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沉浮》(虐HE\/BE不定)

屋中点上了宁神静气的熏香,床帐也被放下了,百里屠苏凑过去看了一眼,欧阳少恭已经躺在他的床上歇下了,此刻正睡得安稳。
“少恭他最近越来越贪睡了。”百里屠苏伸手将床帐挂上一边,好让陵越看清躺在床上的欧阳少恭。
陵越走到床边坐下,抬手便搭上了他露在锦被外的手腕,细细的诊脉。过了半晌,陵越收回手,看向站在一边的百里屠苏:“少恭的脉相虽然有些虚浮,但是非常平稳,并无不妥。”
陵越又看了看欧阳少恭的脸色,皱眉道:“少恭看上去一切如常,可我们在他床边说了这么会儿话,他竟还没醒......”
百里屠苏点点头,不无担心地接道:“是,少恭他的确是睡得越来越久,也越来越沉了......”
话音未落,百里屠苏却悚然一惊——少恭他,会不会,终有一天,长睡不醒......
这个想法让百里屠苏一阵后怕,如坠冰窟,只觉得空气中的寒意都化作细针,密密麻麻的扎进他全身的骨头里,他吓得浑身一哆嗦,后背立刻爬满了冷汗。
“少恭!”脑中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来到床边,将还睡着的欧阳少恭一把捞进自己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单薄的身子,好像下一刻欧阳少恭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屠苏!怎么了?”还坐在床边的陵越被百里屠苏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问他怎么回事。
这么大的动静,欧阳少恭也不得不清醒了过来,他睁开还有些朦胧的睡眼,见自己正被百里屠苏紧紧抱在怀里,而床边还站着目瞪口呆的陵越,连忙挣扎着要起来:“屠苏,你先放开我......可是出什么事了?”
“少恭,不要离开我!”感觉到他的挣扎,百里屠苏手上用力抱得更紧。
欧阳少恭抬头和站在床边的陵越不无尴尬地对视了一眼,陵越低头轻咳了一声,找了个借口便连忙转身离开了。
见陵越走了,欧阳少恭这才放松了身子,轻声问道:“屠苏,你怎么了?”
听到欧阳少恭轻柔的声音,百里屠苏心里镇定不少,却还是心有余悸。他看向欧阳少恭,脸上露出孩子一样的神情,有些害怕,还有些依赖:“少恭,你这么多天来有没有觉得身上不对劲?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没有啊。”欧阳少恭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怎么了屠苏,你在担心什么?”
“你最近总是累、总是睡觉,又怎么都睡不醒,我好怕......”
欧阳少恭怔怔地看着百里屠苏红了的眼角,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你是怕......我会长睡不醒?”
百里屠苏浑身一震,似乎是被“长睡不醒”那四个字吓到了,他苍白了脸色,神情痛苦地摇了摇头:“师兄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为了复生那些无辜的百姓,逆天而行......”
欧阳少恭却像是早料到了会有今日一般,苦笑道:“陵越还真是......”
“如果师兄不告诉我,你打算瞒我一辈子吗?”百里屠苏双手抓着他的肩膀,声音有些颤抖。他的眼睛很痛,想哭却又流不出眼泪,疼痛灼烧着他的双眼,让他眼前渐渐蒙上一层血雾......
一辈子?
欧阳少恭目光看向虚无的某处,眼中星点的光芒都黯淡下去,只轻叹一声:“我哪里还有一辈子呢......”
话音未落,便感到肩上的手猛地用力,欧阳少恭痛的浑身一震,抬眼看向百里屠苏,他的双眼已经通红,却没有半滴泪水,倒有点像当初煞气发作的样子。
“少恭,你知不知道,我好恨!”
百里屠苏气息大乱,只觉得全身的真气在体内乱窜,却找不到突破口,全部堵在胸口叫嚣着要破体而出,呼吸间都能感到从胸口涌上的血腥气味。
“哦?”欧阳少恭却轻轻笑了,“你是恨我吗,是,你是该恨我......”
“不,我不恨你。”百里屠苏目眦欲裂,咬牙恨声道,“我恨我自己,我恨那所谓的天命!”
他心底一直积压着的悲痛和怨恨此刻在胸口燃烧着,就像埋藏在地底深处翻腾火热的岩浆,带着灼人的滚烫势不可挡要从火山口喷发而出。
为什么,连最后一世,都不能相守呢?
天命?莫非这就是那所谓的天命?!
肩上传来一阵猛烈的疼痛,欧阳少恭微微皱了眉,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他看着百里屠苏那双充满了绝望痛苦、被覆上鲜红血色的双眼,感受到他全身渐渐不受控制的气息,暗自心惊——他身上煞气已除,如此这般,应该是心绪大动以至走火入魔了。
“屠苏!”欧阳少恭抬起双手紧密地贴上百里屠苏的胸口,将体内的灵力源源不断地灌输进他的体内,以自身的仙界灵气引导着屠苏体内乱窜的真气运转周身、缓缓归入丹田。
如此这般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百里屠苏才逐渐清醒过来,手上的力道慢慢放松了,双眼中的血雾也随之退去......
百里屠苏定定地看着欧阳少恭,似乎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少恭。”
终于,他轻声唤道,双眼恢复了清明。
欧阳少恭缓缓收势,抬手温柔地拭去百里屠苏额角的细汗。
“少恭......”百里屠苏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爱人,担心的目光、微蹙的眉心,只是为了自己,唯他一人。时光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在甘泉村的那次,他从煞气发作后的昏睡中醒来,一眼便望见坐在床边的欧阳少恭。
那时候,他便莫名的觉得,欧阳少恭就像是天边的明月,仿佛触手可及,其实遥之千里。明明已经得到了他,却又患得患失,唯恐下一秒又要失去他。
时至今日,两人早已情深如许,他却依然害怕失去他。
他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抱了欧阳少恭,还说:“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可当时欧阳少恭并没有回答他。想到这里,百里屠苏觉得心里很空,像是失落了什么。
百里屠苏叹息一声,温柔地将欧阳少恭拥入怀中:“不管我们还有多少时间,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好。”欧阳少恭脸上终于露出微笑,顺势靠进百里屠苏怀中。
他的衣服上带着一股好闻的皂角清香,还有昆仑山特有的清冽之气,总是让欧阳少恭莫名的心安。
“我刚刚好像弄疼你了,给我看看你的肩膀怎么样了。”百里屠苏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心虚地轻轻扯开欧阳少恭的衣领,只见那白皙肩膀上青青紫紫的一片瘀伤,看上去好不凄惨。
欧阳少恭侧过脸瞥了一眼,接着抬头便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看向百里屠苏,可怜兮兮的。
百里屠苏心中本就愧疚,见了欧阳少恭脸上神色后更是在心里暗骂自己昏了头,差点走火入魔不说竟还失手伤了自己心爱之人。
“还疼不疼?”百里屠苏心疼的问了一声,然后又转过身去翻自己床脚的矮柜,“我衣服里好像有伤药,我找找看!”
眼见百里屠苏手忙脚乱地去翻找药膏,欧阳少恭脸上绷不住的笑了出来,安慰道:“好了,没事的,已经不疼了。”
话音未落,百里屠苏已经从层层叠叠的衣服中间摸出了一个精巧的瓷瓶来,只是他看了一眼那个瓷瓶就像是被什么烫了手似的有连忙将它塞了回去。
这下欧阳少恭倒是来了兴致,好奇道:“那是什么?”
“那、那是......”百里屠苏支吾道,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水来。
“拿来我看看。”欧阳少恭向他伸出手,百里屠苏神情复杂,而后干脆双眼一闭,好似下了决心一般将瓷瓶放到了欧阳少恭手中。
欧阳少恭接过,小心地打开瓶口软塞,倒了一点在手心,却是些晶莹流光的蜜色膏脂。
凑到鼻下轻轻一闻便嗅到一股淡雅清香,欧阳少恭一时没闻出这是什么药,于是又闻了闻,这次却觉得那幽香突然变得浓郁,然后身上便莫名其妙的燥热起来......
顿时明白过来的欧阳少恭脸红了红,抬眼去看百里屠苏,便见对方的脸也早红到了耳根。
“这、这是千觞大哥给我的,他说......”
百里屠苏脑中回想起某日尹千觞神神秘秘地将他拉到僻静的长廊,从腰间拿出这么个瓷瓶宝贝似的硬塞给自己,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千觞大哥,这是什么?”
“这个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尹千觞拿出酒壶,往嘴里倒了几口美酒,一边又踉跄着往外走去,嘴里不清不楚的吟着一首百里屠苏之前从没有听过诗。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欧阳少恭将瓷瓶扔回百里屠苏手里,脸颊红晕未退,嘴上却轻斥道:“千觞也是,没个正经,可别把你给教坏了。”
“我却觉得千觞大哥说的话,别有深意。”百里屠苏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凑近欧阳少恭,“有花堪折,直须折......”
流云薄纱的床帐被重新放下,阻隔了外面微凉的空气,也掩去一室春光。橘色的夕阳余晖透过木格窗稀疏的映在床帐上面,如云似雾,霞光流转......

