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邪】双生
1.
吴邪一直清楚的知道，他跟解语花之间存在巨大的观念差异。这一点吴邪从他们在新月饭店重逢时就明白了。虽然他们是发小，但不同的生活环境导致了他们的人生轨迹出现了偏差。
就比如，吴邪认为一起下过斗就是过命的交情，因为一起出生入死。开玩笑，不是每对朋友都有机会一起被粽子拍成肉泥的。
但是解语花显然不这么认为。他从十几岁开始下斗，在他看来下斗简直家常便饭，况且从小被推上当家的位置，让他难以拥有所谓友情的东西。
因此当吴邪打电话给他要他帮忙安排车去二道白河时，他觉得去阻止朋友送死这个理由根本构不成理由。他甚至觉得上长白山看雪景比较有说服力。而吴邪这样对他说：
“小花，你想一下，你有一个朋友，他执意寻死，但你阻止不了他，但是你还是想去阻止他，这种心情你能理解吗？”
吴邪说出这番话之后听到了长久的沉默，之后那因受伤而变得不像小花的喑哑声音再响起来时，吴邪怀疑起是不是下斗的时候，解语花的记忆被粽子吃掉了十几年。解语花忽然不搭嘎的说起小时候的事儿来了。
“吴邪，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你小时候，说你长大了要娶小花。反正我是还记得。”
“所以现在你这种什么朋友送死要去阻止的心情，我比你强烈的多。”
面对吴邪的瞬间失语，解语花最终还是带着低笑给他安排了去二道白河的车。虽然这两种感情很显然不大一样，不过解语花认为这没关系，反正意思差不多。
吴邪在进山之前，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解语花不顾嗓子需要休息的事儿接起来，开口就是调侃。
“怎么？小三爷你后悔啦？”
“后悔个头。小花，我只是觉得我这想法非常糟糕。我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但是我实在无法让他一个人进山。我没有任何理由劝他，因为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吗，我只能跟他进去，知道他想干什么了，才有办法说服他回来。唉老实说其实我在打退堂鼓了没错。”
吴邪原以为小花会继续调侃他，不料对方沉吟片刻叹了口气竟然说了他意想不到的话。
“这件事情我本打算建议你不要跟下去，不过我觉得你可以暂且一试。毕竟如果什么都不做，你这辈子都不会安生的。但是我建议你进去的时候注意距离，现在是秋天，长白山还没有封山。你该知道跨过哪一条线再往里走就九死一生了，如果你在这条线之前都没有劝回他，你就回头吧。”
解语花不赞成吴邪进山去找张起灵，他认为如果进了山，去阻止张起灵的吴邪估计比寻死正主张起灵死得还快。但是他尊重吴邪的决定，于是给个真情小贴士。
“但是他根本不和我沟通，我如何去劝？”
“我相信，他既然来和你道别，你只要说，即使他不回答，也还是会把你的话听到耳朵里的。”解语花说完，在吴邪开口之前又补上了一句，“小三爷可得注意安全，我还是等着你回来娶小花呢。”
那边传来的是解语花意料之中的慌张告别。
2.
解语花并不清楚吴邪在长白山上的情况，比起吴邪面对的漫天白雪和失踪专业户，解语花面对的是老九门重新洗牌的腥风血雨。
死在张家古楼中的霍老太太给平静的水面带来了一场风波。就像一块小石子扔进了暗流汹涌的海面，顿时掀起了万丈风波。
解语花与霍老太太一起下斗却单独回来了，只带回了霍老太太的人头，霍家人显然无法接受“在古楼里被毒死了”这个解释，就算是面对满身是伤的解语花也毫不留情的向他要一个解释。
“她是在古楼里被毒死的。”
无论他们通过什么的样的手法希望获得答案，解语花给出的答案都只是这一个。好像这件事根本跟他无关。好像被逼到在北京城里走路要带着保镖的人不是他解语花。当然在忙着收拾残局的空隙里上医院的解语花并没有时间在北京城里闲逛。
同样霍秀秀也没法闲着，她面对的是豺狼虎豹环伺的霍家当家之争。
闲着的只有胖爷，他颇有闲心的邀请解语花等吴邪回来后一起去杭州找吴邪喝酒。
解语花想了一下，他估计等吴邪回来，喝不了几次酒就该去长沙跟他南北遥相呼应的同甘共苦收拾残局，而且他北京这边的烂摊子，拖越久越好收拾。干脆答应跟胖子一块去杭州喝酒。
胖子和解语花冲进西湖边那家不起眼的小古董店时是个天朗气清的下午，他们本期待看见小老板缩在柜台后面懒洋洋的打瞌睡或者拉着小店员瞎絮叨，但是----吴邪站在店中央张开双臂欢迎他们，笑得比太阳还灿烂。
“**，小三爷你算卦的啊？算准我们这时候来啊？”
胖子摸摸脑门，扫兴的站住了脚。他期待的戏码可是拍着天真无邪的肩膀给他兄弟那如天空般豪迈的勇气啊。
转眼一看，发现解语花像没长眼睛一样，直接冲向了吴邪，把小三爷直接撞到在后面的柜台上呲牙咧嘴。
“哎哟花爷你这是干什么？我知道你们发小好久不见但也不至于这么一见面就又抱又压的吧？叫我这电灯泡多过不去呀。”
“说啥呢真是的我们这可是纯洁的**友谊，”解语花理理领带，顺便拽着吴邪往外头走，“走走走咱们到楼外楼吃饭去。”
胖子挠挠头跟在不知该用拉拉扯扯还是什么别的词来形容的俩人后头，又开口了：
“不是吧花儿爷，这话从天真嘴巴里说出来还有几分可信……但是你一说我怎么觉得像欲盖彰弥？”
然后他惊奇的看见两个人居然背影一僵，好像有粽子凌空给了他们一掌。
三个人在楼外楼弄了一个包间点了一大桌子菜外加一大堆酒，这饭从五点多一直吃到九点多，吃饭不是重点，喝酒才是重点，但喝到最后……几乎是吴邪一个人在对瓶吹。
胖子清清嗓子，觉得自己有必要用如自家胸膛一般丰满的友情将兄弟从奔向酒精中毒的大道上拉回来。
“我说天真啊，胖爷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你也不要这么一路朝着医院狂奔而去嘛。”
“虽然医院跟长白山挺像的都是白的，但是也差着很多嘛，”胖子语重心长，给天真小朋友的碟子里夹菜，顺便轻柔坚决的拿走他的酒瓶子，“我知道你跟小哥出生入死结下了超越**友谊的深厚感情，但你这样急着追随他的脚步也不好吧？”
解语花抬起了一直低头看手机的头，看着眼前这充满慈爱的一幕。屏幕上显示出GAME OVER也没多在意。
“你看我们铁三角还有胖爷我陪你喝酒嘛，那小哥又不会陪你喝酒，就算你喜欢小哥，你也不至于这么朝着酒精中毒的方向狂奔吧？”
胖子一脸幼儿园老师看小恶魔的表情，不料吴邪抬起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至少脸上看不出一点醉意。
“我才喝几瓶？你看小花，”吴邪指指倒扣着的粉红手机前面那排的整整齐齐的几排酒瓶，对一脸似笑非笑表情的解语花笑得呲牙咧嘴，“你看人家副业唱戏的都不怕喝，我怕啥啊。”
“还有胖子你哪只眼看见我喜欢小哥了？老子这辈子就喜欢过一个人，叫小花，是个可萌可萌的妹子了，跟招贴画里走出来的差不多。”
“敢情你还清醒着啊？”胖子一拍吴邪肩膀，看着那双清亮得不像话的眼睛。不料被他这么一拍，直接把吴邪给拍晕了。
“清醒个屁，他早醉了。”
胖子目瞪口呆的看着解语花一边甩粗话一边把手机收进口袋里向他走来，以为这位爷是准备来打劫他，做出了匪夷所思的防御姿态。
“你干什么？我不打劫你。钱我付过了，现在我得把这醉鬼弄回去。”
解语花风情万种的斜他一眼，弄得胖子打了个寒颤，眼睁睁的看着解语花把吴邪背起来向外头走去，又耳尖的听见解语花的口里吐出了小女孩的声音，吓得他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吴邪哥哥，我们回家啦。”
3.
