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迷院


“咚咚咚!”
“李掌柜!”
“谁啊!”
“瞎子。”
“又是你这个瞎子,天还没有放亮,你捉急去投胎哩?敲得震天响,还以为打雷呢,吵得老⺌子睡不着。告诉你敲坏了门板你陪得起不?”
“李掌柜,开下门,这回,这回有好东西。”
“你这个破瞎子,还有什么好东西?又到哪里摸了两块垃⺌圾?上次说的那活儿呢?”
“就在这里。”
“嘎吱”朱漆剥落的木门发出绝命的呐喊,折出一条线,挤出来个肥硕的脑袋。天还没有放亮,月牙儿爬在西北角,发出淡淡的幽光,天空灰蒙蒙一片,湿气很重。李掌柜躲在门缝里打了个激灵,眯了一只眼,冷冷地说:“东西呢?”
门外那人佝偻着腰,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半伸半缩地递给李掌柜。李掌柜扯开包裹在外面的纸,两只眼瞪了开来,发出绿幽幽的光,语气有点急促了:“这个,这个,果真是那活儿。”
“如假包换。”
“你要多少?”
佝偻着的身⺌子慢慢直起来,他亮出了五根手指。
“好说好说。”肥硕的脑袋缩了进去,嘎吱一响,门缝也和上了。
门外那人,侧着头看向天空,看着西北角的天空。“我在白天看见了月亮,在夜里看见了太阳。”脸上有两行清泪。
嘎吱!门板欢快地吆喝了一下,脑袋闪出来,“给你!”一小包东西从门缝里扔了出来,门又再次和上。里面响着鞋履叭吱叭吱的声音,许是掌柜的爬床⺌上睡觉去了。
屋外那人矗立老半响,弯腰拾缀起地上那包东西,捧在手里,沉甸甸的,终于还是把它塞⺌进了怀里,撸实了,摸了搁在墙角的一根棍⺌子,点着地一步一步走开了。
“龙大瞎,你今天又偷了什么东西去当啊?看你走路倒精神了,有俩钱了吧?”一个早起烙烧饼的摊主叫住他。“新鲜出炉的烧饼,来两个么?”
瞎子一只手探进怀里,摸了半天,排⺌出九枚铜板。“再要一杯豆浆。”
“哟!你今天倒阔绰了,平素不就是用街头的自来水下咽么?怎么了,你今天又偷到了什么好东西,哪大脑袋给了你多少?”
“没,没有的事。”瞎子接了豆浆,用烧饼堵住自己的嘴。
“你还给我装,这条大街上的人谁还晓不得你龙大瞎的德行?不知从那搞来点破东西,到大脑袋那里换俩钱隔三差五往青姑娘那里跑。”
“胡说,哪,哪有的事,那些都是我自家的东西,急用,急用,隔天就赎回来了。”
烧饼摊主仿佛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一样,弯着腰,歪着嘴笑了起来。“怎么就没见你赎?你屋顶上的瓦都当掉一半了,下雨天都要打着伞睡觉,怎么就没见你赎?你跟青姑娘的事,谁个不知?哪个不晓?”
蹲在地上吃烧饼的几个汉子也跟着哄笑起来。“你看得见水帘洞么?”“你不会进错了地方吧?”
瞎子的脸扭曲了,他歪着脖子一口气喝干了豆浆,捏着烧饼,点着棍⺌子,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哈哈哈!……”

