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BG] 【只有风知道】医生文 男女主双医生

那天两台胃下台回到办公室,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说来36个小时没有离开医院,我的耐心已到了尽头。只想能够穿越时空瞬间到家,躺在我和左微一起买的上下铺上一觉昏睡过去。
然而刚一进办公室的门,我就被左微她们的架势惊呆了。她们组正在热火朝天的整理出院病历,那上百本病历白花花一片,仿佛办公室里六月飞雪。打印机如同吞吐纸张的巨兽,嘎吱嘎吱地满负荷运转。她们组的实习医生,轮转医生都留了下来,人手一杯“一点点”,正忙得不亦乐乎,想来是左微包了他们的奶茶和晚饭,留下了全组的劳动力。
“明天交病历?!”我心头一沉,如果是这样,我今晚也回不去了。
“后天,”左微正一页页在病程录上签字,顾不上抬头道,“但是宋老师明天去开会,我们明早要给他签字。”
我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我明天再整理吧。
正在此时,办公室大门被突然推开,一个黄色T恤的外卖小哥站在门口,“左微,外卖!”
小微愉快的站起来,接过那沉甸甸的塑料袋,把里面大约五六个外卖盒,依次放在办公室中间的桌子上,“先吃饭吧,”她招呼她的小朋友们,“吃完再理。”
“小含,你也一起吃吧,”她把米饭推给我一份,“吃完一起回去。”
我望着铺满了半个桌子的菜,那是“天缘楼”的外卖,辣椒小炒肉,蛋黄鸡翅,肉饼蒸蛋,鱼香茄子,酸辣汤,都是又下饭又开胃的菜色,如果平时,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加入进来,可是今天太困了,睡觉压倒了进食。
正当我打算开口回绝她时,沈枫缓缓地走了进来,一看办公室这么多人,他也一下子愣住了。
没有了口罩帽子的阻挡,他的脸色难看的出奇,黄中带白白里透青,他一步步走的很慢,进了门就在靠门口第一张椅子上顺着坐了下来,仿佛极为眷恋这张转椅似的,他打开工作站,似看又不似看地浏览着自己的住院病人。
左微组里的同学已经热火朝天的吃开了,小炒肉韭叶的香,鱼香茄子老醋的酸,肉饼蒸蛋浓浓的酱味,一下子嘈杂地飘散开来,沈枫皱了皱眉心,脸色仿佛更难看了,他的喉头一上一下的浮动着,像是拼命吞咽口水抵住那一阵恶心。
“沈师兄,”左微也注意到了他沉默的背影,此时不招呼他吃饭显得很不好意思,“您吃了吗,和我们一起吧。”
“不用了,”不知为何,沈枫的声音里竟然有一丝慌乱,“我,我回去了......”
“正好多了一盒饭,”左微还是很热情,“一起来吧,等你到了家,还不是吃外卖吗?”
出乎我意料的,沈枫竟然没有拒绝她,他非常不舍地从转椅上站起来,几乎是挪动到了桌边,挨延着坐到了左微身边,接过她递过来的盒饭,掰开了一次性筷子。
“您好些了吗?”左微转向他,认真地问到。
“嗯,没事了。”
左微的同学们抬起头,朝他脸上瞄了几眼,轮转实习的同学大多不喜欢我们组,一是害怕小川主任大查房提问,二是忌惮面若冰霜的沈枫。相比起来,宋老师组就是香饽饽了,宋嘉木有着说不出的人格魅力,那弯弯的笑眼就足够让你紧张全消。我实习的第一个礼拜,夜班急诊跟着宋小川,被小川主任骂出了眼泪,第二天的胆总管下段切开取石,宋老师关完腹直肌后鞘,把持针器和止血钳给了我。
“来,缝吧。”
他站在我的对面,替我用皮肤拉钩暴露前鞘的起点,再接过我的线尾,替我打结牵引,当皮肤的最后一针结束时,他剪了线,“小川组里有缝的这么好的学生?”他满意地看着我的作品。
因为这一句,我坚持了十年。




