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BL】《千秋岁》(古风架空\/年下\/正剧向)

一楼敬百度。
坑多不愁的我又双叒叕开坑了,是一直以来想写的古耽了~
历史架空向,但是有朝代原型,主要是依托宋朝(主北宋)。作为一个理科生,我真的尽力了,可以来探讨,但是真的是一个架空世界观,应该算是综合了很多朝代的产物吧,历史不是重点,希望大家只看见温大叔和俞小子的友情、爱情和家国情怀呀~
一如既往的尽力考据,如果有遇见需要解释的世界观和设定会解释一下的~
正剧向,可能会有连续走剧情虐不到的时候,希望大家不要着急。时差党、学生党,更新时间不定,但是应该会努力不坑的。
年下设定,略养成系,叔受,年龄差,强强预警,如果有雷人设的还是自己回避吧OTL,我知道众口难调。
最后,希望大家多多回复,不要只点赞,哈哈哈!因为不管回复什么,我都觉得是一种愉快的交流。很久没来了,希望你们还爱我~


楼主 鹧鸪啼歇夕阳去  发布于 2020-01-30 21:16:00 +0800 CST  
第一章 偶相逢

明德三年,荆湖 ||| 北路,嘉鱼县界。
初更方过,一行人马并四五架马车缓缓经过了县界碑。此时夜色已深,远郊更是荒寂无人,又加上已是隆冬,草木萋萋,蛩音也无,只能听得一声一声老鸹,和车马辚辚的响动。
有人从队伍走最前到头一辆马车前,轻轻敲了敲车窗。
平武掀开帘子向外望了望,一眼便瞧见了路边刻了“嘉鱼县”三个古隶大字的界碑,果然就听窗外那校尉道:“大人,已进了嘉鱼县了。”

平武颇为担忧的转过头去,看向了畏寒似的瑟缩在马车一角的人。那人方过不惑,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要显小些。他盖着厚重的狐裘,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殿前都指挥使开国侯温仲元的嫡长子、现而今军功起身、年轻有为的户部侍郎温昭。

岁中潭州大涝,此时虽说涝灾方过,可是民生凋敝,百废待兴。他一行人皆是朝廷特派命官,代天子、六部行事。他们在潭州滞留数日,重新整顿潭州府的工建、吏治、簿记、仓储及漕运诸事,重新稽核潭州民情,编纂了潭州灾后的簿册,修订上书,直至两日前才动身返程。
如今一行人赶路至深夜,终于离了潭州地界,进了荆湖 |||| 北路的鄂州地界。

就在平武犹豫要不要伸手过去晃一晃自家主子爷时,温昭略显干涩低哑的声音传了过来,“辛苦了,今日就在嘉鱼的官驿宿下吧,进了县城更要轻声,夜深了,切莫惊扰百姓。”
校尉颔首领命,忙赶去队伍前头传令。
平武赶紧放下帘子,凑到他家主子身边,这时候车里黑洞洞的一片,也看不清他的脸色,只是听他方才开口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对,愈发心里一紧,“爷,您……还好吗?”
“尚还撑得到馆驿,不必担心。”

平武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意思就是不大好。
他是温府的家生子,打小儿就在温府长大,七八岁的时候就分到了温府长子温昭的东厢房里伺候,从此便再没离开温昭身边,因此,他对自家主子爷的脾性可谓一清二楚。
温昭生性温和宽厚,加上又是开国侯府嫡长子,在厚望之下更是早熟,很早便学会了隐忍不发。如今想必是当真难受得厉害了,才说得出这一句“撑得住”。

好容易到了嘉鱼县中官驿,已是将近二更。
嘉鱼县实乃下县一个,地域不大,民风淳朴,然而也不甚繁华富足,因而官驿不说和赤县、畿县相提并论,就连和上县比都差上许多。
好在此次出京命官都和温昭一般,并非奢华享乐之流,加之整日舟车劳顿此时能有官驿已然不错,便欣然入住。

平武扶着温昭下车时,借着官驿前的光亮才瞧见,温昭的脸色是肉眼可见的青白,饶是这入九的天气,他额头上居然有一层细密的薄汗,他惯常挺直的脊背这时候也有些弯了。也不知是不是骤然离了窄小的车厢里的温度,接触了冬夜里清冷的空气,温昭裹着狐裘却还在微微发抖。
大约是他脸上的病容太过明显,就连他的同僚都看出不对来了,只不过此时大家皆是人困马乏,加之惧惮温昭官阶高,又深谙温昭为人最不喜和人过于热络,于是也都作罢,各自安顿去了。
唯独和他年岁相仿的吏部侍郎殷正信不信这个邪,见平武一人搀着温昭上楼吃力,赶了两步过去,从另一边抄住了温昭的手,继而关切的话便似连珠炮似的从嘴里蹦了出来,“正安,你这是怎么了?路上我就觉得你不大对了,这时瞧来整张脸都刷白——是病了吗?早知你病了,我们就该在潭州再多停一日,多少叫医官来瞧瞧才是啊……”

“多谢殷兄挂怀……”温昭勉强气声说了半句,便咽回了后续的字句,也不知是气力不济,还是身上难受的紧。
“哎呦,谢谢谢,谢什么谢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拘这些个虚礼,”说话间已到了温昭的房间,殷正信干脆打发自家小厮先去收拾自己的房间,然后跟着平武一道扶了温昭进去,“你看看你,路都走不稳了——到底是哪儿不爽利啊你?”
“……”温昭此时说不出话来,胃脘处不时传来的剧痛让他觉得仿佛是谁在那里开了水陆道场,偏他直着身子连个压制都无,胃里更是绞痛得厉害,他只想找个地方蜷起来不要动了才好。

进了房间,温昭就跌进就进的椅子上然后缩了起来,他的两只手隐匿在狐裘之下,狠狠抵在剑突处,整个人也不知是因为用力还是因为整个人都折叠起来,垂着头咬着嘴唇愣是咽下去了呼之欲出的呻吟,变作了颤抖而艰难的吐息。
平武大略规制了一下便凑上前来,蹲在温昭的脚边,颇为担忧的瞧着他,瞧了一阵便心下了然——说到底,还是经年的胃疾犯了。
一旁的殷正信也有些起急,却又显然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只能在一旁跳脚,“我说平武,你家大人到底怎样啊?”
平武叹了口气,瘪了瘪嘴,有些徒劳却又熟门熟路的一边抬手揉着温昭腿上的穴位,一边回应了殷正信,“这也是军中便落下的老毛病了,估计今日又冷,一路上又吃得不好,加上前阵子也累得太狠,一直吃药压着,如今好巧不巧的药就吃完了,就犯了。瞧他这样子,应该是疼了一路了。”

“啊,原是这样……只是嘉鱼这地界,出门寻个郎中我看都难,又何况是这个时节,”殷正信到底还是大温昭几岁,最初的惊怔和慌乱之后也镇定下来,皱着眉头沉吟道,“不过再有半日也就到鄂州府了,那里的济安坊可是整个荆湖 |||| 北路都有名的,听说现如今主持坐镇的是京中派去一个翰林医官,还在荆湖 |||| 北路其它州府有不少分号,治了不少疑难杂症,就连辰州、安州一代瘴疠,听说也能防治了。依我说,今日也只好这样,明日再等半日,到了鄂州府,我们便在那里停一日,也该让正安好好儿瞧瞧病。”
平武一边给温昭按摩,一边又见殷正信实则也已经面带倦色,便替还是疼的说不出话的自家主子谢过他的美意,劝他早些安歇。
殷正信走后不知多久,温昭才勉强缓过来些,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汗湿重衣。
平武又去问驿倌要了热水,伺候着温昭换了身儿衣服,草草擦了擦脸和身子然后安枕。
后半夜也不知是不是当真一路舟车劳顿,温昭倒是难得的没有半夜再折腾起来,平武虽是提心吊胆,可到底得了半夜好眠。

