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班级】【原创】举鼎记 F\/F

得到了不该得到的,就会失去不该失去的。

楼主 冷噬邪君  发布于 2018-05-12 22:37:00 +0800 CST  

“出现的是什么字?”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至和帝伸着枯干的手,急切的想要听到最后的答案。
高士廉的脚步一顿。他是皇帝最信任的内臣,也是皇帝的内兄,奉皇帝的命令到长生殿请上天最后的命祚。
只是现在他面如纸白,竟然比已到垂死之际的至和帝脸色还要苍白吓人。
恍然间,至和帝明白了什么。
“这不可能,辅机。上天是不会允许女人称帝的。”

这是大燕纪元九千零三百五十年。
万世一系的王朝传到了淳化帝岑祈恂手上。五十年前,上一任帝国统治者至和帝驾崩在长生殿,留下一捧江山,一道辅政的圣旨还有一个年幼的儿子。
父死子继。按照祖制拥立太子践祚,是谓淳化皇帝。
受先帝遗诏顾命,辅政的是晋王和代王。
历时六十余年的摄政之争由此开始。


楼主 冷噬邪君  发布于 2018-05-12 22:38:00 +0800 CST  

“又打扰夫人了。”
说话的是一个银衣少年。她是来练剑法的。
九京帝都的西南一隅有一座山名叫蜀山,是拱卫京畿的屏障,也是先前帝王狩猎郊祭的地方。因此在依山傍水处建有一座行宫,后来元丰皇帝在南山春宜宫旧址设立上林苑,以降皇帝的郊祭之所也随之转移到南山,原因是皇帝涉猎之后要举行祭祀,已供奉上天降生灵以恩德,为天下开以太平。时日渐久,蜀山的这座宫殿也就渐渐荒废了。到现在这所旧苑行址越发残败,只剩下一座园所还能依稀辨认出以往的样子。
银衣少年就是在这个园子里练剑,她称为夫人的人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衣着华重。现正在园子里唯一一个高亭里假寐,旁边放着一个古朴的茶壶和两只陶做的杯子。见少年打招呼,也只是点点头。
少年并没有对这样的冷怠而产生不悦,自顾自的拿起剑跃至亭子对面的一处露天台榭,心无旁骛地练起几日前学的剑法。
少年的剑法很漂亮,时而浩浩乎如冯虚御风,带起万顷朔气凌过茫然湖面,击起千层波浪,时而又飘渺的遗世独立,匿身于长剑舞出的光影里,叫人看不出型迹。
一练就是一下午,停下来时已经到了黄昏。
“今日能向您讨杯茶喝吗?”
少年将剑收好,飞身跃到高亭上,问道。
妇人没有说话,只是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少年孩子气的笑了笑,双手抬起壶为自己斟了一杯。
少年知道,这是妇人今日对她入坐照境的嘉奖。
这茶水煮的很好喝,茶叶确是最普通的炒茶。
少年曾喝过世上最高绝的茶师用世上最好的茶叶煮出的茶水,却也觉得没有眼前的这一壶茶好。
那是一种形容不出的厚重磅礴。
深不见底,波澜无惊。
就像这二十年来,妇人给少年的感觉一样。
少年饮尽一杯,将杯子放回到原处。
她想起身向妇人告别。
变天了,她该走了,再晚就要被雨浇在这,虽然她很想在和妇人多待一会儿。
其实少年是可以让人来送伞的,但是她不想有人来打扰妇人,打扰这份清宁。事实上,她也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她见过妇人。
这与少年平素内敛深沉的性格有关,也因为她并不了解妇人。
这二十年间,少年并没有听妇人说过太多的话,也不是每一次来这里练剑都能遇到妇人。
但每一次见到她,总有一壶茶,两只杯子放在石桌上。
起初,少年以为妇人是在等谁,才准备两只杯子。后来却发现,除了她并没有人来。
少年很疑惑却也礼貌的不去询问,只是每次练过剑后都会忍不住的想讨杯茶喝。
但妇人不是每次都会允准。
时日渐长,少年逐渐发现,妇人虽每次都是背对着她闭着眼睛休息,可对她的身法与神识却是了如指掌。
如果妇人觉得她没有进步就不会有茶喝。
如果她进步了,妇人会在她讨茶时允准,然后在下一次练剑时加大难度。
直到今日,她破了坐照镜,正式进入相忘境。
以往喝过茶后,少年就会起身离开。
妇人也从不挽留。

