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九门记事3(一五,HE,长篇)

【三十五】
吴老狗一时怔住了。
心头顿时涌上无数疑问,钟清为了跟踪刀疤一行人先行独自离开,并在山底失去了行踪,为什么会在这里?刀疤那批人是否也在附近?可没有鬼玺,他们是怎么打开青铜门进来的?钟清也是被那团磷火带到这里的吗?为什么这个青铜迷阵对他无效?
周遭很快重新亮了起来,他微微眯了眼,就见钟清站在面前,手里举着火折子,压低了声音对他道:“先别说话。”
说完转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旁边的几根青铜柱上,开始以步数丈量每根铜柱之间的距离。
吴老狗被晾在一旁,话到嘴边一堆问题不能问,正憋得满头包,抬头一看,就见八根铜柱中间空空如也,那个几分钟之前还被青铜锁链缚于其中的倒棺竟然不见了!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当下惊了个手脚冰凉。接二连三发生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很怀疑再这么真真假假地闹下去,在顾上钟清那边的麻烦事之前,自己会先被逼疯。
吴氏下斗守则第一条,别自己吓自己。
他强压下心绪,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弯腰捞起窝在脚边的三寸钉,习惯性揉了揉它的小脑袋。短暂的慌乱过后,他的呼吸慢慢变得平静。
倒棺的出现极为突兀,消失得也诡异莫名。如此一来,说明他先前的猜想是对的:这玩意儿只有“死人”才看得见。当时他以闭眼封住生人之气,鱼目混珠发现了棺椁的存在,但是,钟清的闯入打破了这个禁忌,使他得以重新回到倒棺出现前的那一刻。
握紧成拳的右手传来一阵刺痛,他张开手,掌心躺着一枚约莫指骨长的箭头铁片,是他先前从棺椁夹层的那个头骨旁捡来的。
这枚铁片告诉他,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并非虚妄的幻象。
此时钟清已经转过身来,对他低声道:“五爷,往这边走。”
吴老狗回过神来,抬眼看了过去,就见钟清站在八根青铜柱的中央,正是原来倒棺所在的位置。但他觉得惊讶的是,一旦没了棺椁的阻碍,这个位置便恰好暗合八卦奇门,艮位五行属阳土,是死门的卦象,也是这里唯一的出口。
当年在明长陵墓底时,他和钟清两个人的水平一比较也就半斤八两,想不到短短两年功夫,钟清的风水造诣精进极快,轻易看破此处设的迷局。
钟清等了一会没见他有任何动静,又补了一句:“踩着我走过的脚步,五爷只要不走错,就不会出事。”
他脸上关心的神色并非作伪,吴老狗心下一热,笑道:“你只管走你的,我一不眼瞎二不腿瘸,不会跟丢的。”
钟清于是不再多言,计算好步数便开始往前走,或两步并行,或三步一跳,每走一段距离,回头确认他跟上来了,这才继续走下一步。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视野内不再出现那些诡谲的青铜柱,吴老狗便知道已经走出迷阵的范围,回到了原来的石殿内。
“这里暂时安全了。”钟清转过头来,脸上带了几分歉意,“我知道五爷现在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在回答所有问题之前,需要先跟五爷确认几件事情。”
吴老狗心知他做事一向有分寸,颔首示意他往下说。
“佛爷和四爷都不在,想必是中途因为某种原因和五爷分开了,是吗?”
吴老狗颔首,简单用几句话略略解释之前发生的事,包括陈皮阿四在青铜门后的离奇失踪,以及青铜长廊尽头张启山的突然消失。
钟清听了也没细问,想了一会才问道:“五爷可曾听过’生死棺’?”
吴老狗摇头,他确实对此闻所未闻。
“这是一种很古老的镇棺法,借了直棺和倒棺的风水气运,直棺为生,倒棺为死,生死轮回,互体对立,用来镇压煞气极重的凶棺。但这种阵法早在五百年前就失传了,没想到在这里得以重见天日。”钟清顿了顿,对他道,“之前五爷所在的地方,正是倒棺,也就是’死棺’的方位。”
吴老狗皱皱眉,心里倒并不意外。
他虽然没听过生死棺,但前后这么一折腾,也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先前那个倒棺看着挺渗人,其实早已被人动过手脚,凶棺走了煞气,所以他现在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否则若真碰上货真价实煞气外溢的死棺,他早就痛快地去见吴家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了。
钟清继续道:“我知道死棺所在的方位有人,因为死棺需要生人的血作为献祭,才能打开。但是,我没想到这个人是五爷你。”
吴老狗闻言一愣,周身陡然一阵恶寒,心说,那个棺椁表面是很深的暗红色,他娘的敢情是因为浸了几百年的血。
他很快收敛心神,对钟清道:“你认为,我能到那个地方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把我引过去的?”
钟清摇头表示不敢肯定:“具体是什么原因还有待查明,不过我已经和刀疤见过面,他告诉我生死棺只有同时打开才有效。但在遇到五爷之前,中途我意外和他们分散了。”
吴老狗略一沉吟:“刀疤既然清楚生死棺的眉目,没准知道一些更深的渊源。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刀疤,他们也许还能提供一些线索,帮我们找到张启山和阿四目前的行踪。”
“五爷想的和我一样。”钟清右手一翻,掌心多了一把小巧玲珑的藏刀,“这把刀是刀疤从山头的藏民遗体身上拿的,我顺过来也不算偷。而且这把刀之前沾过刀疤的血,用来让三寸钉找人就方便多了。”
吴老狗愣了愣:不愧是张大佛爷最信任的亲兵,如此周到地考虑事情就算了,竟然还能从刀疤手中顺走他的刀?!陈皮阿四作为暗桩跟了刀疤这么久,可是连近身都难。
见他脸上掩不住错愕的表情,钟清难得露出略显腼腆的笑:“雕虫小技,让五爷见笑了。”
吴老狗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干咳一声掩饰过去,很快正色道:“生死棺既然能相互牵制,好比用一把钥匙打开一扇门。但是,如果开门的钥匙已经损坏,门还能再打开吗?”
钟清心思敏锐,略略思考就明白了他话里的话:“五爷的意思是,死棺已被人动过手脚,所以生棺很可能也出了意外。”
吴老狗点了点头:“以张家人的本事,要镇住一两个白毛粽子,犯不着用倒棺这种毁祖宗十八代气运的玩意。唯一的解释是,生死棺要镇的不是凶棺,而是一个很重要的秘密,或者是一个东西,这个秘密只有历任张家族长才知道,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但是,现在这个东西很可能已经被人取走了。”
说到这,他略叹了口气:“这就意味着,有些事情势必会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可惜张家家族早已被分化瓦解,要扭转乾坤谈何容易——所以张启山那时才会说:没有时间了。”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7-12-15 00:45:00 +0800 CST  
【三十六】
他想了一会,就道:“无论生死棺中要镇压的东西是什么,找到刀疤也许就能得到一些线索。你是什么时候遇到他的?”
“一天前。”
吴老狗顿觉不太对劲:“从你离开普兰的寨子,迄今已经过去了多少天?”
“三天。”钟清见他脸色不比平常,当下也敛了神色,“三天前我和四爷在山头发现了刀疤的行踪,于是我先行一步到达山底,之后顺着刀疤一行人的痕迹,跟了一整天,谁知竟跟丢了,返回后才发现青铜门打开了,进门后才遇上了刀疤。”
“时间。”吴老狗喃喃地道。
从他们离开普兰寨子到现在为止,充其量也就过了一天。但是很显然,他们在青铜门内所经历的时间线,与钟清在门外经历的时间线不同。所以在他的感知里,虽然只过了一天,实际却已经过了三天。这他娘的不就是传说中的“天上一天,地上十年”吗?!
那么,是他对时间的认知出了问题,还是青铜门后的时间流逝本身就比其他地方更慢一些?
他沉吟半晌,抬头正色道:“你知道我从没把你当外人,有一件事你如果能回答,就告诉我。如果不能回答,就当什么都没听过。”
一句话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钟清见他说得郑重,心下一凛,点了点头。
“我虽然对你们军界的事不太清楚,但一年到头打了多少仗还是心里有数的,张启山没功夫去管战场之外的其他琐事,有的事情只能交给你去做。最近你风水造诣精进极快,想必执行过与之相关的任务。我无意打探其中的细节,只是想确认一下,张启山已经预料到青铜门后会出现这种问题,是吗?”
钟清沉默良久,看着他道:“这件事佛爷没有明确下令说不能告诉别人。”
他们都很清楚,张启山没下命令的原因是因为,守口如瓶是一贯的规矩,这次钟清破天荒借言辞上的空子透露信息,于他而言已是首例。
吴老狗心里明白,领情道:“多谢。”
钟清就道:“五爷想必已经知道,北平新月饭店拍卖会之后,佛爷曾收到一封信,但信上只有一个’吴’字,以及一枚箭头模样的铁片。为此佛爷让我查了您过去的经历,五爷年少时曾下过一个位于嘉兴的八棺聚财墓,一同下墓的队伍中,其中一个人名字就叫江臧。那时佛爷就意识到,恐怕早在十年前,五爷就已经趟下了这趟浑水。”
吴老狗眉尖一跳,静静地听着。
“我费了一点时间才打探到八棺聚财墓的由来,这个墓最大的秘密就是时间。墓底的时间流逝会比正常的慢,人在墓底一天,出墓后才发现实际已经过去了三天。具体原因暂未查明,但有传言说,此墓是天外陨石的所在地。”钟清继续道,“我无法确定天外陨石和控制时间流逝的快慢是否存在关联,但毋庸置疑的是,如果时间流逝得足够慢,那么某种意义上,人就能实现长生不老。好比人在陨石内活十年,外面的世界却早已过了百年。”
吴老狗点头:“此间一天,沧海桑田。不过,这和张家族人的长生不同,他们是血脉使然的体质不老,不是借长生不老药之类的药物控制人的生理机能,维持不生不死的状态;也不是因为某个地方的时间变慢,相对地延缓衰老的速度。”
“不错。所以佛爷猜测,世上存在多种不同的长生不老的方法。血脉,丹药,时间变缓,还有其他我们想到的和没想到的,这一切都能在青铜门后找到源头和答案。这些答案和秘密,也许正是张家一脉需要世世代代去守护的东西。”
钟清顿了顿,才道:“战国帛书之所以重要,可能也是因为其中隐藏了青铜门后相关长生不老的诸多线索。”
吴老狗下意识伸手探了探放在身上的那半卷帛书。他忽然记起来,十年前在八棺聚财墓底时,江臧确实向他提及过,长沙也曾有天外陨石的传说,是在瓢子岭附近么?所以,与之相关的那半卷战国帛书,才会出现在瓢子岭的血尸墓里。
他没敢再进一步细想更深的原因,皱眉道:“既然如此,我们找到张启山再做其他打算。”
说着,他将那柄沾了血的藏刀放至三寸钉鼻子底下闻了闻,小家伙浑身打了个激灵,嫌弃地别开了头。
吴老狗和钟清面面相觑:“难不成刀疤的血有毒?还是太难闻?”
“也许是这把藏刀在尸体身上放太久,沾了其他气味也说不定。”钟清迟疑道。
就在这时,三寸钉已经自吴老狗怀里跳下,朝着黑暗深处走去。
两个人对视一眼,立刻跟了上去。他们且行且走,一路倒是没遇上什么特别的难处,唯一的问题是,三寸钉带着他们七弯八绕地拐来拐去,最后彻底迷路了。
吴老狗哭笑不得:“我现在开始怀疑,先前没准就是因为这个小祖宗灵性太高,这才导致当时那团磷火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之后我才误入生死棺的青铜阵。”
灵性很高的动物在阴气极重的环境下,能触发一些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诸如墓中墓、生死棺,俗称通灵。不过,三寸钉这种礼佛犬可遇不可求,退而求其次可以用活鹅等家禽代替。钟清对此有所耳闻,只是尚未亲自试验过。他细细想了想,暗道之前自己能发现死棺的所在地,看来是因为生死棺已经打开,否则能不能遇到五爷还很难说。
这边吴老狗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希望这次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不……”
话没说完,就见钟清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愣了一下,抬头就见眼前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他们面对的不再是空旷的大殿和无边的黑暗,而是一座巨大的环形祭堂。
说是祭堂也许不是特别合适,因为这里没有任何诸如祭台、贡品、香炉等祭祀之物,但环形大堂的墙上被凿开了无数类似神龛的小阁子,但每个阁子里面摆放的不是佛像和神位,而是一个个约莫一人高的老木柜,密密匝匝,足有数千个,在昏黄的光下更显得阴冷森诡。
吴老狗看得头皮直发麻。
这种朱红色的柜子他是见过的。在格尔木的地下鬼车车厢里,就有这种一看就泛着陈腐味道的老木柜,箱口分别用两个黄色封条交叉封住,封条上画了些稀奇古怪的符文。那些柜子就是来自这个祭堂吗?为什么要用封条封住?木柜里面到底是什么?