晚秋的夜风吹在身上还有一丝冷意。
背上的吴邪睡得死，像没有气息一样的睡脸歪在解语花的肩膀上，解语花抖抖肩膀，听见吴邪不舒服的嘟囔了一声，好像是“小花你肩膀怎么变宽了”，解语花苦笑，酒品倒好不哭不闹，只是敢情小三爷你还当我是招贴画里走出来的小姑娘？
胖子跟解语花道过别以后先回宾馆了，解语花告诉他今晚他不一定会去宾馆，胖子点点头露一脸了然的表情，说胖爷我理解你。
解语花懒得跟他解释，反正就算发生了什么计划外的事他也不介意。
这个时间的杭州已经沉入寂静。路上没有一个人，远处的霓虹一闪一闪，身边的西湖泛着冰冷的光辉。背上是熟悉的重量，耳边还有低低的嘟囔，语无伦次，尽是小时候的大院和玩伴。
“吴邪你也是恋旧的人啊，”解语花笑着，倒映在冰冷的西湖里，不远处西泠印社的牌子黯淡的亮着光，“没多远了。给你唱首歌吧。”
他一个人在晚秋的夜风里唱着幼时的歌谣，就像分别以后，无数次在院子里唱着那样。
但是这一次，吴邪在他背后。
把吴邪弄回他家之后，解语花觉得不能扔着一个醉鬼不管，于是心安理得的决定留下来。
解语花洗完澡裹着浴巾走进房间时发现吴邪还是睡得像之前一样死，他无奈的摇摇头。不知为何开始担心起他该如何去对付吴三省留下来的烂摊子。长沙的那帮人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他看着那张安静的脸。虚空之中似乎出现了张起灵跟这张脸告别，一个人踏上旅途，去替这张脸的主人守青铜门的情景。
但是你错了，张起灵。
解语花对虚空中的那个背影无声的说。
生在老九门，就会有无数石头拦在通完平静生活的道路上。没有青铜门，也会有不次于人面鸟的豺狼虎豹。不去守青铜门，也会有吴三省的烂摊子等着吴邪，他不去收拾，自有凶狠之徒逼着他去收拾。
所以张起灵，你错了。
你以为你可以换他十年天真无邪，但是他的路只能由他自己去走，有你没你都一样。
我跟你不一样。我只会看着他，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等他。
然后，和他一起走下去。
“吴邪，你可别指望我像张起灵一样替你挡刀子。你的路只能由你自己去走，我会看着你，直到你跟我站在同一条地平线上。”
一个冰冷的吻落在吴邪的额头上。解语花的表情像黑夜里燃起的火焰。八岁时不合身的隆重服装，师父落在手心的竹板和眼底的慈爱，无数个还未日出的早晨里的露水，一起涌现在他的眼睛里。
“直到你成为另一个我，理性而不软弱。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无论你想或不想。那么我先在这儿等你哦，晚安，小三爷。”
4.
吴邪醒来时闻到了空气中的荷包蛋香气。身边有人躺过的痕迹，他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向厨房走去，竟然看到了粉衬衫系着围裙拿着铲子站在平底锅前。
“小花……你煎蛋啊？”吴邪脑子一秒当机，这……解当家拿着跟他骚包的粉衬衫完全不搭的东西站在他家厨房煎蛋是个什么场面？
“小三爷，我不记得你眼睛有问题啊，”解语花熟练的把蛋翻进旁边的碟子里，漂亮的双面溏心蛋，“少问两句，再乱来我嗓子真的要完蛋了。”
“哦哦，”吴邪一边点头一边端着盘子在桌边乖乖坐好，等解语花洗完手坐在旁边时，忽然开口问，“小花你昨天跟我一起睡的啊？”
解语花斜他一眼，手上不停把煎蛋送进嘴巴，又喝了口牛奶才开口：
“是啊。难道你想让我睡地板？就算我体魄强健但我还有伤在身啊。”
“不是的花花我不是这个意思，”吴邪露出一脸呆傻表情，解语花那身板真看不出体魄强健，再加上那张漂亮的脸……打住在想什么。他以为解语花是怪自己不顾发小情谊，“我昨天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除了睡得像死猪和在我背上摸来摸去以外啥也没做，”解语花吃完最后一口煎蛋，站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丢到吴邪面前，“小三爷，你最好快点回长沙，不然那个局面再没人控制，你三叔回来也收拾不了。”
吴邪低头看着丢在他面前的机票和资料，觉得这些东西真的跟桌上的盘子格外不搭，好半天才开口。
“小花……我只想做个小老板，不想去……”
“吴邪，”话说到一半就被解语花打断了，解语花脸上是少见的认真严厉的表情，“别说这种话。你没得选。你不仅是吴邪，还是吴家小三爷。老九门正在重新洗牌，你不想让你家三代毁于一旦就赶快去长沙。”
“小花……我……”
“别说了，”解语花伸手抱住吴邪的头，他身上清新温暖的香味安抚了吴邪畏惧的心，“我相信你。”
“我要回北京了，我那边也很乱。有事给我打电话。”
解语花拿起椅背上的黑色外套，向门口走去。
“再见。”
门轻轻的合上。
吴邪呆呆的看着桌面许久，终于伸手抓住了桌上的机票，但他却没法像小花那样立即像难以面对的未来走去，他只是抓着那两张纸，将自己蜷缩在椅子里。
我很清楚。我的未来会像小花一样，成为一个坚毅而充满魄力的人。我也很清楚。我必须去长沙，收拾从三叔失踪以来就开始失控的局面，再次奠定吴家在老九门的地位。我更清楚，在因为霍老太死亡而引发的洗牌里，北京是风尖浪口，小花所面对的，比我更艰辛百倍。
但是我现在却没法马上站起来朝那边走去。容我休息一下。
在休息之后……我一定会走向我已经注定的未来。
吴邪站起来时，眼中的神色跟刚刚离开的解语花极像。
-----如果他能看见未来，那么他会看见，他以为空茫一片的未来里，有一个招摇如粉色大丽花的身影，一直站在他身边。
5.