但这一次似有些不同。
妇人对于少年的告辞置若罔闻。腻玉一样纤细的手执起茶壶,清亮的茶水填满了另一只杯子。
“传说中无量道人九岁破坐照镜,你竟然比她还要早了一岁。修行太快,不是件什么好事。”
妇人饮了一口茶,飘渺的声音好像是从天际传来。
少年神色却很平静。
“代王殿下八岁时破坐照镜时曾被命师指为不详,数十谏官请奏大观皇帝要求废禁代王殿下的修行,可代王还是修行到了九重天,功法仅在先帝之后。就连境界已到了大乘境的晋王殿下,想要击败代王殿下也要倾尽全力。细究下来,我比殿下还晚了数日。”
妇人古井无波的眼眸里不着痕迹的漾出了些微恙的情绪,追忆、嘲讽、不屑或是些截然相反的东西,但是很快,就消散的一干二净下去。
妇人重新将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相忘境,这对于你来说会是一个痛苦的经历。”
“您又怎么肯定这一定会是个痛苦呢?”
妇人缓缓的合上眼脸,不再说话。
良久,妇人睁开眼眸,自腰间取下一枚玉佩。
“明日是你八岁生辰,这是我送给你的贺礼。”


楼主 冷噬邪君  发布于 2018-05-12 22:39:00 +0800 CST  

淳化帝的身子在颤抖。
代王反了。
战斗是在凌晨开始的,没有任何征兆。
消息传到皇宫内苑的时候,已是三个时辰以后。
在此之前,晋王府已经被攻破,晋王被枭首于玄武门前,除了一个八岁的孩子,晋王一脉连同与晋王府相关的内外亲族全部被诛。
当代王麾下的悍将张万彻提着晋王的首级进宫面圣时,皇帝刚被宦官从睡梦中摇醒。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赤着脚坐在皇位上,惊恐万分地看着浑身浴血的张万彻提着晋王的首级站在下面。
没有用盒子函封的人头血淋淋的扔在御座下的台阶上,淳化帝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接着就是周身的恶寒传来。
“代王姑姑在哪儿?朕要见她。”
皇帝的声音带着可以分辨的恐惧。
张万彻阴沉的笑了笑,露出唯一没有被鲜血沾染的白牙。
“殿下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派臣先请陛下去长生殿,她会在哪儿见陛下。”


长生殿外连绵的厮杀声从渐次逼近到戛然停止,
代王岑宴一身铠甲,在一群僚佐和将校的簇拥下大步走来。“嘭”的一声,长生殿厚重的宫门被推开,进来的却只有代王一个人。
长生殿是大燕供奉先祖的地方,两侧的桌案上供满了大燕历代皇帝的牌位,而在最尊贵的主位上,祭祀的却只有一尊鼎。
代王目光凝重,看也未看一眼角落里的淳化帝,直奔大殿中央的四足青铜鼎前。
那祭鼎里面有着熊熊火焰燃烧,那是能烧尽天地万物的赤红色,像极了人的鲜血。旁边跪着一个的红衣老人,雪一样的须发遮住了眉眼后顺着耳鬓腮旁蜿蜒到地,好像一条冰封的长河。
“命师。”
老人睁开浑浊的眼,将供案上的龟甲取下放于巨鼎前的一张石台上。
“殿下,请。”
代王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小臂上化开一道血痕,泱泱的鲜血立刻冲涌而出,一滴又一滴落在巨鼎的火焰里,顷刻间被吞噬的无影无踪。
许久,随着噼叭的爆裂声,龟甲缓慢的裂开一道道缝隙,在逐渐扩大成平行纵横的沟壑,直到最后相交在一起去形成一个清晰却又奇怪的文字。
“这一次,出现的是什么字?”
老人沉默了一瞬,苍浊的眼望了一眼宫殿的西南隅,又望了一眼年轻的代王,缓缓开口:
“元。”

淳化六年三月,大燕纪元九千零三百六十年。
淳化皇帝册立代王为摄政王,并下诏称:自即日起,一切军国政务,皆由王裁决之后再行奏报。

同年七月,淳化帝戕。

翌日,代王岑宴在大明宫乾元殿登基,改元庆熙。

楼主 冷噬邪君  发布于 2018-05-12 22:40:00 +0800 CST  
注:因为是玄幻小说,作者有如下两点标注,各位读者老爷要是在阅读过程中发现时间逻辑对应不上,请按下述规则转换。之后不再赘述。
1、小说中的十年等于标准时间一年。例:六十年=六年
2、小说中的年龄均是按标准年龄计算。不需要换算。