想到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三寸钉本该带他们去找刀疤,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他刚要说话,耳边响起钟清的声音:“地上有血迹,刀疤确实到过这里。”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7-12-24 14:03:00 +0800 CST  
【三十七】
钟清弯下腰,手指指尖沾上了一点残血:“血迹尚未干透,他们应该刚离开不久。”
“这里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为什么会有血迹?难道是发生了内斗?”
钟清摇摇头,意思大概是不知道:“刀疤之前受的是皮肉伤,包扎后不至于再次大出血,所以也可能是其他人留下的。”
吴老狗抬头看了看四壁密密麻麻的龛窟,沉声道:“看来这里真的出了意外,也许和四周的这些东西会有所关系。”
他们很快走至壁前,发现这些放至神龛里的木柜无一例外表面满是尘灰,似乎很久不曾打开过,但箱口并未有黄色封条封住,而是用长铜钉钉死,外边只露出个扁平的铜钉钉头。
人的好奇心是天生的,何况是吴老狗这种八字属破的人。当然,打开木箱之前他还是认真征询了钟清的意见,确认对方不反对之后才开始动手。出于安全考虑,他事先在手边准备了一只老旧的黑驴蹄子,万一里头蹦出个粽子血尸什么的,好歹能一击得手。
利落地将三寸钉塞到钟清手中,颔首示意对方后退一步,他亲自动手小心地拆了封箱的铜钉,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木柜的门。
什么都没发生。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箱子里的东西,半天没说话。里面没有粽子,更没有血尸,甚至连活物都称不上。
那是一座约莫普通人大小的黑色雕像,非石非金,眉目雕得精致,脸上没有胡子,只能从身形上看出是个男人。吴老狗第一次见到类似的雕像是在长白山底张家古墓的一具棺椁内,第二次是在格尔木的地下鬼车车厢,第三次是在不久前的大殿中,现在是第四次。
当一样东西一旦出现在眼前太多次,无论其缘由多么令人难以置信,在认知上都会变得习以为常。
吴老狗不信邪地打开了另外几个木柜,不出所料看到的依然是黑色人像。这些雕像看起来很相似,均面目雕刻细致,与真人无异,但无论面目神态还是动作举止都各不相同,仿佛刻印了人生前的不同瞬间。
这下他也没辙了,想了片刻就道:“我们做个大胆的假设,从精细程度和人像没有胡子的特点来看,这些雕像都是以张家人为模子进行雕刻的,由于各种原因才散落各处,那么这些塑像是由谁来完成的?倘若是张家的一种特定习俗,好比人死了,就留下一个人像以作留念,但这么大的工作量,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何况张家家族一代代延续千年,雕刻的人不可能活那么久,势必也要有后代延续,这些人又是谁,为什么在张家的过往历史中从来没提及过?”
钟清凝神思考半晌,迟疑道:“五爷认为,这些雕像与一般的石像相比,有哪些不同之处?”
吴老狗看着眼前似笑非笑的人像,心里没由来升起一阵不安的感觉,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什么?”
“一是材质,非石非金,从来没在其他地方见到过,也许和天外陨石一样,是一种我们说不清楚来源的东西。二是精细程度,五爷过手的明器比我要多,想必知道这种雕刻水平的人像,不说是无价之宝,至少也是价值连城了。”钟清抬头看着眼前数千个神龛,继续道,“何况,要完成此等规模的人像雕刻,更是非人力所为。”
“所以你认为,这些人形石像,和那座青铜门和劳什子天外陨石一样,都是出自非自然之力,就像有一种我们根本无法解释的力量,完成了这一切看似不合常理的东西?”
钟清犹豫了一下:“有这个可能。因为看着这个人像的时候,我总有一种错觉,就好像它下一秒就会活过来。”
他到底是军人,又是亲兵出身,一向谨言慎行,自我要求极高,甚少凭感觉行事,话说出口便觉得不太合适,言毕又补了一句:“我听闻早年有一种造尸法,封住活人的七窍,把人活活闷死,因人死之时怨气极大故成凶尸。如果这些人形石像也保留了活人的神识,是否才会如此神魂俱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老狗突然记起,在格尔木地下的时候,与车厢内那些残缺的石像对视后,他曾失去意识并陷入幻觉,说不准这些诡异的人像的确暗藏某种机关。退一步说,这些活灵活现的人像表情神态栩栩如生,远远超越了他们认知的雕刻水准,说是活人直接石化的也信。
他心里嘀咕了一声,难不成真他娘的古有涂山氏女,朝思暮想化为望夫石;今有张家族人,不生不死化为活雕像?
看来七十年前那批入藏的队伍也曾见到过这些奇怪的木柜,所以才会将其偷偷运出西藏,以期日后能探出其中的渊源,没想到最终还是尘封地下、不了了之。那么,在那本德国人的笔记本中,也会有相关的记录吗?他们又发现了什么?
他这边神思跑远了,钟清见他久不答话,忍不住问道:“五爷怎么想?”
吴老狗愣了一会神,闻言一笑:“不管这些古里古怪的人像到底有什么目的,至少目前看起来没什么害处,大不了离开时扛几具回去,一百年后等我们这些人都老死了,留个遗言让孙子的孙子看看它们是否会重新变成大活人。”
钟清心知他在搪塞,也笑了笑,没再多说。
就在这时,不远处陡然传来一阵有节奏撞击木头的闷声,在环形的大殿内产生森然回响。
两人神色一变,钟清率先反应过来:“是从其中一只木柜里传出来的。”
吴老狗心里暗骂自己这张乌鸦嘴简直报应来得太快,刚还说没啥害处,转眼就来了事儿。
钟清将三寸钉还给他,抽出腰间的驳壳枪,顺着声音的来源迅速摸了过去。
吴老狗手脚也不慢,紧随其后,跟着抄上了家伙。
两人很快找到了发出声音的神龛木柜,钟清皱了皱眉:“有血腥味。”
“你是说,里面的石像真他娘的变成活人了?”吴老狗愕然,二十多年的人生观再次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钟清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拆了封住木柜的铜钉。
打开木柜门的瞬间,一个满脸是血的人直直地从里面摔了出来。
但令吴老狗感到意外的是,这个人脸上有胡子。换言之,并不是张家人。
钟清面色森冷:“我见过他。”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7-12-31 23:54:00 +0800 CST  
2018第一天,祝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也要继续加油,写出越发好看的文字和喜欢的故事。
祝你有的都是你要的,你要的都是你想的。祝有情人终成眷属。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8-01-01 00:05:00 +0800 CST  
在这里统一感谢各位小仙女的新年祝福,就不一一回复了。
祝大家2018年平安健康,找到自己内心的和平与快乐。
这周开始每周双更。新的一年,一五也要幸福。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8-01-02 23:19:00 +0800 CST  
【三十八】
吴老狗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见过他?是谁?”
“他是刀疤的人。”钟清伸手试了试地上这人的气鼻息,呼吸已经不太明显了。
吴老狗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刀疤带了多少人进来?”
钟清就道:“我遇到他们的时候,当时在场的不超过五个人。不过,从佛爷和四爷失踪的情况来看,不排除刀疤一行曾有人失踪的可能。我和他们走散后,这个人也许中途落了单,没防备被人敲晕了,封死在木柜中。”
吴老狗心里顿生一股凉意,半晌才道:“这摆明了是有人要他的命,若不是现在被我们发现,恐怕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在哪。”
钟清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如果不是他们自己人动的手,也就意味着,除了我们几个和刀疤他们,这次进入青铜门后的,还有第三批人。”
吴老狗暗自心惊,那些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那人忽然发出一阵嗬嗬的声音,仿佛喉间卡了一口浓痰。
钟清是从战场上过来的,没少见这种情况,见状便道:“他的嗓子里都是残血,人已经没救了。”
“死……”那人的意识明显已经混乱了,眼中满是难以名状的恐惧,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喉咙里听起来像塞了个漏气的风箱。
钟清立刻把耳朵凑了过去,听了好半天才慢慢直起身来,伸手将那人死不瞑目的双眼合上。
“断气了。”他抬起头,平静地道。
吴老狗沉默了一会,问道:“他说了什么?”
“只听清了四个字。”钟清微微一顿,“他说的原话是:他是死人。”
“什么意思?”吴老狗讶然,皱了皱眉,“这句话里的’他’,是指把这人钉进木柜的凶手?”
钟清也表示不明白:“这句话的矛盾之处在于,一个死人怎么才能做到把一个大活人封进棺木中?何况,如果“他”的目的只是杀人,没必要把尸首藏起来。这么做一是怕被人发现,二是有其他用途。”
“不错。粽子也好,血尸也好,都只是已死之人借了一股气才得以行动,就算是再厉害的粽子复活,也没有心,不可能有活人这么复杂的思维。”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这里会致人死命的,除了神鬼莫测的机关,还有活人和死人。
这人生前想必见到过什么,所以临死前眼中才会有深深的恐惧。可问题是,话中的“他”是指的谁?“他”想要掩盖的是这里封存的秘密,还是其他不为人知的过往?
吴老狗微微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这些犹如棺材般死气沉沉的老木柜,更觉四周阴气弥漫。谁知道这几千个龛阁中,还有多少正在腐烂的尸体和死不瞑目的生魂?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他心里清楚张启山有足够的能力自保,还是莫名有了担心。
正想着,就听得钟清忽然道:“五爷,你看那些神龛是不是有点不太一样了。”
吴老狗转过头来,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对面齐整的龛壁不知何时竟改变了原来的位置。
墙壁深处传来一阵吱吱嘎嘎令人牙酸的绵长声响,原本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神龛错落有致地开始移位,有的下沉,有的上升,犹如齿轮般咬合在一起,层层叠叠,环环相扣。整个环形龛壁就像一幕张开的巨型蛛网,每个神龛都是一个支点,呈放射状皲裂开去,呈现出一个庞大的模糊影像。不多时,蛛网中心便出现了一条暗道,直直地通往壁后的某处。
“活人献祭,果然没什么好事。”他低低地道。
钟清歪了歪头,对他道:“五爷的意思是?”
“走。过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不知终点的暗道,吴老狗原本以为得走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走了没多久就到了底——尽头是一间关了门的暗室。
门没上锁,似乎也没有其他机关作防,轻而易举地就推开了。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竟然是一间书房,有案头,有竹简,还有笔墨纸砚,所有东西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墙边摆了一个巨大的书架,几乎占了一整面墙,架上除了几本年代已经不可考的残破古籍,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
吴老狗眼皮一跳:“你有没有觉得这地方有点眼熟?”
“格尔木。”钟清沉声应道。
先时在格尔木,江臧带他们休息的那间书房,屋内的摆设与此处几乎一模一样,连书桌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那么,江臧是想要暗示什么?
吴老狗在原地静静地站了好一会,慢慢走到案前,拂去竹简上的尘灰,见上面细细碎碎地用刀笔刻了一些字,因年代久远一时无法辨认具体字迹,竹简上的麻绳已经完全腐朽,他也没敢拿起来,担心一个不当心直接碎成了粉。倒是旁边一张泛黄的文书看着还挺新,似乎很少被人翻阅。
他咦了一声:“如果我没记错,竹简应该是西汉之前用的,在秦朝盛行,但这张却是上好的元书纸,北宋之后才被当作御用文书纸,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东西,却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是这里的人活得太久了,还是人早就换了好几代?”