正在收拾东西的解语花打开房门时被站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门口站着吴邪，拖着一个行李箱。
“花儿爷你站门口傻掉了啊？来来来让胖爷我来看看来者何人，能把花儿爷给唬住。”
胖子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传出来，等走到了解语花面前，胖子才发现站在门口的是他的天真无邪小兄弟，而解语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诶你们昨天发生啥了？怎么今天就一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样子……”胖子话说到一半，就被解语花像压抑着什么一样的声音打断了。
“吴邪。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先跟你们一起去北京，再去长沙。”
吴邪笑得一脸神秘，解语花手撑着门框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放下手回到房间继续收拾东西。
之后解语花一直沉默着，直到下飞机之后他才开口，不过是向两人告别。
“小三爷，我这就告辞了。现在在老北京的地界上，我出门都得低着头，你安心办你的事，咱们等风波停了再见。”说罢又朝胖爷挥挥手，“胖爷你也注意点，大闹新月饭店的事儿还没完呢，你目标可不比我小。”
胖子目送着解语花潇洒的拉着一箱子走出机场，还没闹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又被吴邪一句话给弄出一声冷汗，吴邪天真无邪的看着他，问“胖子你能把新月饭店的老板给约出来么？约不出来约琉璃孙也行？”，好像几个月前把北京城文物圈搅得乱七八糟的三个人里没有他吴邪一样。
“兄弟你……被花儿爷弄傻了吧？”胖子语重心长的拍着吴邪的肩膀，“我们砸了人家的场子，你忘了？现在小哥上长白山孵蛋去了，我们俩可不会丢钢管啊。”
“胖子，我想到一个办法，既能解决新月饭店的事儿，又能解决我三叔的事儿，”吴邪拉着箱子开始往外走，胖子连忙跟上，听见他又说，“你再帮我一回，晚上把他俩约一个出来，明天我们就能去长沙了。”
“不是吧天真，你打算以身相许给他俩啊？”胖子一脸令人怀疑的神情，“琉璃孙我倒是能约出来，但胖爷可不能这么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你想象力太丰富了，你爷爷我对老头子没兴趣，”吴邪忍不住啐道，一向知道胖子的思维天马行空，没想到这胖子不仅黄暴还重口，“空手套白狼，四两拨千斤懂不懂？就是小九爷爱用的那招。”
“你说的这跟舍身饲虎也没啥区别。不过胖爷做事你放心，今儿晚上六点，保证琉璃孙全须全角的坐你面前。”胖子拍着他那宽厚的胸膛。
晚上六点，吴邪果然见到了琉璃孙。这老头子丝毫没有因为闷油瓶的一棍子留下后遗症，依旧是精神焕发，目光灼灼，一股子精明劲。
“吴家小太爷，特意找老夫来是为了何事？”琉璃孙喝一口新月饭店的杨贵妃口水，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如果是为了找这地儿的老板，我劝你还是别费工夫了，这老板就是霍老太太还在，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吴邪努力笑出倒斗小王子解雨臣的风采，暗道这琉璃孙真是厉害，几句话就点出了自己的困境，新月饭店的事儿没完，霍老太又死了，不光失去霍老太的庇护，小九爷也帮不了他，那句吴家小太爷，也跟对长沙乱局的嘲笑脱不了关系。
“老爷子，我没有打算找这儿的老板。龙鱼玉玺的事儿也不用你们费心了，那是老九门的事儿，现在回到了上三门，也算物归原主，”吴邪说话半真半假，这是他从二叔那儿学来的，这样说话不容易被识破谎言，“我找您，是希望您跟老板捎上这话。以后你们进海货，多半还得靠老九门。”
“小三爷，我看在吴老狗的面子上叫你一声小三爷。你说这话也不嫌害臊？且不说老九门早就没落了，下斗这事儿，说老九门也说的是老一辈，你们这些后生仔，有几个能成当年气候？”
琉璃孙把茶盏一盖，就要送客。
6.
“老爷子，恕我直言。老九门没落了，可老九门的手艺是传了下来，我是没啥本事，只跟我三叔下过几回斗，功夫不到家，但至少没被粽子拍死，”吴邪心冒虚汗，但还是继续说下去，不能指望旁边一心装树的胖子开口，“您跟文物打交道这么多年，估计也没怎么见过粽子吧？”
“小三爷，你这话说给年轻人听，可能他们还有点兴趣，我已经老了，可没兴趣下斗了，”琉璃孙装傻，他何尝不知道地底下的宝贝全靠下斗，现在他倒东西不为钱，只为个稀奇，这稀奇的东西，自然只有斗下有，“小三爷说个明话，约老夫可不是为了喝茶闲扯吧？”
不会吧？这么好说话？吴邪知道这是默许，只要不是太难为人的要求，琉璃孙都能答应。
他也很清楚琉璃孙在想什么。这老头子八成是想吃掉吴家。
“既然老爷子这样说了，那么新月饭店的事还请您多多费心，”吴邪一咬牙，“我还想管您借几个人，等我摆平了长沙的事儿，您一定不会吃亏。”
吴邪笑得一脸天真无邪，好像一个为了夺回自己家产不惜借外援甚至卖家的二世祖。不过他现在确实很符合这个形象。
“好啊，既然小三爷开口了，我就卖你这个人情，”琉璃孙笑得爽朗，吴邪拿不准他是不是真的相信自己的说法，只见琉璃孙曲着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记，便看见几个守在外面的伙计和站在琉璃孙后头那个心腹模样的人站在了自己面前，“这几个人就借给小三爷吧。叫他们做什么可都是一把好手啊。”
吴邪心里冒冷汗，虽然觉得自己最后说不定真得被这老头子吃掉，但眼下他要破局，只能从别处借来外援，老爹和二叔知道自己准备接下三叔的事业，估计得打断他的腿。
找琉璃孙虽是下下之选，但没有别的人了。胖爷在北京小有名气，但长沙他就水土不服，再加上老九门的事儿不便扯他，小哥上长白山孵蛋去了，秀秀自身难保，而最适合的人选解雨臣……吴邪并不想找他。
----小花来帮我的话就没意义了。我宁可用舍身饲虎的烂招。
----因为小花说相信我。
----相信我……能一个人做好一切。
吴邪心下转过无数念头，跟着琉璃孙站起来，目送着琉璃孙离开之后，他眼刀横过琉璃孙几个伙计，那一瞬间，胖子以为自己眼花看见了吴三省。
“走，我们现在去长沙。”
7.
吴邪到长沙时已经接近子夜。这个热闹的城市依旧灯火瑰丽，没有时间休息，今晚如果不拿下一个盘口，明天根本整理不了那乱七八糟的局面。
他选择的是地中海的喇嘛盘。这是三爷最稳定的盘口，之前假扮三爷的时候，潘子就告诉过他就只有这个盘口是三爷不在的时候依旧交钱。
这次没有面具，没有潘子，也没有解雨臣。
吴邪叫琉璃孙的伙计留在酒店，他和胖子一起去找地中海。
“我说天真，你借这几个人又不用，是拿来干啥的？”胖子虽然有实用的枚举法，但毕竟不擅长搞这些事，一时间摸不清头脑。
“胖子……我不瞒你，”吴邪深吸一口气，“这几个人是借来动刀子的。具体的事得我们去做。我准备先拿下一个软点的盘口，明天再叫齐所有盘口，告诉他们……”
“已经没有三爷了，只有小三爷。要么跟小三爷一起干，要么死。”吴邪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那几个人，就是用来杀不听话的家伙的。”
“……天真，我怎么觉得你变了呢？”胖子一脸痛心疾首。
“胖子……我总会变的，”吴邪拍拍胖子的肩膀，“我总有一天会变成小花或者我三叔那样的人。我现在很清楚我逃不了，我以前一直以为我可以做一辈子小老板。”
“算了，甭管你变花爷还是三爷，你就是变猩猩也是铁三角的兄弟，”胖子豪爽的一挥手，“胖爷我勉为其难，再给你当一回马仔。”
“怎么？感动到说不出话来啦？“胖子大踏步走在前面，大喇喇把门推开，“走啦，大老板。”
吴邪顺着胖子推开的门抬脚朝里头走去，地中海正坐在八仙桌前喝茶，吴邪想得没错，小三爷回来的消息虽然不如三爷回来那样可以一瞬间席卷长沙，但好歹能让这些家伙睡不着觉。
“小三爷，别站那儿了，来喝杯茶吧。”
吴邪还没想好开场白，就听见里面传来地中海的声音，他苦笑一下，带着胖子走进去，坐在八仙桌前，立即就有伙计来给他泡茶。
地中海大名张玺观，挺书生气的名字，但人却跟书生沾不上边，做三爷的喇嘛盘几十年，下斗是把好手，杀人越货也不赖，现在坐在这儿慢悠悠的跟吴邪喝茶，吴邪不仅心里别扭，还一脑门子汗。
上回吴邪看地中海亲切，这回可就不一样。上回那是扮三叔来夹喇嘛，打过一次交道以后其他事儿全赖三叔，但这回是他小三爷的脸，而且他还是来摆地中海一道，让地中海给他的长沙之行开路的。
“张叔叔，我这次回来，是想告诉您，”吴邪端着茶杯做喝茶的姿态，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我三叔回不来了。我预备接手他的生意。”
“小三爷，您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地中海的手一直扣在桌上，吴邪清楚现在要是一语不合，就会被面前这个人直接请出去，“三爷的生意是三爷的生意，您又不是三爷的儿子，您怎么能接手三爷的生意呢？”
又来了又来了。上次也是这句，不是三爷的儿子。吴邪腹诽，就算我是三叔的儿子，你们也不会轻易让我接手。
“张叔叔，我只是三叔的侄子没错，但这不是重点，”吴邪笑眯眯的看着地中海，唬人已经不兴闷油瓶淡漠脸那套了，解语花式笑眯眯比较好用，“重点是，今天您不站在我这边，明天整理盘口，您就不用来了。”
地中海的脸色勃然大变，吴邪知道自己成功了，这个人跟随三叔几十年，忠心固然重要，但利益的力量不可小觑，现在自己忽然回来说准备改朝换代，还有把他抛一边儿的准备，不被吓一跳才有鬼。
“小三爷这话说得，这不是叫我难堪吗！”地中海一拍桌子，吴邪继续笑眯眯的看着他，好像把他心思看了个透彻，“您要是揣着这想法，大可不必来找我。”
“张叔叔，我是看重你啊。这对你并没有坏处啊，三爷已经回不来了，站在我这边才有出路。”
吴邪摆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站起来就朝外面走去。
8.