楼主 冷噬邪君  发布于 2018-05-12 22:48:00 +0800 CST  
一、司马门
这是大燕九千零五百八十二年正月的九京帝都夜晚。依照规矩,出了正月年才算过完,今儿是十九,鞭炮声早停了,大红色灯笼还点着,一对对的挂在挨家挨户的门檐,远远去看,像是粘连成片的红色绸缎,在黑沉沉的夜里映着光亮。
“哒哒。”一阵急促的突然马蹄声在长街上炸开。
骑在马上的是一个少年,年龄不算大,八九岁左右,紫金环勒发,额束红绸抹头,穿着白底织云纹天蓝色箭袖,腰系金镶玉的革带,下悬一枚精雕细琢的朝凤玉佩,此时提缰挥鞭在十里街头,骖驔喷玉,蹑影追风,急驰驰的向黑暗中的一点亮处冲去。
那点亮处在浓重的夜色深处,随着马匹渐渐靠近,越来越大、越来越广、越来越亮,直到化为一群群巍峨恢宏的殿阙檐宇,摧山而来,雄阔视前。眼见到了宫城口,少年越发加快了速度,手上长鞭连挥数次,坐下骏马嘶鸣一声,四蹄如飞利箭一样冲向那前有两纵列兵士驻守的厚重宫门。
待离宫门只剩一箭之遥的距离时,少年才勒紧马缰,马儿前蹄高高跃起,落下后又向前迈出几步才堪堪停下。右列位首的甲士手按长剑,横跨一步喝问道:“来者何人?速速下马。”
少年兜过马头,神情有些倨傲的俯瞅着甲士:“你是什么人,敢让本世子下马。”
甲士不为所动:“司马门前无公侯,属下奉国法行事,请世子速速下马。”
“放肆!”少年愤怒的将手里的马鞭狠狠挥起,待要抽到那甲士脸上时却生生止住了:“本世子先不与你计较,速开门来,我有急事要入宫面圣。”
话音刚落,只听‘轰隆’的一声响动,那座漆黑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自内而外鱼跃出两队持戈甲士,接着从里面走出一个昂藏七尺、方脸阔眉的中年男人、着玄色甲冑,配暗色披肩,一双大手随意的搭在那把悬于腰际粗巨如柱的棱戟柄头,只是这样站着不动也生出一股摄人的煞气。
“没有诏令,任何人不得夜闯司马门。世子回吧。”
“本世子有要紧事禀奏陛下,你要延误大事吗?”
“有什么大事请世子明日酒醒走其它门呈禀陛下,世子今日还是速回府邸休息吧!”
“李文干!”少年脸上潮红,晃着身子从马上翻下来,提着鞭子几步走到那将军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块玉雕的令牌:“你曾是我师君的部下,因战功被陛下升为司马门守将,这才几日光景就已经忘了臣属本分了?什么司马门?本世子持元君令可以闯天下任何一座门?你最好速速让本世子进去,否则待师君回来,本世子定参你一个延误军机的罪责。”
“世子爷,这里只有朝廷的司马门守将,没有元君府的部下。陛下御赐的元君令非殿下赐旌明制即为无效,臣从命天子,只认国法,世子请回。”
“混账东西!什么国法?你连元君令都不从了吗?”
“司马门只有陛下驾临方可开启是国法。元君殿下要过司马门入宫觐见也需旨意,臣还望世子自重。”
被李文干的这通话一激,少年越发恼怒,扯开拦在身后的甲士,翻上马背:“冠冕堂皇!你今日越是拦我,本世子越是要自此门过!”说完缰绳一抖,竟然直接纵马跃过了那两列兵士,连人带马直冲冲的向深处的驰道驶去。
李文干脸色暗沉的难看,身影几乎是少年同时射出的,肩背上那袭外黑内红的披风在急驰中向后翻飞,羽翼一样笼盖两侧。贵为通天境上境的高手,李文干可以瞬移千里,这才不过行了几步,就已经追上少年的马匹,只待棱戟一扫,立刻是人仰马翻。
“公车将军且慢。”一个声音止住了李文干接下来的动作:“奉陆大人令,放行。”李文干听着这声音怔愣了一下,随即收回功法,用同样传音入密的方式对着角落的暗影处恭敬答道:“诺。”