钟清闻言凑了过来,扫了几眼纸上的字,就道:“是瘦金体。”
“上面写了什么?”吴老狗也来了兴趣,他知道这瘦金体的字看起来很漂亮,可惜不明白到底写了啥。
“一些建筑用词,不过很可能和墓穴有关,因为提到了诸如’点穴立向’’八龙顺逆’等和墓葬风水相关的字眼,通篇看下来倒像是计划要修建一座古墓。”
“古墓?”吴老狗愣住了,一时没接话,过了一会才道,“在格尔木的时候,那间书房的书架后另有暗道,我们看看这里是否也一样别有洞天。”
钟清微微颔首,依着记忆中张家年轻人的手法,一寸一寸地在书架上摸了过去。盏茶功夫过后,两人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咔哒”声,书架果然从中间往左右移开,壁后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甬道,犹如一张吞噬万物的巨口。
钟清回过头来:“五爷,确定现在就要下去?”
“去。”火折子的光照下,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敛了笑意,便隐隐透出十里平湖的寂静来。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8-01-08 01:21:00 +0800 CST  
【三十九】
钟清举着火折子走在前面,吴老狗怀里揣着三寸钉跟在后头,一路无话。
通道并非陡峭的阶梯,地面铺了青砖徐徐而下,因着四周空气干燥,表面也没长青苔,实在比预料中要好走太多。
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想起了当时在格尔木地下与张启山的对话,心下没由来乱生一通感触,当战乱不再、天下太平之时,他们这些走过泥潭的人,以后真的能云淡风轻,从此一世长安吗?张启山肩上的担子何重千斤,到时候又怎能轻易撂下,拂袖而去?就算他想,那些有诸多牵扯的张家本家、分家和仇家,甚至包括军方,能让他和长沙九门在这场历史的绞杀中全身而退吗?
想到这里,他微微叹了口气,钟清走在前头以为出了意外,忙转过身来。
吴老狗朝他笑了笑说没事,随口一问:“等将来不打仗了,你打算去做什么?”
钟清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思虑了很久,方边走边道:“不怕五爷笑话,当年我撑着一口气跟着佛爷从东北到了长沙,除了忠心之外还有另一个夙愿,就是替父母报仇,希望有一天把鬼子全部打出中国,以慰双亲在天之灵。”
他顿了顿,继续道:“前两年在万家岭中了流弹,几乎死过一次,后来我想通了很多,人活着需要执念但不能只靠执念,否则一生固然不会飘如浮萍,但活着未免也太绝望了。我无意功名利禄,现在能做的就是在佛爷身边最大程度地发挥我的价值,至于以后的路,我目前还想不了那么远。不敢想,也不能想。”
吴老狗先前与钟清的接触仅限他作为张启山副官的身份,这是第一次听钟清谈及他自身的一些过往和想法,于是听得尤为认真。
这时钟清犹豫了一下,对他道:“我有一句话,论理不当讲,五爷听过便好。”
吴老狗一怔,很快便道:“请说。”
“俗话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五爷也知道,这两年上头没少从九门这里拿钱充当军费,否则也不会任由长沙势力独霸一方,甚至隐隐有了军阀割据之势。战乱时候,九门是很多人的庇护伞,也是权势之人的摇钱树。但是,一旦太平了呢?权势便成了一把双刃剑,长沙九门树大招风,恐怕是第一个要被上头处理的对象。”
吴老狗敛下眉目,钟清说的这番话和自己想的不谋而合,张启山又怎会想不到?可如他在佛前所说,世无无因之果,既然有了开始,他会愿意为了这个开始,承担所有的结果。
“佛爷早就存了走的是一条不归路的心思,但是他也有放不下的人和事。我跟了佛爷十年,万家岭那天是我唯一一次见他在人前失态。”钟清看了看他,就道,“五爷是明白人,想必知道我的意思。无论佛爷做了什么,初衷也一定是为了五爷好。”
吴老狗闻言脸色一白:“他……”
钟清别开视线,缓缓道:“其他的我不便多说,五爷只需记得,如果有一天,长沙九门真的散了,至少也能护得吴家周全。”
话到这里,吴老狗也明白不要再继续问了。钟清本不是多嘴的人,能跟他说这么多已经是情分所在。
他按下躁乱的心神,刚要说话,就听到通道尽头突然传来一个撕心裂肺的喊声:“救命啊!”
安静的时候被这么一打岔,两个人俱是一惊,但这声音听着陌生,显然不是张启山,也不是陈皮阿四。无论如何救人要紧,他们正打算快步过去时,就见一个人滚雷一般往这边狂奔:“鬼!有鬼!”
那人身上血迹斑斑,披头散发,如果不是确定他是个能说会跳的活人,乍眼一看说是黑毛粽子吴老狗都信。
也不知道是他平易近人的气质过于凸显,还是钟清的军人气质稳重可靠,那人见到他们像是见了再生父母,谁知脚下一个不稳被自己绊了一下,踉踉跄跄直接摔在了他们脚边。
吴老狗何曾受过这么大的礼,忙把人扶了起来:“哪里有鬼?”
那人浑身发抖,哆哆嗦嗦地指了指身后:“那边……”
待看清他的面目,钟清忽然道:“你是……扎布?”
“你认识他?”吴老狗吃了一惊,他娘的怎么遇到谁谁你都认识?!
钟清言简意赅地解释:“扎布是刀疤一行的藏人向导,我之前遇见他们的时候,当时扎布也在场。”
吴老狗恍然,经提醒才注意到,这人身上穿的是深红色藏服,虽然脸上有血污遮了面貌,但模样肯定是藏人无误,而且定然不是专业的土夫子,难怪会在墓道里大呼小叫——这么做往往会给自己招来更多不可预料的麻烦。
此时扎布似乎也认出了钟清,濒临崩溃的神情终于有所缓解,身体抖得也没那么厉害了。
耐心地等他喘过气来,吴老狗便问他:“……你是怎么和刀疤他们走散的?其他人呢?”
为了不给这个可怜的向导增加额外的精神压力,他没把同行的队友已经死在隔壁的事实告诉对方。
扎布的汉话说得不是特别流利,一字一顿地道:“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进来的时候一共有八九个人,到最后一个个地全都失踪不见了。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到了一个巨大的墓室里。”
吴老狗心知众人失踪走散的原因恐怕如出一辙,相遇的时机有必然也有偶然,具体缘由等找到张启山再作商议。这时他见扎布身上有利刃划过的痕迹,似乎曾与什么东西打斗过:“你说有鬼,就是在那个墓室里见到的?”
扎布浑身一僵,像是记起了当时的场景,结结巴巴地道:“棺,棺材。很多棺材。”
吴老狗和钟清心神领会地看了对方一眼。能被吓成这样,他见着的是发了霉的白毛粽子?还是刚出棺的血尸?
“那地方在哪,能带我们去看看吗?”吴老狗见他腿脚有点发软,一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扎布点点头,却似乎有点怕他怀里的小狗,后者正瞪着溜圆的一双眼定定地看着他。
吴老狗笑笑:“放心吧,只要不去惹它就不会伤人,说起来三寸钉还是在你们西藏喇嘛庙里长大的。”
不过顾忌有人天生怕猫犬等动物,还是换了钟清扶着他。
扎布勉强笑了一下,一语不发地领着他们往前走。
通道很快就有了岔路口,扎布辨别了很久才选了其中一条。
不过幸好他没记错,一炷香后,他抬手指了指前面已经破碎不堪的墓室石门:“到了。”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8-01-08 01:23:00 +0800 CST  
【四十】
鉴于扎布一身的伤以及把情况说得严重,钟清率先走在了前面,吴老狗紧随其后,扎布畏畏缩缩地落在了后头。
进去之后,吴老狗才发现,扎布至少有一点没说错,这里确实有很多棺材。但是,却很难将其准确定义为墓室。
这地方空间极大,说是殿厅也不为过,殿顶因太高的缘故,黑漆漆的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从顶部垂下了无数条婴儿腕口粗的青铜锁链,每四条锁链便栓着一口巨大的青铜椁,高高地悬于头顶,黑压压地排列开,挨挨挤挤,鳞次栉比,一眼望过去,见头不见尾。棺墓之物本就阴气很重,四周的气温硬生生降了八度。
吴老狗心里叹口气,兜兜转转见过张家的一些过往,他算是总结出门道了,张家人似乎不大喜欢传统的墓葬行事,砖室土坑一概不喜,天穴木椁勉强接受,青铜铁棺偶尔尝试,他娘的就没一个省心的。且不说此地的规模阵仗,就单从青铜椁数量上说,帝王墓也没处见这等排场。要知道,青铜椁为极凶之物,多用来震慑极易尸变的墓主,所以道上才有“青铜椁,窨子棺,八字不硬莫靠前”的说法,这里却像是买一送一,竟一口气扎堆出现了一圈,很难说没有古怪。
扎布不过是个普通人,不是在道上混的,陡然见到头顶这么多阴森森的青铜棺椁,难免魂飞魄散。但奇怪的是,眼下这些青铜椁均为锁链所缚,起码看起来好好的,怎么也不像是会有东西从里面突然破棺而出的模样,那他身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退一步说,若真有一两个青铜椁出了意外,以扎布的本事,恐怕根本来不及走出这道门,就得把命给交代了。
吴老狗皱了眉,回头问道:“你确定刚才就是这个地方见了鬼?那鬼具体长什么样?”
扎布从墓门边探头往里边瞅,也许是看到了密密匝匝的棺椁,汉话说起来更结巴了:“没……没看清,血,都是血……”
“五爷。”耳边传来钟清的声音,“看来这里真出过事。”
吴老狗转过头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不远处青铜锁链缚着的一口棺椁竟大喇喇地悬空开了棺,棺身尚在,棺盖却不翼而飞。他心下一惊,倘若椁里头的棺材也遭了意外,里面躺着的东西真起了尸,就算是他们这些命硬的老江湖,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搞不定那青铜棺尸。
钟清忽然道:“空气中残留了血尸辛辣的气味,但腥味更重一些。”
吴老狗闻言一凛,他闻不到气味,但能从钟清如临大敌的神情中看出问题的严重性。因为气味越重,意味着凶尸越难对付。
他想了想,转身对一直站在门外没敢进来的扎布叮嘱道:“你先在外边等着。”
说着,他打起精神,难得抽出了别在腰后的黑色短刀,朝钟清点点头,一起往那口打开了的棺椁下方走了过去。
那具青铜椁离地颇高,足有四五米高,一般情况下,这种地方的棺材没有明器起码也该有点值钱的东西,没准还有其他的发现,可惜在没有外力的前提下,普通人根本无法攀爬上去,查看里头到底藏了些什么。
钟清迟疑了一会,就道:“这个高度倒也不难,要爬上去的方法是有的,只是要委屈一下五爷。”
吴老狗一怔,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前在军营中没少练习攀爬,两名战友只要合作得当,其中一人踩着另一个人的肩背,借着弹跳力,五六米的高墙也是能翻得过去的。 先时在万家岭,他们两人亦曾有过敢死队一起突击的经历。
“那我们就试试。”吴老狗接口应道,三下五除二将怀里的三寸钉连同军大衣和其他背着的杂物一并放在了地上,身上只留下那把短刀,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钟清本意是自己爬上去看个究竟,只需委屈借五爷做垫而已,如今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无奈只得在青铜椁的偏下方半蹲了下来,嘱咐道:“上去后如果发生意外,五爷立刻往下跳,我会确保您的安全。”
吴老狗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血尸一旦出了棺,一般是不大愿意回去的。”
他往外走了三丈远,眼见对方准备妥当,当下深吸了一口气,快跑一段距离借着惯力踏上了钟清的肩,一个弹跳猛地抓住了缚在棺椁上的青铜锁链。他一咬牙根,双手攀着锁链,借力一拧腰,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也亏得那锁链质量甚好,如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除了摇摇晃晃之外,也不见任何损坏。他趴在棺椁上还没等喘匀气,立刻就乐了。
只见一具木棺好端端地躺在青铜椁里头,丝毫不见有任何尸变的迹象。如此一来,哪怕这个墓室中曾出现过血尸,也肯定不是从这口棺材中出去的。
他松了口气,坐在青铜椁边沿,攀着锁链正打算看看这口棺材的底细,竟在木棺与青铜椁中间的空隙间,发现了一些熟悉的小玩意——几枚箭头模样的小铁片。他脸色微变,探身进去捡起了其中一枚箭头,泛着凉意的铁片捏在手中,与之前见过的并无差别。静静地愣了一会儿,直到钟清在底下疑惑地唤了一声,他方回过神来。
收下掌心的铁片,他探出头朝钟清笑道:“这里暂时没有危险,稍等我查探一下。”
待钟清点头表示知情,他才回过身,仔细将棺椁内检查一遍,这才发现木棺棺盖竟是松的,显然并没有彻底封棺。棺头的壁上却刻了些奇怪的文字,似乎是某种咒文,他看了一会儿,蓦地觉得这些字有点眼熟:“这些咒文,倒是和石殿那影壁上的刻文有点像。”
可他看不懂上面文字的意思,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囫囵吞枣地拓印下所有文字,想着等回长沙后再做研究。这件事耗费了一点时间,他直起腰来,正打算挪开木棺棺盖一探究竟,就听见底下突然传来钟清的一声暴喝。
“五爷,危险!”