楼主 雪蕊莹萱  发布于 2015-02-17 20:24:00 +0800 CST  
大家新年快乐,爱你们哦

楼主 雪蕊莹萱  发布于 2015-02-18 23:58:00 +0800 CST  
漫天细雨中,紫胤真人负手而行,他一路行至临天阁,这里是掌教涵素真人的所在。涵素真人此刻正闭目盘腿坐于蒲团之上,周身真气运转,未及睁目,便已感到紫胤真人前来,随即一阵绵长吐息纳气,收功站了起来。
“紫胤,你来了。”
紫胤真人点了点头,看向涵素真人,微微一笑道:“你终于功德圆满,修成仙身了。”
“是啊。”涵素真人轻叹一声,脸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悲喜。
“你今后如何打算?是去历经天劫,之后羽化登仙?”
“不。说来奇怪,我虽修仙,却并不想成仙。”涵素真人摇了摇头道,“我在这天墉城中待了太久,都快忘记这凡尘俗世是什么样的了......今后,我打算云游四海,寄情山水,一切随心即可。”
紫胤真人似是心有所感:“如此甚好。我此番前来,也正是为了辞去执剑长老之职。此后,便隐居昆仑山群峰之间,再不问世事了。”
“我早已猜到会有今日了。”涵素真人毫不意外,“我已属意将掌教之位传给你的大弟子陵越。”
“陵越这孩子,胸怀苍生、沉稳有度,能够担此大任。”
两人话别之后,紫胤真人转身离开,走出临天阁一眼望见那个熟悉的火红身影,正站在石阶下等着自己。
“主人。”见紫胤真人出来,红玉连忙迎上去,“主人,您要归隐昆仑山,请带上红玉一起吧。”
紫胤真人却只是看了红玉一眼,置若罔闻,从她身边走过去。
“主人!”红玉转过身去看着紫胤真人的背影,“红玉身为上古剑灵,来到人世间,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主人。从那一刻起,红玉便认定了您是我这一生唯一的主人,无论您要去哪里,红玉必定相随左右!”
紫胤真人沉默片刻,远眺昆仑山海之间,淡淡道:“数百年如白驹过隙,亦视日如年,你却依然窥不破吗?”
“红玉从来不求寻觅大道,也不求超凡入圣,仅仅思慕一人,何错之有?”红玉上前一步,将心中所想全部道来,“主人曾言,身为剑灵,早该抛却浮生爱恨。如今想来,我的确是窥不破,这世间种种情仇,我依然......放不下,亦不能释怀。”
紫胤真人似有所动,却并未言语。
红玉说完这些话,心中觉得轻快了许多,仍说道:“主人,带红玉离去吧。之后千年万载,红玉仍有许多时日陪伴主人左右,已觉幸甚。”
紫胤真人看着远处,轻轻摇头:“当真痴儿......”
红玉美艳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释怀的神情,她走到紫胤真人身边,两人并肩一同看着远方天际:“主人放眼望去,这山下滚滚红尘,又有几人不是痴傻?而换作红玉,倒宁可永远莫要窥得天道,莫要无爱无恨......”
两人静默站立,数百年的岁月流淌,并未在他们身上刻下风霜的印记,却留下了全然不同的心境。
山风吹动着紫胤真人蓝紫的长袍,间或飞舞着红玉火红的裙裾,清冷与热烈交织着在空中翻飞,远远看去,是一副多么美丽的画卷啊。
后山,湖光山色,流水潺潺。
陵越站在湖边,看着手心里芙蕖亲手制的那枚剑穗,神情复杂。
“大师兄。”
身后传来芙蕖的声音,陵越一怔,将手垂下回过身去。
芙蕖走上前来,看着他微笑道:“你马上就要继任掌教了。”
陵越点点头,低下头看向手中的剑穗,欲言又止道:“芙蕖,我......”
“不要说对不起!”芙蕖急急地打断他,“从我爹说,你会是下一任掌教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已有决定。”
陵越看着芙蕖,眼中闪过不忍,芙蕖却似恍然未觉,微笑道:“芙蕖恭喜大师兄,继任掌门。”
“你会离开天墉城吗?”陵越有些突兀的问道。
“不会的。”看出他的担心,芙蕖说道,“天墉城也是我家,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
芙蕖强忍住悲伤,看向陵越:“大师兄,你会是个好掌教的,比我爹做得还好,大家都对你很有期望。”
陵越看了芙蕖半晌,没有说话,却忽然拉过她的手,将那枚剑穗放到她的手中,合上了手掌让她紧紧握在手心。
“大师兄......”芙蕖抬眼看他,脸上一直强撑着的微笑不见了,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芙蕖低下头,凝神着手中的剑穗,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分说地将剑穗系在了陵越的腰间。
做完这一切,芙蕖抬起头来,陵越也抬头看向她,看着陵越的目光,芙蕖却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抱住了陵越。她靠在陵越肩上,泪凝于睫。陵越也不禁动容,抬起右手想拥住怀中的芙蕖,他的手将落未落,脸上的神色却有些挣扎,几番犹豫后他轻叹一声,堪堪放下了就要落在芙蕖肩上的手。
陵越的这番动作瞒不过心思通透的芙蕖,直到他的手放下来,芙蕖觉得自己心中好像失落了什么,终于心灰意冷的闭上双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转瞬消失在陵越肩膀处的衣服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天烨阁。
殿中聚齐了天墉城中辈分高些的弟子们,他们整齐肃穆的恭敬立在殿中。还有百里屠苏与欧阳少恭,他们两人也静立一旁看向殿前。所有人目光的中心,正是他们的大师兄陵越,此刻陵越已换上象征着掌教身份的紫袍,眉目低垂,郑重地从掌教真人手中接过掌印。
从此以后,陵越便是天墉城的第十二代掌教。
芙蕖站在一旁,目光流转在陵越身上,柔情似水,却又隐含悲切。
陵越双手捧着掌印,转过身来,俊朗的眉眼间满是坚毅,身周的凛然正气让座下的弟子们不由得心生敬意,他们看向陵越,全部恭敬地抬起手抱拳行礼。
芙蕖就站在一旁,离陵越不过是几步的距离而已,但对如今的两人而言,这几步的距离,已是咫尺天涯。
在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名为“责任”的无形鸿沟,将他们分开两边,从此无关风月。
芙蕖看着陵越腰间那枚由自己亲手制成系上的剑穗,那白玉做成了精巧的连环式样,倾注了自己悉数的柔情,可陵越却一直看不明白其中的寓意,也许他明白,但也只能是明白。
很多年后,陵越想起芙蕖流在自己肩上的那一滴泪,隔着衣服,却落在他的心间。
他轻轻地抬手抚上,那滴泪就像是一个伤痕,隐隐作痛。
再看故人,谁也不复当年模样。

楼主 雪蕊莹萱  发布于 2015-02-21 20:34:00 +0800 CST  
大家不用纠结结局了,lulu会认真考虑一下剧情走向,今晚告诉你们最终的结局是he还是be

楼主 雪蕊莹萱  发布于 2015-02-28 09:53:00 +0800 CST  
渺渺琴声早绝,上古天地已远。你沉浮这人间,仍难逃宿命限――书名《沉浮》源于这句歌词,这首歌最后一句词是“何不饶人一世闲”。是啊,欧阳少恭获罪于天,累世千年受尽世间悲苦,何以离别久,何以不得安?我很喜欢少恭这张图――君子如玉,寻木斫琴。天命若顾他,应是这般光景,与君岁月静好,踏遍山川万里,看尽云卷云舒。浮生若梦,但愿这一世,确是好梦一场。我亦愿,许他一世长安。