2
“咚咚咚!”
“哟!大⺌爷啊,来啦来啦!怎么这么早?”——“嘎吱”——“你这个瞎子作死啊!大清早来敲,晦气了!呸呸呸!走!”
瞎子听得清清澈澈,不慌不忙地把紧⺌握的拳头敞开,躺在手掌上的是一锭。“冷大⺌娘。”声音多了几分底气。
“唉哟!龙大⺌爷!”冷大⺌娘边叫边一把抓过那坨,声音震得门匾上的灰尘飘了下来。门匾上⺌书三个大字:晨迷院。她掂掂份量,嗓门愈加洪亮了:“我说怎么这么早呢,原来是龙大⺌爷您啊!青姑娘,出来接客啦!”
天刚放亮,满地残积,还来不及扫,梧桐树摩挲着响,倒显得院子里分外的冷清,入夜时的喧闹只堆积在地上。
瞎子飞快摸⺌到西厢,推开虚掩着的门,抬脚跨过了门坑。屋子里弥漫着股花香,一个侧卧着的玉⺌体横陈在帐幕里。瞎子扔了木棍,扑了过去,手悉悉邃邃就在上面摸。伊人恩呀一声,翻过身⺌子来,显然还没睡够,眼睛也没有睁开,发出梦呓似的声音“别胡闹啦,再睡会。”瞎子的脸变了两变,顿了下,手还是往幽深处探去。伊人的玉手无力地抓⺌住瞎子折腾的手,阻挡不了瞎子的攻势,只是把瞎子的手从湿⺌漉⺌漉那处往上稍稍挪了挪。“阿呀!”眼睛依然闭着,嘴里却发出销⺌魂的声音,脸上浮现梦里的表情。瞎子受到这声音地鼓舞,手片刻没停,嘴巴也凑了上去。“啊……”伊人一阵抽⺌搐,眼恍然睁了开来,脸骤地变成了紫褐色。她用⺌力想把身上这个人推开,却推不动分毫,只好破口大骂“你个臭不⺌要⺌脸的瞎子,走开走开。”没骂两句就又大叫着不要不要地求饶起来。瞎子不理这些,仗着蛮劲,剥光了身上的衣服,撸起嘴滑溜溜地就在上面游荡。身⺌子又一阵抽⺌搐,伊人停止了无力地挣扎,冷尸一样躺着。


楼主 1Ο楼  发布于 2011-07-05 03:22:00 +0800 CST  
瞎子的眼睛放出绿光,骑在冷尸上,握起硬⺌硬的往幽深处送去,却只在外面打滑。冷尸啊呀两声终于活了过来,手摸⺌到下面帮着引了进去。
……
“你MB的,就不能晚上来么?搅老⺌娘清梦,上上好好的一个早上就被你打碎了。”
“梦?这世道……”瞎子本想讲点有哲理的话,后面又收住了,手指在嘴上打了点口水,利索地系着裤带。
伊人鄙夷地白了他一眼,“你还有什么东西可当的?”
“还有什么不能当?”瞎子不答反问,“这世上还有什么是金贵的?守着那些能怎样?到头来,哈哈,到头来……”瞎子笑得比哭还难听。
“你到底当了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的东西。”瞎子披了衣裳,也没拿棍⺌子,被门坑绊了一脚,摔了个狗吃⺌屎,狼狈地爬走了。
伊人伫立在房里。不是东西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她想不透。
3
太阳已经被抬出了地平线,地上的人影有两丈来长,显得雄伟,光⺌明,正气。瞎子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去,影子却总在前方侯着他,他踩不到也追不上。
“哟!龙大瞎,这么快就完⺌事了?”烧饼摊主截住他,取笑道,“就两个烧饼也要好些时候啊?”
瞎子脸成了猪肝色,有点来气道:“那两个烧饼我早扔去喂狗了。”
烧饼摊主不高兴了,“我就说嘛,龙大瞎阔绰了,都不屑自来水送了,到晨迷院喝了个饱吧?”
“你不要凭空诬白。”
“我诬白?”烧饼摊主将手里的烧饼砸在桌案上,手点着自己,“我诬白?现在是朗朗乾坤,和谐盛世,你以为还是以前红卫兵的时候么?要给你小鞋穿?我是有真⺌凭⺌实⺌据的。告诉你,就你那点破事,我还懒得说呢!你哪次不是偷偷摸⺌摸跑去吃腥,是男人就光⺌明正大地去嫖!噢,我晓得了,在你眼里光⺌明就是黑⺌暗嘛!”
瞎子的脸又扭曲了,显然是被某句话刺痛了。“光⺌明就是黑⺌暗?”他喃喃道,“对!光⺌明本来就是黑⺌暗,黑⺌暗就是光⺌明。”
烧饼摊主被他奇怪的语气吓了一跳,见瞎子往“经营楼”去了,摊主捏起了桌案上的烧饼,盯着那楼摇着头说:“疯⺌子,一群疯⺌子!”
“经营楼”不大,止有两层,也有人说有三层,但谁都没上去过,做不得实。瞎子在下面这层一角落坐下,要了碟青豆,一壶酒,也没吃青豆,闷喝起来。喝着喝着,屋子里却起了骚⺌动。
“呀!那就是风少爷!”
“是滴是滴,风少爷,本镇有名的才子,诗词歌赋无所不能。”
“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
“年少轻狂,风⺌流倜傥,经常去晨迷院照顾青姑娘呢。”
“……”
“喂!瞎子,你不是个秀才吗?”
这猛地一喝,害瞎子呛了口酒。他挽了挽袖子,抖了抖衣裳,坐直了。
“你会作诗么?怎么没见你卖过一分钱?”
“你识字么?怎么没见你写过一幅对联?”
“呸,我就没见他看过半天⺌书。”
“瞎子也配看书?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瞎子只想寻个地洞钻进去。
“要说读书人,本镇也就出了三个,一个就是风少爷,一个就是炽夜公子,还有个……”
“呸!炽夜也算读书人。”
“还有一个是谁?”
“你们不晓得了吧?还有一个就是独孤山上的宁匪。”
“宁匪?也是读书人?”
“这不是土⺌匪么?土⺌匪也是读书人?”
“你们这群蠢脑壳。”那人露⺌出鄙视的脸孔,“土⺌匪就不能是读书人了么?读书人做土⺌匪的还少么?想当年我太祖……”
屋子里鸦雀无声,那人也知道闯了大祸,语气有点发毛,“不,不说这个了,听说,过两天,宁匪就要下山来我镇讨杯水喝。”
“你不要造谣,现在是和谐盛世,朗朗乾坤,他宁匪敢来?”
“和谐盛世?和谐盛世还有宁匪么?”
大家没有话了。瞎子却站了起来,“宁不知,宁匪不来,其它土⺌匪一个也没跑。”扔下这句话,出去了。


