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恶魔=光闇互斥
魔君的寝房内，这是座落于城堡第五层楼的高级房间，除了靠窗的宽敞床铺外，精致的桧木小书桌和两个书柜也整齐地排列在墙边，柔软红毯满铺整间寝房，本该用来摆放餐点的大桌连着附靠背的木椅静静靠在墙边，对面的衣橱旁则挂着一面全身镜。
数日前魔君葛伦外出归来时，犹在镜前整理仪容，那时尚意气风发；于今这位不可一世的饕餮魔君，紫发沾黏了细碎的灰尘，狼狈地披散在颊侧而无心整理。
他回来不久就觉得腹内紧闷，胀满成一圆球，身为饕餮魔君，本应没有他体内囊袋无法消化吸收之物，仗着自己魔力深如汪洋，一开始他不以为意地照常生活，为了不让其他恶魔看出他身体异样，还特地用束带勒紧腹部，然而第三天、意即昨日开始，他发现束腹也难再掩饰愈发膨胀的巨腹，而且那胀痛感日渐严重——葛伦至今仍未明白，他随手丢入口中的卵形饰品因为失去了原主人魔力的加持，在他消化的囊袋中恢复原形，因为是光元素为壳的卵，作为恶魔的他根本无法消化，且其过于庞大，恰恰堵住了其他食物的消化通路，因此积累成一颗如鼓巨腹，而他本能地往其中输入魔力，仅仅是减少相斥的元素带来的剧痛而已。
葛伦自然不知个中原因，他只知道自己身体欠佳，因此拒绝会见任何族人包括仆从，挺着大肚子的他甚至失去食欲，魔力也因此逐渐减弱，几度往囊袋注入魔力却如泥牛入海。
现在他侧卧于床，用软枕垫着酸痛的腰，双手轻轻捋着肚子，试图将它抚平。
然而难受，就是难受。一向连岩石也照常吞噬消化的葛伦从未有「吃撑了」的情形，那种充斥不散的感觉，呕不出排不尽的胀大，在在让他辗转不已，就是整不出一个能让自己舒服的姿势。
「嗯～」薄薄的鼻翼搧动，轻哼出诱人的低吟，葛伦那双魅惑众生的眼此刻正半睁着，俊眉拢起一座峰。
双手时而抚摩、时而揉搓，坠胀感却分毫不减，膨胀所带来的疼痛亦有愈演愈烈之势，让养尊处优惯了的他难受得直哼哼，「呃嗯～胀、肚子、好胀……嗯～呃啊～胀……」
堂堂魔君居然被不明原因的腹胀折腾得动弹不得，葛伦身体不适，心里更是愠怒难忍。
胀！好胀！好痛……不要、不要再大了，肚子好胀、好难受……胀死了……
失去耐性的葛伦盛怒之下，左掌汇集黑色的魔力，那是他精纯凝练的力量，在掌边形成小小的旋风后猛地一拍那浑圆饱满的满月——
「唉唷！我的肚子!」
疼痛使得葛伦像虾米一样蜷起身子，双手死死抵着那巨腹，被自己粗暴的动作一刺激，呼痛的惨号也不禁从本来紧咬的牙关流出：「好胀！好痛！呃、我的肚子……肚子好疼……唉唷！唉唷！胀啊……」

作为饕餮魔君的女侍，亚莉蕾很是担忧，但是魔君寝房上了锁，而且内置魔君设的隔音结界，因此她莫可奈何。魔君前几日脸色虽差，终究是有巡视领地整饬不安分的其他恶魔，但昨日开始就闭户不出，连她送去摆在门口的食物也原封不动，作为饕餮不进食很不合理，亚莉蕾却只能干著急。
她自幼就侍奉魔君，每个月接受魔力的洗礼而获得力量，魔君陛下从不嫌弃她的笨手笨脚，因此她将魔君视为至高无上的尊长一般敬爱，然而现在魔君陛下不知到底怎么了，让人十分担忧。
她在清扫雕像旁的大花瓶时，瞧见了不属于这座城堡的外族，那人一身白衣似雪，全身彷佛散发着淡淡的荧光，身材纤瘦而颀长，容貌美丽而不近真实。
仅仅一瞬，彷佛触电似的被攫获的感觉，回神以后亚莉蕾不禁提高警觉，谨慎地走近那人。
能够不惊动外围守备闯入城堡，如果不是魔君陛下的客人，就是实力高强的敌人，一介女侍如她自然只能小心应对。
亚莉蕾恭恭敬敬地行礼之后，以不失礼貌的句子问道：「您是何人？」
「我是医生，为了帮助令主而来，能带我去见魔君吗？」弯起姣好的唇，男子吐出沁凉悦耳的嗓音。
「请先回答几个问题，魔君陛下的全名是什么？这块领地的名称是什么？您的族谓又是什么？」亚莉蕾斟酌着用词，观察那张美丽的面容有何情绪变化，无奈对方依旧面无表情。
「魔君名唤葛伦•别西卜，此地是魔君领土雪尔。我是医生，无族的愚者。」医生的声音平静如同念经，那双冰蓝色眼眸凝视着亚莉蕾，「美丽的魔君女侍，请带我去见令主。」
带有异样魔力的令句，回过亚莉蕾耳边，后者下意识地将魔君赐予自己、平日贮存在体内的力量运起抵抗，魔力化作利刃撕裂了男子的皮肉，在胸前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肌肉因强烈的疼痛而颤动，医生却面不改色，美妍的容貌仍保持冷淡，「若不希望魔君丧命，请带我去见他，我以此物作为抵押可否？」将雪白鬓发边棱柱形状的浅色扁夹摘下，单手摊到女侍面前。
确认该物流转着莹彩的魔光，亚莉蕾接过那饰品，道：「请随我来。」