许是太多次处于生死一线,吴老狗直觉般猛地一抬头,就见头顶三米之外的青铜锁链上,倒趴着一只浑身是血的活尸。没有了人皮的包裹,那血尸只剩下血肉裹着骨架,白森森的牙齿露在外面,一双没有了眼珠的空洞正直直地看着他。
他闻不到血尸的辛辣浓烈的味道,却几乎能感受到那一身尸肉带来的强烈窒息感。
一人一尸对视良久,谁都没有动。
这时,一滴浓稠带血的腐肉自半空中滴落在了他白净的脸上。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8-01-14 20:21:00 +0800 CST  
【四十一】
血尸突然动了,挟着腥风迅疾而至,几乎能看清它身上模糊的血肉。
吴老狗早有准备,以手肘护住头颈致命处的同时,立刻抽出了别于腰后的黑色短刀。倏忽之间,血尸欺身已到,一口叼住了他左手手臂,巨大的咬合之力几欲碾碎手骨,剧痛之下他一声闷哼,手中吹发可断的短刀已经精准刺入了血尸的后颈。
几乎在同一瞬,耳边炸开一串枪响,几枚子弹毫不客气地在血尸身上撕开数个口子。
刀口和子弹都不致于对血尸造成致命伤,但逼迫它很快松开了口。
生死刹那,重获自由的吴老狗咬牙一个拧身翻下青铜椁。岂料血尸比他更快,长臂一伸,眼见就要在半空中捏碎他的脖颈,一柄小巧的藏刀突然从斜刺里破空而至,力道之大竟生生斩断了血尸的手腕。
藏刀是钟清情急之下丢出的,原本只想吸引血尸的注意力借以救人,没想到这匕首削铁如泥,倒是意外之喜。吴老狗死里逃生,落地的瞬间就地打了几个滚,试着动了动手臂,万幸只是皮肉伤,并未伤筋断骨。
但是,断腕之举底却激怒了血尸的凶性,它喉间陡然爆发一阵怪异的怒吼,猛地往后一蹬,以极快的速度朝行凶之人扑了过去。
钟清干脆收了枪,使用近身格斗术瞬时和血尸扭打在了一起,这时还不忘出声提醒五爷:“往门口跑!”
吴老狗低头一看被咬得鲜血淋漓的手臂,顿时恶向胆边生:“跑他奶奶个腿!今天不恁死它,老子就不姓吴!”
一般情况下,要让一只血尸彻底熄火,有几种方法:一是往它嘴里塞黑驴蹄子,但需根据血尸的段位高低和黑驴蹄子的时间长短决定是否有效。二是拧断血尸的脖子,让它彻底哑火,但如此凶残的事情,以平常人的手劲和本事还真做不到。三是刺穿心脏部位,行尸心口吊着的一口生气不在了,自然就不能动了。
无论哪一种,均非易事。从眼下这血尸的行动力和敏捷度来看,吴老狗权衡之下,当机立断选择了第三个方法。
平心而论,以钟清的身手,单打独斗的话,其实在部队里也能排得上名次,只是他一向行事低调,又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故公开场合出头的机会不多。但与一个力大无穷不知疲惫刀剑难伤的怪物打斗,他在短时间内虽不至于见血,时间一长必然吃亏。好在血尸已经断了一腕,攻击力大大减弱,断口处露出焦黑的手骨,更显狰狞。
吴老狗之前将那把黑色短刀一刀没顶,刀刃依然卡在血尸后颈,不过他也知道,在对方不要尸命的进攻下,钟清一人怕是难以独立完成将那柄刀拔出,并将血尸一击毙命的高难度动作。
他决定助钟清一臂之力,于是翻出了一把38式步枪,深吸了口气,大声地道:“我来吸引它的注意力,你找机会拔出那把刀干掉它!”
此时钟清正与血尸缠斗,甚至在打斗的间隙飞快地朝他点了点头。见对方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吴老狗也不废话,端着步枪朝天就是一梭子。
剧烈的枪声响彻了整个青铜棺殿,骤然震起一片嗡嗡回响,饶是那血尸本来毫无意识,也本能地停顿了几秒。
机会稍纵即逝!钟清就地一跃,攀上了血尸的双肩,左手扣住它的喉间,右手握住后颈处的刀柄猛地一拔,但不知刀刃是否恰好卡在了骨缝中,竟一时没抽出来。
血尸很快恢复了行动力,反手就朝背上的人抓去。吴老狗心里骂了一声娘,那手指指甲三寸长,倘若真来这么一下,钟清就算没被当场开膛破肚,也得立刻见血。因着步枪扫射时子弹无眼,容易造成误伤,他只好直接上手,把枪当棍使,就着血尸的下三路猛地一扫。
谁知他当即被震得虎口发麻,那血尸却根本不知痛痒,不过好歹成功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那双血肉模糊的空洞眼眶定定地看了过来,危急之时,吴老狗竟然笑了笑:“不知道你生前是谁,如果也是张家人,今天就当解脱了吧。”
血尸没有人心,是听不懂人话的。
他话音未落,一只利爪已凌空劈来。吴老狗堪堪躲过一击,靠着有限的几个拳脚功夫,尽可能地拖延周旋,为钟清争取时间。
“其实吧,人一蹬腿死了真挺好的,大不了再投胎做人,下辈子过得更好,起码比你这种活死人要好。有的人追求长生不老也就算了,但一不小心走偏了,导致不生不死的,又有什么意思?再说了,痛苦和快乐是并存的,没有了痛苦,也就意味着没有了快乐,图个什么呢?大哥,你说是吧?”他一面躲一面说,那血尸也不知是不是被他说烦了,喉间发出一阵闷雷般的吼声,五指张开如蒲扇拦腰一扫,掌风未到,劲力先至。
这时,钟清终于将那把黑色短刀从它颈间拔了出来。他单手持刀,看准血尸心脏部位,一刀没顶。那怪物周身陡然一阵痉挛,摇晃数下后轰然倒地,终于是不动了。
钟清早已自血尸身上跳下,转头就见吴老狗似乎力气已尽,浑身是血地坐在了地上。他皱了皱眉,很快走到放背包处,取出绷带递了过去:“五爷,先包扎伤口。”
吴老狗抬头见他一脸凝重,忙笑道:“小伤,不碍事,我自己来就行。唉,你也好不到哪去,不知道还以为我们专门来这里偷鸡吃了。”
钟清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与那血尸缠斗多时,身上也满是血腥。他略一思索,拧眉道:“青铜棺椁目的虽是为了镇压凶尸,但青铜与朱砂素来相克,故青铜椁内不常出现血尸。可是,这个血尸行动敏捷,和低等的粽子根本不能比,看起来倒像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用它来守着什么东西一样。”
吴老狗闻言心下一动,此时他单手包扎手臂的伤口,嘴里正咬着绷带的一端,于是口齿不清地应道:“上头那个青铜椁内的棺材没有封棺,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要不再上去看看?”
钟清见状搭了把手,手法熟练地将伤口裹好,一时没答话。
吴老狗见他脸色未见缓和,知道他心里还过意不去,想了想就道:“之前扎布一个人从它手中逃了出去,说明这血尸因为某种原因,不能离开这个青铜棺殿的范围,否则石门大开,它想逃出去轻而易举。对了,我们找扎布问问,也许他之前在这里见到了什么,这才导致血尸现身。”
说着,他扭头往门口一看,就见石门处空无一人,哪还有扎布的人影。
吴老狗摸了摸鼻子,唔了一声:“估计他看到刚才那个阵仗,被吓跑了。”
话没说完,就从甬道口远远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枪声是这个方向,不会错。”
他心下大喜,笑了:“张启山!”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8-01-21 19:08:00 +0800 CST  
【四十二】
门口很快就出现了两个人影,其中一人便是张启山,另一个却是自昌都喇嘛庙分开后就再没打过照面的张家年轻人。
吴老狗没料到张家年轻人竟然也到了青铜门后,更没想到张启山和他会碰巧遇上,当下愣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过来,连招呼都忘了打,倒是钟清在旁边点头示了意。
然后他才回过神来注意到,已经走到跟前的张启山,看起来似乎脸色不大好。
他心念电转,在张启山开口前抢先拉住了对方的手,开始加油添醋地解释:“你们来得正好,这里的血尸他娘的简直成精了,否则以我的本事也不可能会中招,刚才如果不是钟副官出手相救,我估计就得交代在这里了,回长沙后得好好谢谢他,哎呀不用担心伤口,你看钟副官已经帮我包扎好了,就皮肉伤,没伤到骨头。啊对了,幸好我随身带着你的那把短刀,手起刀落……”
张启山冷着脸,一语不发地捡起地上的军大衣就往正喋喋不休的人身上一裹。
其实早在通道外时,他就闻到这个墓室血气冲天,有枪声意味着遇到了极为难缠的东西,随后竟意外地听到了对方叫自己名字,万幸的是话音里并未有任何慌乱,他虽然担心,却也明白不再有危险,但还是加快了脚步,没想到一进门就发现对方比想象中更狼狈些:脸上满是血污,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大衣丢在一边,只穿了一件单衣,更显身形单薄。
他心里狠狠一抽,眼中阴霾顿起,然而尚未开口,对方就察觉到了他情绪不对,连忙截了他的话头。张启山虽没亲眼看到刚才到底有多么惊心动魄,但眼见钟清在旁边也是一身血,可想而知之前是真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们本就聚少离多,早该习惯分别,何况带兵的也不大方便没事就伤春悲秋,可不知道为什么,自走过那道青铜长廊,他心底总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仿佛世间聚散无常,两人分开之后便再难重逢。当时对方突然消失不见,不曾想如今再见面却真的差点阴阳隔世。
一瞬间,那种得失两难的心绪再次翻涌而上,顿时将心口堵了个严实。他不是没预想过未来,只是当可能的真实提前上演,他却发现自己尚不能接受两相分离和再也不见。
可是,这条暗火交织的路,他能护他走到几时?
这时吴老狗唠叨了半天,见他没半点反应,终于住了嘴。
张启山压住心绪,将他冻得冰冷的手捂在掌心,面无表情地抬了抬眼:“说完了?”
善于察言观色的九门五爷眨了眨眼,开始转移话题:“对了,你后来去了哪里?怎么会和小张哥碰上的?”
张家年轻人此刻已经走到那个血尸旁边打量了起来,没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对话。
张启山不动声色地扫了钟清一眼,后者无声地点了点头,转身行至年轻人身边站定,这玩意好歹是他一手毙命的,于是充当了临时讲解员。
张启山收回目光,就道:“想必你也已经察觉到了,青铜门后的时间和空间都有问题。我怀疑是因为某种原因,导致了时空的错位。”
“时空错位?”吴老狗没听明白,迟疑道,“你是说在青铜门后,两个人就算本来在同一个地方,也可能会触发某种机关导致进入不同的时空。相反,两个人原本在不同的地方,却有一定的几率能够相遇。就好比之前我和你分开了,后来我碰上了钟副官,你遇到了小张哥,但是由于时空发生错位,所以现在我们四个又重聚了?”
说完,他心下的第一反应是,这不他***淡么!但是,当时张启山是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不见的,而且突然失踪的陈皮阿四到现在还没找到,该不会就此再也见不着了吧?此行若弄丢了阿四,回长沙可怎么向他师父二爷交代?
他这厢瞎操心些有的没的,张启山抬手抹去他脸上残留的血污:“空间重叠和时间变缓一样,虽然导致的原因各不相同,但都是时空错位的一种外在表现。尽管这话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其实你从前都是见过的。”
“我见过?”吴老狗一脸茫然。
张启山看着他道:“墓中墓和八棺聚财墓,你还记得吗?”