左微组里的同学应该也像我当年一般,因而才能在这般美好的夏夜,留在白茫茫的办公室肝完上百份病历。他们只是闪躲地看了眼沈枫,又低下头去匆匆扒饭。沈枫像是数着米粒一样细嚼慢咽,我甚至都能听到他喉间咕嘟咕嘟咽口水的声音,就仿佛那饭菜是苦药,需得靠唾液帮助吞下去似的。我看他那全无胃口的勉强模样,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答应左微一块吃饭。
“我先回去了。”我抓起包,关了自己的工作站。
正当出门时,办公室门口闪进来一个40多岁的妇人,见大家都在吃饭,仿佛有些拘束,有些不知所措,左微转过头,一双亮亮的眼睛凝望着她,“怎么了,徐阿姨?”
这是她们和县转上来的患者的妻子,那一例乙状结肠瘘拖了一周的病人。
“医生,你们先吃......”阿姨更是不安。
“没事,你说吧,”她放下了筷子,起身走到门口。
“左医生,你看这个,”她举起了手里拎着的引流袋,“这个颜色对吗?”
左微接过袋子,细细地看着里面每一缕液体,引流管口有淡淡的小米粥一样的黄色浑浊液,“回来以后体温怎么样?”她问他的妻子。
“没有烧。”
“我去床边看看。”
“你先吃饭吧。”
左微摇摇头,飞快扣上了白大衣的扣子,用右手搭在徐阿姨的肩头,仿佛请她带路似的,在八点依然亮如白昼的病区里,两人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5 20:45:00 +0800 CST  
我管不了左微的劳碌命了,此刻的我,只想摊在出租屋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大姨妈~狗大姨妈~”迷迷糊糊睡到九点多,我被室友从床上推醒,我嗯嗯唔唔地翻了个身,才发现是余影,正站在双层床下面,踮着脚绕过上铺的铁床栏,戳着我的腰。
“傻鱼......”我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泡泡,“干嘛,我昨天夜班......”
余影是我的大学同窗,也是那时的室友,我想我在前文说过,我们一个班九个女生分在一个宿舍,因而人人都是室友,本科年代,我们宛如骨髓间充质里的干细胞,融融泄泄地挤在一起集体生活,到了硕士时,干细胞逐渐分化,有人选了外科,有人去了妇产,大多数则去了各种内科。毕业后走向工作,细胞的分化则彻底成熟了,不到几年时光,已是人人有着不同的去路,人人有着各自的追求。我和左微,傻鱼还没有结婚,因此三个人租了一个医院附近的老破小,傻鱼分了小卧室,我和左微,则在稍大一点的卧室里放了铁架床,继续过着宿舍似的生活。在这九个人里,我是出生年月最早的,大姨妈,额,她们爱叫,就由着她们吧......
“姨妈,起来陪我下楼吃饭......”
“不,我要睡觉。”
“现在睡了一会半夜睡不着,起来吧,我们去吃板面。”
傻鱼说的很对,九点多进入了梦乡,生物钟会让你在凌晨三点醒过来,然后睁着眼睛到天亮,我被她这一句打动,如橡皮糖一般从上铺滑下来,“你也没吃饭?”
“嗯,晓红主任加了一台剖宫产,本来都下班了。”
“走吧。”我睡眼惺忪地换好了衣服,抓起了门后的包。
“小微呢?她昨晚也在医院,昨天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工作狂理病历呢。”
余影瞪了瞪她如鱼一样的大眼睛,眼里闪过诡异的光,她一直不理解左微那一心力争上游的劲,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医院亦非青春白色的梦,在她眼里,左微困在自己编织的白色的梦境里,冲不破,逃不脱。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5 22:43:00 +0800 CST  
“老板,两碗板面加大排。”余影和我在马路牙子上的油腻折叠桌前坐下,对着氤氲蒸汽里的老板大声喊道。
“好,小妹来啦!”老板认识我们,我们在她这里,吃了快有10年的板面,吃到老板美丽的女儿,从一名亭亭玉立的高中生,变成了我们护理的学妹,到进了医院,成了一名急诊的护士,再到结婚生子,最近刚怀上了二胎。老板骄傲于自己的女儿走向白衣天使的道路,因而对我们这些同事,总是不吝于多给肉。实习的时候,班里的男生总是喜欢光临他家,挤眉弄眼地等着老板温柔大方的女儿,为大家端上一碗板面。如今板面妹妹早已成家,她又嫁给了哪个傻小子呢?
两碗大排面瞬时就端了上来,面条宽阔筋道,有着南方面店难以吃到的麦香,面汤浓郁香辛,一口下去,舒适地透出一身汗来。脚下的人行道已然油污碌碌,隔着一条马路,就是对面的急诊大楼,创伤中心。“急诊”两个白色的大字照亮了半边天空,此刻依旧车来车往,川流不息。面店的后面是一片二层小楼,再往后便是江南常见的,纵横交错的河网。面条迷蒙的雾气里,我们望着一辆辆救护车,呼啸地划破六月凉爽的夜空,带着焦急的鸣笛,停在急诊门前。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5 22:47:00 +0800 CST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5 22:54:00 +0800 CST  
傻鱼瞪着大眼睛,懵懂地看着我。
能看的出来,今晚沈枫吃的多么克制,橘色的路灯下,他呕出来的并不多,只有一点米粒,混在一汪清水里。这也许是他胃里全部的东西了,因此一阵吐过后,剩下无论怎么反胃,都只是无用的干呕,他的脊背用力地弓着,仿佛因为胃壁肌肉痉挛,要假借此缓解腹腔压力似的。余影看着有些不忍,拉拉我的衣服,问我要不要帮帮他。
我正踟蹰的时候,只见马路对面,左微一个人,跨着她沉沉的背包,风风火火朝这边走来,她没有看见蹲在车后的沈枫,倒是看见了和她挥手的我俩,余影打着手势,示意她看A3那边,果然,左微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她几步走上前去,一样蹲下来,掏出包里的湿巾递给他,“吃饭的时候就看你不舒服,今天怎么了?”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5 22:55:00 +0800 CST  
既然左微已经出手,我和傻鱼就不方便再露面了,当你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一群和你似熟非熟的同事一起围观,怎么也是一件尴尬的事。我俩呼呼地喝着面汤,只听左微和沈枫的对话,飘飘渺渺,模模糊糊地随着夜风传过来。
“可能早上吃的不合适。”他面对左微,却没有在我面前的蹇涩,仿佛在和一位老朋友,诉说着自己的近况似的,“折腾一下,也就好多了...”他接过左微递上来的湿巾。
“回科室挂点抑酸药吧。”
“不用......”沈枫仿佛那一阵痉挛过去了,他扶着车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体位性低血压的黑朦让他闭住了双眼,“家里有口服药,吃点就好。”
“那台外院探查过的十二指肠壶腹癌,排在明天吗?”左微倏然问到。
我和傻鱼互相看了一眼,“什么癌?”傻鱼蠢蠢地望着我。
“十二指肠壶腹部Ca,外院探查过,累及门脉和SMV了。”这是我组里的病人,周一还曾科室讨论过,“探查过程可能损伤了胰头,带着双套管来的,家属想再开一次,把瘤子拿掉。”
“累及血管也做吗?”
“MR上没有累及两个血管的内膜,所以,小川主任还是要切。”
“对,明天第一台......”他的声音微微发抖。
“是啊,”左微的大脑回路可能和我们不同,她接下来的话,让蠢鱼目瞪口呆,“手术不能因为主刀身体不好而停摆,方主任很少把累及血管的手术交给别人,不要错过了这个机会。”
“好,如果晚上还是不好,我会去急诊的。”沈枫回答的非常坚定,他与左微是一类人。
左微点点头,仿佛安心于他的承诺,然而此时,沈枫下一次的痉挛又来临了,只见他背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蹲下来,双臂紧紧抱在胸前,他很想和左微说些什么,然而此刻一句也说不上来,喉间能吐露的,唯有低低的痛吟,很快,不出意外地,随着肩头剧烈的颤抖,几口清水一样的胃液,又落在了他前面的地上。
“我送你回去吧。”左微伸出手,问他要车钥匙。
“缓一会就好......”沈枫不愿劳烦她。
“沈医生,师兄,”她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压力,“我多么希望是你,可惜我不是你。”
沈枫倏然抬起了头,用一种复杂的,百感交集的目光望着他,只见左微依然亭亭立着,向他伸出了右手。
他放弃了,把钥匙塞到了她的手心。
左微甩了一下肩上的包,迅速绕到左侧拉来车门,插进钥匙发动了车,沈枫缓缓上了副驾驶,仿佛害怕动作一大,胃里的怪兽就要复活似的,只见他们拉下了安全带,左微往前调了调座椅,方向盘一打,一脚油门上了路。经过我俩时,她略抬了抬手,在余影惊讶的目光里,顺着急诊外的大街向北驶去。“姨妈,”傻鱼对我道,“你是姨妈,左微才是真妈。”
然而我却晓然了左微的哀致,余晚不在我们科室,她不知我与左微的尴尬,我们不是方主任看重的人,这样的机会,甚至他都不愿让我们做助手,明天的手术是沈枫和梁人孩,是的,每每此时,他一定把机会留给自己的学生。
可惜我俩的老板远在天外啊!
我可以释然,可以用反正以后去SICU来宽慰自己,然而左微怎么能做到呢,她那么用力,那么刻苦,那么勤勉,她的一腔不甘和酸楚,只能化作两句话,
“我多么希望是你,可惜我不是你。”