吴邪回到酒店，刚把自己收拾清楚，就看见床头柜上的手机作死一样颤动了起来，扭头看一眼已经睡死的胖子，吴邪接起电话，压低声音“喂”了一声。
那边除了微微的呼吸声外啥响儿也没有，吴邪心下诧异，把手机从耳朵边拿过了看看来电人，是个不知名的海外号码。
“喂，你说话啊？”
“…………”
一如既往的沉默。
“喂……麻烦你说句话，小爷准备睡觉了啊。”
“…………”
那边平稳的呼吸声丝毫没有变化。吴邪心里暗骂，干脆直接对着那边低声吼道：
“花花你没事儿打我电话玩儿呢这大半夜的小爷我明天还有事先挂了啊？”
依旧没听见声音，吴邪狐疑的看看电话，难道猜错了？这一愣神的功夫，电话断掉了。
在吴邪拿着电话左思右想的时候，电话那头的解语花露出了无声的笑容。那个弧度似乎有一丝温暖的意味。
在解语花的记忆里，戏弄吴邪不论是在小时候还是在现在，甚至是在斗里，都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就比如在山洞里还要说把他血管不小心挑破了一样。解语花光是想象一下吴邪在那头莫名其妙又无辜委屈的表情就觉得好玩得要笑出来了。
北京时间与洛杉矶时间相差十五个小时。解语花这边正是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半躺在床上摆弄着手机，翻着一摞一摞的文件，不时有人进来低声在他耳边说着些什么。
这个人真的是在养伤么。陪解雨臣从北京到洛杉矶一路过来的伙计低着头把一大摞文件抱进来抱出去，跟随小九爷几年，他很清楚这个人是怎样的脾气，不该问的话，一句都不能多问。
解雨臣在看文件的间隙里抬起头来看一眼窗外，他虽然身在洛杉矶，但对北京和长沙的形势都了如指掌。
霍秀秀的两个哥哥跟秀秀的预料一样，还在不断架空秀秀夺取霍家实权。解雨臣按照秀秀的计划吩咐解家先断了跟霍家的生意，等秀秀把马盘都抓到手里，把两个哥哥踢下去坐稳霍家再说。
长沙的情况变得扑朔迷离，解雨臣不太明白吴邪找琉璃孙借人的目的，不过吴邪带人去找地中海，先端一个稍软的盘口这一步还是解雨臣预料之中的事。
如果不出意料的话，明天吴邪将用地中海的盘口做饵，逼迫长沙的几个马盘站在他这边。
这手法跟自己很像。解雨臣忽然暧昧不清的笑了起来。
解雨臣成年那年，也遇见过跟现在的吴邪相似的事情。不过那时候解雨臣并不像吴邪这样什么筹码都没有，他已经做了几年的解当家，那次他比吴邪更大胆，面对因为解雨臣成年必须完全交出实权而跳脚的元老们，解雨臣以解当家的身份做饵，一次收拾了所有对自己不服的家伙，从此坐稳了解当家的位置，把实权牢牢抓在手里。
这样的吴邪，其实很期待。解雨臣把手机盖合上，在四姑娘山上的巢里偷拍的吴邪睡脸消失在粉色的手机盖下。
9.
解雨臣合上眼帘准备进入睡梦的时候，吴邪已经坐在了曾经假扮三叔时来过的茶楼里。
依旧脸生的伙计们一窝蜂的站在他面前，看上去有十四五人，脸上带着各异的神色，心思也是各异，吴邪摆着一张三爷脸，直接在八仙桌前坐下。
地中海站在那一团伙计中间，胖子站在吴邪的身后，一脸冷酷肃杀，配着那身肉竟然也不显得违和。
吴邪清了清嗓子，下面乱七八糟的人居然一齐安静下来了，几十双眼睛看着他，他心里的七上八下从踏上长沙的地界就没消除出，现在更加明显。
“各位，”从嗓子里传出的第一句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声音，“我是吴邪。三爷的侄子。”
“小三爷，大伙都知道你，甭介绍了，直接告诉我们三爷又去哪儿了吧！”
说话的是一个癞头大叔，吴邪记得这家伙是跟在鱼贩身边的一个亲信，敢情鱼贩死后这家伙就接管了鱼贩的盘口。
吴邪知道三叔的盘口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这帮人今天来也不是真的想知道三爷去了哪儿，现在连潘子也不在，估计他们也料到了三爷不会回来了。过来只是看看形势，怎么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三爷已经不在了，”吴邪勉强挤出这句话，三叔失踪在蛇沼他并不好受，现在还要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不知为何，他不由得提高了声音，“现在只有小三爷。要么跟我一起干，以前三爷在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一点都不会变。”
“小三爷，您在说笑吧？”癞头点了支烟，白色的烟雾依旧掩饰不住他脸上轻蔑的笑容，“三爷失踪了这么些时日，您现在一句不在了，就要兄弟们跟着您干？”
“要么跟着小三爷，”吴邪双手撑着桌子，眼睛逼视着眼前这帮人，喉咙里爆出一句话来，“要么死。”
好像是为了应和他这句话一样，一枚子弹从吴邪身后的窗户上方斜进来，打落了癞头手中的烟。
癞头像触电一样从他站的那儿跳开了，随着他的动作，围绕着那支被子弹洞穿的烟，人群散成了一个半圆。他们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愕来形容。
“再说混账话的话，下场就跟这支烟一样，”胖子在吴邪身后用跟他体重不搭的飘渺声音说到，“别说胖爷没警告你们，外面可是有小三爷的眼睛在看着呢。”
吴邪没有说话，他在看地中海，如果这老头愿意站在他这边的话，这会儿应该粉墨登场了，果然，地中海的声音从人群中飘了出来。
“看来小三爷的手段不下三爷啊，”地中海迈着八字步走到桌前，背对着吴邪面向人群站着，“我算是服了。各位愿意跟着小三爷继续干的就留下，不愿意的就走吧。不过走的人能不能活过今天晚上，就要看小三爷的心情了。“
人群磨磨蹭蹭了一阵，又听见癞头几句嘟囔，几个不熟悉的声音叫骂了几句后，终于安静了下来，吴邪数了数，还剩下九个人。
四个喇嘛盘和五个马盘站在了他这边。走的人全是有点气候的马盘。
“你们愿意跟我继续干，我很高兴。“
吴邪向这些人笑笑。这些人里肯定有琉璃孙的势力，昨天他去找地中海的时候，琉璃孙那儿借来的家伙也没闲着。
他看着面前这些人，想起解雨臣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下雨了，流血的天气。
但是今天到了他这儿，就算晚上不下雨，也是流血的天气。
10.