吴老狗一怔,忽然就想起了一件很久远的旧事。
墓中墓,顾名思义就是墓中有墓,他的确是见过的。说起来,那还是在他鼻子坏了,但尚未开始训练小狗下地前的事了。当年他才十三四岁,名义上是跟着人夹喇嘛,其实就是打打下手,受人指使干些粗活累活。那次盗的是个汉墓,岂料中途阴差阳错在汉墓之上发现了另一个西周墓,两个时代的墓分别存在于不同的空间,无法在同一个时间点出现,却能诡异地重叠于同一个地方。
至于八棺聚财墓,钟清已经向他解释过墓底时间变缓的缘由,张启山必然也已经了解了其中曲折。
换言之,张启山不仅派人查清了他的诸多过往,还由此推测了青铜门后可能发生的事情,甚至隐隐猜到了青铜门后张家人千百年来一直守护的那个秘密。
人类生命短暂,在历史长河中不过沧海一粟,千百年来与自然抗争,但求一息尚存。世人出于本能惧怕死亡,于是长生不老、天人永寿,便成了一个自人类伊始就永无止境的话题。生命的延续有很多种方式,无论是出于血脉世代传承、丹药改造体质、还是天外陨石带来的时间变缓,都是时间给予人类的馈赠。
所谓二元归一,时间之外,是空间的无限可能。时空既能重叠和错位,自然也可以延伸和化育。
既然人类的生命能够借助外力,纵向延续成为长生不老,那么,是否也能横向延伸,产生另一个一模一样新的生命?
想到这里的时候,吴老狗周身一震,***当女娲造人呢!他奇怪自己竟然会冒出这种天方夜谭的想法,忙在心里乱七八糟混念了好几遍净心神咒阿弥陀佛。
张启山见他眼中神色变幻,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他闻言方回过神来,抬眼便见眼前的人目若曜石,眼底是惯常的冷静自持,糅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
他心下稍定,张了张嘴,便发觉手指已被人捂在掌心不再冰冷,于是反手握住了对方微凉的指尖,良久才笑了笑:“都是些没用的虚妄。”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锁链哗啦啦的巨大声响。
他转身一看,就见那边只剩了钟清一人,除了青铜棺椁顶上的锁链正剧烈地摇晃,张家年轻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8-01-28 17:32:00 +0800 CST  
【四十三】
两人一起走了过去。
张启山扫了一眼兀自晃动不已的青铜锁链:“他上去了?”
“是。”钟清从血尸胸口取回那把黑色短刀,擦拭干净后递给了过来,“他一听说血尸是从上面下来的,就打算亲自上去看看。”
吴老狗道了声谢,一面收刀一面问:“上头那棺材里头也看过了?”
钟清点了点头:“我们是否要亲自去看一眼?”言下之意,张家年轻人刚才已经检查过,只是未给到明确的答复。
张启山略略一想,就道:“不必。如果上面有异常,他会给我们留下信号。”
果然,半炷香时间过后,青铜锁链上突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不出意外应该是张家年轻人的提示。
吴老狗微微皱了眉:“看来上头真有古怪。”
不过如今有三个人,要上去就简单很多。他先把三寸钉随身安顿好,第一个爬上了青铜椁,之后便是张启山,最后两人合力把钟清拉了上来。这时,他才发现青铜椁内的木棺棺盖已经挪开了,棺内确实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留有几件衣物,许是年代久远,布料早已朽坏,仅依稀能辨认是藏族的服饰。这里本就是藏人的地盘,就算是汉人也难免会穿藏服,他也便没在意。
钟清转过头来,忽然道:“我先上去探路。”为了确保安全,这是最有效的做法,也是部队行军淌雷的惯例。待张启山颔首,他二话没说攀着锁链敏捷地爬了上去,三两下就不见了影。
吴老狗抬头看着上面黑黝黝不着边的顶,想了一下便问道:“你们从那边过来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一个浑身是血的藏民?”
“没有。怎么?”张启山一怔。
吴老狗于是简单地把之前遇到刀疤的藏人向导扎布,以及在环形祭堂的神龛内发现死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张启山听了静默半晌,自语道:“祭堂的神龛内,都是一些奇怪的黑色石雕,甚至有人死在了神龛的木柜里。”
“死的既然是刀疤的人,不太可能是他自己人下的手,也不会是我们这几个人干的,唔,小张哥也不太可能,以他的本事,就算要杀人估计也会直接要人命,不会干背后偷袭再把人半死不活地塞进柜子里等死这种缺德事。那就意味着,势必有第三方的人也进入了青铜门,而且对方知道的东西,比我们还要多。但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这第三方势力到底是谁。”吴老狗分析道。
“你怀疑那个叫扎布的向导有问题?”
“我会对扎布起疑心,是因为正常人都知道趋利避害,但他却反其道行之。这个青铜棺殿是他带我们来的,如果他真是一个普通的向导,就算他曾侥幸于血尸手中逃脱,也不该在钟清解决了威胁之后,悄无声息地消失。所以我觉得他可能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当初带我们过来,或许只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血尸。”他顿了顿,继续道,“可是,行事都需要理由,他这么做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张启山沉声道:“那首先需要弄清楚,这个血尸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吴老狗点头:“我——”
就在这时,头顶不远处突然响起钟清的声音:“佛爷五爷,现在可以上来了。这里暂时安全。”
吴老狗从声音的远近判断,对方起码在二十米之外,一张脸皱了起来。
张启山一看他脸色不对,略一想便猜到他心里在嘀咕什么,没忍住笑意漫了上来:“嫌太高了?”
吴老狗没好气地说道:“这锁链滑不溜秋的,又不是楼梯,十米也就算了,二十米就有点吃力了。何况这两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下斗的次数不比从前,身体素质能跟你们这些常年行军打仗的人比吗?”
九门五爷心念一转,见缝插针立刻把锅甩得一干二净,一扬眉就道:“说起来,当年为了照顾战后受伤的你,连着做了两个月的鱼汤不说,连唐僧的嘴都养刁了,如今不给那家伙一点甜头,他娘的都敢跟我甩脸色不下地了。”
素来胸有沟壑的九门之首闷声吃了次暗亏,又不便与唐僧一样落下“随便甩人脸色”的把柄,只得不动声色地在心里记了一笔:“回长沙后,我会每天亲自提高你的运动量。”
浑然不觉有何不妥的狗五爷此时注意力全放在了二十米高的青铜锁链上,在拒绝了张启山背他上去的提议之后,把身上能卸下来的东西包括三寸钉都给了对方,这才攀着锁链三步一滑地开始往上爬。
等费尽力气到了上面,被早已等候多时的钟清伸手拉了一把,他喘了口气站稳脚跟,正打算花点时间调匀呼吸,一抬头看到眼前的景象,却惊得倒抽了口凉气,几乎忘了身处何地。
只见目所能及之处是一株通天巨木,主干足有十余丈宽,高不见顶,万千枝桠从主干深处延伸开来,树杈彼此相连,重重叠叠,连绵不绝,蔚为壮观。树干之外,尚有大大小小的气根环绕,末端垂直埋入地下,一眼望去,无边无际。
其实以吴老狗的阅历,地下千米深的地方若长了棵擎天大树,本来也算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顶多将来道上会出现好几个版本的江湖逸闻,何况他见过的奇闻异事怎么着也够吹一辈子的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但是,眼前这棵树看起来却并不普通。
这是一株青铜古木,以青铜干柱为身,支柱为枝,锁链为根,于此矗立万年,亘古不变,丝毫不见时间流逝带来的铜锈侵蚀。
方才他正是攀着这株古木的根须——青铜锁链爬上来的。
“原来那个血尸要守护的,就是这株青铜古木。”他喃喃地道,心说从这玩意的规模来看,敢情之前见到的那些青铜廊柱也好,青铜锁链也罢,都是这参天巨木的一部分?那它是从一开始就长这样,还是经年累月成长为如今的模样?若青铜树会成长,养分又从何而来?那么,青铜门后发生的空间和时间异常,是否也是因这株青铜古木而起?
心里正想着,他眼前突然一黑,四周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火折子灭了?”他使劲眨了眨眼,疑惑地转过头来。
猛地心下一惊,不对!站在身边的钟清没任何反应,说明对方是能看见的。
他本能地一转身,低声唤道:“张启山。”
这时,有人在身旁捏了捏他的肩膀。
他闭上眼,猛地重新睁开,差点被近在咫尺的三寸钉糊一脸,然后就看见了正抱着它的张启山。
吴老狗暗自松了口气,朝他笑了一下。还好还好,眼没瞎!否则就得和黑瞎子戴同款墨镜了。
张启山皱了皱眉,看着他道:“你眼睛怎么了?”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8-02-05 01:17:00 +0800 CST  
提前给大家拜年啦!祝各位小仙女2018春节快乐,狗年吉祥!
一年一度的张小五除夕贺文传送门:https://tieba.baidu.com/p/1701586230?pn=26
明天大年初一也是要更新的(。新的一年,也会努力地码字,说好的一五一起走呀。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8-02-15 21:01:00 +0800 CST  
【四十四】
事实上,连他自己也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照理说,他一没吃错药,二没遇到能使人致盲的诸如毒雾之类的东西,且他先时都和钟清在一起,没道理只有他一个人中招。
不过,现在既然很快恢复了正常,说明不是什么大事,也许是出现了错觉也说不准,没必要闹得鸡飞狗跳的。
想到这里,吴老狗于是很快接过三寸钉,笑道:“刚才站起来太快,有点晕了头,没事。”
张启山微微眯了眼,刚才对方眼中一瞬的慌乱和失了焦距的眼神做不了假,说明确实出了意外。但他心知对方做事一向有分寸,现在既然不愿说,一来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二来也意味着情况尚未到危急的时候。
他这边没接话,吴老狗有意瞒着也没继续说下去,四周一时竟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钟清在旁边顾不上这两位爷心里的那点破事,率先打破了沉默:“佛爷,五爷,你们看那边。”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两人就见不远处的张家年轻人在青铜古木旁站了一会儿,随后古怪地开始绕着主干转圈,绕到一半时,人突然就消失不见了,仿佛直接人间蒸发。
三个人到底都是老手,见此异状虽心下一惊,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张启山沉声道:“走,过去看看。”
待走得近了,吴老狗才发现,这株青铜古木其实并非完好无损,表面覆着一层蛇鳞一般的鳞片,犹如一条巨大的青蛇盘踞其上,每片树鳞均状如蒲扇大小,颜色深浅不一,但有的鳞片已经脱落,露出铜绿色的内里。他张开手,将掌心覆在古木上,不出所料,与那座通天的青铜门一样触之冰凉。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当有人发生离奇失踪的时候,周围似乎总会有青铜相关的东西,好比当时陈皮阿四是在青铜门边消失的,张启山是在青铜柱廊的尽头不见的,那是否意味着,方才张家年轻人的失踪,也是因眼前这青铜古木导致的?
心里正想着,就听得张启山忽然道:“他不是凭空消失了,而是进入了古木内部,只不过我们当时在远处,看着倒像是人突然不见了而已。”
“什么?”吴老狗一时没回过神来,心说人又不是土拨鼠,哪能说打洞就打洞。
“世上很多荒诞不经之处,并不是真的毫无规律,真相往往隐藏在表象之下。你仔细想想,这株青铜古木看起来有哪些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吴老狗唔了一声:“自打进入青铜门后,我就没见过一样正常的东西。就拿这棵树来说,以前从没见过用铜做的,更没见过哪棵树还他娘的长鳞片。”
张启山也不急,只是笑笑:“凡事以小见大,总能看出些端倪。”
他指着就近的一枚树鳞,转头道:“你们看,这枚鳞片有什么不同?”