楼主 冷噬邪君  发布于 2018-06-16 18:22:00 +0800 CST  
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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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君世子,闯了司马门?!”
“说是昨天夜里,喝的的酩酊大醉在十里街头跑马,结果醉闯了司马门。”
“公车将军没有阻拦吗?”
“听闻有阻拦,只是这位世子爷抬出了元君令呵斥公车令开门,公车令拦不住,让她跃马闯了过去。”
“拦不住?”
“是。”
“陛下知道了吗?”
“人是陛下下旨拘的。昨夜元君世子在驰道上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扰乱了了半座皇宫,连陛下也被惊动了。”
“昨晚司马门当值的守将是谁?”
“…李文干。”
“立刻请五位宰辅去尚书台。”
元君平定漠北道的捷报是半月前传到九京帝都的。围绕张掖、武威、敦煌、嘉峪四郡历时三朝的蒙族叛乱终于被彻底解决。因是在除夕那日奏折递呈到御案上的,连素来喜怒敛形的皇帝嘴角也噙上了几分笑意。一道明发圣谕连带着呈禀捷报得折子一并发到尚书台,诏令尚书台即刻论功行赏,并拟议漠北四郡及残余蒙族的安抚事宜。
安抚四郡需平衡各方势力,但若见缝插针、火中取栗仍可均制,尚书台昼夜连转了数日已拟出奏表上呈,没什么大的变动这几日即要拟旨下发漠北道。然而这只是旨意的一半,旨意的另一半就没那么好办了。
按规制,寻常官员的勋封任免应有吏部负责,最后由尚书台拍板是否上交皇帝批红。但其中事涉元君殿下的封赏,就不能由吏部轻易定夺了。然而这位元君殿下的身份实在是贵重,尚书台连着商议小半个月也没有结果。眼瞅着元君归朝的日子越来越近,尚书台还拟不出章程,身为尚书台首宰的谭启伦只觉焦头烂额。可现在事情出了变数、元君世子醉酒夜闯司马门,岁老弥壮的谭启伦立刻敏锐的感觉到这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契机。

“阁老,到了。”
谭启伦的轿撵稳稳的停在正阳门驰道边的停舆场,抬轿的一个当值压下前面的轿杆,仆从撩起挡帘,谭启伦自轿厢中迈出,老远就瞧见对面月门里站着一个穿着白裘披风的身影。
谭启伦心神微动,那是皇帝身边的帝令女官陆祈豫。
“陆大人。”由仆役搀扶着下了轿撵,谭启伦向正阳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陆祈豫听着声音向前虚迎了几步扶住谭启伦的胳膊:“这大冷天的又刚下完雪,阁老怎么没叫人把轿撵抬进来。”
“这是陆大人嫌我老喽。”谭启伦脸上堆着笑,故意提高了声调说道。
“您这话可是折煞祈豫了,”听出来这是谭启伦借玩笑话表恭谨,陆祈豫笑道:“您皇宫乘舆是陛下赐的,是嘉奖您这些年来公忠体国。陛下都没说您老,祈豫哪儿敢嫌您老啊?”
“哎,那是陛下体恤我这把老骨头。要是世人都效陛下这般宽仁大度,我就可以向陛下请辞回乡归养了。”
“您老可别。”陆祈豫还是笑意盈盈:“尚书台还需仰赖您主持,陛下还需阁老您辅佐呢。”
这是夸捧也是暗示。谭启伦听明白了陆祈豫的话里深意,不动声色的答道:“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我等臣子为陛下尽忠是本分。元君世子夜闯司马门之事,陛下是否有了定夺。”
“阁老,果然是房杜之臣啊。”陆祈豫由衷赞了一句,对于这个三朝老臣见微知著的本事她一向是敬佩的:“阁老想必已经猜出来了这件事情的原委,是鹿是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平衡朝局,为陛下分忧。”
“臣明白。”
“那就好,到尚书台了,阁老先请。”