万幸,沈枫与她是一类人,他们都是只要有手术,生活就有意义的人,他们不惧烦难,不畏辛苦,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也许,在左微夜半推枕时,想到这些,那也意难平,也会终究会平复吧。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6 00:48:00 +0800 CST  
既然左微已经出手,我和傻鱼就不方便再露面了,当你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一群和你似熟非熟的同事一起围观,怎么也是一件尴尬的事。我俩呼呼地喝着面汤,只听左微和沈枫的对话,飘飘渺渺,模模糊糊地随着夜风传过来。
“可能早上吃的不合适。”他面对左微,却没有在我面前的蹇涩,仿佛在和一位老朋友,诉说着自己的近况似的,“折腾一下,也就好多了...”他接过左微递上来的湿巾。
“回科室挂点抑酸药吧。”
“不用......”沈枫仿佛那一阵痉挛过去了,他扶着车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体位性低血压的黑朦让他闭住了双眼,“家里有口服药,吃点就好。”
“那台外院探查过的十二指肠壶腹癌,排在明天吗?”左微倏然问到。
我和傻鱼互相看了一眼,“什么癌?”傻鱼蠢蠢地望着我。
“十二指肠壶腹部Ca,外院探查过,累及门脉和SMV了。”这是我组里的病人,周一还曾科室讨论过,“探查过程可能损伤了胰头,带着双套管来的,家属想再开一次,把瘤子拿掉。”
“累及血管也做吗?”
“MR上没有累及两个血管的内膜,所以,小川主任还是要切。”
“对,明天第一台......”他的声音微微发抖。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6 00:49:00 +0800 CST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6 00:54:00 +0800 CST  
左微甩了一下肩上的包,迅速绕到左侧拉来车门,插进钥匙发动了车,沈枫缓缓上了副驾驶,仿佛害怕动作一大,胃里的怪兽就要复活似的,只见他们拉下了安全带,左微往前调了调座椅,方向盘一打,一脚油门上了路。经过我俩时,她略抬了抬手,在余影惊讶的目光里,顺着急诊外的大街向北驶去。“姨妈,”傻鱼对我道,“你是姨妈,左微才是真妈。”
然而我却晓然了左微的哀致,余晚不在我们科室,她不知我与左微的尴尬,我们不是方主任看重的人,这样的机会,甚至他都不愿让我们做助手,明天的手术是沈枫和梁人孩,是的,每每此时,他一定把机会留给自己的学生。
可惜我俩的老板远在天外啊!
我可以释然,可以用反正以后去SICU来宽慰自己,然而左微怎么能做到呢,她那么用力,那么刻苦,那么勤勉,她的一腔不甘和酸楚,只能化作两句话,
“我多么希望是你,可惜我不是你。”
万幸,沈枫与她是一类人,他们都是只要有手术,生活就有意义的人,他们不惧烦难,不畏辛苦,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也许,在左微夜半推枕时,想到这些,那也意难平,也会终究会平复吧。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6 00:55:00 +0800 CST  
我虽然很畏惧方小川,但我从心眼里佩服他的手术。他具有肿瘤专科所具有的全部特点,那是细致的,温柔的,有条不紊的,文质彬彬的。那时他第一次空降我们医院,宋老师带着我上台,和他做一例扩大清扫的胰头癌。说真的,在他到来前,我从未见过有人打开Gerota筋膜,在腔静脉与腹主动脉之间游弋,更何况那一天,那个病人相当晚了,肿瘤浸润了腔静脉。当我以为方小川要放弃时,他只是锐性分离,切除了部分腔静脉前壁,在我们的目瞪口呆中重新整型修补。那一刻,这个暮气沉沉的部门彻底信服,无条件地接纳了他,在外科医生的世界里,许多时候,的确是凭刀技来论高低的。
第二天浸润门脉和SMV的壶腹部肿瘤,他并没有上台,而是把这个机会,留给了他心爱的弟子——沈枫。那一天早上九点,我们照例进入41号间,方主任已经在了。他望着我们三人,还有懵懂又紧张的夏晓,倨傲地点了点头,“去洗手。”他毫不客气地命令我和夏晓。
夏晓今天沉默地出奇,这个平时爽朗不羁的姑娘,此刻仿佛见到鹞子的小鼠,畏缩地跟在我的身后,“柳师姐,”她一遍又一遍问我,“GDA是从肝总出来的,对吧。”
“对。”
“SMV是汇入门脉的,对吧。”
“是的。”
“方主任台上会问什么问题呢?”
“门脉可以阻断多久。”
“哎呀,多久多久?”夏晓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不超过20分钟。”
“那怎么来得及嘛。”
“来不及就做转流。”
在乱糟糟临时抱佛脚的对话里,我俩洗完了手,正重新回到41号间时,沈枫正好出来,隐约中,我听到方小川和他说,“脸色这么难看,身体吃的消吗?”
“只是没睡好。”
方小川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口,只是把沉甸甸的手掌,按了按沈枫瘦削的肩头。
原来小川主任也有柔情,我心里暗笑了。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6 23:19:00 +0800 CST  
沈枫的凌厉,在进入腹腔之后尽情的展现了出来。这是一例非常困难的壶腹部肿瘤,不消说门脉和SMV同时受累,重建便是相当艰难的任务,更何况之前的医院已经探查过,解剖结构已面目全非。Kocher切口已被打开,沈枫跟随着前一任术者的痕迹,翻开十二指肠降部的后壁,把整个十二指肠胰头如同一张卷饼一样,交到了梁人孩的手中,他手下的电刀迸着蓝紫的火花,一直游离到暴露下腔和腹主动脉。这个间隙相当充分了,“腔静脉没有累及。”他抬起头,像是对我说,又像是一个总结。
“师兄,我们去小网膜囊吧。”梁人孩放下了手里的“卷饼”。
胃结肠韧带已在上一任医生手里打开了,结肠肝曲也亦充分游离,能从上一任术者的手法看出来,那仍是一个很有经验的胰腺外科医生,打开的层次不曾凌乱,但是术中探查导致的胰瘘,使得这一片脂肪,都有了手工皂般凝涩的质感,“怎么会胰瘘呢?”梁人孩嘴里嘀咕着。
“为了取活检呗。”方小川在台下毫不客气,“想着不能切除,总要咬一块活检给家属一个交待,结果瘘了,真成了‘交待’。”
沈枫没有说话,他只是沿着中结肠静脉一点点追溯肠系膜下静脉的起始,此处,Helen干是膨隆而饱满的,预示着下游的阻塞,那是增强CT里,系膜根部的一滴眼泪,“肠系膜泪滴征”,我在心里暗暗地想,先前的团队,可曾注意到这一滴Helen干的眼泪呢?
“花生米。”他向洗手护士伸出了手。
一把库克钳,带着半粒棉球,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沿着钩突怀抱的血管,用花生米钝性分离,一点点探入,与胰腺上缘会师,然而,没有多久,他的面色倏然凝重了,“SMA咬住了!”他放下了钳子。
方小川在台下也变了脸色,“MR再看看?!”他的声音透着焦急。
巡回护士不敢大意,连忙取出患者带下来的影像资料,插在了读片灯上。
“啊呀!”方小川拍了怕大腿,“真有那么一点!啧啧,没想到侵犯了!”
“方老师,您要上台吗?”沈枫望着那SMA模糊的一角,征询他的导师。
“不,你做血管移植。”方小川依然坚定,“你的血管外科功底做的下来,我就在台下,随时能上。”
做小川主任的学生,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如果说昨日,我还对左微的那句话深深恻然,那么现在,我已彻底心平气和了。沈枫的优秀,不仅仅因为他和小川的师徒际遇,更再于他手下游刃有余的坚定。他没有被这个意外干扰,仿佛联合SMA,PV/SMV重建只是一项常规手术罢了。只见他沿着SMV的主干,游离了共干,几道烧灼后,转入十二指肠韧带。渐渐地,胆管,门脉,肝动脉在他的电刀下一点点清晰了起来,再顺着肝动脉打开血管鞘,很快的,GDA就出来了。
“止血钳。”
“带线。”
“再来。”
此时的梁人孩已有些慌乱,他的帽子里渗满了汗水,正努力跟随着他师兄的节奏。只见沈枫利索的断了胃,在胰腺颈部稍稍靠右的地方穿过了牵引带,他把牵引交给我手里,自己左手拇指垫着,像是保护下方的门脉,右手执超声刀,切凝结合离断了胰腺,一时间,淤积许久的胰液涌了出来,梁人孩匆匆吸去,却被沈枫制止了,“不要堵住主胰管。”
胰腺既断,便到了整场手术的赛点——肠系膜上动脉人工血管重建,此刻6mm的PTFE已经打了上来,正浸泡在淡肝素中,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洗手一刻不停,凝望着我们的动作,巡回从我们身后,为大家戴上了目镜,方小川如鹰隼般的目光,越过我的肩头,停留在那筷子粗细的动脉上。唯有沈枫,他只是不紧布满的修剪了人工血管,“血管夹。”他终于开口了。
洗手护士几乎从凳子上跳起来,把夹子递给了他。
2cm的距离,如在古早的时候,便是生与死的天堑,如今血管外科的进步,打破了这个死神的壁垒,也许,也许,许多循证医学会告诉我们,即便接受了如此广泛的胰腺癌根治,生存时间依然不乐观,但是,切除肿瘤,是多少家庭的希望,能让他们放下几个月的重担,一起享受不和肿瘤共存的轻松时光,已是许多病人,临终时依旧怀念的最后一缕温情。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7 00:24:00 +0800 CST  
这短短的两厘米,这密密的32针缝合,如同一道银河,划出了我和沈枫的分界。我不知左微如果看到,心里作何感想,她是了解自己血管手术不足的,因而硕士时很长一段时间,她用我实验做过的大鼠,在显微镜下苦练大鼠冠状动脉的吻合,机会常常给有准备的人,那么我的好友,左微,是否如钗在箧奁,以待时飞呢?