如月光般皎洁而气息干净的貌美男子无声跨入魔君的寝房，身躯轻易地穿过用以消音与保护其主的结界，浅浅的呼吸声惊起了因自招的灾难而痛苦不已的魔君。
那人并未被魔炎烧尽，反而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自己领地，甚至进逼至房里，葛伦不得不强忍难受，本按在腹上的右手汇聚魔力，在白衣男子美丽的身姿映入全身镜瞬间，朝其施放无情的攻击。
这可能是英明的魔君大人做得最糟糕的决定，本来他体内充裕的魔力全都形成薄膜护住不容半分光芒入侵的恶魔之躯，现在他调动来攻击，自然护膜就薄了些，那纯粹光元素的巨卵和葛伦的消化囊袋也就产生排斥，具体表现为有别于胀满感以外的刺痛。
「哎唷！」左手不禁紧紧按入巨腹，未减的疼痛让葛伦恼火，见那名陌生人竟自如避开他的攻击缓缓靠近床铺这边，让他更为紧绷。
所有侵犯他的人都该付出代价，就如当年那看他年幼而对他不轨的叔父，最后也是被他一招魔力荆棘贯身而亡。
猩红的眼眸渗入一丝无情杀意，彷佛把那浑身散发出尘气息的美人和当初不怀好意笑着走近自己的恶魔身影重迭，葛伦以不亚于当年的强劲魔力召出荆棘之林，自铺了红毯的地板猛然窜出，贯穿了白衣人那纤瘦的身躯，鲜血溅洒了一地，将绒毯的红艳濡得更深。

一口气大量使用魔力，换得腹内一阵几乎要把身体扯成两半的剧痛，魔君反射性地双手压上，随后却立刻移开手。
好痛！按着更疼！
按压会使脏器更大面积接触光元素，即使不接触仍疼得够呛，葛伦双手攒着柔软的床单，这个平常总能让他安睡的床铺此时却毫无帮助，修长双腿无意识地瞪着，此时的他除了疼痛，还是疼痛。
「啊啊啊啊！！！！」尖厉的惨叫声被消音的结界包覆在这个空间中，高高挺起肚腹的葛伦终究开始沙哑的哀号：「好痛！肚子、肚子好痛！哎唷、疼啊！」
那疼痛好似有人拿着钻子对内脏死命地钻，又如一颗海胆在腹内上蹿下跳，伴随着彷佛随时会炸裂的胀痛，逼得堂堂魔君在床上辗转挣扎，一刻不得安生。
就在葛伦被折腾得几乎昏厥（还是自己整出来的），那本应丧生棘刺之下的白衣男子四肢忽而抽搐，旋即若无其事地把身体「拔」出来，踏稳步子时业已恢复毫发无伤，只是浑身染满猩红。
不受阻拦来到魔君床边的貌美医者，戴着半指手套的柔软手掌贴上魔君那颗如鼓巨腹，轻轻挪动似在寻些什么，这可苦了葛伦，被那冰凉掌心抚过的每吋肌肤，其下的痛楚益发炽盛，他擒住医生的手试图阻止，却被轻易挥开。
「走开！不要……好痛！我的肚子……哎唷！」他以声音宣泄痛苦，却仍道不尽万分之一。
「触诊完毕，开始治疗。」医生慢悠悠地收回手，摘下另一侧的半透明发夹，凑近葛伦如搁浅的鱼那般翕张的嘴边，「请咽下。」
腹内饱胀的葛伦自然是拒绝的，他侧过头试图让对方无法得逞，然而疼得浑身颤抖的他终究抵抗不了那强塞入口的坚硬质感，被迫将之吞下。
那棱柱状的薄夹顺着魔君的消化道进入，虽体积不大，但对葛伦鼓胀不已的腹部仍形成负担，也因此后者颤着身躯双手捧起扣在腰上的圆润饱满，不住喘着气。
将小夹放入魔君口中的医生像是被剪断线的木偶，突然跌坐于地，冰蓝透明的双眸阖上，连呼吸声也消失了。

却说那个水晶般的薄夹，彷佛自主意识般以极快速度窜入葛伦消化囊袋，旋即竟化成和其主一模一样的白色人形。
飘到是自己数倍大的光元素卵前，伸手抵上，将医生留在发夹里的魔力转给巨卵。
只见那堵塞通道的金色卵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原本饰物大小，发夹化出的人形则相对变大，将那两个本属于自己的饰品藏入宽袖中，以免像那些滞留多时的食物一样被分解消化。
虽然堵塞物移开，但白色人形却变得跟方才的巨卵大小相差无几，因此葛伦的的肚腹消下了些许，却并未回到原本的平坦，一个抗拒转换成饕餮能量的异物卡在囊袋中，依旧撑得难受。
但凡被他吞下的东西是没有呕出的道理，同时因为所吞噬的一切都该能消化转换成他的魔力，所以身为饕餮魔君的他，没有能够把那异物排出体外的器官。
折磨葛伦的强烈刺痛不存，本来被忽略的胀肚感再度侵蚀他早已殆尽的高傲，双手搓揉着耸起的腹顶，嘴边也不停呻吟：「哎唷……好胀、肚子好胀……」
被剪线的人偶突然动了一下，只见容貌出众的白袍男子缓缓起身，自行囊中取出一枚泛着七彩流光的药丹，跟方才的发夹一样塞进葛伦口中，挂着脱俗的微笑一板一眼地说：「此药将暂时予你将异物排出的可能。」
葛伦只感觉本来盘踞于中腹的胀痛行至下腹，坠胀沉重得令他浑身乏力，只能任由那声音沁凉的男子举措。
医生将葛伦双腿拉至微敞，朝本不应存有之处塞入一颗与方才药丹略有不同的小圆球，让那处尽速吸收完毕。
那鼓起的肿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往下移动，不同于胀肚感的激烈绞痛亦同时发生，未曾排泄过更遑论腹泻的葛伦，不禁紧紧按住折磨他多时的腹部，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痛苦使他难受地呻吟起来：「嗯～你、你做了什么……好疼！啊……肚子、肚子好疼……」
气质温润如风的医者缄默不语，只是一手置于魔君腹上，轻轻往下推。
体内不属于自己的脏器却实实在在地将彷佛被拧紧的疼痛传达给葛伦，半卧着的他双腿时而曲起时而绷直，手掌一刻也没有离开被异物撑得坚硬的肚皮，尽管浑身疼得发颤，声音却执拗地不显虚弱：「嗯～疼……肚子、好疼……」
坠至下身的巨腹绞拧着、彷佛有气体冲击着他体内，从他臀部开了个洞滑出，沉重的某物卡在该处，顶得他浑身不适。
「啊啊……肚子、好痛！」对此事不得要领，葛伦仅是双手胡乱揉搓腹肉，试图缓解肆虐的疼痛。
「请使力。」医生那透明的眸子不含一丝情感，宛如**纵的人偶一般动作僵硬，提醒的声音虽然温和，将魔君的腹部往下推的力道却丝毫不温柔。
疼得紧压下腹的魔君不禁试图用力，尽管毫无经验，却已觉某硬物顶到了臀口，「呃、呃啊！」无奈该物着实过大，竟生生堵着出口，难动分毫。
被难耐的痛楚折磨得失去耐性的葛伦，自卧姿一下坐起，未料竟将冒头的白色人偶再度咽回腔中，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哎唷！好痛、我的肚子、好痛！！」
「请不要擅自起身。」医生冰冷的嗓音响起，帮魔君揉腹的动作依旧未停，略施巧劲将腹大如鼓的恶魔压回卧姿，同时调整角度以便对方排出异物，动作精准没有半分犹豫。
被迫侧卧的葛伦再度使劲，刺激的绞痛和难耐的胀痛在他腹内上演交响曲，此时白袍医者一手探到他后面，触上那彷佛要挤破他该处的人偶，旋即葛伦的腹部迅速缩小，变回原先平坦模样。
本该有什么话对那容貌出色的男子说，起身以后却只见遗落在红绒毯上的半透明薄夹，伊人已不在。
(恶魔篇 完)