楼主 冷噬邪君  发布于 2018-06-18 13:56:00 +0800 CST  
第一章到这就结束了,楼主思考良久,觉得还是这样把它写完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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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启伦到尚书台的时候,尚书台余下五位宰辅已经在各自的位置上坐等了许久。现在见谭启伦裹着未消退的寒气跨过门槛进了值房,都立刻起了身,五道心思各异的目光登时集中在谭启伦身上。
谭启伦自是感受到了这些或猜忌或拉拢的目光,脸上却不动声色,走到正中右侧的第一把椅子上坐下:“诸公都先请坐吧。这个时候叫诸公来,想必诸公也都知道了,元君世子昨夜醉闯了司马门,陛下震怒,人已经给押在了诏狱。现在元君殿下即将班师回朝。元君世子究竟如何处置,尚书台要立即拿出决断。”
再说另一端。
陆祈豫从尚书台离开后并未就此回宫复旨,而是径自去了在设在九华帝都西隅的北镇抚司诏狱。
这会儿虽是到了下午,日光充沛的很,但诏狱门前那两扇乌漆的大门和门前那道上了年岁的砖石小道依然暗得的怕人。两盏磷灯悬在角落里,烛焰闪烁着忽明忽暗的蓝光,像极了人将息不息的生命。
陆祈豫乘着的轿輿在一片黑暗中沿着砖道行过来。抬轿子的是四个衣绣墨色暗纹的卫从,肩扛輿杆,步疾生风,整张脸被与衣衫同色的折檐毡帽遮在阴影里,同他们坐在轿輿上的主子一样辨不出喜怒。
陆祈豫似有些疲倦,阖着眼倚在扶椅的边缘,拄在额上的手不住的揉着太阳穴。直到轿輿在镇守在正门口的一对狴犴间停了,才缓缓睁开眼睛。轿輿落定,陆祈豫自怀里取出一枚小巧的令牌向黑暗中一递,立刻有人接了。
“大人归衙。”
不知在何处传来一声低呼,接着紧阖的大门便自里面向两边缓缓开启。晦暗的里间映着通明透亮的灯火,仔细一看灯火里还跪着好些个同那几个抬輿侍卫一样的折檐毡帽。
“属下见过陆大人,请您的安。”说话的是跪在最前端帽衔双华翎的男人,他衣着服饰与后面的人相似却又有明显的不同。交领直身,左右开衩双摆密绣繁密暗纹,款式置佩与寻常的卫侍无异,但若见到那垂了双穗的革带和衣衫补方上缀着的青绿锦绣鱼尾图案,立刻就清楚他在这群人中的地位。
陆祈豫撑着扶椅起了身,踱步至门内。只听咣的一声,那扇朱漆大门再次严实合紧。
陆祈豫淡淡睨了跪的黑压压一片的顶戴:“都散了吧。沈二,你留下。”
话音才落,刚才跪的笔直的数道人影顷刻消失在空场中,只留下那个领头请安的男人还单膝跪地。
陆祈豫解下外罩的白裘披肩清扔给黑暗里躬身侍立的仆从:“领路,元君世子处。”

楼主 冷噬邪君  发布于 2018-07-23 12:31:00 +0800 CST  

此时的尚书台议政堂的已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
尚书台左丞兼刑部侍郎严东楼朗言道:“谭公言拿出决断,严某认为决断已经下了。祖制司马门天子跸道,任何人无诏擅启都是死罪。”
“东楼公!”礼部侍郎胡敬修乜了严冬楼一眼:“元君殿下是什么身份?你是大清流殿出来的元辅重臣又兼着刑部的堂官应当最清楚,还是顾念着点师门吧!”
“胡敬修!你少拿终南山大清流殿来压我!我的确是师从大清流殿不假!可我现在是大燕朝臣,我万死忠于陛下、忠于朝廷,所奉的自然也只有国法!”
“严公既然万死忠于陛下、忠于朝廷!就该替朝廷考虑,替陛下分忧。眼下漠北大捷元君殿下不日即班师回朝,这个节骨眼上因为一个元君世子使功勋蒙羞受辱、致大军羁留在外,天下修行者坦臂怒发,庙堂震动,这责任又有谁背得动?亦或是你严公和背后的悬镜党背得动?”
“你!”
胡敬修捻着胡须嘲讽的看着被这句话激的恼羞成怒、偏还一句话也说不出的严东楼。这几句话力重千钧,严东楼无可奈何,只得将目光递向坐在谭启伦对应一侧首位的次辅赵汝吉。
“敬修公!”赵汝吉知道自己必须说话了,“我大燕朝的江山是太祖爷打下来的,不会因一人功勋而兴,也不会因失一人而亡。如今的天下九州清晏、太平盛世仰赖的是陛下宵衣旰食、神明英裁,依靠的是群僚公忠体国、实心办事!绝不是她元君殿下一个人的赫赫威名!”
言罢又似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些年,元君殿下确实是位高权重!怪不得这么得人心!”
说着将眼睛向左一扫,锐辣的定格在对面而坐的胡敬修、还有居坐下位的工部和户部两位堂官徐春生、张义辅身上。
大殿里一时静的只听得到暖盆里偶尔碳火烧裂发出的噼叭声。
在一片寂静中谭启伦睁开了那双阖了许久的眼睛,起身缓缓道:“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人心也是陛下的人心。陛下一日没有降下旨意,君就仍是君,臣就只是臣!诸公既然争论无果,那就将今日诸公所言一字不差的呈给陛下看,请陛下定夺!诸公就在此与我一同侯旨吧。”