楼主 雪蕊莹萱  发布于 2015-02-28 22:26:00 +0800 CST  
第二日,欧阳少恭发放丹药解了青玉坛弟子们被雷严逼迫服下的慢毒,随即任命辛合接任青玉坛坛主之位,自己则虚担丹芷长老的道职,不再为青玉坛效力,座下弟子并无不服。
在欧阳少恭处理青玉坛中事务之时,百里屠苏自觉身为天墉城弟子不好参与其中,便随意地在青玉宫外的宽阔平地上漫步,等了好一会儿才见聚在青玉宫中的弟子们渐渐散了,一边说着话一边各自走开。
“欧阳长老对谁都很和气,但我总觉得,他离谁都很远似的......”
一旁走过的几名弟子低声交谈着,百里屠苏听到这句话之后愣了愣,此时又听另一名弟子附和道:“是啊,每回远远看到他一个人在那弹琴,我就在想,这人还这么年轻,怎么却让人觉得他已经很老了?”
声音渐渐远去了,百里屠苏回过神来,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屠苏。”身后传来欧阳少恭的喊声,百里屠苏连忙微笑着转过身去。
欧阳少恭换上了青玉坛的长老服饰,整个人犹如空谷幽兰,静默于山水之间。
百里屠苏迎上去,关怀道:“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嗯,都处理完了,接下来我们是回家吗?”欧阳少恭点点头回道。
“这里离江都不远,不如我们回一趟江都看看吧。”
欧阳少恭看着百里屠苏,笑道:“你想回江都看看?”
他笑得明媚,百里屠苏却莫名觉得身后一阵寒风吹过,僵硬地点了点头。
“可这冬天,是没有桃花的。”欧阳少恭眉眼间笑意盈盈,凑近百里屠苏的耳边,呵气如兰道:“苏苏。”
异样的酥麻感从耳边迅速流经全身,百里屠苏打了个冷颤,心里叫苦不迭:晴雪在苏苏谷种下桃花,还说将来要和自己一起回去,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少恭怎么还记得......
“不,我改主意了,我们还是回琴川吧。”百里屠苏一脸正直的说道,“少恭,我们回家吧,庭院里的花花草草还等着我们回去浇水呢!”
欧阳少恭莞尔一笑:“走吧,我们回家。”
琴川。
两人刚走到家门口,就听见一阵微弱的婴孩啼哭声,闻声望去,便见门外石阶上放着一小小的一团襁褓,啼哭声便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百里屠苏上前看了看,回头对欧阳少恭道:“是一个小孩子,这么冷的天,是谁把孩子扔在这里的?”
“应该是弃婴吧。”欧阳少恭跟过去抱起那团襁褓,里面躺着一个不过几个月大的婴孩,小脸冻得通红,满脸的眼泪几乎结了一层薄冰,那啼哭声也渐渐微弱下去。
“这孩子也不知活不活得了,还是把他抱回去吧。”
进了屋中,百里屠苏打来一盆热水,在热水中泡了片刻之后,冻得几乎失去直觉的孩子才渐渐缓了过来。欧阳少恭用新的棉衣重新将孩子裹起来,又端来米汤喂下半碗,孩子吃饱穿暖后,没过一会儿就流着口水睡熟了。
细细端详下,这孩子生得玉雪可爱,唯有眉间,隐约透出一抹朱砂红色。
欧阳少恭了然道:“难怪......在民间,眉心的朱砂印记被视为不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养着这孩子?”百里屠苏问道。
欧阳少恭闻言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两个大男人养个孩子,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不会啊,你看这孩子多可爱。”百里屠苏说着,伸手小心翼翼地捏了下孩子肉嘟嘟的小脸蛋,脸上露出温柔的神色来。
欧阳少恭看着,心念一转,试探着问道:“屠苏,你很喜欢小孩子吗?”
“喜欢啊。”百里屠苏下意识地回道,手上依旧逗弄着熟睡中的孩子。
听他毫不犹豫地说喜欢小孩子,欧阳少恭眸色一黯,心里不禁有些失落。
百里屠苏抬头看他,发现他神色不对劲,连忙问道:“少恭,怎么了?”
欧阳少恭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你和我在一起,是不会有孩子的......”
“少恭。”百里屠苏温柔的说道,“你不要多想,我从没在意过孩子的事情,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幸福的......啊!”
话音未落,百里屠苏突然痛呼一声,低头看去,却是那正熟睡着的孩子,不甘被百里屠苏扰了甜梦,张了嘴便一口咬住百里屠苏在他脸上作怪的手指。虽然那孩子还没长牙,但用力一咬之下还是有些疼的。
百里屠苏连忙抽回手,委屈地看向欧阳少恭,有些尴尬:“你看吧,小孩子只是看着可爱,其实表里不一......”
“好啦。”欧阳少恭忍俊不禁道,“你和他一个‘无齿之徒’计较什么。”
百里屠苏无奈地用手点点小家伙的鼻子,想了想说道:“我去告诉师兄一声,让他明天派人过来,带这孩子上天墉城学艺吧。”
“也好。”欧阳少恭点点头,然后抬袖掩口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先去睡会儿。”
百里屠苏应了一声,看着他睡下,守了片刻后朝外面走去。
欧阳少恭从傍晚时分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艳阳高照时分,正迷糊着要醒来之时便觉得一缕头发被人大力往一边扯去,一阵刺痛传来,欧阳少恭连忙伸手护住他的头发,向床边看去——那孩子上半身趴在床头,正奋力地拉扯着他的长发。
“呀,呀——”见欧阳少恭醒来,那孩子眉开眼笑地伸手要他抱,欧阳少恭无奈地笑了笑,将孩子抱上床来。
“小家伙,还挺沉的。”细看之下,这孩子已经换上了合身的棉衣,穿得圆滚滚的,身上还隐隐透着一股牛乳甜香,活像个小奶球。
这时,百里屠苏走进屋来,一眼望见阳光下欧阳少恭抱着孩子的温馨画面,心中的暖意柔情几乎满得要溢出来:“少恭,你醒了。”
“屠苏,看不出你还挺会照顾小孩子。”欧阳少恭看向他笑道。
“我哪里懂得这些。”百里屠苏坐到床边,摸了摸孩子的脸蛋,“是芙蕖师姐早上过来接孩子,给他置办了这些。”
“哦,那芙蕖师姐人呢?怎么不带孩子回天墉城?”
“芙蕖师姐说要去铺子里买些东西,一会儿回来就带孩子走了。”
欧阳少恭听完点点头,颇有些不舍地低头在孩子粉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百里屠苏看得醋意横生,正想把那孩子抱过来,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少恭,你......曾经有过孩子吗?”
“孩子?”欧阳少恭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苦笑道,“所谓寡亲缘情缘......我累世千年,却从未有所出。”
见欧阳少恭回忆起了那些痛苦的往事,百里屠苏有些自责,连忙说道:“你说这孩子,怎么老是流口水?”
“小孩子都这样。”欧阳少恭说着,顺手扯过百里屠苏的衣袖给孩子擦了擦下巴。
那孩子咯咯笑起来,许是对欧阳少恭给他擦口水的举动生出好感,凑到欧阳少恭脸颊边“吧唧吧唧”地亲个没完。
百里屠苏忍无可忍,僵着一张木头脸,一把将孩子拎起来轻轻往床上一放,“乖,自己玩去吧。”
被迫离开了欧阳少恭的温暖怀抱,孩子撇了撇嘴,扭着小屁股往一边爬去。
看着百里屠苏孩子气的举动,欧阳少恭又好气又好笑:“你多大了,连小孩子的醋也吃?”
“我......”
百里屠苏刚想说些什么,门外远远的传来芙蕖清脆的声音:“屠苏,我来接宝宝回去啦!”
欧阳少恭连忙披好外衫,抱着孩子下了床,这边百里屠苏走过去给芙蕖开门,芙蕖走进屋里,微笑着向欧阳少恭打招呼:“少恭你起来了,掌门师兄特意让我给你带了些灵芝仙草来,最补身子了。”
“多谢,让师兄费心了。”欧阳少恭谢过芙蕖,接着让百里屠苏把那些补品收下。
芙蕖看着欧阳少恭怀中正流着口水吮手指的孩子,伸手接过来抱着,笑道:“掌门师兄同意收这孩子为天墉城弟子,我一早已经看过了,他根骨清奇,是练剑修仙的好苗子。”
一边的百里屠苏点头道:“也算是缘分吧。”
天墉城中还有事务需要已经身为妙法长老的芙蕖回去处理,她说了几句之后便抱着孩子告辞了。临别之际,那孩子眼巴巴的盯着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要哭不哭的,走出老远也还是望着他们这边的方向。
欧阳少恭默默地看了他们离去的方向片刻,转身回了屋里。
“你舍不得吗?”看出欧阳少恭有些失落,百里屠苏跟进来问道。
“舍不得又有何用,该走的总是要走的......”话说出口欧阳少恭却又后悔了,连忙看向百里屠苏,观察着他的神色。”屠苏,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难过。”
百里屠苏摇摇头:“没事的。”
他转头看到桌上堆着的芙蕖送来的补品,又说:“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炖点参汤。”
目送百里屠苏离开,欧阳少恭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外面飞雪已停,已是银装素裹的一片琉璃世界。他轻抬袖口,苍白冰凉的指尖搭上自己的脉门,闭目细细的感知了片刻,复又垂下手来。
他悠远的目光看向外面那片雪白的苍茫,叹出一片雾气,消散在冰冷的寒风中。