楼主 1Ο楼  发布于 2011-07-05 03:22:00 +0800 CST  
4
晌午。太阳很烈,石板地白的耀眼,人人都将自己的影子踩在脚下。街上来了三骑马,马上立着三个人,执剑,马屁⺌股后面跟着二十来个壮汉,握枪。马足虽然有力,却没有踩到地上三人的影子。
“宁匪来啦!”烧饼摊主撒腿跑了。其它人来不及跑了。
“今日三剑客借道贵宝地,兄弟们向大家讨杯水喝。”
“哗啦啦!”
众人循声望去,瞎子打开了街道尽头的水龙头,嘴巴正对着龙头,灌肚子一个饱。
宁匪皱起了眉头。瞎子喝得心满意足,肚子鼓鼓,也没关龙头,用手撇掉了嘴角的水,一步一步走过来,直走到近前。
“要喝水还不容易嘛?我们什么都不缺,就是水⺌多。就算没有,挤一挤总是有的。”瞎子开口了。
宁匪举剑往虚空里一刺,剑身反射着夺目的光芒,打在瞎子的脸上,宁匪道:“我知道先生是个读书人,当年吃亏就吃亏在这张嘴上,我劝你还是少说点的好。”
“瞎子只认得几个字,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瞎子迎着光芒,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哈哈哈!”宁匪笑起来,身后一众人也跟着笑起来。“我原以为先生是个明白人,没想到却这么迂腐糊涂。先生难道忘记了这双招子是怎么弄瞎的?当年,他们可曾跟你讲过仁义?”
“自然讲过,如果不讲的话,天下人又何以认为瞎子该死呢?大家都觉得这是怜悯了我呢。”
“他们讲的也只不过是假仁假义。”
“假仁假义毕竟也是仁义。公子是个明白人,你懂得。”
“我不信那个,我只信我手里的东西。”
“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远比你手里的东西真⺌实。当年我太祖,手里真正的棋子有多少?他的棋子岂止是手里握着的哪些?”
“他的棋子在哪里?”
“在他嘴里,在人人的内心里。”
“人人都是棋子?”
“自然是的!但要为不为你所用,就看你站在什么高度了。俗话说枪杆子里出政⺌权,如果你不站在一个高度,出来的也只是个寨子而已。”
“那B能比枪杆子管用,当年孙先生没有这根杆子是什么下场?”
“孙先生什么时候靠过枪杆子了?没有杆子确实有可能为他人作嫁衣,如果没有高度的话,连嫁衣的资格都没有。站得高了,离天也就近了,只手遮天也就容易了。”
“……”
“你是个明白人,你懂得。”
“我懂得!”
“没有信⺌仰,你什么也不是。不管那信⺌仰是什么,首先得问你有没有。”
“多谢先生教⺌诲。”宁匪收了剑,欲引群豪退去,蓦地里见人群中有道青衣裳,纵马过去,熊抱那青衣女子上马,正气凛然地说:“这万⺌恶的社⺌会,看把这失足的女子折腾成啥样?看来天下人果然生活中水深火⺌热中啊!我得回去好好改造改造你!谈谈人生谈谈理想,研究研究什么是信⺌仰。”拍马引群豪大摇大摆离去。。