解雨臣虽然身在洛杉矶，但他对国内的情况了解的比吴邪还清楚。长沙和北京都有他的手下在暗中活动，而这两地的情况也是分毫不差的全部反映到解雨臣这里。
清晨的阳光很好，不暖但颜色漂亮的洒在解雨臣身上，这人即使在医院也坚持穿着粉色衬衫。手机更是片刻不离。
但今早伙计带来的消息可不怎么令人愉快。他有个心腹专门负责吴家的情况，解雨臣对吴家的观察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只是现在更加细致。
“花儿爷，”那人快步走进来俯在他的耳边，“小三爷的情况不太乐观。昨天夜里小三爷带人去清理门户的时候，琉璃孙吃掉了吴家几个北京的盘口。今天早上，站在小三爷那边的就只有张玺观和两个马盘了。”
“这怎么能叫不乐观呢，”解雨臣露出一脸意义不明的笑容，将手上的文件放在被子上，“继续观察。小三爷会有办法的。”
伙计不明白解雨臣的信心从何而来，却因为多年习惯没有发出任何质疑，默默的退出了房间。
解雨臣将手上有关秀秀的文件继续看完，随手画了几个圈，又开始打电话。
在解雨臣看来，琉璃孙给吴邪下完套后还会有盘口站在吴邪一边是件很意外的事。以琉璃孙那只老狐狸的习性，不一口吞下吴家，至少也会先吃了吴家的长沙总盘，现在吴邪只是元气大伤，还没有败掉整个长沙。
他有理由相信小三爷会有办法的。当然，如果小三爷真的没有办法了，那么就该用解九爷的办法了。
身在长沙的吴邪自然想不到解雨臣给他留了后手，现在正忙着争回盘口，大致情况是该打就打，该杀就杀，基本是凭着本能在行动。
北京的盘口暂时不管，等处理完长沙总盘再回去给他们颜色。长沙的盘口里已经倒向琉璃孙的直接端了，张玺观几十年积累了不少好手，现在正是用的时候，中立的让他们看见叛变的下场，再用资源压住，就像第一天对张玺观做的那样。
吴邪清楚自己唯一的筹码就是老九门的后人。老九门的声望已经不能拿来做注，唯有老九门手中的资源可以暂时压住这些狼虎之徒，再强悍的喇嘛盘没有铁筷子也是散沙一盘，而现在的铁筷子可所剩不多了。
所以吴邪要扮演的就是一个新的铁筷子形象。至于资源是不是真的有，那还得等以后下了斗再说。
他并不担心以后，只要稳住了现在，技术可以慢慢学，反正倒斗小王子没有在墓里死绝。
这招效果很好，堪比当年解雨臣安排的茶楼三叔戏码。到晚上时长沙总盘已经再次拧成一股绳，现在的吴邪也许可以真正意义上的被称呼一句三爷了。
解雨臣收到吴邪的邮件时已经快要天亮。邮件只有短短一段，说他已经顺利解决了长沙的乱象，很快就会去北京收回被琉璃孙吃掉的盘口，最后祝小九爷早日康复。
邮件虽短，但已足够管中窥豹。解雨臣很清楚吴邪解开这个三环套并没有他说的那样轻松，绝对不会是小三爷是以跳到桌子上大吼我是吴三省的侄子你们都得听我的这样的偶像剧式出场来解决一切。也许吴邪的手也变得不那么干净。但这并不重要。
身在老九门就不可能天真无邪。解雨臣对这样的结果隐隐有一丝高兴，大概是因为他曾经对吴邪的天真无邪有过一丝反感。不过现在并不是感悟人生的时候。
现在重要的是，用反白回复吴邪那句反白的“小花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11.
吴邪到北京的时候解雨臣还在美国。来接他的是霍秀秀，她的脸上没有一丝阴霾，看不见奶奶逝去的悲伤，也没有对两个哥哥夺权的愤怒。
她的脸上除了跟重逢时的解雨臣一样的面具般的笑容，什么也没有。
吴邪不免有些担心，但他还是选择闭口不言。这几个星期发生了太多变故，足以使他们变得面目全非。他这次来北京也不是来玩的不是么。倒是胖子依旧欢快的跟霍秀秀扯皮。
霍秀秀安排他住进解雨臣的私宅里，她一直有那里的备份钥匙。胖子跟吴邪豪爽的告完别后回到了潘家园，他的身上带着铁三角特有的温暖气息，仍旧令吴邪感动。
就算是在琉璃孙的地盘上，已经担起了三爷名号的吴邪也没有辜负远在美国的解雨臣的期望。他仅仅用了三天，就将那些被琉璃孙吃掉的盘口再次拿了回来。
琉璃孙算是被吴邪摆了一道，白当了小三爷杀人的刀子，却没有获得半点好处。这笔账琉璃孙记在心上，吴邪够聪明，也有一定的魄力，但是他经验不足。琉璃孙有信心以后叫他好看。
吴邪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将张起灵挤下了琉璃孙黑名单第一位，他顶多只是觉得琉璃孙这个人要防。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耍的是一个多么锱铢必较瑕疵必报的家伙。他不是常年混在北京的人，不清楚北京这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的本性。正在潘家园准备倒卖明器的王胖子忘了告诉他这些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
再次见到解雨臣已经是三个月以后。这个爱穿骚包粉红衬衫的解当家没有将回来的消息告诉任何一个人，包括吴邪和霍秀秀，还将伙计们都先打发了回去，独自一个人降落在首都机场。
按吴邪事后的说法，解当家这个举动被称作“骚包的人就算是回家的行程都很骚包”。
解雨臣踏上北京的土地后第一件事依旧是先回他的私宅转一圈。他对解家大宅好感不多，那里对他而言比起家更像是一个办公室，特别是在他的母亲过世以后。虽然一样都是冰冷沉寂的空气，但解家大宅显然来得更加压抑。
也许是因为那栋建筑物里埋葬了太多回忆，宽大的院子里像布满了枯骨。或者说，这间大宅是解雨臣的一切，同时，也夺走了解雨臣的一切。
钥匙插进锁孔的感觉与三个月前不太一样。一点细微的差别漫上解雨臣的心头，准是秀秀那丫头又来捣乱，明明忙得不可开交，还喜欢不定时的跑到他这里来毫无仪态可言的摊在沙发上吃冰淇淋。
当门打开的时候，解雨臣看见了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呆了一下，靠在玄关处的人也不好意思一样挠了挠头，一边从鞋柜里给他拿出拖鞋，一边解释道：
“我到北京来办点事，秀秀安排我住在这里…………我知道这是你的私宅啦……嗯我事已经办完了我……”
“吴邪。”解雨臣穿上拖鞋，扶正面前语无伦次的青年，笑得一脸慧黠，“继续住在这里，按每晚五千块钱算。之前的也要一并结清。”
“不是吧花花你这么无情？五千也太贵了点吧……”
“有解九爷伺候你一日三餐沐浴暖床你还嫌贵？”
小奸商话说到一半就被大奸商打断，解雨臣笑出一脸“要么从了我要么结清天价房费”的表情。吴邪一边用呲牙咧嘴的扭曲表情表示理解了他的冷幽默，一边拍着解雨臣的肩膀说着“放心吧爷会对你负责的”这样的话配合着他。
下午懒散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洒进屋子里，两个人说说笑笑的朝房子里走去，扫光冰箱里的食物坐在电视机前享受年轻人的生活，互相推拉半天谁也不愿去做饭以至于叫外卖，一起将饭盒丢在一边欢快的打游戏。
一切看起来，都充满了三流爱情片应有的情节。如果不是解雨臣突兀的撕开了这温馨的幕布。
“小三爷，接下来的路要一起走了。”
直到解雨臣忽然一脸严肃的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出一句不知含着多少意思的话时，吴邪才偏着头对他笑着说：
“放心吧小九爷，前路凶险，我已经做好准备，哪怕要踏进刀山火海，我也决心一路到底。”
“因此，还要多多照顾了啊。以后要麻烦你的地方可多了啊小花。”
----帅气的热血少年台词后跟上邻家伙伴的话语，令解雨臣依稀记起了久远的过去。
不过，那些都已经是，无需再提起的，已经褪色了的过去。
12.