7.人鱼=生命之歌
冰蓝色的双眸缓缓睁开，纤细的手指擦过腰际，触上卵形和月勾饰物，那宛如精致雕塑的面庞唇角微扬，似深冬过后初绽的花蕊。
金色的卵已有一道裂痕，其间渗出丝丝乌黑的寒气，沐浴在光闇二元矛盾的魔力及白袍美人的力量下，静静地靠着另一个饰物。
狼月勾，在他眼中意义轻如鸿毛的存在，弯如笑弧的饰物上却彷佛刻有其名，鬼使神差地，白色的医生把自己的真名给了对方。
波涛拍岸的声响将渺无人烟的石滩衬得更为静寂，人字型远飞的鸟群彷佛无畏夕日光芒，微潮的岩块积留的几许海水濡湿了他那加绒短靴，海风也使得他雪白的长发有些沉，却不影响轻盈掠过凹凸石滩的脚步。
控制医生行止的无形丝线只纵至滩边，他在薄暗且起伏难行的石滩上徘徊走动，彷佛失去指引的蜂。
浪花在入夜时反映淡色的月光，卷上石岸的潮水冲刷着医生裸露的小腿，沁凉的海风将他白皙的面庞吹得更为苍白，嘴角的浅笑让他的脸看起来酷似吓人的面具。
阖眼倾听，悦耳的歌声自遥远的水下悠悠传来，在满月映照下，本应平静的水面翻起异样的浪，一道美丽的身影破出水面，透明的鱼尾泛着不可思议的荧光，激起小小水花后潜入水中。歌声歇止，人身鱼尾的身姿迅速穿过海水，顺着浪潮跃上靠海的一处岩石，让透明中带有浅紫的尾鳍半浸于海水。
生活于深海中的族群，雌性占了多数，不具生育能力歌声亦无诱人力量的雄性人鱼地位一向低下，然而坐在沾了海水平坦岩石上的这位恰是雄性的，他那与海水同色的长发半掩遮的平胸足以证明。然而那鱼鳞覆盖的尾部以上，却扣着一颗和纤细身板极不相衬的突兀肉腹，纵是产卵期的雌性人鱼也无此规模，反而更像怀有身孕的其他种族。
长长的鱼尾在水中甩动着，人鱼发出的高频声音似是歌声，然而那美丽的面庞看起来十分痛苦——他不是在唱歌，而是呻吟。
在冷蓝的月色下，比人鱼更不近真实的雪白人影缓缓踱到栖于石上的人鱼面前，飘渺的冰蓝色眼眸映出正摆尾挣扎的窈窕身姿。
惊觉有异族在场，美丽的人鱼不顾身体不适，身躯腾起坠入海中，溅起水花。
尽管拥有出尘的美貌，气质却宛如鬼魅的医者，迈步跨入被潮水没去的石滩，入夜后冰冷的海水透过已十分湿润的靴子浸湿了他白皙的双足，不一会儿便将他没顶。充斥身周的高密度盐水灌进口鼻，却对那信步前行的身影毫无影响，遥望身躯呈现流线型的人鱼在水中挣扎翻滚，双足踏在海床上的医者冰蓝色的眼眸掠过一串异样的光芒，微微启唇竟在水中吟唱出如同歌声的悦耳声音：「过来，希恩。」
被点到名的人鱼顿时止住了动作，游回医生面前，直至那泛着微光的力量解除，方警戒地开口：「你是何人？因何使用我族语言？」
「医生，游走天下的医生。你若不想死，便不应拒绝。」戴着半指手套的纤细指尖，触上人鱼突兀的腹部。

希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会顺从一个素昧平生异族的话语，忍着剧烈的疼痛游到对方面前。
他不是初次见到人族，但能在水下呼吸的人族却闻所未闻，当那只戴了半指手套的白皙手掌贴到希恩腹部时，竟异常地感觉冰冷，那是与沁凉的海水截然不同的低温。
随着自称医生的貌美男性胸口微微起伏，那玲珑的鼻子下方冒出细碎的、往上飘的泡沫，因此证明那人确实在呼吸。
观察那人罕见的美貌竟让希恩一时出神，将他拉回现实的是腹中未曾消止的疼痛，腹中宛如装了一大块尖锐的礁石，胀满而又带有利刃划伤般的刺痛，在医生试探性的按压中毫不留情地占据了他的思绪。
他挣脱了医生柔软无力的手，在海水中不停翻滚挣扎，双手摁着做疼不已的腹部，长长的鳞尾在透过海面的月光下泛着淡紫色荧光。
好疼！肚子怎么这么疼！
全身雪白的医生纤瘦的身躯微微漂起，在水中动作优雅得似是人鱼，
漂到希恩身侧后，单手擒住了后者一边的肩膀。
人鱼仰首发出优美悦耳的呻吟，鱼尾激烈地甩动甚至拍伤了医生美艳绝伦的面庞，然而鬼魅般的白色人儿恍若无感，另一只手径自抚摸那突兀如球的腹部，不知是否为错觉，动作似乎较先前温柔。
「无法察知病因，患者先前可曾饮食详细内容不明之物？」医生的声音跟他的体温一样沁凉，语气机械无机。
希恩阖上美丽的双眼，朝冷漠的医者无声颔首。