次日晨起,温昭虽得了一夜安睡,脸色却也不见好了多少。偏他又是一众人中官阶品秩最高一位,就连殷正信也不过与他平级,他只得强打精神,和众人叮嘱几句,定了今日只行至鄂州府便歇,众人也苦于连日舟车,乐得歇歇脚,便欣然应允。
至晌午刚过,一行人便已进了鄂州府。

寻至官驿安顿下来,温昭便仿佛精力耗竭一般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平武见温昭睡熟,便依着殷正信所言,一路打听到了城西的济安坊。
平武虽深知自家主子素日离京出官差,若非必要,很少拿自己户部侍郎的显赫身份说事,更不许自己这样,但他实在是念着这次温昭的病看上去来势汹汹,且迁延不愈,一时心急便说走了嘴。
接待他的小医官一听这是朝廷命官,不敢怠慢,忙不迭请了明显是更管事的头脑来——平武定眼瞧去,竟然是一个看上去比他还略小些的青年,心下略有些不悦。
那青年显然未曾领会到他这一层不悦,倒是极为和善的应下,又问了他大致的状况,略一沉吟,便言让他放宽心,先行回去,待自己安顿好手头的病人,便自前去官驿面诊。

平武见那青年身上倒自带一种沉稳老成,转念一想或者只是面容瞧着显小罢了,于是心里的疑虑也已去了大半,放心的回了官驿。
果不其然,约摸半个时辰后,方才那青年到了官驿,平武迎出来,带着他到了温昭床前。
那医官来是温昭还在昏睡,直到平武过来挽他的袖子好让医官诊脉,他才堪堪转醒,一睁眼便瞧见面前的青年,仿佛不能置信似的定了定略显涣散的目光。
四目相对,那青年也愣住。

半晌,温昭略显蹇涩沙哑的声音响起,惊讶之余,竟然有一份久别重逢的欣然,
“俞小子,真是长大啦……”

楼主 鹧鸪啼歇夕阳去  发布于 2020-01-30 21:18:00 +0800 CST  
注释:

①明德三年,年号系虚构。

②下县,上县,赤县,畿县:参考宋代对县的分级,这里县也分十级,从规模大小、管理难易程度、繁华程度等,从上至下分别是:赤县 、畿县、)次赤县、次畿县、望县、紧县 、上县 、中县 、中下县、下县。

③济安坊:大家可以大概理解成现在的省级三甲医院,hhh。这个和宋代历史上的济安坊似乎有出入,特此标注。

楼主 鹧鸪啼歇夕阳去  发布于 2020-01-30 21:20:00 +0800 CST  
我感觉……我凉了,虽然现在只有一更,但是你们还记得心血来潮的我么?还记得老陈最开始那几更来的有多快吗?
对,我现在就在码第二章啦!请你们相信我,奥利给!

楼主 鹧鸪啼歇夕阳去  发布于 2020-01-30 21:36:00 +0800 CST  
第二章 寒连新

“温……先生?”那青年医官愣了许久,仿佛不能相信自己所见一般。
“怎么,俞小子当真不认得我了?”温昭勉力笑了一下,撑着坐了起来,平武赶紧抽了一旁的软垫塞在了他背后,“也是,也是,一别经年,竟是十来年过去了,我也老的厉害——我们俞小子倒是没怎么变样儿,还是旧年的眉眼,但是瞧着比小时候壮硕了,也高了。”
温昭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虽仍是一脸苍白倦怠的病容,眉梢眼角却尽是温柔,仿佛沉浸在经年的回忆里一般。

温昭口中的“俞小子”正是俞笑辞——二十年前,温昭在开封府慈幼局的官塾里,做过俞笑辞的教书先生。
那年先帝尚还在位,春,雄武军潼关大捷,退敌师百里,一举夺回伏羌、甘谷两城并定西、安阳、弓门三寨,民心大振。
当年的领兵之人乃是云麾将军温仲元,而弱冠之年的温昭就在军中历练。

攻下伏羌城一役,温昭以一偏将身份,建议雄武军庆字骁骑营主帅巧设绊马索,以静制动,破了敌师右翼攻势。又待敌军入阵后,率先冲出阵去,擒贼擒王,直取右翼军将军首级,彻底击溃敌师右翼军主力。然而在入城时却不防中了敌师弓弩手当胸一记冷箭,那箭取位刁钻,直奔心口而去,待温昭被同军裨将救回营时,人已是命悬一线、气若游丝了。
好在那箭到底因着距离远,射偏了毫厘,擦着心包过去,随军医官又是个老道的圣手,施针保住温昭心脉后,果断断箭杆、取箭镞,终于捡回温昭一条性命来。
温仲元到底心疼自家儿子,便待潼关大捷后连夜奏知朝廷,请准许温昭回京休养。先帝得知大捷龙颜大悦,也体恤温仲元爱子心切,于是特许温昭回京将养。

温昭在侯府里将养了三月余,伤势终于好转,虽元气大伤,但到底倚仗年轻,又在军中历练有些时日,体格强健,到入夏时节,他已经能四处走动,行动也大抵如常了。
温昭自觉身体好些,便在府里待不住,又正值京城的慈幼局新设了一间官塾,正四处寻教书先生,他便应了那缺,在恩养期间,顺带给慈幼局那些失了恃怙的孩子们讲讲学。
那时不过刚八岁的俞笑辞,就是那群孩子中的一个,也是最得温昭喜爱和赞许的孩子。

只不过次年元朔方过,温昭恩养期满,便又回了军中。那官塾自然又请了其他的教书先生。
又一年,西北边境大定,雄武军常驻秦州,温仲元因战功显赫再升一级,赐勋上护军,仍领雄武军军务,温昭也因伏羌城一役赐勋骁骑尉,正式领了庆字营。
回京受封赏时,温昭记挂着俞笑辞,还特地寻去了慈幼局,二人又见了数面。
此后每逢温昭自西境军中回京荀休,都不忘去看看俞笑辞——只不过温昭一直未和俞笑辞明说自己的家世、身份,也从未待俞笑辞回过侯府,俞笑辞只知温昭乃军中人,旁的他也懒怠多去打听。
又三年,西北边境敌师又发动几次战役,却每每被雄武军压制,最终元气大伤,偏还弄得劳民伤财、无功而返,大约十年之内再无还击之力。先帝一方面欣喜雄武军大功,另一方面却忌惮温仲元功高,生怕他手持雄兵,割据自治,于是大捷第二年,便接连给温仲元加官进爵,赐勋柱国,又擢他做了兵部尚书,调他回京。同时还力图剪其羽翼,雄武军更张易帜,温仲元一手带起的各营众将,全部调离。温昭也因此离了军中,自请去了潼川府路任资州知州。
同年,京畿路十六县大疫,皆封城。温昭远在资州,回去不得。

待温昭知州任满,回京荀休,已是两年之后。
他再去寻俞笑辞,方知当年慈幼局在京畿大疫期间死伤惨重,那些民房又建的颇好,索性被开封府征做了病坊。疫病结束后,慈幼局另取了新址,可当年那些无恃无怙的孩子们早已多半不知去向,俞笑辞也是其中一人。
温昭也曾尝试多方打听,却终究未得俞笑辞的下落。他很快又因在资州治理有方,民意颇高,新一任被调去了西境成都府路的茂州做了知州。而后温昭又在诸州知州任上辗转多地,给他分任的多是些棘手的地方,不是盐铁重地,就是民情剽悍,再不就是灾疫战乱后一片狼藉。但他总能在任上把一州诸事处置妥帖,每每离任回京时总能得到百姓夹道相送的待遇,因而还得了个“菩萨知州”的诨号。
再然后,又擢升知府,在大同、应天两府过了两任。再然后便是经宰相王鼎言举荐,破格擢了户部郎中,又三年,擢户部侍郎,直至今日。