虽然说以五千块一晚的价格住在解雨臣的私宅里可以享受小九爷一日三餐沐浴暖床的待遇，但实际上解雨臣几乎忙得脚不沾地。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解雨臣几乎没怎么在吴邪面前出现过。
对此吴邪有些不痛快，并不是因为见不到解雨臣和五千块房费这样的小事。
他隐约知道解雨臣在忙些什么。霍秀秀那边的事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霍玉生和霍玉明已经在几次互斗里两败俱伤，在这段时间里秀秀已经在解雨臣的帮助下夺得了霍家的大部分盘口。
她本来就是霍老太指定的继承人。从她两位兄长那里收了不少好处的亲戚们也明白得很，这些人精一看局势开始向着秀秀那边倒戈，也像墙头草一般开始支持霍秀秀。
霍家的亲戚跟解家的一样不省心，解雨臣跟霍秀秀一般清楚，在霍解两家捆绑的这些年里他对霍家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远在长沙的吴家。
解雨臣的少年时期，曾在夺下一个又一个地盘时暗自神伤。在光辉与荣耀的背后，他看着如狼如虎一般眸子里闪着野心的手下咬牙切齿。他还不够成熟和强大的岁月里，曾无比痛恨这个只有一个少年撑起的解家。
-----这样像空壳一样的家族，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像在诅咒着未来的自己，他曾一字一句的对着镜子说过这样的话。
现在好了，吴霍两家也成了这样的家族。加上那些在岁月里风雨飘摇早已荣光不再的其他家族，老九门又是一样的了。
看着霍秀秀行走在人群之中，仿佛重演自己的过去时，解雨臣惊讶的发现自己内心竟然还有这样的想法。那些细小的不屑穿过这些年来压在他肩上，他用来说服自己和旁人的荣耀与责任的厚墙，张牙舞爪的出现在他眼前。
一如在镜子前说出那样的话的，曾经傲慢猖狂的自己。
很快，吴邪也会和他跟秀秀一样。不，在长沙的时候，吴邪已经变得像他们一样。现在住在他的私宅里，像收起利爪的猫一样的青年，不再是他唯一的一面。
下血的夜里，天真都被烧成了灰。
在压抑自己的冷笑的间隙里，手机震动了一下。一封短信安静的躺在他的收件箱里。
他毫不避讳的拿出手机，并不顾忌周围霍家亲戚的想法，这些人所做的一切都已经是垂死挣扎，霍家已经是秀秀的囊中之物。况且，霍秀秀不是傻瓜。
发件人是吴邪，短信里温和的问他[中午会不会回来吃饭？要吃点什么？]。像一只温和的猫咪。
[会稍微晚点回来，跟秀秀一起。她已经拿下霍家了。]
吴邪对着这句话发了会愣。灰色的字体在黑色屏幕上刺痛眼睛。已经拿下霍家了，这两个人速度真快。
他兀自感叹着，应该已经策划了好久。从解雨臣在美国时就开始了吧，从他们从张家古楼把老太太的首级带回来时就开始了吧，甚至，从老太太在张家古楼失踪就开始了。
吴邪不想揣测他的发小，这是跟铁三角不同的另一种友情。他们从还未出生起命运就已经紧紧相连，无论怎么抗拒都会回到同一条轨道上。他们是永远的同路人。
系上围裙，他放下重重心事开始做饭。
也许他们三个人，都变得太快了一点。连彼此都无法习惯。
看着蒸锅冒出的热气，吴邪这样想到。
13.
解雨臣和霍秀秀是大概十一点的时候回来的。吴邪没想到会这么快，他在厨房做饭的当儿冲进来一个穿着旗袍的少女，双髻晃动，脸上满满都是元气。
“吴邪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少女叉着腰站在厨房的玻璃门外，神情像是看见了外星人，满满的不可思议，“你们同居了？！”
“胡扯。不是你让他住在这儿的么，”解雨臣一手拿着外套，一手灵活的把领带从自己脖子上解下来，慢悠悠的踱进来，“怎么现在倒装得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回来必然会把他赶出去，”霍秀秀嫣然一笑，“那才是你的作风啊，花儿爷。”
吴邪隔着玻璃门笑眯眯的看着两人扯皮斗嘴。橘色的阳光透过宽大明亮的玻璃照进屋子里，在木地板上染出一片柔和润泽的光。可惜的是，没有照在解雨臣和霍秀秀的身上。
“怎么啦，秀秀急着赶我走？”吴邪推开玻璃门，一阵暖香飘散出来。
他撑着厨房的玻璃门，像解雨臣离开杭州的那天一样的姿势，微笑着对霍秀秀说，眼睛却紧盯着秀秀的眸子。
她的眼睛，平静得像一湾沉静的湖水。毫无波澜，没有破绽。
吴邪还记得他将霍老太的人头带回来时，霍秀秀看着他，眼睛像是燃烧着一簇暗火，要将荒原烧灼干净。
现在她做到了。已经从两个哥哥手中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霍家初定，顺利的坐上家主之位，吴解霍三家三足鼎立。当然，以后也可能是三家捆绑。
“吴邪，”解雨臣打断了他的思路，一片浅浅的阴影投在了吴邪眼前，解雨臣背对着秀秀拦在他面前，隔断了他看着秀秀将脸贴近他，吴邪清晰的看见他暧昧姿态下的严肃神情，“我们去做饭。”
半推半就的被解雨臣拉进了厨房，带着暖香的热气一阵一阵的扑在他们脸上，似乎能听见锅子里汤沸腾的冒出白泡。西红柿和青菜在案板上闪着柔和的水珠。
秀秀跟解雨臣对了几个口型后乖乖的去客厅，一会儿就听见客厅里传来模糊的电视剧对白，解雨臣摇头笑笑拿起案板上的西红柿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哗哗的水声让吴邪的声音难以听清。
“小花，”吴邪提高声音又叫了一遍，看那人微笑着转过身来，目光柔和，眼底眉梢都是没防备的温柔，叫人不忍说重了一句话，“你……你干嘛忽然把我拖进来。”
解雨臣知道他半路转了话。吴邪想问他是不是跟秀秀有事瞒着他。
“你看你，那样看着秀秀做什么，”解雨臣半开玩笑，把西红柿切好放进碟子里，“像刀子一样。”
“小花，我只是觉得……”
“我知道你觉得她什么，放心吧。”
解雨臣趁吴邪一脸认真没空防着他使坏，凑过去轻吻了他的嘴角。看吴邪别扭的偏过头去，轻飘飘的斥责他，便带着一点温情的笑了起来。
吴邪想知道的是，霍秀秀为什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成这幅样子。她究竟是已经释怀了，还是将那些暗火化作了更可怖的空虚。他没有怀疑秀秀，只是单纯的关心这个幼时的玩伴，遭遇这样的变故后，是什么心情。
并不是像解雨臣想象的那样。因为吴邪对待朋友，还是有着毫无戒心的天真。
那些还没露出波涛的暗流，被紧紧压抑在了巨大的平面之下。被轻易打消的怀疑将化作凶狠的利齿，咬碎每个有着温柔笑颜的年轻人的肩膀。噬齿动物已微微露出它的獠牙。
14.