时间约是半月之前，喜在夜半歌于滩边的美丽人鱼，邂逅了一名气质纯朴的女子，为了变成人类与女子相守，而向居于深海洞穴中的女巫克莉雅求药。
待人鱼结束解释，纯白的医者方开口：「欲行医治须究其因，请带我去寻克莉雅小姐。」
摀着巨腹的美丽人鱼，摆动那淡紫色的长尾，向漆黑的海洋深处游去。将全副精神用来抵抗痛楚的他没有余裕关注白色的医者是否能跟上，医生只是默然跟上那抹流线型的身躯，彷佛不带起任何水波流动的漂流。
腹中突然又一阵急痛，比先前更炽烈，彷佛一股洪流在腹中翻滚，撑大着那柔软却脆弱的肚子，希恩不得不停下游动，弯起身子让尾巴协助按压以减低痛苦。
医生动作倒是迅速，自长袍的宽袖中取出一颗泛着七彩流光的药丹，放入人鱼口中令其咀嚼咽下。
疼痛迅速的消弭，然而医生只是平淡地解释：「仅能止痛，仍须查明病因。」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过于反常的状况让希恩警觉心再起，虽然腹前扣着一个大肉球，但那美丽的鱼尾仍具有坚韧的杀伤力，太快接受陌生异族的存在一事本身就令人生疑。
「我是医生，医治病患，乃是『定理』。」白色医生那秀美的面庞仅是挂着温和的微笑，彷佛带有魔性的说服力。
毫无根据与可靠性的言论，希恩却只能抓住此一希望，若对方真心怀不轨，待恢复再处理亦未尝不可──心思转化后，他便不再开口，只是默然摆尾游动。
本来不与患者交谈的医生，呼吸着细碎的泡沫，缓缓开口：「你和克莉雅小姐是否有仇？」
希恩一怔，回想起居住在深海洞穴中的少女，不禁露出笑容。「善良可爱的她，怎么可能跟我有仇？」
雪白医者不再多言，只是像个随时可能消失的泡沫一般，漂流在人鱼的身旁。
人鱼带着种族未明的美丽人影，游进了深不见底的洞窟之中。

深邃难视的幽暗洞窟中，水草泛着黄绿色的莹光，随着水波左右摇摆，彷佛招手迎客。
大肚人鱼和白衣男子游进其中，在洞窟底部广阔的空间中，见着海底女巫克莉雅。那是一名容貌清秀的少女，晶莹的眼睛脉脉含情，卷曲的长发长有褐色的吸盘，窈窕的身姿好整以暇地坐在珊瑚礁迭成的宝座上。
「你终于来了，希恩。」克莉雅起身，长发末梢的触手轻柔地卷上人鱼纤细的臂膀，语气充分展现出病态的迷恋：「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来找我，这次你竟敢带那个异族来见我！」
似乎早已习惯此种亲昵的打招呼方式，希恩仅是轻轻推开女巫发梢的触手，神色困惑：「妳到底在说什么？」
女巫无视雄性人鱼的问句，径自表达自己的情感：「你为何就是不懂？我明明这么喜欢你，你却想跟人类厮守，太过分了！」伴随着她的怒火，那头长发张开多条触手，齐齐向毫无防备的医生伸去。
「等──」希恩正欲遏阻，忽然感到平息下来的疼痛再度窜出，很快就扩张至整个腹部，太过剧烈的腹痛使他不得不弓起身子，双手紧紧将硕大的肉腹压成奇异的形状。
「我诅咒你，诅咒你！然后在你面前凌虐她、杀了她！」少女脸上挂着歪曲的笑容，确定带有法力的诅咒确实造成人鱼的痛苦后，便游到被自己触手缠住四肢、剥下衣袍的医生面前。「你喜欢的人类是雄性吗？无所谓，勾引希恩的异族都去死吧！」褐色的吸盘触手自浑身白净的医者下方刺入，不管淡甜的血腥味溢散在海水中，只是不停地深入。
任凭女巫将触手探入自己体内，粗长的份量兴许撑大了肠道，那柔软的白皙腹部显出移动起伏的突起。血犹在流，胀痛感也持续加强，他却仍是那副淡漠的模样，「请解除对人鱼希恩的诅咒。」
没有预想中的哭喊求饶，启齿就是帮希恩求情，这反而刺激到了克莉雅，施暴的行为变得更为激烈，触手直接开始吮吸自己破坏的内脏淌出的血。
「呜……」纵是一向淡定的医生，在被暴力对待以后，也不禁发出浅浅的呻吟，「不可、饮我的血……快停下……」
虚弱的求饶声成功让嗜血的女巫露出甜美的笑容，直至饮够了才心满意足地抽回头发。
见与自己同来的医生受伤，被疼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希恩，勉强振作起来，游到医生面前，却见那人毫发无损地拾起落在地上的衣物，利落地穿回身上，对于此一超常恢复力，希恩不免咋舌。
另一方面，方才还很高傲不可一世的女巫，俏脸神色一变，忽尔急急往洞窟底部一通道游去，以泫然欲泣的口吻指责：「你欺负我！」
因为诅咒暂歇，希恩得了喘息之机，不免担忧地望向少女离去的方向。「她没事吧？你对她做了什么？」即使对方诅咒自己在先，终究放不下过往的友情。
「她饮了御血，若拒斥过于严重，恐会逝世。」虽方才大量失血而显得有些虚弱，但医生很快就稳定状况，往少女身影消失的方向漂去。