但那年在慈幼局的“俞小子”,却是再也没有见过了。
一晃二十年倏忽而过,如今造化弄人,两人竟是这般久别重逢了。

“先生也没怎么变,只是看着……憔悴了。”
俞笑辞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面前的人,眼前的容颜和记忆里那已然有些模糊的旧影渐渐重合,他忽然觉得有些心痛,面前的人眉眼如旧,可是他瘦的厉害,旧日军中练就的强健体魄如今早已找不见踪影,露出的那一节腕子,明显细瘦了很多。原本丰润的脸颊已有些凹陷,显得颧骨都有些突出,因而几乎要认不出。他也蓄起了胡须,于是更显得面容清瘦。记忆里那一双尤为好看的眼睛,而今却写满了深重的倦怠,原本的光亮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黝黑。他的从前漆黑的刀裁一般的两鬓,也已经星星点点的见了白发了。
“憔悴?”温昭失笑,轻轻摇了摇头,“俞小子可真会安慰人。罢了,如今你是替我看诊的医官,有劳了——平武,好歹给俞大夫看个座呀,真是不懂事。”

平武瞧瞧翻了翻眼睛,心道这也才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自己站在床边挪不动步子,怎么就成我不懂事了?
然而,他到底没再说什么,拖了一只胡凳过来,请俞笑辞落座。

俞笑辞坐定,又细细瞧了瞧温昭的面色,正色道,“先生,烦请张一张嘴,让……下官一观舌苔。”
他对温昭的称呼下意识的用了“先生”,及至反应过来,才想起自己这是替一个朝中从四品的大员看诊,于是赶忙自称“下官”。
温昭颇有些不习惯的张了张嘴,犹豫着不知要不要把舌头再向前伸些,果然就听俞笑辞有些不乐意的咕哝了一句,“还请张大些。”

“多谢,下官现要向先…大人请脉,”俞笑辞终于还是改了口,垂下眼睑从自己的药箱里取了脉枕,垫在了温昭的腕子下,搭了自己的手指上去。
“俞小子,你又何必改口呢?是真的和我生分了?”温昭被俞笑辞的别扭样子逗乐,“你仍叫我‘先生’就好,我听着习惯。”
“先生,诊脉时别说话。”俞笑辞也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别扭略显幼稚可笑,被点破后又有些赧颜,便赌气似的瘪了瘪嘴,抬头瞪了温昭一眼。温昭了然笑笑,没再多言。

手下的脉搏细数而较常脉虚弱,却隐约带一丝紧实感,如循薄刃,俞笑辞略吃了一惊,伸出空闲的一只手去握了握温昭的手掌,果不其然,触手冰冷湿寒。
他收了手,叹了口气,抬眼便对上了温昭略显探询的目光,略一沉吟,避重就轻道,“某见先生睡时也穿的厚,可是身上觉得冷?”
“然也。官驿里火炭烟气大,也不敢往床前拢,只能远远的搁着,这身上就寒浸浸的。”
俞笑辞欠身抬手,探了探温昭的额头和颈侧,也不发烧,于是略有了主意,进而问道,“也不见先生发热,大概是先生素日就怕冷?”
温昭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到底是老啦,入秋就要炭火盆烤着才好了。在京城也瞧了几次,都说是在边地待久了,寒邪入体。”

“先生身上时常作汗否?”
“每夜半,汗出如浆,醒时则止。”
“是否头痛头晕?”
“这倒不曾。”

“方才听平武说先生从昨日便痛得厉害,是何处疼痛,可否指与我看?”
温昭配合的点了点头,抬掌附上了胃脘。

“现而今还痛吗?”
“隐然作痛,倒也不妨,尚可忍得。”
“谁叫你忍来?先生须如实相告,不可再瞒我——痛是何痛?痛甚胀甚?”
“冷痛缠绵,未有胀感。倒是两胁偶有瘀滞感。”
“素日痛时,如何得缓?”
“按着好些,或者进些温水,偶尔若是因为饿久了痛起来,吃些东西也能好些。”

“爷您可别骗人了,”平武听不下去,不满的嚷嚷着插嘴——温昭一向宽厚待下,平武又跟了他多年,在他这儿越发胆大,“素日里痛急了,还不是一剂元胡止痛散下去!”
“平武!”温昭急急喝止,但终究还是没堵住平武的嘴,他略有些心虚的瞧了俞笑辞一眼,发现那小子正目光灼灼的瞧着自己,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先生不能再骗我了——平武,先生素日里饮食怎样?”俞笑辞干脆放弃不跟大夫说实话的温昭,转向了明显是护主心切的平武。
“爷他事繁,三餐总是不能按时进,这二年回了朝中也不能好些,偏他这胃病又重,就算吃了也吃不多,吃多了便吐,有时候累过头了或者天儿冷了,闹病闹得厉害,便连喝水都吐。”平武仿佛连珠炮似的把自家主子爷卖了个底儿掉。

“先生另有旧疾否?”
“战创之外,倒也无他。”
“先生二便如何?”
温昭有些难为情的咳了一声,顿时红了脸,“尚……尚可。”
俞笑辞翻了翻眼睛,转向了平武,果然听到后者不满的咕哝,“也不知是谁,总闹肚子,跟打通了的井眼儿似的……”
俞笑辞仿佛意料之中的叹了口气,转过去对着窘得满脸通红、恨不能缩进被子里蒙起头来的温昭,无奈道,“先生啊,您骗我有意思吗?”

“那先生素日除去元胡止痛散,还用何药?”
平武有些茫然,那些方子他可从来只管煎,不管里面有什么又叫什么的,于是一时也答不上来。
“前后换过几次,最后一次开了黄芪健中汤。”温昭记得清楚,倒更像是久病成医。
俞笑辞皱了皱眉头,一时没再说话。

温昭仿佛察觉到他的不安,微笑着开解,“怎么,俞小子?你别听平武吓唬你,也没那么严重。”
“我是翰林医官啊先生,您觉得这些年的医我是白学了吗?”俞笑辞哭笑不得,“旁的不说,这元胡止痛散是头一个不能再用了,您胃气几近全无,再用延胡索这般散气的药,只怕是徒损无益啊!”
“是是是,都依你,”温昭连连应声,“那依你,我这病到底如何?”

“先生的脉象虚弱,胃痛隐隐,绵绵不休,冷痛不适,喜温喜按,空腹痛甚,得食则缓,劳累、食冷或受凉后疼痛发作或加重,痛甚于胀,泛吐清水,食少,神疲乏力,手足不温,大便溏薄,舌淡苔白,这皆是脾胃虚寒之证,然而方才我却知先生兼有弦紧脉之相,脉细而弦,如循薄刃,加之先生平日食少事繁,又言时或两胁滞胀,夜中盗汗,实乃虚劳内伤,中气不足,胃气几近全无,已由实证转虚。”
“当用何方?”
“先生既已是朝中命官,想必钱财不愁,若论对症,当开人参理中煎。”
“为何换了方子?”
“先生寒证较虚证更重,加之时或腹泻,手心湿冷,明显阴虚气虚,黄芪健中汤主对中焦阴阳两虚症,会加重腹泻症状。人参理中煎方中,干姜温运中焦,以散寒邪为君;人参补气健脾,协助干姜以振奋脾阳为臣;佐以白术健脾燥湿,以促进脾阳健运;使以炙甘草调和诸药,而兼补脾和中,诸药合用,使中焦重振,脾胃健运,升清降浊机能得以恢复,则吐泻腹痛可愈。”

楼主 鹧鸪啼歇夕阳去  发布于 2020-02-02 05:56:00 +0800 CST  
注释:

①寒连新:章标题(包括上次的“偶相逢”)皆是宋词词牌名。这个词牌的原意大概有节气更迭之意,不过被我化用为温大叔的病程啦~

②文中俞小子的问诊步骤基本上参照了中医问诊步骤的《十问歌》:
一问寒热二问汗,三问头身四问便,
五问饮食六胸腹,七聋八渴俱当辨,
九问旧病十问因,再兼服药参机变,
妇女尤必问经期,迟速闭崩皆可见,
再添片语告儿科,天花麻疹全占验。
这是明代医学家张景岳在总结前人问诊要点的基础上写成的《十问歌》,清代陈修园又将其略作修改补充,成为上述版本。