这顿饭吃得挺愉快的，吴邪的手艺获得了大小姐的认可，难开金口的秀秀小姐表扬他“饭做得比九爷好吃一百倍”后，还给了带着一脸大尾巴狼笑容的解雨臣一个白眼儿。
“怎么，为了好厨艺想嫁你吴邪哥哥也晚了，”解雨臣夹一块糖醋鱼放在嘴边慢慢吹着，那骚包的动作看得吴邪一阵牙痒痒，这也罢了，接下来一句话让吴邪简直想把他丢到外太空去，“晚啦，你吴邪哥哥已经是你小花哥哥的人了。”
秀秀“扑哧”一声笑出来，一下子瞪大眼睛，看着解雨臣慢条斯理的吞下那块鱼，拿了个手势唱起来：“却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哪~”
猛的一下腿骨头就挨了一脚，解雨臣停下唱腔，转头看着吴邪，眼睛里是未褪干净的柔情，整个眸子一片水光潋滟晴方好的风情，吴邪一下子被噎得没法教训他，只闷闷的说了句：
“胡说八道些什么。”
没料到解雨臣依旧振振有词，那双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尘埃已定，他吴邪注定逃不出解雨臣的爪子一样，对自己这发小向来没皮没脸的解九爷一开口，就是叫人脸红的浑话。
“哪里是胡说，吴邪你昨儿晚上不都应了么。”
眼看着霍秀秀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吴邪嘴角抽搐，这真是越抹越黑，不抹也黑，谁知道他那表示以后好好合作互相照应的话，到解雨臣这儿就成私定终身了呢。
偏偏他说过这么一番话还是事实。
亏他八岁想保护招贴画样的小花，想把小花娶进门让他好好看海棠，二十几岁为了向胖子保证解雨臣可以信任差点惹火他兄弟，鬼门关走一遭回来还关心这位的伤去哪儿养着了，解雨臣一回来他就好言好语的顺着他生怕他气头上来把伤口给裂了，好好的表示一下合作意向，结果生生被整成他堂堂小三爷已经被解雨臣给吃死了。
这叫人怎能不气，吴邪就气得不行，当成抖着手跟霍秀秀保证他的清白，顺便使劲踹了旁边笑得如沐春风的解雨臣几脚。
吃完这顿饭，秀秀大小姐享用完甜点以后，又从电视机底下拖出解雨臣的游戏机，兴致勃勃的要玩个痛快，解雨臣瞥她几眼，把个果篮搁她手边，一摇一晃无比骚包的上二楼午睡去了。
吴邪对大小姐的游戏能力有深深的了解，这十几天借住生活中霍秀秀没少偷着空儿来找他打游戏，现在吴邪看见大小姐露出要打游戏的迹象，就跑得比啥还快。
他当兴致勃勃的霍秀秀是空气，一个人溜达到厨房切了几块排骨把汤炖上，趁霍秀秀还没注意到他，溜出房门准备去买几瓶酒，顺便等解雨臣午睡醒了，再去面对拿起游戏机就小恶魔化的霍秀秀。
出了门吴邪随手给解雨臣发了个短信，告诉他自己出门溜达兼买酒，请他收拾好霍秀秀之后再叫他回来。
只有在这种时候，解雨臣跟他才会前所未有的，感觉两人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站在彼此伸出手，就能触摸到的地方。
言语再坚定，也是没有实体的空气。
在那些种子还未发芽，那些缝隙还未出现，一切平静而安宁的时候，请----好好的享受生活。
15．
晚上是解雨臣下厨，他醒来后被霍秀秀拉着去打游戏直到下午五点，眼看着时间晚了，打电话叫了外卖，再自己做几个小菜，霍秀秀这个罪魁祸首站在旁边开心的甩手，全然没有一点罪恶感的样子。
“我说……秀秀啊，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解雨臣把一碟子配好的菜到倒进锅子里翻炒，灰白的烟模糊的他的面容，霍秀秀满不在乎的站在玻璃门外，将一颗草莓丢进自己嘴巴里，心满意足的咀嚼了几下，才开口回答他：
“我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又不像你，做什么都有个计划，”这个刚刚过完十九岁生日就遭遇丧亲之痛，又不得不用柔软的肩膀扛起整个家族的少女眨眨眼，仍然是在学校天真无忧的神气，“我只要有草莓就万事大吉。”
“你啊……”
解雨臣长叹一声，轻轻摇摇头，将已经熟了的菜倒进盘子里。
霍秀秀就像他的妹妹一样。十几年来他看着她逐渐从不讲理的小女孩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他们之间早就缠绕起了看不见的藤蔓，这些枝枝蔓蔓的东西不论霍老太存在与否，都会撑起他们之间的一点信任。
现在的解雨臣虽然心里隐隐有些痛快，但同时又很矛盾的心疼着霍秀秀，她像过去的自己一样，太年轻的时候就担起了重担。
解雨臣觉得，就算是再大的冲突，也不能牺牲掉霍秀秀。
只要不是会将解家葬送的可怖，他大概都会挡在霍秀秀面前，像个真正的哥哥一样保护她。
她偶尔露出的少女神情，就像吴邪心中不会消散的那点天真一样可贵。
吴邪提着几瓶酒进来的时候解雨臣已经将菜端上餐桌，霍秀秀已经吃掉了最后一颗草莓，他将几瓶酒放在餐桌上，伸手掀开盖在盘子上的防尘罩，顿时惊叹起来。
“哟，小九爷，这不是挺有卖相的嘛。”他学霍秀秀当大爷的神气坐在餐桌边，含笑看着解雨臣像侍应生一样把碗筷分发在他们面前，听见他的话，秀秀撇撇嘴，毫不留情的揭解雨臣的短，“那哪里是九爷的本事，那些有卖相的菜是外卖。”
“我是实用派。”
解雨臣微笑着坐在餐桌前，给他们的杯子里倒满酒，摆出一副今天不醉不归的架势，却添上了一句，“秀秀是女孩子，只能喝一杯。”
秀秀不满的嘟起嘴，吴邪也笑着应和解雨臣，三个人举起杯子互相祝福。都很聪明的避开了本来要庆祝的事，秀秀成为霍当家这件事。
就像吴邪收拾掉长沙一样，这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握有实权跟粉碎殆尽的纯洁向来缠绕不休。
这个晚上确实是不醉不归，三个人一杯接一杯，秀秀完全打破了解雨臣的禁令，他们抛开一切可能产生芥蒂的东西，爽快得一如幼年时代。
谈笑的内容涵盖着十几年，秀秀也没放过解雨臣和吴邪在四姑娘山上的情节，他们笑得那样欢快，完全掩盖了还未来得及流出的泪水。
他们都需要一个发泄口，尤其是霍秀秀和吴邪，这一个月经历的事如同惊涛骇浪，足以彻底打翻他们的一切。
解雨臣相对清醒得多，但也是丝毫不含糊的灌着酒，即使控制了酒精的侵袭，然而那些十几年来缠绕着他的过往也没有丝毫放松，一幕一幕的涌上他的心头。
吴邪也看出他有些不对劲了吧，却没有阻止他。
他们太了解彼此了。
如果说解雨臣和霍秀秀是后天的兄妹，吴邪和解雨臣就是先天的双子。
就算从来没有见过彼此，也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就算走上背道而驰的道路，也会在永恒之钟下重逢。
就算挥刀斩向对方，也将存留无法斩断的羁绊。
这个时候的解雨臣，并不比他们好过。吴邪很清楚这点。
16.