楼主 雪蕊莹萱  发布于 2015-03-03 20:53:00 +0800 CST  
雪已经停了。
百里屠苏仍旧坐在原地,残雪化成冰水在他身上结了一层薄冰,他却无知无觉一般。
陵越匆匆赶到这里时便看见这一幕,连忙走到百里屠苏身边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屠苏,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发觉他全身都冻得僵硬,陵越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你这个样子,少恭能走得安心吗?!”
百里屠苏眼珠动了动,呆滞的目光看向陵越:“少恭......?”
想到欧阳少恭,陵越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轻声说道:“他临走之际,传了符鸟给我,说是放心不下你,怕自己走了之后,你会想不开......”
百里屠苏感到眼中酸痛艰涩,想哭却流不出眼泪来:“师兄放心,少恭说过,他希望我活着,我便不会寻死。”
“他的心愿,就是让你好好活下去。”陵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这样想,是最好不过了。”
陵越转头看看四周,到处都是他们两人曾经一起生活的痕迹,想着屠苏若是再留在这里,难免会睹物思人,于是提议道:“屠苏,跟师兄回天墉城吧。”
“嗯。”百里屠苏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少恭不在了,这里也就不再是家了。”
陵越轻轻叹了口气:“我们走吧。”
“我要进去收拾一下东西。”百里屠苏说着便转身进屋去了,陵越也只好跟了进去。
屋内各处置放着暖炉,温暖如春,暖炉中香风细细,是少恭特意配好的香料。红泥小火炉上煨着茶汤,里面加了参片,是自己特意准备给少恭喝来补身子的。书案上的墨玉镇纸下压着一副寒梅图,宣纸上染着朱砂点点,当时只画了一半,少恭便说困了......
百里屠苏走到书桌前,手上细细抚过那副未完的寒梅图,眼中浮现出的全是欧阳少恭举手投足间的一颦一笑。他白皙的手指在砚台边研着磨,少恭向来是爱做这些水墨功夫的,从不肯假于他手。自己当时站在少恭身后,温柔地环着他的纤细腰身,头靠在他的肩上看他提笔作画。
“少恭画的真好,我隔着宣纸都能闻到梅花香呢。”
欧阳少恭专心地点着朱砂,额发时而拂到自己脸颊边,一片酥酥麻麻的痒。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熟悉的声音还萦绕在耳畔,就好像那人还在身边一样。
温柔往昔,不过昨日,如今却已是天人永隔。
物是人非,事事休。
百里屠苏感到眼中刺痛,连忙闭上眼睛,眼角却流下一滴血泪来,落在宣纸上晕染出一片刺目的红色。
陵越吓了一跳,连忙来到百里屠苏身边,试图用天墉城心法让他平静下来,“凝神静气,抱元守一!”
百里屠苏却没有回应,双眼紧闭,往一边倒去,竟是径直晕倒在陵越的怀里。
“屠苏!”陵越立刻上前伸手揽住他,眉头紧锁。
他催动手上的宵河剑出鞘,一手环抱着百里屠苏,踏上剑刃向着天墉城御剑而去。
天墉城。
屋外,芙蕖焦急地来回徘徊着,担忧的目光不时向屋内张望着。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房门终于从里面被推开了,一脸疲惫的陵越出门来,芙蕖连忙迎了上去。
“掌门师兄!屠苏他怎么样了,醒来没有?”
陵越摇摇头,轻声道:“他五内郁结,气滞难平,怕是伤心过度所致。”
芙蕖一听有些着急,又问:“那怎么办啊,师兄,难道连你也没有办法救他了?”
“这是心病,无药可医。”陵越叹了口气,“一切都看屠苏自己了,他若是想就这么随少恭去了,也是无可奈何。”
芙蕖有些难过地点点头,看着陵越有些苍白的脸色,心疼道:“师兄,你照顾了屠苏一夜也很累了,赶紧回去休息一下吧,我来守着他。”
陵越应了一声,回头不放心的看了一眼,终是无奈地离去了。
芙蕖走进屋中,只见百里屠苏躺在床榻之上,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脸上毫无血色,眼角还残留着一点泪痕。
“屠苏。”芙蕖来到床边坐下,“你快点醒来吧。”
百里屠苏毫无知觉的昏睡着,欧阳少恭不在了,世间的一切好似与他再无关系。
“师兄告诉我说,少恭临走前最后的心愿,就是要你好好活下去。你这样子自暴自弃,怎么对得起少恭的一番苦心?你便是这样随他去了,九泉之下,你又有何颜面见他?!”
芙蕖向来心直口快,无惧敢言,此刻干脆将心中所想全部说出来,只盼百里屠苏能振作起来,不料他却仍旧昏睡着,置若罔闻。
“屠苏,我知道你听到了刚刚说的话。”芙蕖心里没底,语气却很是坚定,“我言尽于此,该怎么做,你自己想清楚!”
说完这番话,芙蕖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她走得太决绝,没有看到百里屠苏眼角滑落下一颗滚烫的泪珠。
“什么?你要去幽都?”陵越皱着眉问道,百里屠苏好不容易才醒来,如今虚弱地走路都走不稳,就来告诉自己说他要去幽都?
芙蕖跟在陵越身旁,两人一起站在床边,听了百里屠苏的话,不由得面面相觑。
“嗯。”百里屠苏点点头,面无表情道,“我要去幽都找晴雪。”
陵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芙蕖就忍不住义愤填膺道:“不行!屠苏,少恭才离开多久啊,你居然这么急不可耐地要去找晴雪?我当真是看错了你!”
听芙蕖言语间提及欧阳少恭,百里屠苏脸上流露出哀伤神色,沉默了片刻后才解释道:“幽都的天上有一条忘川天河,人死之后魂魄就会归入其中......我想去看看。”
“啊,是这样......”芙蕖反应过来是自己会错意,连忙道歉,“对不起屠苏,我误会你了,可是......”可是欧阳少恭的三魂七魄已经尽失,即便百里屠苏去到幽都,那忘川之中也再找不出他的半丝痕迹了。
陵越却抢先一步,打断了芙蕖的话:“好,等你身子好些,师兄就御剑带你去幽都。”
百里屠苏看向陵越,真挚道:“谢谢你,师兄。”
“屠苏,你先躺下休息,快点养好身子,我们就能早点动身。”
百里屠苏点头应下,乖乖地躺回了床上,陵越帮他盖好被子,带着满脸疑惑的芙蕖一起离开了房间。
“掌门师兄,你明明知道......”一出门,芙蕖就忍不住说道。
陵越轻轻叹了口气:“你我都知道,难道屠苏就不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答应屠苏,带他去幽都?”芙蕖更加疑惑了。
“少恭不在了,什么都没有留下,这点我们都心知肚明,屠苏自然也明白。可是现在你也看到了,这次屠苏之所以能醒来,就是这个执念在支撑着他......无论如何,我不能就这样失去他。”
芙蕖点点头,又担心起来:“可是......等你们到了幽都以后,屠苏在忘川之中找不到少恭的痕迹,那怎么办?”
她不敢想象,失去最后一点期望的屠苏,会是多么的悲伤绝望。
陵越悠远的目光看向前方的积雪,语气有些冷凝:“那我就会请求晴雪,用幽都秘术封印住屠苏的记忆。”
“啊!”芙蕖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师兄,你......”
“少恭不顾自己性命,将魂魄之力全部给了屠苏,临终之际又传符鸟与我让我照顾屠苏,更何况他已言明,最后的心愿就是让屠苏好好活下去......”陵越感到胸口一阵隐隐作痛,“我自当竭尽全力,完成少恭最后的愿望,也是为了......成全我自己的这点私心......”
说完这些,陵越深深叹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
芙蕖仍旧僵立在原地,寒风夹杂着雪粒呼啸而至,刮在她娇嫩的脸颊上,她却似无知无觉一般。
此时此刻,她多想回到从前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她还依稀能记起某个雪停的午后,就在这片四方的天地,大师兄陪着自己用雪球堆了个好大的雪人,肇临从厨房偷来一根胡萝卜当雪人的鼻子。一开始屠苏是不愿的,后来还是加入了他们,蹲在树下帮两人捏雪球,少恭和晴雪拿着屠苏捏好的圆滚滚的小雪球,躲在青翠柏树后面朝陵端他们背后扔。
被雪球砸中的陵端气急败坏,也胡乱抓起雪球开始还击,结果一不小心失了准头就扔到了一旁堆雪人的陵越身上,吓得落荒而逃。自己和晴雪抱在一起笑得肚子疼,陵越也笑了笑,并没有去责备他们,少恭则握住屠苏因为捏雪球而冻得通红的双手,温柔地对着那双手呵着气取暖,屠苏颇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去,脸颊上亦是红红的一片,也不知是冻着了还是害羞了。冬日的暖阳下,大家的笑容明媚得好似能化开积雪。
她想用所有一切去换回的那段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再也回不来。