两扇突兀的门扉阻挡在分岔道各一方，身形纤瘦的貌美医者似是很肯定地敲响其中一道。
「克莉雅小姐，妳的诅咒是以毒药为引，请告知解药位置。」机械式的说话模式和平板沁凉的嗓音，让跟随而来的希恩直摇头。
那扇珊瑚礁质料的门另一端传来少女细碎的泣音：「不要……呜呜、你欺负我……我绝不告诉你！」
人鱼不免心软，亦以唱吟般悦耳的声音开口：「克莉雅，妳没事吧？」
「我不需要你虚伪的关心！」隔着门扉，除了女巫怒气冲冲的响应外，尚有阵阵急遽的怪声传出，随着该声响起伏，少女终究没忍住发出呻吟：「嗯～疼！肚子、好疼……」
希恩尚不知晓，一向饮用洁净海水、以浮游生物和绿藻为食的深海女巫，在恣意凌虐了希恩带来的异族后竟产生严重的腹泻反应，因此着急地撇下他们回去处理并净身。孰料这一排解却止不住，连自己施的法术亦无甚成效，仅能捱着伴随泻肚的强烈腹痛辗转挣扎。
「我能解决妳现在的病痛，只要妳将解药位置告知希恩。」对自己血液的特性清楚了解的医生，很罕见地在与病人谈条件。
「我不……唉唷！呜……肚子好痛……」然而少女并不配合，尽管疼得落泪，也不肯松口。
「克莉雅，妳这是何苦？」希恩拍响了门扉，「拜托妳，放过自己、放过我吧。」
「不要！我诅咒你,到死都要诅咒你！」少女尖锐的言语如同利刃，划伤了性格本善的人鱼。
全身脱力不停腹泻的女巫，再度催动法力将诅咒化为痛楚，刻进希恩那颗肉腹之中。
只见那浑圆饱满抽动着，竟再度扩张规模，伴随而来的是难以忍受的胀痛，希恩双手抱肚，无奈怎样也压不回原本的模样，疼痛逼得他在水流中翻腾，发出宛如歌声的呻吟。
白发白袍的美丽医者面无表情地阖上眼，身影淡化消失。
比起直视人鱼与女巫同归于尽的悲惨场面，至为重要的是，缠绕在他身上的无形丝线，将他拉到了一处天地皆混沌不清的宫殿之前。
在跨进大门前，他喃喃了一句：「治疗失败，此为神召？」
(人鱼篇 完)

抱歉人鱼篇收得有点仓卒，因为我发现它整个走向跟我一开始预设得完全不同了，不得已就结局它了。
本来要用在这边的脑洞，之后会呈现在别人身上，以及对于大家的响应未能一个个道谢，望见谅。
预告，下次大概会比较无聊一点，稍微讲到「医生」的故事，总之下次见～

拾贰.吊人=试药人偶
(此篇不依往常排序，用的是塔罗牌「吊人」的数字)
人鱼希恩的呻吟声听起来恍若歌乐，却终究不及天上仙乐。
在冰冷海水中浸了半个夜晚，那一身吸了水的白袍很快沥干，跨入大理石制的白色大门时，腰际别着的两个饰品随他走路的动作互相轻碰，发出悦耳的声音。
宽敞的大殿铺满瓷砖，柔软的绒毯垫在同样洁白的阶梯前；两旁支撑天花板的石质长柱采用科林斯式的柱头草叶装饰，柱上雕刻着样貌各异的提线人偶；挑高的穹顶呈拱形，垂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
巴洛克式的阶梯末端没入黑暗，医生的短靴却毫不犹豫踏上，无声步伐阶阶向上，本应不可视的银线缓缓现形，在手腕足踝、脖颈指腹，凡重要关节处皆可见紧紧缠缚的丝线，拖长萎垂着宛如装饰，似是他带着线前进，又似线控制了他的行止。
两边阶梯通往同一处，是无色之光形成拱形门扉，穿越门扉会看到空无一物如病房般无机的空间，他径直走入空间内，在尽处的人形雕刻处印上手掌，旋即开始数算飞过身侧的光芒拱门，在第十二个停下了。
吊人在唱歌——不对，吊人在哭，啜泣着的呻吟声比人鱼的歌声更为动听，因为是精工的人偶。
身上缠满丝线却不被其影响步伐的白色医者在洁净的瓷砖地板上找到了吊人。吊人拥有一头如夜色般深黑的长发，白皙肌肤上不着片缕，一颗几乎有吊人一半高度、二倍宽度的昂然巨腹赫然横亘在其身上，导致吊人仅能张开双腿坐在地上，不戴任何饰品的双手抱住了色泽偏黑的异常腹部，美丽的墨色眼睛淌出泪水。
跟身为愚者的医生一样，吊人的身体也是神之人偶，因为有操偶师的力量，所以耐打性高，受到致命伤害会自动恢复。他们亦拥有异常灵敏的知觉，即使如此却没有情感。因此能辨寒暖疼痒，却无法知晓喜怒哀乐。
平时他们各自分工，任偶师提线摆动，偶尔会有特例交集，例如行医济天下的愚者，会至吊人这边取走经由尝试确定效果的七彩流光药丹。
前一次来时，吊人是全身发冷蜷在角落，于是医生以自己冰冷的体温为他捂暖身躯直至药效到期。
吊人又名试药人偶，只有经过测试的药才能让愚者带走，因此彼此关系尚属密切。
「吊人。」貌美的医生俯身凑近吊人耳边，以温和的声音轻唤。
同为人偶，吊人身上的线淡得几乎看不见，他不曾离开，因此缠着的线都没入空气中，却丝毫不松开。
「零？」被药效折磨得意识模糊的吊人眨了眨那迷离的双眼，嘴唇微张吐出一个亲昵的称呼。
「正是零之愚者，此为新药？」戴了半指手套的掌贴上那圆润肥硕的腹部，接触到他冰冷的掌心而产生些许抖动，恍若涟漪那般。
「不是，是二十。」吊人以平板的话音回答，尽管呼气中带有对剧痛的抗拒，却不对提到的对象加以任何情绪。
「何以天罚？」愚者轻轻揉着吊人那深色的坚硬腹部，操偶师不急着见他，他也就顺应提线的动向，暂且伫足试药人偶身边。
「擅自停止试药，罚腹胀半日，以资警戒。」吊人那如同水晶澄澈的嗓音啜泣着，叙述却不含好恶。
愚者将行囊中一粒流光药丹喂入吊人口中，瞟了一眼缠在腕上的线，明了操偶师令他进入此处的用意：「半日已至，为君解罚。」

自天罚开始，吊人的肚子就极度不适，胀大让他只能褪去衣裳坐在冰凉的地砖上，无止境的疼痛则使他哭泣呻吟。
坚硬的胀痛感盘桓在腹上，如秽物积累多时一口气反应出来，双手竭力按压着腹肉，最后却只能捧着发黑变硬的巨腹，疼得喘不过气。
撑大变形的腹部，在愚者投药以后，竟开始蠕动，似有活物在其中运动。
吊人的泣音变得凄厉：「呜呜呜……好疼好疼！好胀、肚子好痛！」本就难耐的胀痛加上药效发作的绞痛肆虐，使吊人身躯开始急遽挣扎。
汗水打湿了他乌黑的秀发，双手抱肚的他在满腹疼痛中不停昏厥而又清醒——神之人偶不会死亡，同时亦无法失去意识——偏偏旁边陪伴者是同样无情的愚者，那洁白无瑕的美丽医者仅是挂着浅笑，蹲踞于吊人身侧。
宛如巨蛇在腹内游走，伴随着刀刃剜开器官那般强烈的痛楚，吊人时而摁紧肚子、时而反复搓揉，意图使苦难降到最低。
「疼！嗯～好疼！！」
随着药丹生效，吊人的腹部开始以极缓的速度缩小，但他本人无暇他顾，只能哀号着疼痛。
直至完全消解，却已不见愚者身影。吊人突然感受到一丝无法言喻的情绪，他不知道，其名为寂寞。