SMA开放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视着下游的肠管。沈枫速度很快,阻断的时间不超30分钟,随着血管夹的移除,下游的空肠,一点点红润起来,空肠系膜层层血管弓的末端,也可见到那令人感动的搏动。方小川注视了一会,“很好,很不错。”他难得表达了肯定,“接着干下去。”
后面的步骤便没有悬念了,虽然联合门脉和SMV的切除依然是一项大手术,但是小肠的动脉已然开放,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小川主任已坐回了凳子上,只是时不时站起来打望一眼,“小沈啊,”他悠悠地说到,“周六我要做个示范手术,给地区医院的大夫们线上直播,你周六加个班,和我一起干个胰腺?”
“好的,”他抬起头,手中还握住留着一截线尾的持针器,“胰头吗?”
“对,做腔镜,全腔镜胰头根治。”
“好,我没有问题。”
“扶镜手叫小左上吧,她灵光一点。”出人意外地,方主任抛出了这一句。
我的脸在口罩下烧的绯红。
虽然我是个大大咧咧,少有忧愁的人,然而此情此景,则是彻底给了我一掌,我不知我的背影在方主任眼中此时如何,但是,我自己能感觉到,我在努力低着头,低着头,希望把自己化作台下的一片尘埃。
沈枫看到了我的窘迫,他停下手,向我投来了同情的目光,啊,不要同情我,不要同情我,尽情的鄙薄我吧,这是我往日放纵的罪孽,是岁月对我漫不经心的清算。
“主任,要不让柳含上吧,”他替我解了围,“她扶镜一直很稳,也熟悉病人。”
方主任可能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然而他依旧不想改变自己的心意,“小左不是一心想做肿瘤吗?”他说到,“带她做做,不然总有人说我瞧不起女同志。”
“有完没完!”我此刻不是窘迫,而是气愤了。
沈枫叹了口气,没有再坚持,我固执的不去回应他的目光,只见夏晓和洗手护士对望了一眼,两人同情地看着我,更令我芒刺在背。