楼主 雪蕊莹萱  发布于 2015-03-21 16:00:00 +0800 CST  
幽都,娲皇神殿。
紫藤花架下,落花点点,香气清幽。
一袭碧色轻罗纱裙的风晴雪坐在石桌前,百无聊赖地用右手撑着脑袋,歪着脑袋注视着对面一言不发的尹千觞,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哥,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你就想开点吧。”风晴雪清澈的大眼睛有些红肿,显然这些天来她也不好过,“少恭不在了,我也很伤心,可是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节哀顺变了。”
见尹千觞仍然一副失神的模样,风晴雪愁眉苦脸的想了想,试探着问道:“要不,我去给你弄点酒来吧。大哥你以前不是常说,喝了酒,这世间所有的烦恼就会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吗?”
她觉得这办法可行,可是刚站起身来,就被尹千觞给伸手拉了回去。
“在幽都,我是巫咸风广陌,不会再沾酒的。”尹千觞想到了什么,摇头苦笑道,“其实......少恭走了,世上就再无尹千觞此人了。”
桌上的水晶球光芒一现,风晴雪连忙看过去,惊道:“是苏苏,还有陵越大哥!”
“他们来幽都了?”闻言,尹千觞也探过头去看了一眼。
一片白雪苍茫的中皇山巅,陵越正带着百里屠苏御剑而行,积雪被剑气隔开,纷纷落下。
风晴雪连忙施法打开娲皇神殿门外的结界,好让两人畅通无阻地进来。
“苏苏!”许久未见百里屠苏,风晴雪在他踏入神殿的一刻迎了上去,却在看清他的时候停住了。“你......”
眼前的百里屠苏身形消瘦、脸色苍白,哪还有半点当初丰神俊朗的模样?看着他,风晴雪的心不可自制地痛了起来。
百里屠苏并不理会她,只是默默抬起头,痴痴的看着天际那一条墨蓝流淌、波光流转的忘川。
风晴雪冰雪聪明,见到这情形立刻就明白过来,心中泛起一阵酸楚的疼痛:“忘川之中,没有少恭的魂魄......”
“我知道。”百里屠苏点点头,面无表情道。
陵越皱眉,神情复杂的看向百里屠苏。
风晴雪与陵越对视一眼,对着百里屠苏疑惑道:“那你......?”
“我是来求见女娲大神的。”
说着,百里屠苏绕过风晴雪,一眼看见了站在后面的尹千觞。
尹千觞看着百里屠苏,问道:“少恭他,最后说了什么?“
“他说......”想起欧阳少恭最后躺在自己怀里的模样,百里屠苏捏紧了拳头,努力克制着胸口翻涌的心痛,“这样,也不错。”
“这样......也不错......”尹千觞呆呆地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神情时而痛苦时而欣慰,最后终于释怀,一切的情绪都明灭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最终慢慢燃烧化为灰烬。
一旁的风晴雪突然惊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身后的陵越连忙上前扶住她。
“晴雪,你怎么了?”陵越担心的问道,尹千觞和百里屠苏也担忧地走了过去。
风晴雪紧闭着双眼,神情有些痛苦,而后平静下来,缓缓睁开了双眼。
“大巫祝之子,我们又见面了。”风晴雪面目沉静,看向百里屠苏说道。
百里屠苏莫名其妙的看着风晴雪,陵越和尹千觞也是面面相觑。
风晴雪端庄微笑,语出惊人:“吾便是女娲。”
看着众人惊疑不定的样子,她又说道:“天道运转,神力亦有衰竭,吾之神体沉睡,精神依凭于灵女,与尔等相会。”
“拜见女娲大神!”众人不再怀疑,齐齐行礼。
女娲点点头,示意他们起身:“你们此番前来,可是为了太子长琴之事?”
百里屠苏郑重地双膝跪地,低头道:“恳请女娲大神,相救少恭。”
“他的魂魄已尽数予你,悭臾仙灵也已散去,灵力散落于六道之外,再无轮回之可能。”
百里屠苏不说话,只是对着女娲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再抬头时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一个血印。
女娲的眼中闪现过不忍,叹道:“你不必如此,吾与长琴相识甚深,如有可能,定当尽力为他求取。”
“其实此事并不困难,当年火神祝融获罪,被困渤海之东深渊归墟思过,如今千年之期已过,祝融已归往云顶天宫。若到时由吾和祝融大神一起请求天帝伏羲归还太子长琴仙籍,他便能重塑仙身,回到天庭......毕竟已是时过境迁,想来天帝伏羲亦不会再多加追究。”
听完这番话,百里屠苏已是喜不自胜,再次磕头道:“多谢女娲大神!”
“不过......”女娲话锋一转,看向百里屠苏,“经此一遭,你与他便是天上人间,再难相逢。如此,你可愿意?”
百里屠苏抬眼,眼神坚定的看向女娲,真挚道:“我愿意。”
只要少恭还能回来,便是让自己上刀山下火海那也是心甘情愿的。
百里屠苏笑着,眼角的泪水不断滑落下来。
风晴雪身周萦绕着的蓝色圣光淡去,她再次睁开眼来,眼神已经恢复清明。
“苏苏。”风晴雪蹲下身抬手拭去他脸上的泪水,那些泪水灼得她手指生疼,落在了她心上,将她心间那一簇每次见到他就会悸动的火焰,彻底的浇灭了。
百里屠苏站起身来,看向风晴雪,微笑道:“晴雪,谢谢你。”
至于谢什么,也许只有他们两人之间才明白吧。
风晴雪眼波微动,然后微笑着摇了摇头,心底那一片柔软隐隐作痛,她好像一瞬之间明白了情爱间所有苦涩的意义。
她送他们三人离开娲皇神殿,百里屠苏、陵越......和尹千觞。
“你是尹千觞,不是风广陌。”不久之前,风晴雪含着泪对她的大哥说道,“你不属于幽都,外面的世界才是你的天地,只有在你的天地间,你才会真正的快活起来。”
尹千觞沉默不语的看着风晴雪,神情复杂。
“但无论你是风广陌还是尹千觞,你都是我最亲的大哥。”风晴雪上前紧紧抱住自己的大哥,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落下泪来。
目送他们离开,看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中皇山漫天的飘雪中,风晴雪感到一阵怅然若失,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随手攀住身旁垂下的一枝夕颜花,翠绿的纱裙在风中飞舞如蝶。
走出很远很远之后,尹千觞回头看去,漫天飘雪中,那一抹不愿离去的翠绿碧色,定格成为他在幽都最后的记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欧阳少恭发觉自己身周环绕着悭臾的仙灵,正腾云驾雾向着那云顶而去。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感觉不到半分的重量,这种感觉久违千年,让他感到既陌生又不安。
遥望天际,仙岛林立,浮云直上,却是太古记忆之中的云顶天宫。
直到那浮云带他来到南天门前,欧阳少恭才终于完全地清醒过来——原来自己并没有形神俱灭,而竟是不知为何又回到了天庭。
那南天门两边守卫着数十名天兵天将,持铣拥旄、执戟悬鞭,为首一人看见欧阳少恭,迎上前来引他往凌霄殿前去。一路走来,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星辰灿烂,金碧辉煌,复是太古记忆中的模样,又不全然相似。
欧阳少恭有些茫然地跟着天兵过接引殿、朝会殿后终于来到凌霄殿内,只见殿中神仙林立,左右拥有金龙、彩凤等仙禽异兽守护。目光穿过一众仙卿天将、玉女神妃,欧阳少恭一眼望见端坐于凌霄宝座之中的天帝伏羲,还有一旁侍立着的火神祝融,心念一转间已然明白几分,几步走上前去,按捺着心中的情绪,弯腰行礼道:“罪臣长琴,拜见天帝。”
“太子长琴——”天帝伏羲看着他,声音不怒自威,“自你获罪降罚,凡尘碧落,已过千年之久,可谓受尽人间苦楚,事到如今,你可悔悟?”
欧阳少恭直视天帝伏羲,目光沉着,不闪不避:“千年之前,我为助悭臾而获罪,千年之后,悭臾为救我而殒命,曾经以为不负践言的太古之约,终也得以实现,所以我不曾后悔。”
天帝伏羲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只是眼中闪烁着些微晦暗不明的光芒,欧阳少恭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便依着自己心中所想继续说下去:“在人世间沉浮千年,往生轮回,情寡缘薄,可谓看尽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我在累世渡魂的漫长痛苦中渐渐迷失了自己的本性,甚至试图将所有人都变成无悲无喜的焦冥,永远陪着自己......”
闻言,御座旁悬着宫灯的仙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殿中众神也是面面相觑,颇感诧异,只有火神祝融,听之不忍,默默地别过脸去。
“你接着说。”天帝伏羲注视着欧阳少恭,面无表情道。
“可在最后一世,我遇见了一个人。”想到那人,欧阳少恭脸上露出清浅笑意,“因为他,我放下了心中所有的仇恨与怨念,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安心......”
“你是说......凡尘碧落之后,你曾与凡人相恋?”
“神仙自是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人间软红千丈,既有所爱之人,自当尽心求取。”
天帝伏羲沉声道:“你可知,你是如何能以此凡人之躯回到天庭来的?是你父亲火神祝融与女娲大神几次三番请求本座,望本座能网开一面宽恕你过去犯下的过错。可如今千年岁月过去,你竟告诉本座你不曾悔悟,甚至留恋凡尘?”
欧阳少恭低头,缄默不语。
“千年之前,你助那孽龙逃出生天,致使不周山天柱倾塌、天地几近覆灭之灾,终究是你一念之间铸下这弥天大错。”天帝伏羲轻轻叹了口气,“不过,你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前尘过往,本座也不愿多加追究了。”
他看向欧阳少恭,淡然道:“如今你已再次回到天庭,在人间累世沉浮的千年,便只当作是一场梦吧。”
梦醒了,缘也就散尽了。
若如此,我宁愿永远沉睡梦中。
“你真的,不曾后悔?”
欧阳少恭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坚定,一字一句道:“其心不悔,其心不改。”
祝融担忧的看了他一眼,却见伏羲广袖一挥,叹道:“罢了罢了,既然你难舍尘缘,就回榣山去静心修行。山中不知岁月,千年时光亦不过是白驹过隙,光阴荏苒,便再没有什么忘不了、放不下的。”
一旁提心吊胆的祝融总算松了口气,连忙拜谢过伏羲,然后便带着欧阳少恭离开了殿中。
离开凌霄殿,转过回廊便来到仙台瑶池,只见那瑶池碧波如顷、波光敛滟,远远望去水天一色,池中有青莲花随风摇曳,零星点缀其间。
火神祝融停下步伐,转过身去握住欧阳少恭的手,心疼道:“长琴吾儿,这一千多年来你受苦了。”
欧阳少恭摇摇头,眼中一阵酸涩:“都是孩儿不好,连累父亲在渤海之东的深渊归墟中思过千年。”
“如今回到榣山,已是天帝开恩,你万不可再造次啊。”
欧阳少恭看向瑶池边上的一朵青莲花,心有所感道:“自然不会。剩下的无尽时光,我心中所想所念,也唯有一人了。”
看着他脸上眷恋的神情,火神祝融叹了口气:“你......忘不了他?”
如何能忘......
欧阳少恭看向那一朵盛放在水边的青莲花,温柔眷恋,而以后的时光,即便是想这样温柔凝眸的一个人,也不会再有从前这般深情凝睇的时光了。