医者数算着掠过身边的光芒拱门，在第二十一道门过后，走到了尽头。
「应君之召，愚者谒见世界。」他对着空无一物的地方优雅地行礼。
有言天地混沌如鸡子，或言先天五太，这样想象此处即可。
缠在关节上的丝线将他轻巧地提起，吊至半空中形成大字型，身躯被拉展至极限。
此处不只有二十一之世界，二十之审判亦在，愚者只是沉默地凝视着空无。
世界虽是他的操偶师，却非是有形体的存在，若要传达旨意，仅须靠意念而行；审判一直待在世界旁侧，其工作便是，派下对人偶的天罚。
医者望向那手持号角的金发白衣天使，其容姿庄严肃穆，气质威仪皆令人起畏，然而愚者仅是默然凝视，既不言语也不动作。
「愚者济世不力，罚承亡者苦一日；因先解吊人困境，减罚半日，以资警戒。」机械式地转动脖颈的貌美天使，吹响审判号角。
随着嘹亮声响奏鸣，医生那宽松的长袍被毫无预兆涨起的腹部顶高，布料绷紧，而本将他身躯提离地面的异力亦松开，任那人偶坚强的躯壳摔落。
这一落地，却已通过二十一道光芒灿亮的拱门，甚至跨越了座落于混沌太初天地间的宫殿，直接落回世间。掠过森林枝叶，没有被较粗树枝贯穿身体，重重摔落硬质地面。
他艰难地坐起身，任撑破了衣裳犹在膨胀的腹部敞在清晨雾岚中，侧过身躯正欲站起，响亮的肠鸣却忽然降临，伴随着刀绞似的疼痛和沉坠的胀大感，使他再度跌坐。
腹胀是他没能取得解咒的药，因此导致人鱼殒命；腹泻是他未帮女巫处理后续，结果亡于斥力过剧。无论何者，都是他行医不力。
本能性双手胡乱搓揉腹部的他，指尖触及了垂在大腿外侧的饰品。一个漫漶着闇属性的金色卵形，以及一个平凡无奇的月勾模样。
为了容纳沉重的腹部，医生双腿大开，被难耐的疼痛折磨得踢蹬着长了一层薄草的地面。
「嘶……肚子好疼……」沁凉的嗓音轻轻呼痛，为存在感淡泊的他注入了一丝凡俗气息。
方才在触及月勾饰品时，他彷佛看见一头巨狼在深夜仰首，却没有听闻长啸，现在照耀于自身的日光提醒着他夜期未至，是疼得意识不清了吗？
腹内翻江倒海使得整颗如满月的白皙腹部微微颤动，绞痛与胀痛在其中上演交响乐，纯白的医者敞腿而坐，兀自捱着不适，呼疼呻吟不止：「嗯～好胀……肚子、好难受……」
毋须进食的人偶自是泻不出任何东西，只是感受着宛如刀刃刺进肠海猛力搅动的疼痛，伴随逐渐超越常人规模的胀大。这才只是刚开始而已，煎熬尚有半日方能停止，这之前他甚至不会昏厥。
医生恍惚觉得，自己大约能够同理吊人的心情了。
如果自己真的拥有感情，那么——


「这难道是什么孽缘吗？」把叼在口中的白发医者甩到席子上后，狼月勾喃喃自语了一句。
虎狼蛇三王会议结束，从虎妖族领地返程的他，在路边捡到了失去意识的美人儿，确保对方还有在呼吸，便鬼使神差地将之带回自家。
明知道医生不是常人，也不能完全肯定对方是否具威胁性，就随便把人带回家里，化成人形的狼月勾一边唾弃自己自信太过，一边思索等会儿妹妹回来要做何解释。
……干脆说是狼妖族母算了。
(吊人篇 完)

如蝉翼般薄薄的眼皮上下睁开，冰蓝眼眸找不到聚焦的目标而左右转动了下，最后视线落在腰际的两个饰品上。
一个缠绕着不祥黑气的金壳卵形，一个如微笑的银色月勾。
天罚已尽，白衣胜雪的美人起身欲走，却见一头高大挺拔的巨狼衔一块犹在渗血的不知名肉块优雅步入，将之放在自己面前，旋即那巨狼化作俊俏的青年。
「醒了就想走吗？你睡了半天，至少吃点东西吧？」没有多余的挽留，狼妖族长只是含笑劝说。
医生提起戴了半指手套的手，看不见的丝线紧缚，力道彷佛能缠断手腕一般。他并不该待在此处，然而自狼月勾进入伊始，他便半分魔力亦无法使用，更遑论使身躯淡化消失。
天知道狼月勾看到衣衫不整发丝乱翘的医生有多开心，若非化成人形只怕狼尾摇得甚欢，毫无族长威严。然而他本身并不清楚这是为何，仅能模糊分辨与狩猎到口感良好的猎物有些不同。
「听说人族必须把肉炙熟才能食用，不过你不是吧？这可是龙肉，正新鲜。」从龙族身上撕一大块肉下来可不容易，何况取的是翅内肉，即使是武功高强的他也费了些劲。
「我不需进食。」除了医疗行为只知道操偶师旨意的医生，一板一眼地拒绝。
「我看到你昏倒在路边，这次又是什么天罚吗？」狼月勾耸耸肩，自己叼起肉来慢慢享用。
这些事本不该说予凡间之物，医生只是摇头，「无妨，只是魔力不足。」
疼晕了这种事，几乎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即使身体被荆棘之林贯穿，他仍能保持精神清醒。
「你是像矮人的工偶一样，需要储备魔力才能动吗？」狼月勾优雅地把最后一层硬皮和油脂咽下，用茅草将嘴沿拭净。
「毕竟是人偶。」医生弯起嘴角，精致的面庞作出美丽笑靥，表情似是精密计算的结果那般毫无瑕疵。
「我还要去处理事情，你如果想走随时可以走。」屋外阳光灿烂，昭示时间尚早，身为一族之首的青年起身告辞。甩甩头抖出一对狼耳，拔下一缕耳下软毛，仔细地系在医生腕上，「别嫌弃啊，这有我的气味，这样其他狼妖就不会攻击你。」
这样日后才能找得到气息薄弱的白衣美人，狼月勾一直觉得，医生就像是随时会化作流光消失无踪。
即使如此，当他处理完事情，于月弯高挂的深夜归来时，见伊人已不在，依旧止不住地失落。