“想不到这瞎子倒立了功,息了这次匪患,看⺌守烈士陵园那老头⺌子刚归西,正有个空缺,就便宜了那瞎子,也让大家明白我不是个糊涂官。”镇长在房里踱着步对下属说。“还有,叫那大脑袋过来,我问他点事。”
片刻功夫,李掌柜就点头哈腰地跑了进来。
“和谐吗?”
“和谐着呢,豆豆五⺌毛一包,大家都觉着划算,没出什么乱子。只是……”
“只是什么?”镇长问?
“只是前些天那瞎子过来当了件不同寻常的东西。”李掌柜答。
“什么东西?”
“我带着呢,你看。”大脑袋打开一个包裹。
“咦!他连本本都当了,你都没有的东西,这是什么意思?”
“谁晓得呢?”
“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
“你想想,这本本代表什么?”
“身份?”
“不是我们,对他。”
“理想?”
“差不多,是信⺌仰。”
大脑袋被吓了老大一跳,“信⺌仰?”他奇极而问,“现在还有信⺌仰这东西?”
镇长冷笑两声,问:“怎么没有?你的信⺌仰是什么?”
“就是大人您啊!”大脑袋不傻。
镇长干笑两声,“那,我的信⺌仰呢?”
大脑袋没有开口,用手指了指上面。
镇长摇了摇头,说:“我没有信⺌仰。所以才这么无所顾忌。你知道没有信⺌仰的可怕么?”
大脑袋摇头。
“没有信⺌仰自然是什么都干得。不行,这瞎子现在不对,绝对不对,他现在是没有信⺌仰的动物,自然也是什么都干得,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这怎么说?”
“有时,信⺌仰是你的明灯,指引着你,更多的时候,却束缚着你,让你动⺌荡不得,若没有这层信⺌仰,也就没有顾忌,你就像挣脱了牢⺌笼的野兽,咆哮着吞掉一切。”
大脑袋退后了一两步。
“你莫要害怕,我远没到那境界。我现在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我懂得!”

陵园里很安静,杂草有人那么高。一条⺌狗牵着瞎子在杂草里来回地走,倒下去的杂草就成为了一条路,新路。顺着这道新路望过去,可以看见尽头的夕阳,离地平线很近了,随时有可能摇摇欲坠落下去,但它却迟迟挂在那里。
瞎子松开了狗脖子的颈圈,狗得了自⺌由,在荒草间来回地奔跑跳跃打滚,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瞎子靠着一块墓碑坐了下来,坐在杂草间,望着那道夕阳,嘴角飘过一丝诡异的笑容。
“砰!”
狗被这异响吓得哆嗦了一下,耳朵转了几转,脖子抬起来,眼睛寻找着它的主人。它终于哀叫着发疯地跑了起来,顺着那条杂草铺就的新道奔驰,像个运动健儿一样。
新道的尽头,是一块墓碑,墓碑下是他的主人,斜躺着,一滩血在草丛里蔓延开来。它的主人眉宇有个孔,血从那里渗出,眼睛亮着,顺着那条新道,瞪着尽头的夕阳。
狗在原地打了几圈,爪子拨⺌弄着杂草,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它终于对着一蓬草吠起来,那蓬草一路倒下去,又立了起来。
夕阳如血。


楼主 1Ο楼  发布于 2011-07-05 03:22:00 +0800 CST  

楼主:1Ο楼

字数:5204

发表时间:2011-07-05 11:2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5-10 21:57:18 +0800 CST

评论数:3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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