楼主 雪蕊莹萱  发布于 2015-03-29 13:44:00 +0800 CST  
皓月临空,浮光霭霭,积雪在月色下泛着银光。天墉城的后山周围万籁俱静,不见人影,却有一双绣鞋踏在露水洇湿的雪地上,簌簌轻响。
那人影渐渐靠近后山禁地,正准备用手中法杖解开洞口封印之时,被身后之人出声喝止:“住手!”
“陵越大哥,是我。”那人揭开面纱露出真容,陵越一愣,将手中紧握的宵河剑收回了剑鞘。
他几步走到那人身前,疑惑道:“晴雪?你怎么......”
来人正是风晴雪,她看向陵越,目光担忧:“我在幽都的忘川之中发现了苏苏的魂魄痕迹,他是不是出事了?”
“昨夜芙蕖观天象,确见屠苏的星相出现异数......”陵越皱着眉沉吟道,“但他此时正在闭关,我不能放你进去。”
“情况有变,我一定要进去!”风晴雪坚持道,她清冷的神色在月光下是凛冽如冰的清醒,“陵越大哥,我不想与你动手。”
陵越注视着她,神色几番转变,最终还是抵不过对百里屠苏的担心,施法打开了洞口的结界。
“苏苏——”风晴雪率先进了禁地,一眼便看见石床上盘腿打坐的百里屠苏,她连忙一路小跑到他身前,临近之际脚步却又忽然慢了下来。
陵越跟着她走上前来,见状疑惑道:“怎么了?”
风晴雪伸出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探上百里屠苏的鼻息......
“啊!”风晴雪倒吸一口冷气,身形一晃向后退了几步。
“出什么事了?”陵越见状明白出事了,连忙上前问道。
风晴雪听见他的声音,猛地回过头去,陵越望着她眼中那道决绝而凄厉的目光,心中惊到无以复加。
“他——死了?”风晴雪脸上血色霎时间褪尽,苍白得有些骇人。
陵越闻言心头大震,整个人如遭雷击,双腿发软险些站立不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百里屠苏身前的。
百里屠苏盘腿坐在石床之时,维持着一个打坐的姿势,苍白的脸色有些发青,身体僵硬冰冷,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但他并没有变成什么可怖的模样,他的眉眼依旧温和,甚至那嘴角还微微上翘着,像是在会心微笑一般。
于是陵越忽然间就释怀了:“他不是死了,恰恰相反......”
他的心终于又活过来了。
他终于能和少恭相聚了。
不再是天上人间,两界永隔。
“不!!”风晴雪凄厉的喊道,她睁大了双眼,往日清澈的眼中一片血红。
“晴雪,你应该为屠苏感到高兴。”陵越安慰她道,“如今他终于能和少恭团聚了,这一刻他已经等待太久了。”
风晴雪神情痛苦,仍是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声音沙哑:“我不相信——”
恍惚间,她耳边响起曾经琴川月夜,在筛月亭下欧阳少恭对自己说过的话。
“在我看来,对生死之事毫无执念者,乃是世上数一数二幸运之人。因为......那个人一定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绝望的别离......”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绝望的别离。
风晴雪心中纠结着沉重的绝望与悲痛,纠缠着往事或美好或遗憾的破碎踪迹一重重迫上心间,压得她胸口一阵窒息般的沉闷疼痛。她突然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大口暗色的鲜血来,陵越慌忙上前扶住她:“晴雪!”
“陵越大哥......”好半晌,风晴雪才渐渐缓过来,她恍然间抬眼,无意瞥见陵越鬓角的几缕白发,“十年了,你终究也是老了。”
陵越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风晴雪,眼底隐约流露出些许同情的疼惜。
风晴雪低头看向不知名的某处虚空,抬手抚过自己娇艳如花的脸颊,流着泪道:“我不能老,我要去找他,在这一世走到尽头之前......我一定要找到他。”
陵越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这话的意思,不由得摇头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
“那你自己呢?又是何苦?”风晴雪看向陵越,清澈的目光似已洞悉一切,“身为修仙之人,你这般年轻就已生了白发,又如何还能修成仙身?”
陵越被她一言道出心事,垂下目光,默然不语。
“我也希望苏苏和少恭能够永远相守......”风晴雪苦笑着摇摇头,泪流满面,“我只是放不下自己心中的执念罢了,明知他爱的不是我......”
风晴雪转过身去,不再去看百里屠苏的遗体,过往那些眷恋着的时光,如刻漏般一滴一滴重重砸在她心上,和着时光的印记一同残忍而决绝地碾过。
她闭上双眼,发现自己已经哭不出眼泪了,这一生的眼泪,都为这一人流尽了。
为那青涩记忆中,眉间一点朱砂,名唤“韩云溪”的清秀少年。
浮生如梦,这一世自己所苦苦追寻的,究竟是什么?
自君别后,一生天涯。
看着漫天大雪中风晴雪孤寂离开的背影,陵越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走到石床边,弯腰轻轻抱起百里屠苏冰冷的身躯,就像年少时他无数次抱起那惯于午后打盹的小小少年一样。
“屠苏长大了,师兄都快要抱不动你了。”
陵越浅浅笑道,眉眼间已经被岁月不经意间染上了些许风霜。
时光好像倒流回了从前,依旧是少年的屠苏在自己怀中睁开眼来,睡眼惺忪道:“......等师兄老了,就换屠苏来背师兄好不好?”
当时陵越在心里暗笑师弟的天真,他们可是在天墉城修仙的人,又怎么会老呢?但看着屠苏睡得一脸迷糊的可爱模样,陵越还是微笑着宠溺道:“好,师兄记下了。”
一滴热泪落在百里屠苏苍白的脸颊边,划过一道浅浅的水痕,就像是他眼角流下的泪水一样。
漫天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一天一地的银装素裹,一阵寒风吹过,枯枝上的残雪簌簌地落下......陵越恍然间记起,欧阳少恭也是在这样的一场大雪中离去的。
他就这样置身事外却又感同身受的,看过了一场又一场的落雪成殇。