③元胡止痛散:是我参照元胡止痛片编纂的,主要成分为延胡索和白芷,主要作用为理气止痛,有速效。(大家可以把它当成654-2的古代版,哈哈哈)

④黄芪健中汤:黄芪一两半、桂枝、生姜各三两、芍药六两,炙甘草二两、大枣12枚(擘)、胶饴(饴糖)一升。
对症:中焦虚寒之虚劳里急证。证见腹中时时拘急疼痛,喜温喜按,少气懒言;或心中悸动,虚烦不宁,劳则愈甚,面色无华;或伴神疲乏力,肢体酸软,手足烦热,咽干口燥,舌淡苔白,脉细弦。

⑤人参理中煎:人参 干姜 甘草(炙) 白术各三两。
对症:脾胃虚寒证,自利不渴,呕吐腹痛,腹满不食及中寒霍乱,阳虚失血,如吐血、便血或崩漏,胸痞虚证,胸痛彻背,倦怠少气,四肢不温。

楼主 鹧鸪啼歇夕阳去  发布于 2020-02-02 05:59:00 +0800 CST  
我现在还是有当年的困惑=_=
为什么我这里这么冷清……
我自认为也没有写的特别差劲吧?一上来也都已经开虐了?
而且你们可能不知道,我虽然现在两更加起来可能才七千字左右,但是中间涉及历史知识的,包括官职名称、官员品秩、权利机构设置、行政区划设置、中医疾病辨证、中药方……我几乎每写几个字就要查相关的资料,虽然是架空,但我也说了,主要依托宋代背景,而且即使有杜撰的成分我都力图合理。
当然……我这些用心是必要的,也是我自愿的,只是这样的文怕是当真没有那些自己熟悉领域亦或者可以心安理得的瞎编的文来得快吧?可能看着也没那么爽吧?
但是或许读者老爷们能告诉我一声?为什么即使是更相同的字数我这里也比别处凉的更快?迷惑……

楼主 鹧鸪啼歇夕阳去  发布于 2020-02-02 19:00:00 +0800 CST  
第三章 凄凉犯(上)

“好,我信你。”温昭了然的笑笑,眼睛一直没离开俞笑辞,就好像他也在把面前面容俊朗的这个青年和记忆里那个身量尚小的孩子细细对比,“俞小子,你之后还有要紧的病人么?若你有空闲,我想和你……”温昭停顿了一下,仿佛找不见合适的词,垂眸沉思片刻后,复又抬眼道,
“叙叙旧。”
俞笑辞正开方子的笔顿了一下,抬起头,抱歉的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先生,坊中实在走不开。前日坊里的杨大夫上城北李府出诊后便没再来了,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偏巧他工风科,收了几个重病人,因而时时离不开人。先生若是不急,我改日再专程来拜访。”
温昭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里带了几分遗憾,“罢了,你忙你的,我不妨碍你。我明日就启程继续往开封府走了,只怕等不到你再登门了。日后若有机会,再好好与你叙旧罢!知道这些年你过的尚还不错,都做了翰林医官,我已知足了。”

俞笑辞略有些惊讶,半晌又低头在面前的方子上添改几笔,写好后递给了平武,转回来看向温昭——他已通过平武知道他们今日才到,谁知明日就又要开拔。他原以为这样的朝中大员,断没有连日赶路的道理,在他的印象里,这些品秩显赫的官老爷哪怕是出官差大概都是享乐性质居多吧。
“先生怎么也不在鄂州多留些时日?”
“不了,今日停留鄂州都已是万不得已,”温昭仿佛猜到了俞笑辞的想法一般,淡淡回道,“何况此行目的不在鄂州,我若再多待两日,只怕就要惊动鄂州上下,到时又免不了一番客套、几席酒宴……你知道我,最恨这些繁文缛节官样文章。”
俞笑辞轻声笑了出来,他也想起了十几年前温昭几次逃席出来找他的情形,“我也快要回京了,明年元朔过后,我就要回京述职,等翰林医局审定。到时若先生还在京,我便到先生府上赔罪,如何?”
“一言为定。”

“先生好生休息,学生这就告辞了,”俞笑辞起身,对温昭作了一揖,仍旧沿用了旧日的称呼,转而又叮嘱平武,“平武,你稍后便可拿这方子去和剂局抓药,若是官驿不便,可让和剂局煎好了带回来,及至喝时温一下便好。因知道先生之后又要赶路,路上必不便煎药,这人参理中煎我只开了两日的剂量,之后几日,我为先生开了附子理中丸,一日三次,一次一丸,就温水送服即可,你也可去和剂局一并买来,不过这附子理中丸是蜜丸,炮制尚需时间,你大可此时去递了方子,明日启程前再去取药。”
“多谢,”平武小心的收了方子,原路将俞笑辞送出了官驿门外。

平武回了温昭房中,便见温昭经这看诊一遭,已又有些精神不济,倚在床头昏昏沉沉将睡不睡,听见他的脚步才勉强睁开眼,“把人送走了?”
“是呀,爷,您和这小郎中,到底是个什么故事?怎么我从没听您讲起过?”平武从火盆边煨着的水壶里倒了些热水,端给了温昭,然后坐在了床边的胡凳上,一脸听故事的八卦样。
“是当年在京城的官塾教书时遇见的一个孩子,早先养在慈幼局,后来京师大疫之后就失了音讯,我原以为他在京师大疫里病殁了,谁知十七年之后,竟在这里见了,”温昭啜了几口热水,瞧了一眼平武一脸八卦样,低笑了两声,再开口面上神色却是颇多感慨,“世殊时异啊,别说他认不出我,若不是方才我睁眼时朦朦胧胧也瞧不清楚,只当是做梦,我也快要认不出他来了……那时他才不过十来岁,瘦瘦小小的一个孩子,哪有现在这般眉眼,这半分的气度……”
“爷您可也真够长情的…”平武收了温昭手里的杯子,瘪着嘴咕哝了一句,“合着当初您回京之后差人四处打听的,就是他啊?”
温昭自然听见了平武的抱怨,实在忍不住嗤笑出声,“你这一副小怨妇情态又是跟谁学来的?”

平武忽然发觉自己被打趣了,恨恨不知作何辩解,只能赌气似的将温昭背后的软枕抽掉,把人摁回了被窝里掖好了被角,“爷,您乏了!赶紧歇着吧!我去抓药。”
温昭一直忍笑由着平武摆布,到后来被平武严严实实的裹进锦衾里,只露出大半张脸,见他要出去,便干脆阖上眼睛,低声嘱了一句,“记得一并买些蜜饯果子。”
“没听见!”平武翻翻眼睛,大声回了一句,然后恨恨的出去,关门时倒是下意识轻手轻脚的。