8.人族=何误之有
「嘶……呃啊……痛……」
星子洒落在名为夜的画布上，孟春乍暖还寒时分，一间座落于宽广农田边缘的农舍，传出细碎的呻吟声，受到建材阻隔而被鸣虫声掩过。
入夜不过半时辰，正是农人将入梦乡时。
肌肉分布均匀的男子，身着浅色薄衫，侧卧在一床被褥中。他的神色并不和缓，脸部线条有些皱起，似是十分难受不停调整着姿势。
「疼……疼死了……」阖上双眼以争取休眠的他，横过腹部的手臂微动，搓揉着那平坦的上腹。
本能地弓起身躯以压缩腹部空间减少疼痛，发觉无效后索性绷直了双腿，在破旧却干净的被褥中胡乱踢蹬。
「痛啊……俺是吃了什么……」猛然睁开双眼，男子以那结实的双臂环过腹部，用力按压。
突然胃里泛起恶心感，他撑起身子朝床边干呕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吐出，只能喘着粗气倒回去。
「难得吃到长得那么美的菜，俺的好心情都没了。」男子不免愤愤握拳，击打着疼痛不已的胃部，「这不争气的肚子，人家不是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吗？」
下午整理好篱笆回农舍的路上，他突然想起去年冬随手洒下的菜籽，那块地收成一向欠佳，他一个人又耕不来奶奶遗产的大块农地，也就搁置了。因为欠缺妥善照顾，几乎所有的菜根都枯死了，没料还有一颗完美的包心白菜，尽管长得不如他贩卖给集货商的那些，但以自用而言绝对称得上奢侈。
自奶奶过世后，仲非就独自守着农田，他从未思考过娶妻生子，因为种田占了他生活的一切。
「嘶……明天、去给刘姑娘看看吧……」他翻了个身，兀自嘟哝着。
刘姑娘是村里已故老大夫的女儿，继承父亲衣钵，常常以较低的价钱帮村人看病。
跟其他大叔大婶一样，仲非也是看着小姑娘很讨喜，却未曾动儿女私情，哪怕他自己不过二十出头。
男子躺平了身板，二拳抵着上腹，仍压抑不住疼痛，不免抓着被褥辗转呻吟：「哎唷……好疼，俺的肚子……」

泛胃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仲非尝试了数次只能悻悻然放弃，感觉疼痛从胃部逐渐转移至肠内，且愈发痛苦难耐。
薄衫被他的汗水蘸湿，被褥也因他辗转反侧而变得凌乱，蓬头散发微沾在结实的肌肉上，疲惫不堪偏生无法入睡，星夜却仅过了半时辰。
「痛……嘶啊、肚子好痛……」手臂环抱住疼痛不已的中下腹，抵不住孟春犹冷的夜风吹过半敞的肚皮，将那本就难受的腹部催得更为严重。
一抹纯净的白降临在简陋但整齐的屋内，如同天仙一般窈窕美丽的身影坐在床尾，侧身凝视着仲非。
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子都美，竟使他一瞬间忘了疼痛。
那人一袭白袍掩着纤细的曲线，披散长至腰际的白发，冰蓝透明的眼睛像是菜叶上的晨露，全身笼罩着薄纱似的微光。
瞠目结舌的仲非因充盈肠道的疼痛拾回冷静，平淡的问句因忍痛咬牙而变得有些严厉：「你是谁？」
「我是医生。」美人的嗓音沁凉澄澈，令人不由自主地安心。
「是刘老先生的弟子吗？俺没见过你啊。」仲非左手揉腹，右手支撑起半边身子，试图与对方平视。
白衣之人没有答话，径自将那戴了手套的手贴上农人半敞的腹部。即使隔了一层手套，仲非仍清楚感受到对方掌心冰冷，恰似冬日积雪那般。不顾自己被寒气刺激得绞痛不已的腹部，隐隐有些内急的状况，反而出言关心：「你手好冷，还好吗？要不要给刘姑娘看看身体啊？」
医生挂着波澜不惊的温和笑容，在农人肚上游走的手顿了片刻，旋即继续触诊，彻底无视关心。
随着腹痛加剧，仲非只想下床去屋外茅厕，解决肠内躁动不止的的翻泻感，然而面前的美人却似浑然未觉，收手后将一枚泛着美丽流光的小珠递给他。「此药能洗净体内，以免不洁之物残留。」
「俺先拿钱给你……」尽管肚肠绞痛翻滚不休，恪遵仁义道德的仲非仍心心念念着还未给出的钱。
「我不收酬庸。」医生优雅地端坐于床隅，温和的微笑却不含任何同情。
「那怎……哎唷！俺先失陪了！」勉力将涌至出口的一腔秽物憋住，无暇再招待不请自来的医生，仲非匆匆忙忙地奔入茅房。