谈话就这么停止了,因为此刻,沈枫已离断门脉的主干,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要在二十分钟里,完成血管的重建,肝脏的镰状韧带已经松解,因而吻合的距离不会有张力,一针一线中,方小川重新走过来,一面观望,一面把手按在我背上,
“小柳也很不错的,下次有机会让你一起来。”
唉,我心里发出一声长长的苦叹。
“下了台用点甘露醇脱水,低分子肝素也加上去。”他一面看,一面嘱咐我。
“好的。”
“能看得懂沈老师在干嘛吗?”他问对面的夏晓。
“在,在吻合门静脉。”夏晓战战兢兢地回答他。
“知道什么是胰腺癌扩大根治吗?”
夏晓显然没准备这个问题,她翻了翻眼珠,做出竭力思考的样子。
“好了,好了,”方小川毫无耐心的打断了她,“接着看下去吧,一会沈老师清扫的范围,把它记在心里!”
“好的。”


标本已下,血管已连,这一台接近六个小时的手术,已经到了尾声。这是一台胰十二指肠切除+SMA切除重建+ 门静脉/SMV切除重建 + 后腹膜淋巴结清扫,所有我们能做的,沈枫已经做到了极致。Gerota筋膜的前层已尽数扫去,那甘蔗一般虬立的大动脉,标志着他已几乎越过了胃肠胰外科的重重难关。
“小含,”在方小川离去后,他突然望着我,“主任的话不要放心上,你已经很优秀了,不要看低了自己。”
“嗨,师兄,”我自我解嘲道,“我以后搞外科重症的,肿瘤不是我的菜。”
沈枫叹了口气,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梁人孩此刻却突然抬起头来,“是啊柳含,还是你看得开,我不懂左师妹为啥一定盯着肿瘤不放,女生干重症,不是也很有挑战吗,你们到时候结婚生了孩子,还有精力再这么一站六个小时吗?”
“为啥生了孩子不能站,”夏晓此刻复活了,她尖锐地顶了回去,“梁老师你要是做个痔疮手术,我也说你不能再上台,你开不开心?!”
“诶好好,哥哥说错话了,给师妹们赔不是。”
“小梁,来关腹吧。”沈枫仿佛不愿再参与这样的话题,他把主刀的位置留给了梁人孩,自己脱了手套,转身下了手术台。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7 01:12:00 +0800 CST  


这是术前胰头癌的增强CT动脉期,蓝色圈圈里的就是肿瘤了,可以看到,胰头癌和周围血管的关系非常非常紧密,肠系膜上动脉就像是被钩突抱在怀里一样,所以沈枫的手术中,就是这一根动脉被咬住了。
肠系膜上动脉供应全小肠的血供,自然不能切除,否则小肠就坏死了,那么人工血管做一个桥梁,连接根部和远端,就是既能切除肿瘤,又可以保留血供的最好方法。
一般胰头癌咬住肠系膜上动脉,通常已经累及了肠系膜上静脉或者门脉,这些累及血管的手术,如果二十年前,只能放弃了,不过现在每家医院血管吻合的技术都很不错,就都跨过了以往的禁区。像之前《青山》里小江的一例,是切除门脉的时候加了冷灌流,不过为了不重复,这次的PV/SMV切除我就不多写了,壶腹部癌黄疸不高,不做灌流也是可以的。
下图就更直观了,蓝色为肠系膜上静脉,红色是动脉。钳子上夹着的那一颗棉球,就是“花生米”了。
(PS:楼楼也感觉手术部分写的太罗嗦太平淡了,想问问姐妹们喜欢用什么样的方式展开,或者有喜欢的其他大大的文,和楼楼说一声让我去窥屏拜师,每次写好感觉在写手术记录,情不能至,意不能终,好抓狂啊!)
(再PS:胃肠的手术的确很乏味,只能说肿瘤手术是精益求精的点滴。或者以后多写些急诊?剖探?)
谢谢大家不弃!!!屏穿拥抱姐妹们!!!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7 02:06:00 +0800 CST  
我和夏晓回到更衣室时,我能感觉这位姑娘依旧气愤难平。“师姐,梁老师凭啥那么说,什么叫女同志生了孩子就做不动,难道生了孩子,我们的事业就走到尽头了吗?如果这样,我还不如不生!!!”
“成家之后,总有一个人要扮演照顾家庭的角色的。”我能懂夏晓在这个年纪的凌云之志,然而我身边的很多朋友,也的确走向了照顾家庭,育儿教子的道路,许多是为人母的天性,她们也的确乐在其中。
“如果想上手术台,去妇产吧,”我诚恳地建议她,“妇产科多是女性,最能理解女性的,还是女人。”
“姨妈,又在骗小师妹呢?”冷冰冰的更衣柜后面,闪出一个短发的脸蛋,那正是余影。
“剖宫产?”我问她。
“嗯,刚结束,我今天产科值班。”
“对了傻鱼,”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便示意夏晓先回去,“王璐璐怀二胎了,你知道不?”
“啊,什么时候的事,在我们这里建卡吗?”
王璐璐是我高中时候的挚友,她虽然大学学了商科,但是因为我的交集,她和左微,傻鱼她们也非常熟识了,她的第一胎,还是当时拜托了产科的老主任,留出VIP房,让她在里面安心待产。如今两年不到,她的第二个宝宝又要到来了。


“她让我问问你,”我掏出手机里的化验单,“HCG4周5000多,这个翻倍的正常吗?”
“啊,姨妈我不知道呀,你问左微好不好......”
夏晓换好衣服正要走,听到这里也不由楞了一下,“额,你就是那位神内转产科的师姐,对吗?”
傻鱼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我是深信傻鱼没有谦虚,她对孕期指标的掌握,可能还不如王璐璐这个经产妇。只听夏晓突然来了兴趣,“师姐,你那时候去德国的项目怎么样,你怎么申请到的?”
“走CSC,”傻鱼的脸色有些凝重了,“我最后没有去,就耽搁了一年,神内第二年不招往届,就改了还找往届生的产科。”
还好夏晓仍算细心,没有追问她为什么有了留学基金委的资助还要放弃,这中间是个复杂无解的难题,傻鱼那一年,我们深夜煲的电话粥,加起来都可以喂饱一个班的人。
“我的身份证,护照,都被我爸扣住了。”她在电话里是如此孤苦无奈。
“我们一起去挂失吧。”我深知这后面的社情,她来自与一个有着鲜明宗族观念的地方,那里独女是要招婿入赘的,对方不愿意等她5年。
“算了姨妈,我可能要认输了。”傻鱼说完这一句,挂了电话。
我想余影应是痛哭了一场,第二天她约我出来,身边已经多了那一位其貌不扬的小伙子。
“他是电信公司的职工,”她这么和我介绍,“阿昌,这是我本科室友。”
那位叫阿昌的小伙子,落落大方地和我握手寒暄,又极为周到地点好了菜和饮料,一顿饭的交谈中,我仿佛能感觉到,他是一个有着慷慨心肠和良好教养的男生,“无论如何结合,只要人性本善,总不是大事。”我心里劝说着自己。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7 22:59:00 +0800 CST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7 23:04:00 +0800 CST  
我回到17楼的办公室,已是下午三点了,站了整整六个小时,此时的转椅比我爹娘还可亲。下午三点的办公室一片寂静,每个医疗组都在楼下手术,只有零星几个实习医生在病房里看守。我瘫坐下来,一个字一个字敲那长长的手术记录,却一眼瞥到沈枫走了进来,右手拿着谈话纸,左手端着玻璃杯,玻璃杯里开水热气腾腾,几朵杭白菊和枸杞上下浮沉。
我几乎就要控制不住笑出来,这人很听话嘛,立马就老干部风了。
“明天排哪几台?”我转椅一滑,溜到他的面前,“1,15,23床都检查齐了,要不要一起排?”
“23床留给周六吧。”他啜着杯子里的热水,“方主任要做示范的胰腺。”
“1床排前面。”他接过我递上的病历夹,“转化治疗3个周期了,明天先腔镜进去看看,如果腹腔干净,就直接做大。”
“15床85岁,又是个老房颤,双抗停够了吗?”
“停了一周了,一直低分子肝素桥接。”
“术后入量要少,这样的一定小心心衰。”