吴老狗和钟清不明就里地对视了一眼,很快凑上前去,便见这个鳞片颜色略浅,边缘也不似其他树鳞粗糙。
钟清反应很快,就道:“这枚树鳞是新长出来的。任何东西用久了,都会变得老旧,这株古木少则百年,多则千年,但表面却几乎没有积灰和侵蚀的痕迹,说明青铜树会不断更新表面的鳞片。”
“蛇蜕。”张启山点了点头,继续道,“蛇在蜕去老皮的同时,都会长出新皮,这青铜古树也一样,蜕去老去的树鳞之后,就会长出新的鳞片。如此循环往复,蜕去死鳞,长出新鳞,所以看起来一直都像新生的。”
吴老狗闻言心下一动,若有所思地道:“青铜本是死物,这玩意可以说已经介乎死物和活物之间,照它这个活法,再长个一万年也不成问题,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长生不死了。”
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是这和小张哥突然失踪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株青铜树实在是太大了,主干足有三丈宽。虽然古物的个头都不能用常理解释,但古怪之处,必有蹊跷。都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很多上了年代的树都是空心的,我怀疑这青铜古木另有机关。”
吴老狗恍然:“刚才小张哥恐怕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才绕着树干转,目的就是为了找到机关的入口,而且很显然,他已经找到了。”
张启山颔首道:“其实正是这些树鳞提醒了我,蛇同龙,龙既永寿,蛇也差不到哪去。这青铜树既然是照着这个方向长的,龙生逆鳞,那么它的逆鳞又在哪里?”
吴老狗眉头皱了起来:“逆鳞就是这株青铜古木的机关入口,但这里少说也有几万片树鳞,真要找的话,总不能靠踩狗屎运,否则找到明年都找不到。”
这时,钟清接口道:“既然是逆鳞,肯定有辨认的方法。传说中龙的逆鳞呈月牙状,且方位定是在脖子下方。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机关入口无外乎通过鳞片的形状、颜色和温度来辨别。”
吴老狗略略思考半晌,沉吟道:“首先,逆鳞所在的高度应该在我们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样小张哥才能在不借助其他工具的前提下找到入口,你们两人和他差不多高,所以我们也一定能够做到。第二,他并没有花太长时间,说明那片逆鳞长得和其他的不一样,至少一眼就能分辨出形状和颜色的不同。至于温度是否有所异常,就只有等找到之后,再做判断。”
既然找到了问题的源头,对于九门的人而言,执行力就不再是问题。分钟时间后,他们就找到了那枚呈倒月牙形状的古木逆鳞。
机关所在位置并不高,吴老狗略一抬手就能触及。鳞片摸上去并非如青铜古木表面一般冰凉,而是有着人体温一样的温度,源源不断从古木的地下深处传来,犹如千年不变跳动的脉搏。
“它是活着的。”他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呼吸陡然一阵窒息,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要害,任由氧气一点一点从肺里挤出,身体却动弹不得。
真这样死了也太他娘的窝囊了!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他不甘心地在心里怒吼。
等回神来,他才发现身体已经没有任何不适,仿佛刚才的窒息而死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但是,伸手不见五指。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想了一会,从身边摸出火折子,点着,火的高温几乎烫伤他的指尖。吴老狗苦笑了一下,深吸了口气,从周围的温度和声音判断,看来他们之前的猜测是对的,那枚逆鳞就是此处的机关入口,他已经到了青铜古木的内部。
那么,张启山和钟清很快也会到。
掌心不多时就被一双熟悉的手握住。骨节分明,干燥有力。
他转过头来,朝那人的方向笑了笑:“张启山,我眼睛看不见了。”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8-02-16 22:40:00 +0800 CST  
【四十五】
这一刻,他心里其实说不上难过,也没有任何慌乱,只是觉得有点遗憾。
他这人虽没什么远大的志向,但流淌在血液里不服输的骄傲和自尊一直都在,否则也不会在少年时便一个人扛下所有人情冷暖,白手起家打拼起如今的家业,何况吴家的盘口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很多人还需要指望着他,把日子好好地给过下去。
如今本来鼻子就不好使,倘若年纪轻轻的再瞎了,自己不像解九擅长布局攻于心计,也不及半截李那样狠得下心肠,又没有齐铁嘴观得天机的能力,身后更缺少一个大家族以作支撑,日后吴家势力日渐微弱,一旦九门遭逢变故,柿子总捡软的捏,家里那些伙计可怎么办?
张启山或许不会对此坐视不理,可他们两人能走到今天,彼此终生慰藉也好,七情六欲所致也罢,说到底从来都只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与家族背景无关,更与九门利益无关。
就张家这趟浑水而言,也许他阴差阳错早就不自知地牵扯其中,但他为了张启山做什么事、付出什么代价,只求不违背天理伦常,由始至终都是他自己的事。
他遗憾的是,倘若现在真瞎了,这一生怕是无法陪伴他走到最后。
不过好在他生来心大,转念一想,心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这瞎眼也不一定就治不好了,乐观点想,没准一旦出了这青铜门,就又能恢复活蹦乱跳了。
谁知等了半天,旁边的人却没了声息。
他心知张启山定是极为担心,于是反而捏了捏他的掌心,出言安慰道:“其实瞎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三爷那瘸子不一样活得好好的。以后我给戴一副圆墨镜,还能跟老八那神棍配个二人转什么的,坑蒙拐骗最在行了,三寸钉帮我们打掩护,挣钱养活全家肯定没问题。不是我说……诶等等!为什么脱我衣服?”
人一旦眼睛看不见东西,其他的感官就会变得异常敏锐,他很快就发现,张启山不是真要脱他衣服,而是即刻解开了他包扎左臂伤口的绷带。
这时,森冷的凉意透过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钻进毛孔,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佛爷。”一直没出声的钟清忽然道,像是看到了什么,又似乎有所顾忌,立刻闭了嘴。
他心下奇怪,忙道:“怎么了?”
张启山沉默了一会,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波澜不惊:“你的伤口愈合了。”
吴老狗差点以为自己耳朵也出了毛病:“你说什么?”
张启山不再说话,仔细地帮他重新套上外衣。
吴老狗试着动了动左臂,确实感觉得不到任何疼痛了,他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怀疑,我的眼睛之所以会突然盲了,和之前那个血尸咬的伤口有关系?”
张启山替他扣上大衣衣扣,气息拂过他的脸颊,低声道:“我仔细想了一遍,你和其他人经历的不同,就是你曾受过伤。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血尸携带了某种能导致眼盲的毒素,第二种是伤口因接触这里的空气致盲。但是我没想到,伤口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已经自愈了。”
“所以你觉得前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这是目前唯一的解释。”张启山顿了一下,对他道,“从下面青铜棺殿爬上来之后,近距离见到这株青铜树时,你的眼睛是否就出过问题?”
“啊?”吴老狗眨巴了一双失去焦距的瞎眼,立刻摆出了‘我瞎所以我聋,我什么都听不见’的伪伤患嘴脸。
可惜张启山对他这副看似人畜无害的模样早已无动于衷:“血尸既然是为了守护这青铜古木,所以致盲的时机,恐怕也和青铜树有关。只要我们能解开其中的秘密,也许就能恢复你的视力。”
“我们现在真到青铜树的内部了?周围都有些什么?”眼睛虽然瞎了,并不能妨碍他脸上依然露出好奇的神色,立刻就开始发愁,眼睛看不见,他娘的还怎么摸明器?
张启山摇了摇头,无声地笑了一下,难得耐下心来,事无巨细地向他描述此时所处的环境。
从对方的话中,吴老狗很快判断得出,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正立着一具呈暗红色的倒立棺椁,棺盖已经打开了一半,在内棺与外棺的间隙,夹着一具已经骨化的尸骸。
他越听越心惊,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这个场景,正是他误闯入生死棺的青铜迷阵,后因钟清的介入,导致那具死棺离奇消失的地方。
张启山说到一半就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你见过?”
吴老狗睁大了一双瞎眼,脸色煞白,哑声道:“棺椁内的尸身呈倒立状,头骨旁散落了几枚箭头形状的小铁片,是吗?”
那具消失了的倒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棺盖开了一半,意味着他当时开棺的行为确实留下了痕迹。那么,他之后所经历的一切,也是真的吗?还是说,连此刻身边站在的张启山,都不过是他的一厢臆想,只要再度睁开眼,就会回到最原初的现实。
也许是突然失明带来了极度的不安全感,同时失去了视觉和嗅觉的他顿时无所适从,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在瓢子岭被血尸困住的无措少年,真真假假的恐惧如噩梦般霎时席卷心头,他终于嘶喊一声,控制不住地开始浑身颤抖。
直到被人轻轻揽进怀中。
“别怕。是我。”是一贯冷静的嗓音,带了安抚人心的镇定,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一个珍宝。
身体感知到熟悉的气息,先于头脑反应过来,紧绷的四肢下意识开始放松。他整个人靠在张启山身上,头埋在他颈间,静静地站了很久,任由狂跳的心脏慢慢趋于平缓。
“十多年前在瓢子岭那次之后,除了拿到半卷战国帛书,我鼻子也坏了,这件事你们都知道。但我没对任何人提起,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顿了顿,又闷闷地补了一句,“包括你。”
见他终于缓过劲来,张启山微微合上眼,又睁开,闷在胸膛里的一口气才如细水般地从周身的毛孔缓缓散了出去。不过,九门张大佛爷在道上素有喜怒不形于色的名声,失控的情绪很快重新收拢,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了平静:“你想到了什么?”
“当年我也是被一只血尸伤了,身上的伤口很快愈合,但从此失去了嗅觉。这种奇事说出去也没人信,我自己也没把鼻子坏了这事和血尸联系在一起。”吴老狗抬起头来,双目毫无焦距地说道,“但是,刚才你推测,我突然失明可能和血尸咬的伤口有关,我就在想,或许背后是真的有着某种关系。”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8-02-18 14:27:00 +0800 CST  
【四十六】
他的双眸没了平时的灵动,便愈发显出偏黑的瞳色,静如深水。
张启山定定地看着,先前压得喘不过气的胸口微微有点发麻。这双眼睛何曾有过如此毫无生气的时候?过去哪怕再困难的境地、再艰险的世道,这个似乎永远不知恨为何物的人都能苦中作乐,从未失去眼底的那份明亮与纯粹——那是他一直放在心里的模样,并将为之守护一生。
他面无表情地站了片刻,忽然说道:“你放心。”
“嗯?”对面的人歪了歪头,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放心什么?”
张启山却很快移开视线,岔开了话题:“关于你伤口自愈,以及导致你失去嗅觉和视觉的缘由,血尸只是媒介,其背后真正的原因,恐怕还是得在这青铜门后找。”
他看着一丈外的棺椁,转身握住身边人的手,拉着他一起慢慢往前走:“这具倒立的死棺,你既然连细节都知道得这么清楚,想必之前曾经见过。生死棺凶险无比,幸好这死棺早已走了煞气,否则……”
他没说下去,吴老狗听着话音不对,转过头来朝他笑了一下:“我这不还好好地站着呢。我跟你说啊,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老太爷就念叨说,三伢子八字硬得很,下地倒斗什么的都不打紧,准能平安到老,所以在我九岁的时候,老爹就敢带着我下盗洞了。”
“那个举家迁居到长沙的吴家老太爷?你不是说,你出生后不久,吴家老太爷就去世了,你什么时候见过他的?”
“诶?我之前有跟你提过他么?”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棺椁旁。
被他这么一打岔,张启山胸中的郁结之气倒是散了不少,随口问道:“这棺椁的棺盖半开,是你当时打开的?”