在一座隐秘的院落门口,沈二安静的在一旁执着灯,摇曳不熄的青色烛火照亮了洞开大门里面的石子路,不是很长却让有玲珑之才的帝令女官陆祈豫难得的踌躇起来。
良久,陆大人揉了揉因用脑过度而发胀发麻的太阳穴,转身对沈一道:“这几日差当的不错。一会儿不必跟着了径自去贞观堂领赏吧。另外,”陆祈豫自袖口中取出一枚小巧的叶子,“把这个给李文干送去。”
“诺。”沈二单膝着地,双手接过那片普普通通的叶子,接着便消失在诏狱的幻境夜色中。
遣走了沈二,陆祈豫便沿着那条小路向庭院深处走去。
穿过廊道行至院中,便见一个只穿了薄薄一层浅色衬道袍的小小少年举着长明灯在夜色中玩着影子。她腰间悬着一枚凤凰样式的玉佩,随着少年跃动的背影在诏狱永寂日月白昼的黑暗中熠熠生辉。
陆祈豫那双暖玉一般的眼眸刹那间生出了几许秋雨冬霜。
并不是因为那枚玉佩,而是因为少年的背影。
那道背影像极了一个人,也像极了许多人。
但这些情绪很快就被自持的帝令女官敛压下去,她缓声开口道:“世子爷。”
少年听到了身后唤她的声音停下了手中的游戏,警惕的扭过头,在看到是陆祈豫之后灿烂的笑了笑,将长明灯放在一边的石头上又将随意扔在地上的玄丝素衬网巾拍拍土带回头上,这才上前道:“祈豫姑姑。”
陆祈豫有些无奈:“世子爷,你的师君怕是真没有告诉你诏狱是何地方?你才在这几日,我的官邸就快成了你元君府的后院了。”
“祈豫姑姑,那您就放我走吧。在这里圈了这么久,府里的师傅们只怕是要急疯了。若是不能在师君归来之前教我完成课业,他们就性命难保了。”
陆祈豫瞧了那义正严辞的少年一眼,心道是你自己皮肉难保了吧,面上却声色不动,从怀里掏出一叠书来扔在一旁的石桌上:“世子爷还是顾念自己吧。你师君已至剑南道三日后即可到京,这是你师君出师前给你留下的课业,自己学了,待你师君回来收拾完你留下的烂摊子来收拾你的时候或许还可以以此争取个宽大处理。”
少年脸上的笑意顷刻垮了下来,委屈兮兮得道:“那事又不全怨我。”
陆祈豫肃起脸道:“怨不怨你不是你说得算的。你只需时刻记住你是元君府的世子,你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有人算计着,你惹出的罪名和祸责最终也是都要你师君来担着。”
少年仍想辩言说自己能扛不用师君担,抬头却只见陆祈豫的背影,犹豫一番还是识相的闭上了嘴,只低了头道了声“是。”