正当我们你一言,我一语聊着明天手术的病人时,办公室门口,48床的责任护士小倩匆匆探身进来,“左微不在?”
“和宋老师在台上。”
“她们组有人吗?!”小倩的声音里有些焦急。
“是我。”一个实习的姑娘怯怯地举起了手。
“48床寒战,快去看一下!”
实习妹妹脸色一惊,放下了手中的笔,跟着护士匆匆去了。
“48床什么病人?” 我见小倩面色不善,心也一下子吊了起来。
“那台工伤的乙状结肠穿孔。”沈枫的声音淡淡地,听不出任何感情,“和县上来的病人。”
正在此时,实习的姑娘一下子冲进了办公室,“沈老师!”她开口就唤沈枫,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48床血压测不出,是不是休克了!!”
沈枫眉心拧了一拧,拿起桌上的听诊器,和她一起出了门。我犹豫了那么一秒钟,想想是左微的病人,尽管舍不得椅子,还是随着她们去了48床的病房。
然而一到病房,我和沈枫都松了一口气,患者的确在寒战,脸色青白瑟瑟发抖,牙关咬得格格做响,但是神智是十分清晰的,四肢也是温热的,“寒战的时候,血压是测不准。”沈枫安慰已经吓坏了的实习姑娘,“你让他被子盖着抖一会,体温上来了再说。”他这句话,则安慰了被实习医生吓坏了的病人妻子。
“师兄,”我招招手,在病人床边蹲了下来。“你看这个。”
那是小肠对吻穿孔修补的地方,预留的一根双套管,此时没有开放冲洗,只是作为引流使用,管子里有一截淡淡黄色的浑浊液,仿佛是空肠管打入的肠内营养液。“1米5的管子,”他沉吟道,“应该跨过修补位置了吧。”
“是不是瘘了。”我俩蹲在地上窃窃私语,想来在别的家属眼里,应该是很奇怪的场景。
“不好说。”他也脸色带了愁容。
“喊一声左微吧,”我掏出了手机。
此时患者的寒战已经过去,小倩重新测了血压,血压仍然在120附近,然而体温却直线般升了上去,“39度8.”小倩的声音又脆又急。
我毫不犹豫地拨了电话。


“小含?”左微接的很快,背景里有淋浴的声音,她应该已经在更衣室了。
“你的48床39度8,上来看看?”
“引流管怎么样?”
“和那天家属找你差不多。”
“切口呢?”
“你等等。”
我拿着电话,传出的声音被沈枫听到了,他没等我开口,便打开了患者腹部的多头腹带,一下子,那属于大肠埃希菌创造的脓液的气味瞬间飘散开来。我俩对望一眼,连忙揭开纱布,患者的切口一片红肿,轻轻一按,带着臭味的稀薄脓液就顺着皮肤流了下来,患者妻子连忙用纸巾拭去了。
“早上是这样吗?”他问实习生。
“不是我换的药。”
“切口感染了?!”左微在电话那头急切地问到。
“嗯,你快来吧。”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8 00:15:00 +0800 CST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8 00:19:00 +0800 CST  
左微用了不到5分钟,就出现在48床病房门口,她带着换药包,利索地用弯头镊子,探入缝针之间的切口,nong液如泉水一般汩汩涌出,留到下方的腰子盘里,患者仿佛并不痛,只是微微蹙着眉头。
“这不一定是nong液。”她仔细辨识着腰子盘里浅浅的一洼,“这个更像是瘘啊!!”
“小倩,给我支美兰。”她转向责任护士。
小倩脚不点地地出去了,一会儿带了一只已经开了安瓿的美兰,左微接过来,倒在患者的纸杯里,“喝下去。”
那因为工@@@@伤,因为穷困,因为病痛,一直木讷少言,愁眉不展的48床病患丁家裕,皱着眉,喝下了那古怪的药液。
三人六双眼睛,紧紧盯着引流管和切口。
不到十分钟,左微探入切口的棉球,带上了一抹青蓝。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终究是瘘了!
那一刻,我发现沈枫的眼睛,没有离开左微的肩头,他带着一丝紧张,一丝担忧,紧紧地注视着她,仿佛在忧心她的焦灼痛苦。“the leak gut”,这是多少外科医生闻之色变的词句啊!左微的表情泫然欲泣了一刹,便立刻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小含,帮我准备一套冲洗的东西吧。”
“好。”
“小郑,”她叫实习医生,“你跟着护士老师去拿5个留置针,去手术室护士长那里,换一张术中切口的贴膜,带上来以后你带着缝合包来帮忙。”
她目光扫过沈枫,却是没有开口。
“要我帮忙吗?”沈枫主动问她。
“不用了。”左微有着自己的固执。