吴老狗点了点头,用空着的一只手在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枚约莫指骨长的箭头模样的小铁片:“这个就是在那棺椁间隙中捡的,后来火折子灭了,我遇到钟副官,回过头来就发现,那具倒棺消失不见了。”
张启山从他手中接过已被体温捂热的铁片:“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认为,青铜门后能发生空间折叠的,不只有活人,死物也可以。只是目前还无法确定,引发空间折叠的机关和所需条件是什么。”
他想了一会,方道:“我们先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
先前钟清虽用八卦五行之法破了青铜迷阵,但当时并未见到这具倒棺,眼下五爷失明、佛爷也多有不便,于是身先士卒一探究竟。
因着封棺的铜钉已被取下,钟清又是个身手利索的,棺椁的外层棺盖很快被整个儿挪开,置于内外棺间隙的尸骸全部露了出来,尸身已完全白骨化,从骨架高度和骨骼形状能看出生前是个身材高大的男性,其中右手食指和中指指节奇长。
吴老狗听了他的描述,’啊’了一声:“双指奇长,难道真是个张家人?我之前就在想,该不会是哪个张家祖宗舍生取义,拼着尸身凶变的可能,也要护住棺材里面的东西,没想到竟然猜对了。但是,这倒棺既然已经被人动过手脚,说明里头的东西很可能也不在了。”
张启山不置可否,沉声道:“打开内棺棺盖。”
内棺未用铜钉封棺,开棺倒并不困难。不出所料,里面确实空空如也,干净得只剩下了灰尘,连几乎无处不在的那种小铁片也一个都没见着。
这他娘的就有点出人意料了。其实干他们这行的也有自己的原则,俗话说凡事留三分,日后好做人,遇到再好的东西也应避免干得太绝。可看眼前这境况,摸明器的要么是个新手,要么是个行事没有原则的狠角色。
“不对。”张启山忽然说道。
另外两人闻声齐刷刷转过头来,双双对他行注目礼,当然其中一个是瞎的。
位高权重的九门之首虽然经常是众人视线的焦点,此刻不知为何竟然失语了一秒:“你们是否听说过生死棺的来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张启山就道:“古有云,过盈则缺,生者为满,死者为空,方为轮回。生死棺之所以能用来镇压煞气极重的凶棺,直棺生、倒棺死,就是遵循了这个道理。但这个方法极为凶险,因为倒棺本身是大凶之兆,稍有差池不仅会前功尽弃,甚至可能气运尽毁,遗祸后人,所以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会轻易使用。”
吴老狗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说,就算真有重要的东西需要保护,或者有什么凶神需要镇压,也应将其置于另一个生棺内,所以眼前这个棺材为空是正常的?”
“不错。”张启山颔首,继续道,“但奇就奇在,这具死棺已经被人动过手脚,那人将尸骸恰到好处地卡在内外棺的间隙,有效化解棺内煞气的同时,又避免犯了’死棺盈满不得出’的大忌,彻底断了倒棺毁龙的能力。换言之,这个人不仅知晓其中的内情,而且并不想因此损毁张家后代的运数。”
吴老狗闻言一怔。
张启山的话说得很明白,这个人,很可能也是张家后人。既然这人知晓内情,那么生棺内的东西,恐怕十有八九已经被他拿走了。
“那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者说凶神,值得张家祖辈宁愿冒着遗祸后代的危险,也不惜动用生死棺来镇压?”
张启山沉吟半晌:“有两种可能,一是这样东西很危险,一经面世将会造成天翻地覆的影响,张家祖辈出于各种考虑,决定将其永久封禁。二是这件东西很珍贵且很重要,甚至是独一无二,张家不想让其落入他人之手,同时防止后人觊觎滥用,所以封存于此。”
这时,钟清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道:“我和刀疤一行人分开的时候,他的目标就是找到生棺,丝毫没有提及死棺,那么他或许已经知道,要找的东西就在生棺内。”
吴老狗闻言若有所思,迟疑道:“江臧是局内人,刀疤既然与他交好,知晓内情也在情理之中,但他已经知道个中曲折,为什么还想要得到整卷战国帛书?”
“说明帛书上有一些很重要的信息,连江臧都不清楚,或者江臧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别人。”张启山补充道,“刀疤很可能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比如他甚至不清楚那样东西也许已经不在生死棺内了。”
就在这时,他见身边的人脸上突然有了一瞬的警觉之色,同为盗墓老手的他知道,那是对危险感知的本能反应。
自吴老狗出事后,张启山一部分精力便时刻放在了他身上,是以哪怕对方神色异常一闪而过,他也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他心知对方眼下对周遭的感知均来自听觉和触觉,那么很显然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
“我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吴老狗犹豫了一下,才道:“还有蛇的声音。”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8-02-24 17:21:00 +0800 CST  
@ly85颖之前答应过妹子,写一篇钟清张玉麟的番外,抱歉春节没来得及写,现在补上一个。不过,虽说番外主角是张玉麟和钟清,但台词最多的依然是五爷呢(。
待全文完结后,再补齐他们一起下斗的番外罢。


【张钟小番外】
自新月饭店三点天灯,之后九门一行人离开北平回长沙,张玉麟的心就一直没落到实处。
原因无他,钟清那天的表现有点不同往常。在北平的四合院宅子里,当他将那封奇怪的信给到张大佛爷时,钟清却突然变得凌厉起来,针锋相对,步步紧逼——且只针对他一人。
要知道,钟清身为九门之首的左右手、一军之长的副官,永远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说话不多却句句在理,做事妥帖有条不紊,文可共谋大计、武可扛枪杀敌,总之是个十分令人心安的存在。而且私底下性格温和,从未跟人吵过架红过脸,没道理会独独对他产生偏见。
其实,张玉麟自认他们之前相处得还不错,出于敏锐的第六感,他认为自己惹对方不高兴了,可始终没弄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但是,一来这种事情不好直接找钟清问,何况依着对方的性子,就算问了也不一定说。二来尽管张玉麟不缺心机,能做到一路平步青云总少不了一些不上台面的手段,他却不屑将这些有失磊落的伎俩用在钟清身上——那样太看低对方了。
所以张玉麟决定先找钟清身边的人下手,打听可能的线索,顺便打探更进一步发展的法子。
首先,与钟清关系最近的人是张大佛爷,不过张玉麟立刻否认了这个选择。且不说他没和佛爷熟到能一起交流下属的感情事,单论九门之首犹如他家那尊大佛一般不可捉摸的性子,张玉麟宁可不要脸皮地直接找钟清打开天窗说亮话,也不愿直面佛爷的巨大压力顶风作案。深不可测,深不可测。
其次,找部队里相熟的战友询问也不太适合,万一有什么风言风语传了出去,对于严格遵守军纪的钟清而言,几乎百害无一利。不可言说,不可言说。
张玉麟思前想后,觉得最好的人选是五爷。其一,五爷人缘最好,朋友最多,而且好相与,可信又可靠。其二,因着佛爷的一层关系,较之九门其他人,五爷与钟清也算走得颇近。嗯,找五爷准没错!
于是,就着在长沙复军命的几天,张玉麟借着给五爷送信的机会走进了吴家的大门。
耐心地等吴家当家读完阿静那封语焉不详的书信,静静地看着一纸文书在灯下慢慢烧成一堆灰烬,一向’站如松,坐如钟’的张军官突然如坐针毡,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平时的伶牙俐齿突然变成闷嘴葫芦,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倒差点把掌中三寸钉的毛给撸秃了。
五爷为人何等伶俐,见他行为反常,眼下既然正事已了,略略一想就猜到了个中缘由。
他也不着急,顺手将三寸钉从一双爪子中抢救回来,含笑道:“听说你们带兵要打胜仗,需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是吗?”
张玉麟不傻,心知对方已经明白自己想要问什么,忙挺直了后背,正襟危坐道:“请五爷赐教,愿闻其详。”
五爷很有经验地指点道:“天时谓之机遇,好比万家岭战役就是一个天时,否则你们两个人根本不在一个团,不要说患难见真情了,连见个面的机会都没有,谈何你情我愿的发展?”
张玉麟闻言连连点头。钟清对他的第一印象不说很差,起码好不到哪去。若没有那段战火硝烟中的相互了解和生死与共,恐怕他们到现在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地利谓之环境,你虽即将被调往南方军区,但师团已合并,你们分开只是暂时的,日后一起共事的几率远大于从前。”五爷突然话锋一转,顿了顿才道,“不过,天时和地利都是外在的条件,多数在于天成,最难的其实是人和。”
张玉麟抿紧了唇,以军事戒备的水准高度集中精神,全神贯注地听他说下去。
“所谓人和,要点在于满足各方势力的诉求。那么首先你要很清楚对方需要的是什么,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然后才能知根知底、推心置腹,加深对彼此的了解和感情,此谓之交心。”
张玉麟一怔,暗道钟清这朵奇葩不求名不为利,不当官也不敛财,除了忠于张大佛爷之外可谓无欲无求,他这边一大缸醋还在发酵呢,恐怕交心之前就先灌了对方一嘴酸醋。
这时,吴家管家十分有眼力地端上来两杯刚泡好的碧螺春,很快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五爷端起杯子,就着杯沿吹了吹,微微抿了口茶,方继续道:“钟副官忠义两全,人也极聪明,很多事情不用点也能通。但是,忠义几乎占用了他全部的精力,导致他很少留余力去思考自己的需求,尤其是在感情方面,会比其他人略迟钝一些。”
听了这番话,张玉麟差点直接抹眼泪。
事实上,这正是他觉得无从下手的地方。万家岭战役之后,他与钟清的关系确实亲近了些,但充其量也只是“亲近的战友”而已。那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让两人的关系更近一步?如果现在就捅破这层纸,钟清会怎么想?万一两人连战友都做不成怎么办?霸王硬上弓肯定不行,若两人单打独斗,很大几率他才是输的那个。嘴炮更不靠谱,钟清平时虽然看着不声不响的,其实特有主见,软硬不吃。
五爷抬眼一看就知道他想岔了,心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古人诚不欺我。
他叹了口气:“你带兵打过攻坚战,应该很清楚,要攻略一座防守森严的城池,绝不能硬碰硬对扛,而是应该找准弱点,要么一击必中以雷霆手段拿下,要么拖延战术等待对方耗尽粮草之日。”
平常老子谁都不服的张军官此时不由对不事战场的九门五爷肃然起敬。
“对于钟副官,需要用第二种方法。”
“为什么?”张玉麟脱口而出。
“因为在打完这场仗之前,他容不下任何感情。你仔细想想,他跟随佛爷从东北来到长沙,时至今日有很多机会得以飞黄腾达,却都放弃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其一是忠心使然,其二是因为他心里一直有一根弦。这根弦与名利无关,只与他最原初的目标有关。”
张玉麟的目光渐渐沉郁,一字一顿:“把鬼子都打出中国。”
五爷点了点头,低声道:“在实现这个目标之前,他不会允许自己分心做其他的事情,也不会允许自己做出其他的承诺,更不会接受其他人的承诺。”
张玉麟慢慢收紧了桌下的手掌。
他也是军人,很清楚抱着一颗必死的心上战场到底意味着什么。钟清父母均死于日本人之手,他对战胜敌人的渴望,尤甚于他们这种被迫扛枪作战的人。唯有等到此愿已了,放下了心中的千钧重担,且留下了一条性命,那时他方有心力去面对未来的人和事。
张玉麟本来就心思玲珑,一经点拨就想明白了个中症结,不多时心里已经拿定主意。转念一想,这才记起自己来这里的初衷:“那日在北平,他的表现不同往日,却是为何?”
五爷闻言怔住了,仔细想了好一会,啊了一声就道:“依我看,他未必就是对你本人有意见。”
张玉麟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真的?”
“你那天顶着一张别人的面皮大闹新月饭店,你虽不是外人,但你那张脸是。钟副官这种需要对顶头上司安全负责的亲兵,对周遭危险事物的感知较之常人更为敏锐,所以他当时的本能反应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你戴着的那张人皮面具。”
张玉麟恍然大悟,悬了数日惶惶不安的一颗心脏终于稳稳地落回原处。
其实他还有另一个问题,只是碍于颜面没好意思再问。
不过,坐在对面的人很快回答了他的疑惑:“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虽没读过兵书,也没带兵打过仗,但枕边风吹多了,基本的兵法我还是会一点的。”
五爷淡定喝了口茶,转头对不知何时现身的吴家管家唤道:“送客。”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8-03-03 23:51:00 +0800 CST  
【四十七】
这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没准是刚才不小心听岔了。要知道,既然已经能听到蛇吐信的嘶嘶声,说明附近有蛇群出没,危险系数直线提高,可没道理他都注意到了,张启山和钟清对此却毫无反应。
张启山并未掉以轻心,问道:“能否听清在说什么?”
吴老狗摇了摇头:“窸窸窣窣的听不太清,只能隐约分辨出几个字,不停地重复死啊生啊的。”
他想了想,继续道:“你们觉不觉得奇怪,小张哥比我们早进来不过一盏茶功夫,那他现在人呢?有没有一种可能,人一旦进入青铜树内部,因为某种原因,有时会看不到对方,却能听到对方说话?”
张启山不置可否,缓缓道:“青铜树主干的距离左右不过三丈宽,但眼下这个地方却根本见不到头,这件事本身就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吴老狗不知道这地方竟然没有边际,闻言愕然:“你的意思是,青铜树内部其实是另一个隐藏的空间?”