楼主 雪蕊莹萱  发布于 2015-04-19 14:33:00 +0800 CST  
渺渺琴声早绝,上古天地已远,你沉浮这人间,仍难逃宿命限。
千年之后的榣山,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欧阳少恭走上榣山之巅,遥望四方,只见千峰竞秀、万壑生烟,云海一铺万顷,深潭波平如镜,映出山影如画。云间层峦叠嶂,高大的榣木和洁白的木槿花顺山势渐次而生。山间有清泉流下,会聚成潭,山腰有一块嶙峋巨石凸向潭中,像是一座天然而成的琴台,静默于山水之间。
一切都不曾改变,只是一场恍若隔世的梦而已。
欧阳少恭心中百转千回,在深潭边席地坐下,时光清浅无声地流过,轻盈飘飞粉色花瓣打着旋儿落在水面上,周围的空气萦绕着清幽的淡雅花香。
他轻轻闭上双眼,黑暗中有许多画面一闪而过,有琴川的彼岸浮灯、江都的桃花幻梦、蓬莱的背水一战......更多的则是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人——沉默时木头一般板着的俊脸,开心时嘴角微微上翘的弧度,注视着自己时柔情似水的目光......
原来自己早已堕入了凡尘,沉溺于人间情爱,再难自拔。
“情之所至,一往而深。”耳畔萦绕着少年那轻轻呢喃的情话,他很少说这些绵绵爱语,因为那显得太过儿女情长。不过在他们两情缱绻时偶尔听少年这般说上一两句,总是别有一番柔情蜜意,他的情话不多,也不甚缠绵悱恻,由他说来却都是深情不渝。
融入骨血,封缄心间。
屠苏,此刻的你又会在何处呢?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百里屠苏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抬头是漆黑的永夜,天际浮动的光带,银河一般淌着晶莹的魂魄。身边两畔盛放着妖异如火焰的殷红花朵,正是传说中能够接引亡者之魂彼岸花。
忘川......蒿里?
“你便是韩休宁之子?”身后忽然传来女子的问话声,百里屠苏回身一看,来人竟是一名巫祝打扮的女子。
那女子用银色面具遮住颜面,露出的双眼寒若星芒,她手执一根暗红色的法杖,正指向百里屠苏,颇有威严。
“您......认识我娘?”
听他这么说,巫姑收回了指着他的法杖,点头道:“我是娲皇神殿十巫之一。乌蒙灵谷的大巫祝韩休宁,是我曾经的一位故友。”
“原来您是我娘的朋友。”百里屠苏了然道。
“不仅如此,我与幽都巫咸风广陌是相识多年的挚友......灵女风晴雪,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说到这里,巫姑莞尔一笑,“如此看来,我与你倒是很有缘分。”
百里屠苏环顾四周,轻叹了一声:“如今我已身死,若他们知晓,想必也会难过吧......”
“却不尽然。”巫姑回道,“忘川是三魂七魄转世轮回的必经之处,你既来此,我自有办法。”
百里屠苏疑惑地看向巫姑,却见她伸出右手摊开手心,露出掌心一枚鹅卵大小,灵力流转的琥珀色石头来:“你在天墉城闭关修仙多年,已近功德圆满,离塑成仙身只差一步。这是由幽都世代看守的铸魂石,可助你一步登天。”
百里屠苏注视着那枚躺在她手掌上的铸魂石,没有说话。
“不过——”不出他所料,巫姑话锋一转,又收回了手中的铸魂石,“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百里屠苏问道。
巫姑顿了顿,似乎这个要求有些难以启齿,但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幽都灵女风晴雪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疼她爱她之心就如同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自那年在幽都遇见你之后,她便情根深种,认定这一生只唯你一人而已......我实在是不忍心眼睁睁的看她受尽情爱相思之苦而不得,所以才会有这个不情之请,我想......”
“不可。”百里屠苏想也没想便出声打断了巫姑的话,“对不起,我做不到,我也不能这么做。”
巫姑寒星般的眸子盯着百里屠苏,似乎要将他看穿:“想清楚了?你这一拒绝,可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我这一生所爱,也唯有一人而已。”百里屠苏直视巫姑,目光坚定,“晴雪是个好姑娘,她会找到更好的人去爱她,但那个人......不会是我。”
巫姑神色复杂地看了百里屠苏一会儿,随即深深地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巫姑的声音变得有些冰冷,“那就莫要怪我不念昔日故人之情。”
百里屠苏惨然一笑,认命般的闭上了双眼。
他一缕残魂,又如何与幽都巫祝相抗衡?
巫姑手中的法杖上开始聚起蓝色光晕,周遭的女娲族神力源源不断被吸在法杖顶端,待到那神力凝聚成一团蓝色的耀眼光球之时,巫姑神色一凛,将手中法杖顶端临空点在百里屠苏额头上。
听到法杖破空袭来的风声,百里屠苏脑中最后闪现过的是那夜琴川中秋,漆黑的河面上漂着一盏盏荷花浮灯,欧阳少恭静静的坐在河边弹琴,烛火波光盈盈倒映在他的脸庞,回眸一笑间,不知浮生几何。
祥光如雨,一股强大的灵力从法杖顶端汇入百里屠苏眉心,笼罩住百里屠苏的整个身躯,而后渐渐散去。
“这是......”这道灵力所散发的气息十分熟悉,就像是以前每次风晴雪为他抑制煞气时,那样温暖柔和的灵力。
“此间女娲族神力,是为助你羽化登仙。”巫姑收回法杖,回答道。
百里屠苏睁开双眼,有些疑惑地看向巫姑。
“这是你飞升前的最后一道劫数。”
“这便是天劫?”百里屠苏有些不敢置信。
巫姑微笑着点点头。
“那我已经修成仙身了?”明白过来之后,百里屠苏不由得喜出望外,“我可以飞升了?可以去找少恭了?”
巫姑抬起法杖指向辽远天际,一条淡淡的白色灵力牵引着方向往前方延伸而去:“顺着这个方向一直往前走,不要停下也不要回头,你想见的那个人就在忘川的尽头等着你。”
“多谢巫姑相助!”百里屠苏双膝跪下,郑重地向巫姑道谢。
抬手示意百里屠苏起身,巫姑似有所感,叹道:“这世间的情爱纷扰,我却不知究竟是什么,又有什么好的?竟能让你们一个两人,都如此的沉溺其中。”
百里屠苏遥望天际的忘川,一字一句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巫姑闻言,神色一动,看向身旁的百里屠苏。只见他面色沉静依旧,眼波微动却似海浪起伏般潮起潮落,时而深情不渝、时而温柔眷恋,只道是缘起缘灭,柔肠百转。
梨花树下,落雪飞花,他抬手轻轻拂去那人发间的一片落花。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那人回眸浅笑,眼底波光流转,扰乱了谁的心却不自知。
“屠苏。”月夜暗香盈袖,那人落下泪一滴,转身离去。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楼主 雪蕊莹萱  发布于 2015-04-26 15:30:00 +0800 CST  
正是暮春时分,江南一片烟雨水墨。
琴川城中一弯河水清澈东流,回环旖旎,两岸浓荫迎地,碧水中倒映着岸边树上的柳叶花影,清风拂过层层片片的青萍之末,涟漪微动。
“爹爹,爹爹——”闻得稚嫩的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方兰生颇为无奈的抿唇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笔墨。
门外小小的身影一阵风似的跑到书桌前,径直扑到方兰生怀里,撒娇道:“爹爹,带沁儿去玩!”
眼前这个身穿粉裙梳着双髻的小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方兰生与孙月言的宝贝女儿,名唤方沁儿。
“沁儿,你才多大啊,就这么不乖。”方兰生抱住自己的女儿,“整天就像个猴儿一样,一点都待不住,你呀还是快读书去吧。”
“你还好意思说女儿,你自己不也像个猴儿一样吗?成天在家待不住。”孙月言端着一盘果子走过来,微笑着数落方兰生。
“那我现在还不是整天都待在家里啊。”方兰生回道。
孙月言闻言温柔一笑,又说:“你带她出去逛逛,玩累了,就不吵着出去了。”
“也好。”方兰生想了想,“我带你们娘俩去集市吧。”
“好啊好啊!”方沁儿拍手笑道。
午后时分,路上行人渐少,偶有微风拂面而来,湿润清新,风送花香。
方兰生把沁儿抱在手上,孙月言走在一旁,手里还不忘拿着一个风车逗沁儿玩。
走着走着,孙月言看到路边的点心铺开始卖月饼了,这才想起中秋将至,便问方兰生:“马上就到中秋了,大哥过来吗?”
“听大哥说,天墉城要招收新弟子,他就不过来了。我想等过年,咱们带上沁儿,到天墉城去看他。”方兰生回道。
“嗯。”孙月言点点头。
他们走到河边那处亭台水榭,在岸边的石阶席地坐下,方兰生随手撷了一片翠绿树叶置于唇边吹奏,吹得正是欧阳少恭以前常弹的那一曲榣山。
微风徐来,水波不兴,孙月言抱着沁儿,坐在一旁安静聆听。
“我还是不如屠苏,他用一片树叶就能吹出一整首榣山来。”方兰生笑了笑,将手中树叶放到河面上,仍由它随水波缓缓向前方漂去。
孙月言点点头,接过他的话说道:“也不知道屠苏现在怎么样,有没有找到少恭......”
“他一定会找到的。”方兰生抬头看向天际,午后的日光很是明媚,几乎灼痛他的双眼要流下泪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又能在一起,像从前那样......”
“兰生......”孙月言闻言看向方兰生,眼波流转间透露着些许担忧与疼惜。
方兰生摇了摇头,复又坚定道:“一定能找到。少恭说过,人生就像夜间行船,或许有时候伸手不见五指,但有时却是华光满目。”
方如沁眨巴着大眼睛,听得似懂非懂,转过头对着孙月言道:“娘,沁儿饿了。”
“好,我们回家了。”孙月言宠溺的摸了摸沁儿的脸颊,扶着她站起身来。
方兰生也跟着站起来,牵过沁儿的另一只手:“走。”
他最后一次回过头,看向碧波水面上那一片青翠绿叶,淡然一笑——经管不知船将漂向何方,但只要心怀希望,就不会迷失自己。