我们散开后,不出十分钟,再一次聚在左微面前,她已在床边推车上打开了缝合包,她的实习生站在一旁,帮她把各种无菌耗材打在缝合包里,左微几遍消毒,在‘nong液’涌出最明显的地方,拆开了缝线,几层下去,几乎到了白线,在那开放的,三公分长的切口上,她一层碘伏纱条引流后,在外层盖上了药棉。
沈枫有些惊讶,但是做为她的小伙伴,一个老板带出来的学生,我知道她想干什么,肠瘘的关键在于控制瘘的流量,把开放性瘘变成管状瘘,那么,既然肠瘘与切口的通道已然存在,如何做到实时引流,就十分关键了。若是别的患者,此时应该用上VSD,但是老丁经济如此捉襟见肘,一个上千元,只能使用一周的VSD他怎能消耗的起?那么左微此刻要做的,便是土法VSD了。
当沈枫了解到她的来意时,他的眸子里蓦然放出了光芒,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向一个人投去炽热欣赏的目光,仿佛此刻的左微,头顶有着灿烂的光环。只见她用一根硬膜外导管放在了开放切口内,同时将一根最粗的乳胶引流管,沿着弧形,剪出一个漏斗的模样,再将吸毯管套在‘漏斗’上,一切准备好后,我站到她的对面,帮助她展开薄膜,终于,当薄膜稳妥地贴好后,她硬膜外导管一侧接了生理盐水,吸痰管连接了墙上的负压,随着盐水,负压同时开放,薄膜下顷刻出现了真空,nong液经过冲洗,从棉花中渗出来,又被负压吸走,流进了负压瓶。
她艰难地直起了弯了太久的腰,用同样的方法,开放了预先放置的双套管,当入量出量一致时,左微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缓和的神情。“谢谢大家。”她对我们这些围观者表示了谢意。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8 01:01:00 +0800 CST  
宋老师上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沉沉的暮色里,巨大的住院楼群,宛如一块发光的白色晶体,办公室里洋溢着下班前的轻松,几个治疗组都围着今晚夜班的梁人孩交班,你一言我一语地嘱托,急得梁人孩直挠头皮。左微右手执笔,左手敲着计算器,在调整丁家裕第二天的营养医嘱,她没有觉察到宋嘉木的到来,直到宋老师,把一杯带着冰块,渗着水滴的一点点,放到了她的面前。
左微像猫看到了耗子,一下子握住了那杯奶茶,啪得一声戳进了吸管。
我看得眼红心热,宋嘉木见我直勾勾的眼神,带着一丝不舍,把自己手上没打开的一杯递给了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小左没事的,”他坐在我们旁边,用一种轻松的,昂扬的语气安慰着苦恼的左微,“我去看过病人了,这个人肯定会瘘,迟早的事,瘘了就慢慢引流吧,时间长了会好起来的。”
“我还是想给他肠内营养。”左微把电脑屏幕转向他,“分出500大卡给EN,好不好?”
宋嘉木笑了,眼角带上了他独有的好看的皱纹,“你看着办就行,电解质查得勤一点。”
“宋老师,”梁人孩此刻蹭了过来,“你们这个病人晚上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出入量留意一下。”宋嘉木拍拍他的肩膀,“别的问题不大,体温现在也下来了。”
我只有在宋老师面前,才有一刻的轻松自如。在小川主任那里,我的背上始终有一根线,紧紧地紧紧地绷着,哪怕沈枫有时主动出面解难,也始终是凝涩的,焦虑的,只有宋老师这儿,我终于可以一尽松驰。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那被数代人温柔的笼罩着,携着你的手,引领你慢慢前行。
“我请你们吃饭吧,”他努力想让左微振作起来,“去银泰顶楼那家‘路隐’。”
左微想拒绝,然而沈枫恰在此时飘进了办公室,他还是端着那带着枸杞的玻璃杯,只是续上了新的热水。
“沈医生一起吧。”宋老师主动邀请了他。
“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坐坐,”他的邀请让人无法拒绝,“吃什么不重要,一起聊一聊。”
“好,我去换衣服。”
左微此时不得不去了,她敲下了回车,发送了那长长的营养医嘱,“我们也去换衣服。”她带着我,去了更衣室。
“2500大卡PN够不够。”她脱下白大褂,从柜子中取出一件薄薄的开衫,穿在吊带外面,把柜子里的笔电放进双肩包,“总量3000大卡,你觉得多吗?”
“SIRS反应还重,能量负荷别太高。”
“他家这个条件,怎么吃得消住三个多月呀。”
“工伤不是老板垫付吗?”
“小作坊,老板厂子一关,找谁去?”
我叹口气说不出话来,只能宕开话题,“小微,昨天你送沈枫回家了?”
“送他到楼下,给他药店里买了点颠茄片。”
“周六小川主任让你做扶镜手,你知道了吗?”
“嗯,他亲自和我说的。”
“小微,”趁着更衣室里没有人,我忽然拉住了她的手,“珍惜这次手术啊,很多机会只有一次!”
“你放心吧。”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08 01:59:00 +0800 CST  
“路隐”是一家清幽的日料店,静静地开在银泰的顶层,正如宋老师所说,这里是最适合下班之后,同事聚一聚聊一聊的地方。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我们鱼贯而入一爿小小的包厢,众人落座后,宋老师展开了菜单,“四人餐A套餐吧。”他匆匆翻了一下,便交待了服务员。这是他一贯点菜的习惯,有打包的套餐,他是没有耐心一页一页详细看的。
“宋老师,”当服务员倒好热茶水离去时,坐在我身边的左微冷不丁开口道,“下一任院长是何明裕吗?”
不仅是我,就连对面的沈枫,此时也露出了惊讶的神采,“左微突然提这个作什么,”我心里暗暗地想到,“她不避讳沈枫是方小川的学生吗?”
“应该会是,”宋老师却丝毫不意外,也毫不介意身边坐着沈枫,仿佛沈枫与我们本就是一派似的,“医科大学领导层已经同意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履新。”
“那么我们科要被拆分了。”她依旧语不惊人死不休。
此时,方才套餐里的菜已经陆续上来,照例是一个综合刺身,一份烤鱼,一份银牙炒五花肉,几个如付味螺肉啊,纳豆啊之类的酒肴,但是众人沉浸在左微带来的惊愕中,竟是没有一人下筷。
“周主任他们的下消化道组,会和肛肠科的徐主任组合并,变成一个大肠科。贾主任他们甲状腺比较多的组,会划给肿瘤外,对不对?”
宋老师的脸上一瞬间有了一丝落寞,这是我很少见过的,他笑了笑,“外科这个架构十多年了,还是当初孙老师做院长的时候开创的,现在重新调整也很有必要,只是何院长肝胆出身,自然不会拆分他们科室了。”
他这一句话,却是三代人十余年的历史,沈枫是别的系统毕业的学生,此时也是迷迷糊糊听不明白,但是我和左微对望一眼,沉沉叹了口气。