只是不知为何,待平武从和剂局抱着两只小瓦罐并一包蜜枣回来时,天已经擦黑,温昭已经睡饱,这时候也已是躺的不耐烦,换了随常服饰,简单用过了官驿的粗茶淡饭,坐在桌边看一卷不知什么书。见平武回来,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略有些疑惑道,“怎么去了这样久?可是在城中迷了路?”
“嗐,我倒是没迷路,只是谁知道我寻去北城和剂局,出来时竟叫我遇着一桩奇事,”平武口内说着,手上动作也不停,他先是褪下了外罩的短袄,把东西都排在一旁的矮几上,又把其中一只一只盛着汤药的瓦罐在火盆边煨上,这才坐下来在火盆边暖了暖手,“方才那个小郎中不是说什么北城李府吗?你说可巧不巧,就在李府门外不足一里的地方,不知怎么的,有一个浑身是伤的血呼啦碴的人伏在地上,我路过的时候已有人报了官,我便远远儿的瞧了几眼,那形状,嗬,那叫一个惨烈啊!浑身上下都是伤,一刻不住的呕血,一瞧就是被人打了。这围了一圈儿的市井百姓,竟也没个通医术的,最后那人还是在军巡铺的押铺到前便咽了气了。少时押铺便带着两个军兵来了,一见死了人,那押铺便又留两位军兵把守,自去报了州府,又不知过了多久,厢巡检和司理参军并几个仵作、手力都到了,那死尸被裹着草帘抬走了,围观的也自被遣散,我看了阵子热闹,这才回来迟了——不过说起来,这鄂州好歹也是武清军驻军的重镇,当街冒出个人被打的这样,也真是奇闻了。”
温昭被平武一番说书般的聒噪闹得头大,偏他这一通饶舌故事还多,他足的消化了一阵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有什么稀罕?哪里还能没有些劫掳伤杀的勾当了?只是这光天化日之下,实在有些猖狂。”又看了一眼平武放在矮几上的物什,一眼便瞧见了那一包贴着个“脯”字的蜜饯,抿嘴笑笑,自然猜到平武虽说看热闹,却还不至于耽搁太久,定是又转去街市买蜜饯耽搁了。


楼主 鹧鸪啼歇夕阳去  发布于 2020-02-10 04:54:00 +0800 CST  
“可不是,想来是到了年底,州府和武清军上下忙着筹备冬猎,这防务巡安诸事便松懈了,”平武一边不时的试着那小瓦罐的温度,一边漫不经心道,“那受伤的我瞧着也不像什么壮硕之人,看衣着穿戴更不像是富贵人家,也不知是为的什么,竟被伤至如此——大概是结了什么仇吧。”
“你可闲闲吧,”温昭听他聒噪自觉好笑,想来是这小子不知从哪听来的市井议论,这时倒是一五一十的来给自己学舌,“好了就先搁下吧,过来用饭。”温昭抬手摸了摸一旁的碗碟,里面粥菜尚温。
“哟,爷您还给我留了饭菜?多谢多谢,爷费心了。”平武有些惊讶,扯了胡凳坐在桌旁,也是饿了,揭了扣着的碗碟便狼吞虎咽起来。
温昭瞧他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微微弯了嘴角,未再说什么。

待平武用了饭又收拾停当,温昭的药也已温好,平武把药分出来装进茶碗里,端到了温昭面前,“爷,该吃药了。”
温昭看着那一碗黑黢黢的药汤子就倒胃口,皱了皱眉,抬眼看了平武一眼,搁下手里的书卷,站了起来,“再等等罢,我去找殷大人商议明日启程的事,回来再喝不迟。”
“爷!”平武哭笑不得,每每温昭逃避喝药都是这个顾左右而言他的套路,平武也不是傻的,上当一次两次,岂能回回中招?他遂翻了个白眼,拦住了温昭去路,“不急在这一碗药的功夫,爷您先喝药。”
温昭见计取行不通,便干脆僵持,就是站在原地不动,也不伸手,也不正眼瞧平武。
平武只觉自家主子爷这模样幼稚可笑,但喝药也确是当务之急,只好软下语气来,好言劝慰,“爷,您吃了药再去不迟,您瞧,这一碗也不多,何况我还特特的买了蜜枣回来,听说这家的果子在鄂州城里可是数一数二的,您喝了药,便尝尝?”
“你不是没听见我说要买果子么……”温昭实在拗不过,重新坐回桌前,瘪着嘴视死如归般接过茶碗,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一仰头,把那酸涩发苦的药汤子一饮而尽。
药汤入喉,舌根都是酸苦的味道,温昭实在受不住,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果然换了方子,又是另一种难以下咽。胃里不出意料的一阵翻搅,他抬起手握紧拳头抵住了嘴唇,吞咽了数次才勉强压下一点呕意,直忍得鬓边都见了汗。待能开口说话,便一叠声的叫平武,“快取了果子来……”
平武心疼的叹了口气,自家主子爷每次喝药都跟和毒药一般痛苦,这他是知道的,但是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他只能每每麻利儿的取了蜜饯来给温昭压一压,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待温昭缓过这一阵辛苦,他略显狼狈的抬眼瞪了平武一眼,然后摇摇晃晃的撑着桌子起身,去隔壁寻殷正信了。

殷正信开门时也没想到是温昭亲自寻了来,忙将他让进了屋内。见他面上犹带病容,实在忍不住关切,“正安啊,你这脸色怎么还是这样差?去请医官来看了吗?”
温昭点点头,摆了摆手,示意殷正信不必担心,“已经看了,也开了方子。这是方才吃药闹的,不碍事——那药汤子可真是苦,也不知这些做医官的都怎么想的,就没有不苦口的良药么?”
殷正信听了温昭这一番略显孩子气的言论,忍不住笑出了声,笑了一会儿才正色道,“正安是来找我商议明日行程的吧?我正要去找你,谁知你竟自己寻了来。你大可放心,我已通知一行众人明日卯时便起,用过饭后便上路——只不知,你还吃得消吗?”
“无妨,左不过是坐在车里,”温昭笑笑,复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殷兄都通知众人了,这时反倒来问我吃不吃得消,我若说吃不消,难道殷兄还要再去通知一遍众人?”
殷正信闻言,先是愣了一下,之后哈哈大笑起来。

从殷正信那里出来,温昭回了房后着实无聊,便又听平武耍宝似的讲了讲今日在市井的见闻——鄂州城和武清军有冬猎的传统,每年腊月望日,要去附近的雉山围猎,所猎野()味先由围猎众官员、将领分,余外的野()味便拉回鄂州街市叫卖。每年冬猎皆是声势浩大,军民倾城出动相随,好不壮观,好不热闹。
闲叙一阵,夜色渐沉,温昭也觉得有些乏了,便打水擦了身子,换了寝衣,正准备安寝,便听得门外一阵急切的叩门声。
平武略有些不悦的开了门,有些惊讶的发现,门口站着的竟是白日里那个小郎中。只不过此时他浑身狼狈,鬓发散乱,脸色发白,满脸泪痕,像是刚刚恸哭过一场,又好像是遭受了某种惊吓和打击一般,魂不守舍、惊慌失措。
那边温昭也从床上下来了,披着外袍趿着鞋迎了出来,见了这样的俞笑辞,也是大吃一惊,赶紧把他让了进来,掩好了房门,扶他在桌前坐下,倒了杯热茶,这才低声问道:
“俞小子,你这是怎么了?”

楼主 鹧鸪啼歇夕阳去  发布于 2020-02-10 04:55:00 +0800 CST  
又来……为啥我更了反而没人,不更了反而噌噌有人冒出来回复这是个神马道理???

楼主 鹧鸪啼歇夕阳去  发布于 2020-02-10 17:35:00 +0800 CST  
【好吧既然没人……那我们不妨来个无奖竞猜?】
就猜猜俞小子是遇着什么事儿了,竟然要找温大叔来哭唧唧吧!

楼主 鹧鸪啼歇夕阳去  发布于 2020-02-10 21:44:00 +0800 CST  
第四章 凄凉犯(下)

俞笑辞抱着茶杯,一双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的手用力到发白、发抖,仿佛想从仅是温热的茶杯外壁汲取一点少得可怜的温暖,半天喝不进去一口水。他望着温昭的一双眼睛有些浮肿,眼神更是空洞而惊恐,眼眶里积蓄着晶莹的泪水,将出未出。
“俞小子别怕,先生在呢。”温昭扯过胡凳坐在了俞笑辞面前,视线和他平齐。他的声音低沉温润,像定海神针一般厚重、平稳,给人心安的力量,“告诉先生,你这是怎么了,好吗?”