晚上十点，解雨臣将已经不大清醒的霍秀秀塞进霍家派来的车里，又派去几个心腹要他们将霍小姐安全送到她家，现在的北京城，对于他们三个而言无异于一颗定时炸弹。
解雨臣在大门口送完人以后似乎也不太清醒。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脑袋有些混乱，开始想不清楚现在的局势。吴邪正住在他的私宅里，每天叫他起床，给他做一份早餐然后再消失在他眼前，很温和也很得体，令人心生温暖，难以露出疾言厉色。但这个人刚刚让长沙吴家进入了正轨，成为了新的三爷。
刚刚他送走了他十几年来视作妹妹的女孩。这个女孩刚刚失去了最疼爱她的奶奶，披上了坚硬的铠甲，将自己两个夺权的哥哥扫下舞台，成为了霍家的家主。这个用天真的神气说着只要有草莓就可以了的霍秀秀，将来可能是他的盟友，也可能是将他置于死地的敌人。再深的感情，也会埋葬在霍家的血脉之下。霍家的女人向来不好惹。
他心下有些烦躁。走到庭园之中，靠着客厅玻璃门的外部，抽出了一根烟。灰败的烟圈缭绕的笼罩在他的眼前，解雨臣整个人呈现出浮躁的神态来，微微有些弯曲的脊背和屈起的腿，嗓子因为烟草的刺激有些发痒。
他莫名的怀念起大学的时光来，那时候的他第一次脱离了解家的控制，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奔入了草原，在校园里大放异彩。
他还清晰的记得那时候宿舍的兄弟一起喝啤酒，酒至兴头，便有人叫着“小花，唱一个，”，他笑骂着说得叫花爷才唱，却又在下一刻清清嗓子，婉转清亮的唱起来。
解雨臣大学时，是很张扬的一个人。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庞大虚空的家族，连二爷爷都默许了他的张扬放纵。好似那是他最后一点青春。没错，那也确实是他最后一点青春。那些曾经称兄道弟的好友……现在，他又是孤身一人了。
吴邪？不，这对于他而言，是还要再继续抑制的禁忌。这个同路人，诱人而危险。
他被温暖吸引着，也对可能到来的阴寒发出冷冷的嘲笑。
“小花……？”
打断他漫长回忆的人是吴邪，那个人带着依旧温暖干净的笑容，推开客厅的玻璃门，用软和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
“不要抽烟了，伤肺。”
吴邪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迈下台阶，向那个已经扯掉外套，一件粉色衬衫松松搭在身上的人走去。
解雨臣顺从的任由他拿走烟熄灭在旁边的烟灰缸里，在他再次走到他身边时，用力抱住他的身体吻了上去。
烟草味弥漫在吴邪的口腔里，这个吻并不突兀。吴邪早在晚饭时就隐隐感受到空气里有什么不安的东西在浮动，他为那种感觉感到深深的无力着，在曾经的四姑娘山上，他们也体验过这种感觉。痛苦，焦心和不安却无力解决。
他已经不再排斥解雨臣的吻，在云彩遍布的四姑娘山上，他就已经半推半就的接受过解雨臣的吻。吴邪是个聪明的人，想通想得很快。既然小时候说要娶他，就算性别变了也不是大问题。话是这样说着可心里老有点别扭，但在这个夜晚，这仅存的一点别扭都已经消散在酒精和烟草里。
吴邪讨厌酒后乱性，唇齿分离之后他看着解雨臣的眼睛，认真的问了一句，“你清醒么？”
解雨臣愣了一下，随即又是那种让吴邪头疼的低笑，并且顺手把他搂在怀里，开始向屋里走去，吴邪以挣扎来抗议他不回答问题，很快解雨臣就妥协了，不正经的回答道：“清醒。清醒得很，放心吧会对你负责的。”
吴邪很难得的没有回应他的调侃，两个人的唇舌已经缠绕在一起。
这个夜晚灼热而迷乱。他们很清楚的知道自己需要对方，他们需要用彼此的温度来消弭一些难以洗去的暗色，面临未知的未来，就算不断的告诫自己不要与眼前这个人为敌，也无法保证我们不会彼此厮杀。燃烧的情欲是良好的安定剂，抚慰着两颗已经开裂的心。
我一定要信任你。
我一定不会伤害你。
我一定不会对你说谎。
我真的不想……杀掉你。
交缠的唇舌，黏着的肢体，混乱的喘息之中隐隐在喉咙中无法发出的叹息，对方迷蒙的眼睛和会在阳光下散发出棕色光芒的黑色软发，吴邪亲吻着面前这张漂亮的脸，身体里传来的钝痛与愉悦烧灼着他的神经，那些无法说出口的话语，渐渐的消散在深夜里。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
不，已经没有办法再说出那样的话了。
17.
次日的阳光特别温暖。一大片金色透过轻薄的窗帘洒在卧室里，吴邪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微微刺眼的光芒。解雨臣不在他身边。
兴许是提早起来了。 之前说过的解九爷伺候一日三餐沐浴暖床的事儿，今天说不定能够实现了。
正在他坐在床上发愣的时候，解雨臣裹着一身油烟气，拖着棉布拖鞋走了进来，黑色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现出轻柔的棕色。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幅景象了。
但是仍然偷偷咽了口吐沫。妈的这解雨臣，就是个妖孽。
这妖孽现在不紧不慢的踱到了床边，朝他呲牙咧嘴一阵低笑。
“笑啥笑，给小爷出去。”
吴邪顺着他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锁骨和前胸那些斑斑点点上，忍不住翻了白眼朝他吼道。
“哎，官人您可真是无情~”解雨臣刚起了个腔，就被一枕头打了个痛快，又是一阵低笑，才摇头晃脑的走出门去，带上房门的瞬间还不忘补上一句，“一会儿出来吃早饭。”
吃过解雨臣的西式早餐，吴邪又不满的拖着他下楼去买了小笼包和豆浆，顺便嘲讽了一番小九爷的西洋做派，两人才回到房里，开始窝在沙发上叨磕。
吴邪问过霍秀秀的事情，就开始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瞌睡打得直往解雨臣身上晃，又偏偏不愿意靠在他身上，折腾得解雨臣坐那儿浑身不是劲儿。
他随手拿起遥控器换了几个台，然后停在新闻频道，调小了声音半眯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同时还跟睡得迷迷糊糊的小三爷说话，吴邪口齿不清听得他十分费力，偏生这小爷还能听清楚他说了些啥，要是答非所问还不依不饶。
期间有手下发过信息来报告各处的情况，解雨臣推了几个不大重要的事儿，又把任务一一分派下去，手指刚将手机盖合上，就看见吴邪身子一激灵醒了过来。
他还没开口呢，吴邪就先说上了：
“小花。”声音带着刚醒的迷糊显得有些软糯，解雨臣隐隐知道他想说什么，反正吴邪在这儿已经呆得够久，确实应该早些回去。他没理由拦他。
“我准备回杭州。”
解雨臣没有想错，只是吴邪那种不带商量语气的话，叫他微微有些错愕。
“哦，你想回去就回去吧，你来这么久也不方便，”没怎么思考，话就直接冲出了头脑，回过神来又补了一句，“我不是赶你走啊。”
“没事，我知道你不是赶我走。小花你也有呆愣的时候啊，”吴邪闷笑了起来，惹来解雨臣一个狠狠的白眼，“我准备把总盘迁到杭州。毕竟我一直住在杭州，长沙那边的情况我并不了解，也没什么帮手。”
解雨臣诧异的看他一眼，似乎是在疑惑他为什么要把计划告诉他。
但吴邪没有理他，只是伸了个懒腰，慢腾腾的站起来，套着羊毛衫和针织裤的身体在秋日里显出温暖的气息，转过头来对着解雨臣勾勾唇，示意他一起到后院里去。
解雨臣没有回来之前，吴邪就发现热衷于享受生活的小九爷把他的后院开发得很好。百余坪的院里铺了草皮，沿路种着西府海棠，挖了小池塘，还有白藤条编织的靠椅。
一个人住这儿时没少在那儿午睡或是喝酒，现在准备回杭州了，自然要拉上小九爷，再来懒洋洋的过个下午。
下午六点，解雨臣开车将吴邪送到机场，目送着青年拉着旅行箱的挺拔身影消失在人群里。那个人没有凌厉的神气，宽松舒适的米色毛衣让他显得像只无害的猫咪，解雨臣盯着渐渐消失的身影看了很久，直到眼眶有些干涩。
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是敌是友。
不知该拿出刀剑还是伸出手。
不知道该相互残杀还是拥抱对方。
但是这个下午，真的非常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