夕阳薄暮。
随着工作的年限加深,我们越来越感受到,整个医科大学的体系,正一步步步入沉沉的暮气中,她,仿佛走过了盛年的中年人,正日益疲惫,愈发颟顸。这不仅是我和左微的一点共识,这个感觉,徘徊在这个系统每一个人的心头,有时老同学聚会,聊起这些事的时候,会一两句间让举座顷刻失欢。曾经的黄金十年,囿于各种局限,整个医科大学系统,不曾稳稳地占住一块学科发展的蛋糕。那么如今,当整个insurance,乃至整个society正进入通缩循环,步入存量年代时,再想寻找突破,找到增长点,便更加艰难了。孙教授当院长时,我们还是刚入大学的本科生,目睹他筚路蓝缕,开创了学科中心的雏形。然而十多年白云苍狗,这些中心,有的发展的很好,有的则步履维艰,当然,其中令所有人心痛的,便是我们科室了。
“我们没有重点学科,没有博导,没有临床中心,不拆分我们,还会拆谁?”左微言辞犀利,点破了那失落的十年。是啊,当初方小川空降下来,不就是希望他可以推动学术,技术两面同时发展吗?可惜方主任依然格局有欠,尽管他的技术非常出众,但是我们在科研上依旧是一只跛脚——想弯道超车谈何容易呢?
宋老师没有接话,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然而左微仿佛今日不吐不快,或者有意说给沈枫听似的,“我知道方主任想做肿瘤,但是肿瘤如此热门,多少医院,多少医疗中心深耕了这么多年,我们想从他们的课题中挖下一块肉来,谈何容易呢?沈师兄,今年的national grant不要再去凑肿瘤的热闹了,我们科室曾经的基础,你和方主任完全看不上吗?”
沈枫夹着一块鱼肉,仿佛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他带着一丝歉意望着左微,只听她接着说到,“我们在gut-brain-axis上深耕了十多年,肠道菌群测序,vagus刺激,中枢recruitment记录,我们都有基础,这些技术我和小含随时能捡起来,为什么方主任看不上,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他执意改弦更张?!”
“左微,”沈枫丝毫没有生气,他只是望着她的眼睛,非常诚恳地和她说到,“因为整个华东,只有也只能有一个江总医院。”
“我知道张教授曾经的思路,”他的语气和缓了下来,“他不想在肿瘤方面和别家系统硬碰硬,他想发展外科中的内科,对吗?但是你可知道,如今的insurance政策,能支撑一个科室在肠瘘,postoperation ileus,重症胰腺炎方面发展吗?能支撑这么长的床位周期,这么低的均次费用吗?更不必说D路隐”是一家清幽的日料店,静静地开在银泰的顶层,正如宋老师所说,这里是最适合下班之后,同事聚一聚聊一聊的地方。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我们鱼贯而入一爿小小的包厢,众人落座后,宋老师展开了菜单,“四人餐A套餐吧。”他匆匆翻了一下,便交待了服务员。这是他一贯点菜的习惯,有打包的套餐,他是没有耐心一页一页详细看的。


“宋老师,”当服务员倒好热茶水离去时,坐在我身边的左微冷不丁开口道,“下一任院长是何明裕吗?”


不仅是我,就连对面的沈枫,此时也露出了惊讶的神采,“左微突然提这个作什么,”我心里暗暗地想到,“她不避讳沈枫是方小川的学生吗?”


“应该会是,”宋老师却丝毫不意外,也毫不介意身边坐着沈枫,仿佛沈枫与我们本就是一派似的,“医科大学领导层已经同意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履新。”


“那么我们科要被拆分了。”她依旧语不惊人死不休。


此时,方才套餐里的菜已经陆续上来,照例是一个综合刺身,一份烤鱼,一份银牙炒五花肉,几个如付味螺肉啊,纳豆啊之类的酒肴,但是众人沉浸在左微带来的惊愕中,竟是没有一人下筷。


“周主任他们的下消化道组,会和肛肠科的徐主任组合并,变成一个大肠科。贾主任他们甲状腺比较多的组,会划给肿瘤外,对不对?”


宋老师的脸上一瞬间有了一丝落寞,这是我很少见过的,他笑了笑,“外科这个架构十多年了,还是当初孙老师做院长的时候开创的,现在重新调整也很有必要,只是何院长肝胆出身,自然不会拆分他们科室了。”


他这一句话,却是三代人十余年的历史,沈枫是别的系统毕业的学生,此时也是迷迷糊糊听不明白,但是我和左微对望一眼,沉沉叹了口气。






夕阳薄暮。


随着工作的年限加深,我们越来越感受到,整个医科大学的体系,正一步步步入沉沉的暮气中,她,仿佛走过了盛年的中年人,正日益疲惫,愈发颟顸。这不仅是我和左微的一点共识,这个感觉,徘徊在这个系统每一个人的心头,有时老同学聚会,聊起这些事的时候,会一两句间让举座顷刻失欢。曾经的黄金十年,囿于各种局限,整个医科大学系统,不曾稳稳地占住一块学科发展的蛋糕。那么如今,当整个insurance,乃至整个society正进入通缩循环,步入存量年代时,再想寻找突破,找到增长点,便更加艰难了。孙教授当院长时,我们还是刚入大学的本科生,目睹他筚路蓝缕,开创了学科中心的雏形。然而十多年白云苍狗,这些中心,有的发展的很好,有的则步履维艰,当然,其中令所有人心痛的,便是我们科室了。


“我们没有重点学科,没有博导,没有临床中心,不拆分我们,还会拆谁?”左微言辞犀利,点破了那失落的十年。是啊,当初方小川空降下来,不就是希望他可以推动学术,技术两面同时发展吗?可惜方主任依然格局有欠,尽管他的技术非常出众,但是我们在科研上依旧是一只跛脚——想弯道超车谈何容易呢?


宋老师没有接话,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然而左微仿佛今日不吐不快,或者有意说给沈枫听似的,“我知道方主任想做肿瘤,但是肿瘤如此热门,多少医院,多少医疗中心深耕了这么多年,我们想从他们的课题中挖下一块肉来,谈何容易呢?沈师兄,今年的national grant不要再去凑肿瘤的热闹了,我们科室曾经的基础,你和方主任完全看不上吗?”


沈枫夹着一块鱼肉,仿佛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他带着一丝歉意望着左微,只听她接着说到,“我们在gut-brain-axis上深耕了十多年,肠道菌群测序,vagus刺激,中枢recruitment记录,我们都有基础,这些技术我和小含随时能捡起来,为什么方主任看不上,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他执意改弦更张?!”


“左微,”沈枫丝毫没有生气,他只是望着她的眼睛,非常诚恳地和她说到,“因为整个华东,只有也只能有一个‘江总医院’。”


“我知道张教授曾经的思路,”他的语气和缓了下来,“他不想在肿瘤方面和别家系统硬碰硬,他想发展外科中的内科,对吗?但是你可知道,如今的insurance政策,能支撑一个科室在肠瘘,postoperation ileus,重症胰腺炎方面发展吗?能支撑这么长的床位周期,这么低的均次费用吗?更不必说DRGs已经在路上了。”
“科研方向总是要为临床服务的,对吗?”他望着她浅浅一笑,“再说了,你不是也对肿瘤更感兴趣吗?”
这一句话,仿佛一把尖刀插在了左微心头,她面色一下子变得雪白,猝然咬住了嘴唇,倒在椅背上一言不发。


这是左微的矛盾之处,也是日夜撕裂她的难题,我和左微是张教授的学生,也即是这个科室的前任科主任。沈枫说的没错,在一个普通的医院,走“外科中的内科”这条路是无法成功的,这也是张教授最终黯然离去的缘由。然而在肿瘤方向申请基金,既往没有基础也很难突破。你学术上依然紧跟导师,临床上觊觎肿瘤手术。左微的心思被方小川看透,他又怎会对她青眼有加呢?

楼主 古道钧天  发布于 2020-08-10 00:28:00 +0800 CST  

楼主:古道钧天

字数:288362

发表时间:2020-08-03 08:1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9-18 00:27:04 +0800 CST

评论数:340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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