“先生,我……”俞笑辞哽咽许久,终于垂下头去,嗫嚅着开口,“我很害怕。”
“害怕?”温昭有些意外,“你怕什么?出什么事了?”
“杨章死了……”俞笑辞的声音蹇涩,他那双施针用刀时从来四平八稳的手此时在剧烈的颤抖着,“我去认的尸,他们没让我细看尸身,但仵作说,尸身上有淤伤二十余处,皆在胸腹,另有细小伤口七八十余,为利刃所致,手足大筋皆断……这是军中一种私刑的手法,武清军里的人都知道。”

“杨章?也是你们安济坊的大夫么?”
“正是我早上和您说起的杨大夫。他们说,发现杨大夫的时候,他伏在在李府门前不足一里地处,已经断气,身后拖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而这之前,他就是去李府为李大人的高堂魏氏看诊。今日我才出了州府,李府的人就来找我了……”

温昭和平武对视一眼,两个人明显是福至心灵的想起了平武之前的经历——
原来平武从和剂局遇见的那桩奇事,竟与俞笑辞有关。而那人,竟是被上了军中私刑的一介医官。
“所以,已经确定就是李府干的了?”温昭过了最初的吃惊,想明白事情原委之后忽觉心头火起——正如先时所言,光天化日之下,这也太猖狂了些,何况如今看来,竟还动用私刑。何况温昭原是军中待过的人,军中私刑他最清楚不过——
这等刑罚,多用于审讯俘虏,尤其两军对阵,如果军中出现了敌方细作,往往用这种刑罚,迫使他招供。那些细作多是训练有素的,因而这等私刑极为折磨人,不单伤其体肤,最要紧是挫其心志。一般行刑隐蔽,伤口细小繁多,疼痛缠绵不绝,不能立死,却亦不能久活。而若仵作所言非虚,那用在这文弱医官身上的,应是一种名唤“连日凌”的私刑。
顾名思义,连日凌即连日凌迟,昼夜不歇,使一把极利小刃,于人躯干四肢切出无数细小伤口。这些伤口最初出血不多,却疼痛剧烈,比之割喉刎颈,有过之无不及。加上行刑者日夜不歇,连续二日,受刑者若疼痛昏厥便以盐水浇之,转醒后继续行刑,直至受刑者因疼痛心力衰竭,生生痛毙者比比皆是。

“不是他们,又能有谁?
“这魏氏本已是耄耋之人,那身体已是风中残烛,无有此次风症业已积重难返。偏这次犯了风瘫,人卧病榻上不能移动,杨大夫便主动登门面诊。自上月至今日,杨大夫几乎日日登门。那风瘫本就迁延不愈,杨大夫虽攻风科颇有建树,亦不能立时便医好。那李府的人已来安济坊闹了不知多少回,我回回拦着方才没有大碍。
“我也劝杨兄干脆找个借口推脱了便是,我自派他去江陵府的安济坊躲上月余。可他不从,常言‘唯有病人挑大夫,哪有大夫挑病人的道理’……那李府哪里是好惹的?拿我们大夫陪葬的话不知说了多少,我日日挂心,谁知竟还是……”
俞笑辞愈说愈激动起来,到后来,那挂在眼眶中的泪水彻底存不住,热泪顺着脸颊滚落。他哽咽说不出话来,撂下杯子弯下腰去捂住脸,低低啜泣起来。


楼主 鹧鸪啼歇夕阳去  发布于 2020-02-15 08:35:00 +0800 CST  
温昭皱着眉头瞧着俞笑辞闷声哭了一阵,抬手按住了俞笑辞的肩头,安抚的用力握了握,叹了口气,“俞小子,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你告诉我,这个李府,什么来路?怎的这般嚣张?”
“……那李府现而今当家的,是武清军知军李文斌,他原是个闲散子弟,鄂州城都出了名儿的泼皮。只因他父上原是荆湖北路安抚使,给他蠲了个官出来,一来二去,竟做了武清军知军,”俞笑辞抬手胡乱抹去了脸上的泪痕,一五一十道。
“那如今,李府的人找你又是为何?”温昭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鲜明的感情,但是他握紧的拳头出卖了他心绪的波澜。
“他们给了我五锭银,说是为先时的事赔不是,杨大夫的死与他们无关,还说请我换个大夫,老夫人的病又不好了,这次如若还治不好,便不好说是不是真要我们大夫的命了。”俞笑辞说着,恨恨从怀中甩出一只布袋来,那里面正是沉甸甸的五锭白银。那银子重重磕在桌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五锭白银,一条人命。

温昭闻言也愣住了,沉默半晌,他只觉得后脊泛起一阵寒凉——他宦海沉浮多年,深知人心险恶,却忘了这世间竟还有这般直白的恶。
然而俞笑辞也不等他开口,便凄然一笑,哑着声音兀自开了口,“我自进了医家的门,师父便跟我说过,医者,小道也,精义也,重任也,贱工也①。我知道,我们再怎么努力,钻营的也不过是方技,说难听些,便是奇技淫巧,不像你们这些士大夫,读的是圣贤书,谋的是天下事。
“可是,我们遍览方书,寝食俱废,一个腕子一个腕子的摸,一个穴位一个穴位的扎,一味草药一味草药的尝,始终不肯断了医道传承,又是图了什么呢?我们这些入了医家的,多是些贫家子弟,我们起于微末,不求闻达,任劳任怨,甚至任打任骂,却还只是想能多帮一个人,多医一类病。
“也许就只是救了一个人,幼者不至无恃无怙,老者不至无依无养……可为什么,到头来,我们依旧落得这个被打、被杀还不得还手的下场?
“先生,我真的很害怕。杨兄那样好的人,竟落得如此下场……我没见上他最后一面,不知他倒伏在地上,苦苦拖出一条求生的血路却依旧痛毙之时,心里该是有多绝望……
“我不知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知我还能撑多久。收到银子的那一瞬间,我已失了全部的力气,我不知还要不要走下去,还要不要再做这个翰林医官,再坚持这些‘奇技淫巧’了……”

温昭被俞笑辞问的哑口无言,一向能言善辩的他第一次不知道应当如何回他。
方才那一大段话,字字椎心泣血。
他能体会俞笑辞心中的那种绝望,他甚至知道,如若不是这种绝望濒临灭顶,如若不是这种凄凉和愤懑达到了某种喷薄欲出的边缘,他又怎么会大晚上的寻到自己这里来,哭得那般伤心,说出“害怕”二字,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动摇。
于是他们都沉默了下去,就连平武也不忍卒听,第一次没有涎皮赖脸的插科打诨,只在一旁默默叹了口气。


楼主 鹧鸪啼歇夕阳去  发布于 2020-02-15 08:36:00 +0800 CST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昭忽然没头没脑开口,他垂着头撑着桌子声线颤抖,声音低微的唤了一声,“俞小子,我不大舒服……”
俞笑辞还未从方才那悲愤而惶惑的情绪中抽离,听到温昭的话却是近乎下意识的绷直了脊背,起身离座,单膝跪在了温昭面前,熟门熟路的一把抓过了温昭的手腕,近乎本能的将自己的指头搭上了温昭的寸关尺。
可是等俞笑辞凝神感受了一下手下的脉搏后,他却忽然有些困惑的愣住了——那脉搏虽然还是较常脉虚弱,可明显没什么大差,甚至似乎还比午间来诊时要略好上些许。他略有些茫然的抬头,就看见了温昭一双好看的眼睛里,略带些狡黠的笑意。
下一刻,他仿若醍醐灌顶一般,苦笑了一下,脱了力似的向后跌坐在了地上。

俞笑辞明白了温昭的用意——
他口口声声说着“不坚持了”,“不想干了”,可是一旦遇到温昭说自己不舒服,他几乎是一瞬间拿出了医者的本能,近乎是下意识的就想要为温昭看诊。
温昭起身,弯下腰去从地上扶起了俞笑辞,然后重新落座,定定的看向了俞笑辞的眼睛,“俞小子,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明日,你的安济坊还开门吗?”
俞笑辞惨然的笑着点头,继而笑出声来,那笑声里感情复杂,更多凄凉和无奈。
他除了继续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医者,还会有别的选择吗?