楼主 冷噬邪君  发布于 2018-07-23 12:32:00 +0800 CST  

在皇帝所居住的大明宫最前端,有一座高百丈,宽十里的铜铸观台,因在观台顶端雕刻有两只高一丈五尺舒翼欲飞的琉璃铜雀鸟,而被治平皇帝赐名为铜雀台。
夜凉如水。此刻天下几千万年来最强大的修为者,大燕的第一位女帝岑宴就站在那座观台之上,漠然的俯瞰着尘俗世间的万千生灵。
“知道治平皇帝为什么要将这一座观台取名为铜雀台吗?”
皇帝厚重而疏淡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方从诏狱匆匆赶回大明宫的陆祈豫拾阶登台的脚步一顿,躬身道:“回陛下,是警示。”
高台之上那道容纳了万顷山河的背影依然无动于衷的巍峨伫立。
陆祈豫轻抬起头向上探了一眼,方才继续道:“铜者,金也。铜雀者,贴金之隹,伪凤也。昔年治平皇帝嫡长子章怀太子儒仁,庶九子滕王岑元镇自恃平疆功高,暗窥储君之位,欲易东宫以自为。治平皇帝遂召元镇于此台静思,以警示其谨守臣道、勿有僭序。”
“这是史书上的话,不是你的话。”
听到皇帝如此说,陆祈豫吐了口气,将最后几层阶梯登完。到了台顶,才发现整座观台之上不只有皇帝一个人,距离皇帝数十米开外的地方,跪满了海平面一样的宫侍婢仆,个个屏息静气、塌腰挺臀的叩在砖阶上。
陆祈豫神色微动,自旁边跪捧着托盘的宫女处取了件黑色大氅,又用眼神示意众人下去后,一个人躬身上前为皇帝披上裘衣:“陛下说过要以史为鉴,臣是陛下的帝令女官,自然要以陛下的话为准则。”
皇帝任陆祈豫将衣带系好:“你这是再拿朕的话堵朕的嘴,朕的帝令女官什么时候这么乖巧懂事了?”
见皇帝正看着她,陆祈豫就势道:“小时候臣可是经常看见您处置不听话的臣子的。”
“朕看是对你们责罚的轻了,纵的你们一个个都恃宠而骄。”
陆祈豫心知皇帝并非是真的动怒,遂像平常一样道:“惹您生气的是朝廷上那些党争之臣还有那位才在西北平了乱的殿下。祈豫只是就力打力借了那群人的手给那人一个教训,灭灭她那气焰。”
皇帝却不置可否,只道:“先回朕刚才的问题。照实说。”
陆祈豫隐约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却也揣摩不出皇帝的心意,只得退后一步躬身道:“臣回陛下。臣以为治平皇帝以铜雀命名此台意在朝局安稳。贴了金的麻雀是否飞得上枝头、跃得过龙门俱在于天颜是否恩赏。章怀太子的东宫党与滕王的关陇党谁胜谁负,俱是天恩裁决,非人力可定。”
皇帝赞赏的点点头:“你这孩子总是很聪明,但却只说对了一半。”
“请陛下教诲。”
皇帝没有转过身,而是伸出手抚在那座琉璃雕刻的雀鸟上。
“成为凤凰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杀光所有雀鸟,用他们的鲜血涅磐。这才是治平皇帝把这座观台取名为铜雀台的原因,因为它离天、也离那个位置最近,而这恰好也是世人最难过去的坎儿。”
陆祈豫抬起头仰望着那个似太阳一般照耀着整个大燕的女人,淳淳的唤道:“陛下。”
皇帝的目光望向山河的西北部:“白日里议政堂议事的时候你去了诏狱?”
陆祈豫一怔,道:“是。”
皇帝自袖间取出一道镶蓝的奏折:“这是谭启伦递上来的两党议对录。因着那几个人与元君赌孩子气,连朕的旨也敢不遵了,交给你的差事竟自别人手里呈御。”
陆祈豫接过折子道:“都是些老顽固的话,陛下何必一看呢?”
“朕是没看。”
“那臣这就命有司将这奏章归档。”
皇帝转过身,毫无情绪的脸上难得的牵起一抹笑意:“你这孩子就这般自信么?”
陆祈豫调皮的笑了笑:“非臣自信,实是这些年朝堂上那些老家伙们千举万化唱的还是那些老戏,没一点儿新意,腻极了。”
“当年随朕打天下的那群人都老了,这些年高官重爵恩享着,倒是生出了些旁的心思,竟是连东林那些只认死理的寒门儒生都不如了。”皇帝说这句话时仍是淡淡的微笑着,可眼底的寒意却是令陆祈豫凭空生出一阵颤栗。
良久,皇帝开口道:“她到剑南道了?”
“是。三日后即可归京。”
“只怕你出的题难不住她。”
陆祈豫孩子气似得鼓起嘴:“还不是陛下总偏心那位殿下。”
“不是朕偏心她,是那些支持至和皇帝和晋王的老东西们偏心她。不过这样也好。传旨尚书台,三日后大朝会议礼,三花聚顶在朕的两仪殿,朕倒要看看他们能给朕唱出一出怎么样的大戏来。”
“领旨。”
第一章完