方才在外人面前只能紧咬牙关咽下痛吟，现在褪下裤子的年轻农人终于不顾一切，遵循本能呻吟起来。
「哎唷！这肚子、疼啊……」双手不住搓揉着腹部，随着几声排气，稀便快速地涌出穴口。
他并未把那颗玲珑药丹放入口中，对于陌生人给予的不确定物品，若信之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终究不妥。
「俺都洗过菜了，怎么还是吃坏肚子啊……嗯～疼疼疼……」按压着下腹疼痛处的仲非，试图将充盈肠内的秽物一口气除尽。
然而，直至泻出之物只剩黄褐色的水便，他的腹痛依旧半分不减，全无以前腹泻排尽就无事的迹象。
「怎么还疼？后面也痛起来了，嗯～又要拉了……疼啊、肚子好疼……」泻肚很严重的仲非根本无法离开茅厕半步，方欲起身打理就又感肠内翻江倒海，止不住的泻磨得他后庭红肿灼痛。
因不精医理亦不会透视，仲非并不知晓自己满肚柔肠正被肉眼难见的细小寄生虫当成巢窝，自然也不知道牠们就是造成自己腹痛难耐兼腹泻不止的元凶。
「肚子、肚子痛啊……啊啊！好疼……不要拉了，哎唷！」肚子疼得他按哪里都不对，后面也疼，偏偏犹有稀便汩汩流出。一向体力过人的农人经此一遭，早已浑身脱力，偏偏那肚子并不打算放过他，兀自绞痛不已。
「呃啊！好痛！俺的肚子……」就在仲非胡乱摁腹的时候，不经意瞥见方才自称医生的人给他的彩色药丹，自他进茅房后就搁在一边，现下也顾不得沾到地上灰尘的脏，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抛入口中。
旋即是一阵比方才更强烈的泻意，恍若有水波刷洗着肠胃，腹痛也变得更为强烈。仲非甚至没有余裕腹诽那个目的不明的医生，抱着肚子就是一通狂泻。
「好痛！哎唷哎唷！嗯～」纵是耐力绝佳的仲非也扛不住此番剧痛，呼痛声更是未有止歇，不可不谓之观止。


直到他终于不再腹痛，也堪堪止住了泻，颤巍巍地从茅房出来以后，那位突然现身的白袍医生也如来时那般，无声无息地就不见人影了。
莫非是老天显灵护佑？还是什么精怪的恶作剧？如此想着的仲非，日后在自家田边立了一块刻了「医生」二字的石头牌子，想到时便去供奉些许。
然而他终身都没再见过那美若天仙的男子。

这边先问一下读者意见，真的拿不定主意啊……
想看狼医的请举1，想再看看变着方法虐的请举2

9.巨龙=生命存续
古老的龙族在各大陆都有传说流传，稀有、强大、隐世，就连其种族是否存在，都是未解之谜。
和他族不同，龙族因本就稀少，故感化成孕之事非谓不可，又因彼此罕有联繫，往往产子以后母体不堪消耗逝亡，导致雏龙仅凭本能而活。这一族裔不分雄雌，皆长生不老，亦因此不易传承。
趴卧在原始石窟裡的红龙身影，便是少数有孕的雄龙，而那占了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膨大腹部，则昭示出其孕期已尽，将至分娩。
他的名字叫做「罗斯特」，诞生至今百馀年来初次受孕，龙种一次不过单胎卵生，然而他那硕大的中腹之内，安然躺着两颗巨卵——罗斯特并不知道，那将成为他产程中最大的艰险。
成卵汲取了太多他的力量，导致现在的他比平常虚弱不少，但龙族毕竟是此世最强大的种族，当他在一次一次的疼痛中仰首长啸时，彷彿天地都为之震动。
娴雅地端坐于凸出地面的树根盘成的天然座椅上，气质出尘的白袍男子睁眼，在纤细的指尖触及腰际悬挂的饰品时，身周萤光散逸，染了一身俗世的气息。
地面忽尔震动，却不碍他优雅地稳住步伐，他遥望旭日初昇的东方，光芒下他那戴了半指手套的手掌竟隐隐有淡化迹象，旋即恢復正常，缠在腕上看不见的丝线操纵力薄弱，他的魔力正以缓慢的速度在减少。
然而比起愚者的存续这等无关紧要之事，操偶师更在乎他的责任，因此牵引他迈开前往龙啸传来处的步伐。

罗斯特既无经验，自然无丝毫技巧，只是顺着本能，费力地试图娩出体内的坚硬圆润。
然而蕴藏了龙力的卵其体巨大，加之吸收了母体力量导致罗斯特体力匮乏，因此停留于腹腔中进退维谷，撑大的胀痛感生生折磨着雄龙。
那对巨大的蝙翼搧动气流，在洞窟中回响着呜呜的声响，旋即被罗斯特响亮的咆哮声压过。
鳞片颜色较淡的腹部紧贴地面，四只爪子刨抓着土壤，将之挖成一个个不规则的窟窿。
卵体本身带来无尽胀痛，而试图奋力前行的它们磨擦着皮肉，则让他感到绵绵无尽的剧疼。
即使当初自己坚韧无匹的龙鳞被异族剥下几片时，也不及此刻的万分之一。作为巨龙，他鲜少如此无助。
听闻刻意为之的跫音，才后知后觉有其他生命在场，未察觉同族气息，判定是外族，罗斯特张口喷吐烈焰，试图将不识相的打扰者焚烧殆尽。
他并不知这样做，苦的还是他自己，将本就缺乏的力气用于龙息上，无疑是为现状雪上加霜。
至于被热浪迎面冲击的那人，往旁边优雅地一挪步，轻松避开被烧成灰的下场，无视巨龙释出的敌意，从容地走到罗斯特面前。
那是一名人族。至少就罗斯特浅薄的印象，那纤瘦的骨板跟近乎无感的魔力，恰是人族的特色，那头长发跟白皙的美貌则是雌性的显征。
「红龙罗斯特，请勿惧怕，我是医生，是来助你的。」那名人族身周彷佛被白色荧光缠绕，沁凉的嗓音令人不可思议地感到安心。
对方知晓自己的名字，红龙掐灭了龙息汇集的火焰，铜铃般的眼睛瞿然注视，最后在腹部的疼痛中败下阵来，垂下长颈龙首触地。
龙身太过巨大，就是那膨隆的腹部也足以把相形娇小的医生压扁，美人在绕着红龙走了一圈、险些被甩动的龙尾跟龙爪攻击到以后，朗声开口：「能否变成人形？或者，将你的体型缩减至现今的十分之一？」
对于力量几乎告罄的罗斯特而言，可谓强龙所难，他试图将力量汇集于身，却仅能将身躯部分转化，上至龙角龙翼、下至龙爪龙尾皆未能消去，保留在化作人形的他身上，那孕肚尚维持原来的模样，突兀地垂坠在地，因为过于巨大导致相形较小的身躯只能斜斜侧卧着。
「罢了。」显然龙卵无法被红龙的魔力缩减规模，医生那戴了半指手套的手触上龙腹，冰冷的感觉自高耸腹顶缓缓游走过整个腹部。
光是要摸尽整个孕肚就要前后走动，若要顺产只怕会十分费力，但医生眉头甚至不皱一下，仅是隔着龙的肚皮轻轻推起两粒巨卵。
双卵互相摩擦撞击，为红龙带来海潮般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