温昭知道俞笑辞已经不再钻牛角尖,这才正色道,“俞小子,我宽慰你,却并非劝你一味忍耐。相反,即使是在我这个朝官眼里,此事亦非同小可——便算是今**去的是一介平民,这业已是大罪。我需赶路,不能久留,但明日启程前,我必留手书一封,转交知州,令他务必详查此事。若他敢与李府上下官官相护,我既已知此事,便决不轻饶。”
俞笑辞愣了一下,他从未见过温昭这样威严板正的一面,面前的这人虽是一副明显儒雅清瘦的面庞,可是目光坚定炯然,眉宇间有轩昂之气,居然颇有些不怒自威的威慑力,半晌才怔怔道,“先生不必因我如此……”
温昭笑笑,“并非因你,你当你多大脸面呐?”他一笑起来,方才那副不怒自威的气势便再无半点踪影,“你只道我是替你抱不平,却不知此事确是极坏。不单私刑可恨,更兼伤人、杀人动机可鄙!如此若不严办,必伤了似你这样的医者的心,同时也会开了了那些跋扈之徒的先例——到时人人伤医,人人杀医,医者尚不能自保,还会有几人愿意苦习医术,几人愿意悬壶济世?”
俞笑辞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觉得有太多话哽在喉头,太丰富的感情却又掐住了他的咽喉,他望着温昭那张明显比先前更加苍老、瘦削的脸,看着他脸上还甚是明显的病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只是,他和从前太多次一样,只要是待在先生身边,只是听听先生说话,哪怕只是鸡零狗碎的寻常话,他心里都会变得格外平静和安全起来——这种感觉太过久违,以至于这些年他都快要忘了这样的感觉。
而今天,他做回了“俞小子”,只是这一回,恐怕就连温昭都不知道,他把这个俞小子从崩溃的万丈深渊前,拉了回来。

“多谢。”俞笑辞憋了半天,终于只是简简单单的道了谢,他猜测,他胸中的千言万语温昭应该已经感受到了,又觉得,那些话,也许不必一定告诉温昭。
“臭小子,跟我还需这般生分?”温昭笑了笑,示意平武倒掉茶盏里冷了的茶,重新给俞笑辞换了一盏热茶,又起身看了看窗外已然沉沉的夜色,“已然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莫让家里人也等急了。”
“家里哪有什么人,”俞笑辞苦笑了一下,“微末医官,钱禄本就少得可怜,还时不常的就要四处走动,哪有让姑娘跟着我吃苦受累的道理?倒是扰了先生这半日,先生早过了该睡的时辰了罢,实在对不住……”
温昭摇头,笑着走到俞笑辞身边,拍了拍俞笑辞的肩膀,“知道与我客套了,想你心里是大好了。你不必谢我,倒是我该谢你,谢你十数年过去,仍旧对我坦诚如初,信任有加。”

楼主 鹧鸪啼歇夕阳去  发布于 2020-02-15 08:36:00 +0800 CST  
注:
①“医,小道也,精义也,重任也,贱工也”:出自清代徐大椿《医学源流论》,改了一个字。

楼主 鹧鸪啼歇夕阳去  发布于 2020-02-15 08:38:00 +0800 CST  
【我遇到了问题……】
是啥原因,我收到几个小可爱的回复,我的回复里提示了,但是没有显示在贴子里,我都没法回复……
大家最近有遇到这种情况吗?要咋整?

楼主 鹧鸪啼歇夕阳去  发布于 2020-02-15 09:50:00 +0800 CST  
【今天不知道能不能更出来,但是实在忍不住想再和大家玩个无奖竞猜】
其实是想听听大家都声音,不知道看到现在大家对温大叔和俞小子有没有带入的形象呢?
你楼心里是有的,不知道大家可有没有呢?
但是你楼打算再搁一搁再告诉你萌,哈哈哈哈!因为现在俞小子的对应形象还不很明朗,温大叔倒是真有了!

楼主 鹧鸪啼歇夕阳去  发布于 2020-02-16 18:35:00 +0800 CST  
第五章 如梦令

又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便敲了二更的梆子。温昭和俞笑辞一时沉默着,于是便都听的真切。
“先生,学生告辞了。”俞笑辞瞧着温昭脸上依然有了倦色,精神也开始不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赶紧起身准备就走。
温昭点点头,抬手便穿好了搭在肩上的外袍,一边低头系着袍带一边应道,“我送送你。”
俞笑辞推辞不过,便答应了下来,和温昭一道下了楼,平武颇为不放心的抱着狐裘跟在他们身后,想让温昭穿上,搭了两次都被温昭拒绝了。
他们下到官驿门口,俞笑辞便再次向温昭作了一揖,将他拦在了门内,“先生别送了,外面要下露了,凉的很。您还病着,不宜受风,学生这就走了。”他说着,仿佛是怕温昭再坚持要送一般,赶紧扭身要出门。
谁知俞笑辞刚迈了一步出去,便被温昭叫住了。他不得不停下来,回过身去看着站在原地未动的温昭,然后就听温昭问道,“算来你也已经过了加冠的年龄了,还不知你的表字是何?”

俞笑辞只觉得这个问题问的没头没脑,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答,“存志,这是我师父取的。”
“存志……”温昭低声念了两遍,仿佛细细的品咂了其中的用意,然后抬眼冲俞笑辞笑了一下,“你师父可有告诉你,这字背后,是何掌故?”
“师父说,取自诸葛亮的《诫外甥书》,‘夫志当存高远,慕先贤,绝情欲,弃疑滞。使庶几之志揭然有所存,恻然有所感’。”
温昭闻言似乎愣了一下,微微皱了皱眉头,像是想到什么,然而他终究什么也没说,仿佛他只是有一瞬间的晃神,很快他便换上了惯常的笑容,点了点头,“知道了,俞小子,你莫要辜负你师父的厚望啊!快回罢,我看你出门。”

俞笑辞向温昭又作了一揖,然后转身出门。
温昭站在门内不远,看着俞笑辞出门。然而还不等官驿大门关上,温昭便听到了一声暴喝,继而是俞笑辞的惊呼和另一声清晰的“庸医,拿命来”。
温昭只觉得浑身都僵了一下,然后下一秒,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推开门冲了出去——从前军中练就的一身武艺已经在他意识到之前,让他做出了最为本能的御敌的反应。
他冲出去,便看见离俞笑辞只约摸二三尺的地方有一衣着褴褛的大汉,天色晚了,看不清脸容,只知道那人鬓发散乱,而月色之下,那人的手里一把半尺长的旧菜刀闪着寒光。

“躲开!”温昭一步便从官驿前的六级台阶上跃下,挡在了俞笑辞面前,然后猝起不意的反手用力一扯,生生将毫无防备的俞笑辞向后甩开三四尺,俞笑辞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不至于摔的太过狼狈。
然后温昭便专心对付面前这个明显是杀心大起红了眼的陌生人。
他极为敏捷灵巧的一矮身躲开了那人劈手砍过来的一刀——那一看便是一个不曾习武的人,虽然那一刀劈过来力道十足,却全然无章法可言。温昭轻而易举的躲过,那人明显是来不及收力,整个人的重心完全前去,不防温昭已经闪到他的身侧,一时来不及回身,就被温昭一把拧住了胳膊。温昭的五指宛如鹰爪一般死死钳住了那人的腕子,向反方向一拧,那人只觉得手臂一麻,手里的菜刀应声而落。
温昭一脚踢开了掉落在地上的菜刀,然后将那人的右手反剪在身后,伸出空闲的手去抓那人的左手,同时用力别住了那人的身子,让他动弹不得。