楼主 冷噬邪君  发布于 2018-07-23 12:33:00 +0800 CST  
元君殿下终于登场了。
—————————————————————
二、两仪殿
位处西南隅的剑南道,因为有山岭包裹的原因,水量充沛。即使是面对北人忧虑不安的春冬早旱,它也仍然能保持了一种从容平和的姿态。
此刻正月未出,关内、河北两道的冰还冻的结实,自西宁道始的怒江河水却已经早早的破冰南下,越过大剑山的悬崖峭壁,蜿蜒涌入益地平原,开始新一年对沿河而立、一年三种的剑南二十七州郡土地的滋润。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天赐。
但今年也与往年有一些不同。一向极少下雪的剑南道忽然飘起雪花来,而且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花一片片儿的落在怒江涌动的江水中。虽然对生产生活没有太大的影响,却也还是让剑南道的百姓着实的惊异了一把。
相比在市井巷陌里议论纷纷的寻常百姓,剑南道蜀郡十里外的一处长亭就显得格外安静了。
长亭内,一位三十余岁、身着方领对襟窄袖黄罩团龙戎衣战甲的女人负手而立,神情淡漠。仔细去看,女人的背影和那夜铜雀台的背影很是相似,都仿佛蕴含了万千世界,都给人一种被压迫到极致的颤栗感。
这种颤栗感很强烈,以至于连亭外的飞雪也不敢靠近半分。
在这一片寂静中,突然自远处白茫茫的山坳中传出一阵马蹄声。因为落雪的缘故,那马匹和马匹上的人都银霜一片,远远望去,所能辨认的只有那根立在黑色折檐毡帽上、随着马匹前进而不断抚摆的孔雀翎羽。
马匹最终停在距长亭三四米的位置,骑马的人利落的翻身下马,朝着立在亭内的女人单膝跪地道:“奴才参见元君殿下。”
接着那人自怀里捧出一支裹了腊的信筒,膝行上前双手奉了道:“请殿下阅览。”
那女子伸手接过那支信筒,指尖轻拂而过,那信筒上裹的腊便立刻化开。
女子取了里面的信展开,读罢后修长疏朗的眉眼里陡生了一片寒意。
手指一挫,那信筒连带着那封信都在顷刻间化为地上尘屑。
“传令下去,除了李文干,那晚所有与载时有过牵扯的人不论身份全部处死。”
女人转过身,踱步至长亭外围,古井无波的眼睛望着那一片白皑皑的雪地。
那并不是真的雪地,而是黑压压二十万大军被雪覆盖了盔帽形成的壮阔景象。
此时见他们的殿下自长亭内走出来,所有的人目光都无比崇敬的迎了上去,等待听从她的命令。
只听大燕那位权倾朝野的殿下说:“即刻开拔,三日后归朝。”


楼主 冷噬邪君  发布于 2018-07-25 08:09:00 +0800 CST  
沈二将银吾卫奉元君令处决的名单送至陆祈豫手中时,已经是寅时过半。陆祈豫昨夜陪着皇帝通宵处理了一宿的政务,眼瞅着天快亮了方才回到宫内居所,仅是稍歇片刻变又要更换官服随着皇帝至两仪殿临朝听政。
沈二虽是北镇府司诏狱锦衣卫十三太保之首,位同指挥佥事,正四品,却也不能无诏在宫内行走,因而只能心急如焚的等在陆祈豫居所外,只待陆祈豫归邸方得呈禀。
“什么时候的事情?”一目十行的看下去直到结束,陆祈豫闭上眼睛伸出冰箸似的手指揉捏着额侧的穴位,这样静了许久,方才开口问道。
沈二垂首:“子时,是属下办事不力。”
“子时。”陆祈豫冷笑一声,将名单掷下几案道:“怕不是你办事不力,而是人家捏准了时间故意给本官颜色瞧呢。”她素来思虑过人能原始见终,又与元君岑翊照绾角相交,虽一开始便料定那位殿下不会善罢甘休,却也未曾料到那人会震怒至此,竟是将由她辖制负责于皇帝的锦衣卫十三太保中的一个也一并折了去。且下手狠绝,毫不容情。
偏她昨夜受皇帝诏旨,三花聚顶两仪殿前不得擅动,那人知她投鼠忌器便凭此反戈一击来打她的脸,纵是今日两仪殿那位殿下也讨不了好果子吃,也要先在前一夜报了这背后算计之仇。
陆祈豫此刻纵然恼怒万分却也拿那人无可奈何,只得咬牙切齿的到:“我拿了她的世子,她剪了我一记臂膀,算是扯平了。”这般恨恨的宣泄似的说完陆祈豫咽了口茶,声音又恢复到了一贯的平静:“朝局大事不变,便无伤大雅。那人到底还是有分寸的。”
“大人,此事应如何处置?”神仙打架,小鬼遭难,沈二察言观色一番见陆祈豫已无怒色方慎言问道。
陆祈豫的凤眸睨了沈二一眼,指着堆在地上的那一张还洇着血迹的名单道:“抄一份儿给京兆府尹送去,然后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告诉京兆府尹,昨夜的事就是一场天干物燥火烛火未尽惹出的意外,让他给我处理干净了。”
“是。”沈二应道。
“朱七的后事让宁四主持,我会向陛下请旨加以恩赏。”陆祈豫抚着案几缓缓起身,“另外,一会你亲自将元君世子岑载时从诏狱带出,记得将那孩子衣冠弄的乱些,她师君或许会怜惜她几分。说到底,还是我将这孩子卷进来的。”
“是。”
陆祈豫望着殿外微熹的天光,“更衣吧,天快亮了。”

楼主 冷噬邪君  发布于 2018-11-18 09:51:00 +0800 CST  

楼主:冷噬邪君

字数:11462

发表时间:2018-05-13 06:3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1-26 18:28:1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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