楼主 雪蕊莹萱  发布于 2015-05-10 19:58:00 +0800 CST  
看到新版的申精规则真是……话说我们苏恭吧的文章申精真的不容易啊,要求挺高的样子,精品文也不多。我当初写了三四章的样子申精就被拒绝了一次,后来再写了几章才通过的,那时候也没想过会写到这么长……话说完结之后我本来想写一篇真人同向的番外,现在看来似乎是不行了,好遗憾

楼主 雪蕊莹萱  发布于 2015-05-16 07:54:00 +0800 CST  
今天考完试了,但接下来又要忙选修课和实训,还要期末复习,笔记本键盘上又有几个键莫名失灵了,更文恐怕真得等到暑假了
我也不忍心让大家等这么久,要不就把最后一篇当结局看吧,是大多数想看的he结局,接下来正篇完结也没什么苏恭的戏份了,可能要等番外吧另,暑假打算签约写文,题材有限制,以后估计就不会再来贴吧发文了,anyway……我会想你们的

楼主 雪蕊莹萱  发布于 2015-06-13 13:24:00 +0800 CST  
现在是7月30日的最后几分钟了,赶在这个时间匆忙来说几句,因为去年的今天lulu开了这个坑,陆续填了一年,将近二十万字,付出了不少心血和时间,也有幸认识了有爱的大家。
最近我都在整理文字版想发给你们,因为修改的地方比较多,所以耽搁了几天,应该明后天就会上传到这里了。8月1日是我的生日,lulu不要其他的礼物,油菜花的亲亲们,不要大意地把你们的长评砸过来吧~

楼主 雪蕊莹萱  发布于 2015-07-30 23:59:00 +0800 CST  
http://yun.baidu.com/share/link?shareid=1039626603&uk=3490508187
这是整理出来的电子书,修改了一些地方,亲们抱走吧

楼主 雪蕊莹萱  发布于 2015-07-31 22:15:00 +0800 CST  
好久好久没来贴吧啦,之前看到帖子被吞了,现在终于恢复了我回来看一眼,有些小伙伴说删楼严重想求个txt,最近的几个留言我会把整理的txt发到邮箱,还需要的可以继续留下邮箱,但是因为我不经常逛贴吧,可能会比较长的时间才能看到留言哈,谢谢大家的喜爱

楼主 雪蕊莹萱  发布于 2020-03-20 20:47:00 +0800 CST  
尾声


天墉旧事
昆仑山巅冰雪凛冽,天墉城四周清气环绕,松柏挺立,雪压青松,恰似白玉嵌翠,蔚为壮观。
有一人负手而立,寒风迎面吹过,拂起他深紫色的道袍,满头的雪白华发却纹丝不乱,眉间一点朱砂若隐若现。
一名天墉城弟子远远走来,在他身后站定,低头恭敬道:“师尊,师祖祭日将近,今晨已有不少弟子从山下返回,静待当天焚香侍坐。”
已是天墉城掌教的玉泱神色一动,旋即微笑着摇了摇头,却并未转过身来,只道:“你师祖生前已经说过,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不过他们倒是有心了。”
“这个嘛……大概是因为师祖人特别好吧,就算过去这么多年了,大家还一直念着他。”那弟子说着,忽而又疑道,“师尊,弟子一直不明白,像师祖那么厉害的人,为什么……没有成仙呢?”
玉泱沉默半晌,回道:“你师祖,大概从未想过成仙吧。”
“啊?”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回答,那弟子不禁疑惑出声。
“他与前代妙法长老,一生中均有放不下的执念,注定是这红尘中人。”
玉泱轻叹一声:“何况,成不成仙又如何?”
“这……弟子听得似懂非懂,反正就是觉得有些可惜……”那弟子摇了摇头,行过礼之后便退下了。
玉泱闭上双眼,心中一片澄澈宁静,风淡云轻。
昆仑山天墉城第十二代掌门陵越真人天纵英才,于他治下开天墉城数百年威世之局。
陵越一生磊落仁惠,具侠义之风,而又赏罚分明,深得人心。然其在位之年间,门派执剑长老之位空悬无主,此一则陵越难逃非议,猜疑有之,不满有之,唏嘘有之,陵越于天墉城史册之上缄默终生,未留只字片语。
“夏荷映日,枯荷听雨,万物生发自有因缘”,陵越对大道有所悟,他的性格却注定放不下执念,故未修得仙身。
某年春日,已隐居山间的陵越倚窗静坐,于无声细雨中安然合目,满百岁而仙逝。
最后留给玉泱的,只有一纸书信,寥寥数言。
玉泱,我曾许诺一人,若有朝一日我当真执掌门派,执剑长老之位定为那人而留。
然此人早已远行,杳无音信……若此人一日不归,那位子便会永远空着,直到有一天他从远方回来。
而时如逝水,永不回头,我终知晓他不会归来,你们也始终无缘一见执剑长老“振袖拂苍云,仗剑出白雪”的御剑风姿。
为师逾百年而未成仙,大约正因为那句——最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这广饶天地间,顺应其心而活便是最好,又谈何修行。




——全文完——

楼主 雪蕊莹萱  发布于 2020-03-20 20:48:00 +0800 CST  

楼主:雪蕊莹萱

字数:132355

发表时间:2014-07-31 01:5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10-16 12:09:20 +0800 CST

评论数:527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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