得过雨果奖的漫画,叫做《守望者》。《守望者》里描述了处于美苏冷战核威慑模式下各种各样的超级英雄,有道德至上的罗夏,有宁愿牺牲少数人利益换取世界和平的维特,有超然于世的曼哈顿,有理解世界与人性的笑匠,这些超级英雄各自有各自的理念,每个人都有解决世界危机的方法,但正如那句经常说的话而言,“你认为对的事情并不一定是对的事情”,因此他们每个人都在努力地做一件事,那就是让自己拥有正确的语境。

当法律失去约束他人的能力,或许只是你自己这么想;当道德失去约束每个人自己的能力,或许也只是你自己这么想。但你又想做点什么的时候,你就不得不使用“私刑”。“侠”其实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不讲理的动物,他们永远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所以“好任侠”的“十步杀一人”,但如果把一件事的语境设为“自己是正确”,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个难题。

这也是《英雄志》探讨的问题,孙晓将它叫做“证道”,《守望者》里没有这玩意儿,所以那些超级英雄们各个都心理变态。不过虽然心理变态,他们依旧获得了合理性,只有当他们认为面前的是“不对的”,他们才可以去做“对的”。

其实这很危险,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自己一定是对的。好在《英雄志》里每个人都是“对”,那就不危险了。《间客》却不如此,虽然我很喜欢。

上文已述,《间客》开头就有康德的那句话作为引子,表明了猫腻本人很推崇道德的力量,而在小说里也确实如此,无论是许乐对集体利益的控诉,还是对国家至上的反抗,甚至是对异议者的容忍,都很明显地显示了猫腻借由许乐之口产生的态度。

这也正是私货多的表现,许乐与帝国公主的“道德自私论”、与帕布尔总统的牺牲辩证,都是在彰显许乐自己的想法,也正是通过这些阅读,让我认同“猫腻蛮推崇孙晓”这句话。猫腻在《间客》的后记里也说了:“《间客》里我夹了很多私货,以后大概会少很多,因为没有什么可夹的了。”这句话则从另一个角度证明猫腻确实只推崇这一种价值观。

因为如若不然,猫腻大可将帕布尔总统塑造成为一个真正的光辉形象的人物,我想,那样子猫腻定然不愿意,一方面是读者(市场)不喜欢,另一方面即便读者(市场)喜欢猫腻自己也不喜欢,二者相较,只能委屈帕布尔总统变成小说里正儿八经的“坏人”了。从这一点来看,还是喜欢《英雄志》里对杨肃观和《守望者》里对维特的塑造。

那种“是对是错,你自己判断”的态度。当然我敢肯定孙晓和猫腻一定是在道德层次上想法很接近的两个人。

至于《天行健》,虽然是第一人称,却自有悲天悯人的气质,本文标题“又是苍生十年劫”就点明了其宗旨,“苍生苦难,不知伊于胡底”,那种不让士兵“为国为民”,而由他们自己决定的光荣贯穿全书。

《天行健》因为是第一人称,所以很少说什么是对的,但它反其道而行之,说得更多的反而是“什么是错的”,因为我们不知道你为国为民是对是错,不知道你为了个人道德是对是错,却很容易地知道祸及无辜是错,背叛他人是错,对待他人不平等是错。

所以就像杨虚白所说,“蛇人啊,啥郡主啊,啥枪法啊,全是幌子”,因为这些元素都在反思宪政和联邦,在这一点上燕垒生和猫腻是共通的,我很喜欢猫腻对联邦与财团赤裸裸的描写,而没有简简单单的“民主大法好”,正如同我很喜欢燕垒生对共和军的描写,还记得当初读完该书时,写下这样一句话:“虚伪的共和连直白的君主都不如。”

然而燕垒生写得太直白了,直白得形同影射,甚至还有《帝都春雨》这种番外篇的存在,尤其在全书最后,迫不及待地想把胸腔里的东西透出来,因此到了《地火明夷》,只剩下奇谋诡计,再也看不到那一丝悲怆了。

楼主 孔鲤雨轶  发布于 2015-12-12 11:17:00 +0800 CST  
我相信这三位作者都是胸怀大志的人,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在阅读过程中感受到一样的东西。《英雄志》最先读,《天行健》次之,《间客》则是上周刚刚开始,骨子里有相似的血液,写出来的东西才会合流,要是这三本书都改一改,那就更妙了。


只不过“又是苍生十年劫”的这个问题,他们三位里还没有一个人能解决,看样子我只能寄希望于新三卷了。

楼主 孔鲤雨轶  发布于 2015-12-12 11:18:00 +0800 CST  

楼主:孔鲤雨轶

字数:33

发表时间:2015-12-12 19:1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1-10 05:42:3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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