“你是何人?当街伤人,好大的胆子!”温昭的声音极为冰冷威严,听来仿佛有冰碴在里面,让人不寒而栗。
谁知那人却突然大吼一声,极为大力的朝温昭怀里一撞,温昭好巧不巧就被他顶到了胃脘处,胃里一阵疼痛炸裂开来,让他手上骤然失了力道。那人于是成功的挣开了温昭的束缚,一面吼着“什么***,多管闲事”,一面便不知从哪儿摸出了又一柄一瞧就知道极为锋利的短匕首,照着温昭的胸腹之间就扎了下去。
温昭连叫都没叫出声来,就被胸腹间传来的剧痛湮没。
他只觉得浑身骤然冷了下去,就连视线都因为疼痛而变得有些模糊,喉头也是一股恼人的血腥气。
一旁传来了平武急得跳脚的呼喊,可是却仿佛隔了一层,听不真切。而温昭凭着模糊的视线能看到,那人好像又冲俞笑辞冲了过去。

他挣扎着起来,可是根本无法站起来,于是他干脆伏在地上,冲那人的方向艰难的爬了过去,然后一把抱住了那人的左脚,死死锁在了臂弯间。
那人便动弹不得,又吼又叫,温昭就是不放手,扬声冲俞笑辞的方向叫,“跑!去报官……”

平武焦急的叫声又远又近,温昭只觉得胃脘的疼痛越来越剧烈,眼前的黑朦越来越重,意识越来越模糊……


“爷!”
就在温昭以为自己彻底失去了意识之后,平武的声音忽然又格外清晰起来,他猛的睁了一下眼睛,然后就看见了眼前平武一张放大了的、写满了焦虑的脸。

没有当街伤人的狂徒,没有惊慌四散的行人,甚至不是官驿外的街……
有的只是官驿房间里寡淡的陈设,微微泛红的炭火盆,温柔的夜色和一豆微弱的油灯。

“爷,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又魇住了……”平武瞧着温昭布满额头的冷汗在灯光下泛着水光,心疼的叹了口气,抓过帕子给他蘸了去,然后又扶着他坐起来些,回身去给他倒了杯热水来,“爷,喝口水缓缓吧。”
温昭接过茶盏,就发现自己的手不可抑制的在抖。梦境里的惊惧、紧张没有散去,相反,胃脘里的疼痛和喉头的血腥气倒是顺延到了现实。他抓着杯子手指用力到发白,却是看着水犯恶心,一口也喝不下去。
胃里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温昭实在招架不住,重重的闷哼了一声,一抬手将手中的茶盏丢在了床边,然后侧倒下去蜷缩起来,死死的抵住了胃脘。

饶是平武侍奉温昭多年,见到他如今这样也结结实实吓一跳,一时都有些手足无措。好在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也暂时顾不得洒了一地的热水,脱了鞋便爬上了榻尾,掰直了温昭的腿,强迫他躺平了身子,果不其然换来温昭一声痛吟,然后他便熟门熟路的照着他大腿上的梁丘穴。
“……痛,你轻点儿……”温昭忍了半天,实在受不了平武那仿佛要把他大腿捏穿的力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爷您别乱叫啊,”平武手上丝毫力道不减,翻了翻眼睛,嘴上倒是一刻不停犹自浑说,“您这呼哧带喘的,还让我轻点儿——这官驿的房子可不怎么隔音,不知道的听了还以为我把您怎么了呢!”
“你——哎哟…”温昭恨恨的却毫无威慑力的瞪了平武一眼,然而半个“你”还不及说出口,腿上又是一痛,让他直接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也许是腿上的疼痛取代了胃脘的绞痛,平武断断续续的按了一盏茶的时间,温昭竟觉胃里的疼痛平复了不少,已经回到了可以忍受的范畴。
他舒了口气,微微欠起身子看了一眼明显也已有些累了的平武,“好了好了…平武,你歇歇吧,我好多了。”
平武听他语调已经正常,停了手,又仔细瞧了瞧温昭的脸色,似乎也的确没那么鲜明的痛色,遂放心下来,甩了甩酸痛的胳膊,麻利儿的下了床,抬手收拾了床边翻倒的茶盏水渍,重新给温昭端了一杯热水来。

“多谢你……”温昭小口啜了两口热水,吞咽的有些困难,靠在床头,一脸忍痛过后的虚脱,声音也哑的厉害。
“爷,您这可折煞我了,”平武瘪了瘪嘴,扯了胡凳来坐在床边,叹了口气,“您方才是梦到什么了?”
温昭不答,愣怔的望着虚空的某处走神,愣了一会儿,忽然没头脑的轻声说了一句,“平武,你知道么,其实‘存志’,应该另有出处。”

平武被温昭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一怔,“什么?”
“学道遭难逢危,终无悔心,可以牢神存志①……”温昭垂下眼睑去,看着杯中水面,忽然轻轻笑了一下,“他师父是个明白人。”
“嗐,爷说的是俞大夫的表字啊,”平武总算听明白了,抽走了温昭手里的杯子,笑了一下,“您就欺负我没读过几本书吧——哎!爷您起来作甚?!”
就平武起身去放杯子的功夫,温昭竟撑着坐了起来,平武一回身也是吓了一跳,见他坐着尚且头重脚轻要往前栽,赶紧过去扶住,给温昭披了件厚袄。

“横竖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了,”温昭苦笑了一下,借着平武的力站了起来,挪到了桌案前,“去取笔墨来,我要给知州修书一封,今儿这事儿不能就这么了了。”
平武苦笑,知温昭劝不住,便把油灯挑亮,取了笔墨书笺来,一一排在温昭面前,嘴里却极为不情愿的低声埋怨,“爷,您就非急在这一时么……”
温昭翻了平武一眼,没多言语,只是提笔凝神片刻,落笔着墨,不多时便写好。放下笔后,他又一字一句读了一遍,仿佛确认措辞是否得体,这才把自己的名章递给了平武,“代我盖吧,我使不上力。”
平武心疼的叹了口气,接过那一方小小的寿山石印,替温昭在书文末尾钤了印②。

“这总好了吧?”平武钤了印,擦净了名章,递给了温昭,“您也该睡了吧?听听,这一来二去,四更的梆子都敲了,再不睡,天可就要亮了。”
温昭这回倒是乖觉,未再反驳,将那张书笺叠好,推到桌角,任由平武扶他回榻上,“明日卯时我们便要用饭准备启程了,你还要去和剂局取药,辛苦了。去时记得把这封书带去,送至州府,大可直说是户部侍郎温昭交给他们知州大人的。”
“知道啦知道啦,爷您快别操心了,安心睡一觉才是正经,”平武安顿好温昭,也累的够呛,回了自己榻上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晨,卯正四刻,温昭一行人自鄂州城北门出,一路向北,径往开封府去了。
而鄂州知州的桌案上,摆着一封措辞犀利、言简意赅的书笺,书笺末尾,赫然署名——
户部温昭手谕③。

楼主 鹧鸪啼歇夕阳去  发布于 2020-02-17 08:23:00 +0800 CST  
注:
①“学道遭难逢危,终无悔心,可以牢神存志”:出自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滍水》,这句话大概是说(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学习并追求大道至理(即使)遇到困难挫折,(也要)始终不后悔,(这样)才能够坚定心智、保全志向。这个解释和俞小子现在的处境真的很契合啊有没有!

②钤印:盖章子,钤,动词,就是盖章子的意思。

③手谕:上级或尊长亲笔写的指示。其实上级给下级写信,落款可以有很多种,比如“字”“示”“白”“谕”“手白”“手谕”等。但是我挑来挑去,始终觉得“手谕”是最霸气的一个,哈哈!

楼主 鹧鸪啼歇夕阳去  发布于 2020-02-17 08:24:00 +0800 CST  
想说的话总被吞……


楼主 鹧鸪啼歇夕阳去  发布于 2020-02-17 10:52:00 +0800 CST  

楼主:鹧鸪啼歇夕阳去

字数:36802

发表时间:2020-01-31 05:1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2-27 10:06:3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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