张启山点头:“如果把青铜门后比作一个古墓,那么青铜树就是一个墓中墓,青铜树表面的逆鳞便是打开墓中墓的机关。不过,既然连倒棺这种死物都能在这里出现,不排除其他人也会因为触发了某种机关而进入青铜树中。毕竟,这个有着无限空间的墓中墓,确实是一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言下之意,刀疤等人为了寻找生死棺中镇压的东西,迟早也会找到这里。
说完,他看着指间捏着的那枚箭头小铁片,出了一会儿神,忽然道:“你身上还有几枚这种铁片?”
“还有两枚。一个是你之前给我的,一个是在格尔木得的。”吴老狗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一头雾水地应道。
张启山也不多作解释,很快将指间的小箭头收入掌中:“那两枚铁片你先收好——”
话音未落,吴老狗突然神色一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凝神听了半晌,压低声音道:“灭了火折子,你们两个把手搭在我肩上,不要说话,跟着我走。”
钟清见他说得严肃,当下也不敢大意,手中的火折子即刻灭了个干脆利落。四周瞬间陷入彻底的黑暗,随后传来两声手枪上膛的声音,他们一左一右搭上吴老狗的肩,三人呈品字状开始往前走。
黑暗中的行走往往计不清时间,一行人只能听到各自交错的呼吸声,不知走了多久,周遭的寂静却陡然被一声清脆的犬吠打破。
吴老狗倏地止住了脚步,后面两人不知他意欲为何,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微微一顿,很快就道:“之前我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前面指路,我花了点时间分辨出它的大致方位,奇怪的是,声源竟是来自于地下。但刚才三寸钉叫唤的瞬间,这个声音就立刻消失了。”
火折子重新亮了起来。
火光下,张启山神情冷峻,面上看不出情绪,却暗自心惊:来自于地下的声音,是传说中的另一个世界么?还是深埋于此地的远古异物?
他心知对方失去视力后,固然听力较之往常更为灵敏,但在这种地方听到异音,总归不是一个吉兆。何况,由始至终为什么只有小五一个人能听到?是血尸咬伤致盲的后遗症,还是触发了某种隐藏的身体机能?是否会有什么其他不可预知的后果?
此时吴老狗看不见他的表情,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兀自说了下去:“三寸钉不会无故叫唤,它恐怕已经发现了一些异常情况,所以在提醒我们。”
谁知他等了半天也没得到任何反馈,疑惑之下转过身来:“你们看到了什么?”
良久,张启山才道:“这里是一座藏尸阁。”
“……啊?”吴老狗愣住了。
张启山很快将周围的情景向他简单描述了一遍。
靠着多年倒斗经验,吴老狗即便眼睛看不见,在脑子里也大概拼了个八九不离十。
藏尸阁,顾名思义,也就是在楼阁中摆放了很多尸体。不同之处在于,这里的尸体起码有数百具,有男有女,都很年轻且没有胡子,均呈现打坐的模样,犹如得道高僧席地坐化一般,肉身不腐,闭目而亡,神态安详。而且尸体身上的衣物也没朽坏,甚至保持了当初的完好。
吴老狗听到这里,忍不住咦了一声:“尸身不腐也许是用了水银或其他特殊的防腐处理,但身上穿的布料也能保持原状,这就很奇怪了。”
张启山想了一会,摇头道:“尸体表面并没有水银处理后的迹象,几乎与活人无异,原因可能与这里的时间流逝变缓有关。人世过了数百上千年,但我们并不清楚,在这个地方,到底过了多久。”
吴老狗皱了皱眉,心说照这个算法,那岂不是得等到外边沧海桑田了,这些人的尸身都依然能保持原样?若换做活人一直待在这里,也算是实现长生了。只可惜,这儿活着和死了基本无差,除了尸体就是棺材,终日还不见阳光,实在不是一个吃喝玩乐的好地方。
他心里正想些有的没的,便听得钟清道:“佛爷,不远处有具尸体好像有古怪,刚才似乎动了一下。”
“过去看看。”张启山当机立断,转头对他嘱咐道,“你不要动。”
吴老狗心知自己此时目不能视,几乎等同于一个累赘,只得抱着三寸钉站在原地等他们。
他听着两人脚步声渐行渐远,暗道这里尸体少说有上百具,也只有钟清这种时刻对周遭环境保持敏锐的人,才能察觉到其间细微的异常。转念一想,难不成三寸钉早就发现了,所以先时才出声提醒他们?
小家伙灵性极高,懒洋洋地舔了舔他的手背。
吴老狗揉了揉它的小脑袋,笑了笑:“等回长沙了,犒赏你一顿好的。”
话没说完,不远处就传来钟清的惊呼:“四爷?!”
吴老狗闻言心下一惊。
陈皮阿四在青铜门失踪后,便再没见着人,就算他也找到了青铜树的墓中墓,为什么会出现在藏尸阁的尸堆里?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阿四此时明显处于并不清醒的状态,若非钟清发现及时,岂不得跟这些尸体过一辈子了?
他侧耳一听,不多时两对熟悉的脚步声就走得近了,显然是他们把人直接背了过来。
“情况怎么样?”他忙问。
张启山就道:“刚才醒过来一次,很快又昏了过去。身上没有伤,但印堂略有黑气,唇色发青,已经被尸气侵蚀,幸好发现得早,否则就算救回一条命,人也差不多废了。”
这时,本来已失去意识的陈皮阿四骤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双目血红,从喉咙里挤出犹如磨刀般的声音:“
……一定要你血债血偿。”
张启山见他目无焦距,心知其意识尚未恢复,顺势问道:“你要杀谁?”
“……一个藏人。”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8-03-11 18:55:00 +0800 CST  
【告个假】
最近三次元生了点变故,本以为会尽快解决,不曾想仍有曲折,故还是爬上来告个假。
预计短则数日,长则一月,便会回来。届时将及时补上落下的更新。笔芯。
立个flag:明年此时完结此文。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8-03-24 23:19:00 +0800 CST  
【四十八】
“藏人……”吴老狗喃喃重复了一句,若有所思地道,“之前倒是见过一个。”
钟清立刻反应过来:“刀疤的藏人向导,扎布。”
张启山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早在青铜棺殿那时,吴老狗就向他提起过这个人。
他沉吟片刻,便道:“那个藏人向导能在你们眼皮底下行踪不定,想必对青铜门后的一切都颇为熟悉。不过,你们确定他是藏人,不是乔装成藏民的汉人?”
吴老狗听出了他话里有话。
能把青铜门后的地方当成自家后院的人,十之八九是张家人,但张家千百年来并未有过藏族血统,如果一个藏人突然跳出来说自己是张家先辈,张家那些老祖宗的棺材板怕是都要压不住了。
“我觉得扎布不是汉人乔装的,更不是张家人。”吴老狗想了一下,道,“原因有两点:首先,人皮面具能改变人的样貌,但无法改变人体骨骼,除非他有缩骨功之类的异能。其次,他既然熟知这里的地形,想杀人易如反掌,没必要改头换面伪装身份。而且仔细想想,他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杀过人,否则我们现在见到的,就是阿四的尸体了。”
“你认为,他是怕脏了手,这才费尽心思利用其他的手段取人性命?”
“有这种可能。所谓的人心,善恶一念间,并不是非黑即白。不过,一个人倘若处心积虑地取人性命,往往是有意为之。所以,我觉得还有另一种可能:他不是不愿亲手杀人,而是不能让人立刻就死,这么做的目的也许是为了换取青铜门后的某种平衡。好比当时在祭堂内,老木柜里的那个人被发现时还没完全断气,但死后不久就触发了机关,之后在密道中我们才遇到了藏人扎布。”
张启山的眉头皱了起来。
杀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到死也没明白为什么被杀。
不过,张启山至少已经确定了两点:第一,扎布不是刀疤的人,否则不会故意落单并动手干掉队友;第二,扎布的真实身份并非向导那么简单,从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和之前的行为来看,他的目标很可能是让进入青铜门后的所有人都有去无回。
他沉吟着半天没言语,但这时吴老狗就是个实打实的瞎子,看不清对方的神情,等了一会见周围没有动静,便继续说了下去:“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就是事实。我们此行目的是弄清楚七十年前你祖父所在入藏队伍的行踪,扎布是藏人也好汉人也罢,他的真实身份和意图不是最重要的,等阿四恢复神智,再向他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行了。”
张启山抬头看了他一眼,转头对钟清道:“火折子给我,背上阿四,继续往前走。”
钟清点点头,利索地将昏迷的陈皮阿四背上,先行一步走在前面探路。
吴老狗的手很快被人拉住了。他眨了眨眼,自觉跟在了后头。
几个人无声地走了一段时间,他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怎么了?”
“嗯?”张启山似乎在想其他的事,没回过神来。
“我刚才说完了那一堆话,你其实心里有话,对不对?”
张启山沉默良久,才道:“没什么。就觉得你看不见东西之后,变得敏锐了很多。”
吴老狗不乐意了,哼哼唧唧道:“照你的意思,老子以前很迟钝?”
张启山很轻地笑了一声,收紧了握住他掌心的手。
对方的手掌有一层再熟悉不过的薄茧,是从少年时下斗开棺便留下来的痕迹,褪不去了。手指骨节分明却并不粗大,倒是十分符合他略显秀气的面容和一身的书生气——任谁见到九门五爷的第一眼,都不会认为他干的是下地倒斗的营生。
张启山心里很清楚,能在道上一步步走到今天,身边这个人本来就比一般人看得更清,只是他性格宽厚、以诚待人,加上笑容阳光太有亲和力,常常会让人忽视他内里的明锐。可如今突然失去了视觉的屏障,当处于极度不安全的情境下,他本能地对周遭环境产生防御,便显现出锋利冷静的一面来。
张启山转过头来,看着他道:“你放心。”
这句话说得很轻,字字分明。他的视线似乎带上了温度,吴老狗也转过头来,一双乌黑的眼瞳迎着他的目光。
他记起一个时辰之前,张启山曾说过一句相同的话,话里却是不同的深意。
他出了一会神,回握扣住自己掌心的手:“好。”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钟清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唤道:“佛爷,五爷。我们遇到麻烦了。”
吴老狗不明所以,脱口问道:“发生了什么?”
张启山边走边道:“前面是一座藏尸阁,和我们离开时的那座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我们又回到了原地,现在根本就是在绕圈子。”吴老狗眉峰一扬,笑了起来,“可你的话听起来一点也不紧张,心里已经有眉目了?”
张启山淡淡地道:“我平时说话也从来不紧张。”
吴老狗牙疼似的啧了一声,一时不知该惊讶张启山这时竟然跟他抬杠,还是该立刻揭穿张大佛爷那张喜怒难辨的假面具。
不多时,三人便行至藏尸阁前,钟清将一直昏迷未醒的陈皮阿四放下,就道:“刚才我特别注意了方向,走的肯定是直线。就算黑暗中视觉偏差导致影响判断,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走成一条首尾相连的环线。”
吴老狗皱眉:“如果用排除法,这种情况也不大可能是空间折叠,否则我们几个人现在不会还面对面站着。”
张启山顿了半晌,接过话头:“你之前提到过一句话:青铜门后也许存在着某种平衡,甚至包括了生和死的数量,以至于连杀人都得慎重。”
“唔,所以……”
“你那句话提醒了我,不论机关触发的缘由是什么,这里之所以发生空间折叠和时间变缓,是因为青铜门后有别于其他地方的特殊现象——时空紊乱。但是,任何事物都需要一个平衡点,以维持现有的状态。”张启山道,“我们从藏尸阁中抬走阿四,他所在的那个位置空了出来,打破了藏尸阁原有的平衡,这里的空间布局发生改变,才出现了鬼打墙的现象。”
吴老狗恍然:“但问题是,阿四是被人放进藏尸阁的,说明在他之前,那个位置本来就有一具尸骸。如果能找到那具尸骸,放回原处,是否意味着能恢复平衡,我们也得以离开这里?”
张启山话里不见情绪:“那么, 我们得先找到将阿四放入藏尸阁的那个人。”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8-04-16 00:47:00 +0800 CST  
【四十九】
吴老狗蓦地惊出一身冷汗。
他明白了张启山的言外之意:那个人还留在藏尸阁内。甚至从他们踏入藏尸阁开始,一举一动就没逃过那人的眼睛。
他心里没由来升起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这时便听得钟清道:“之前我们走到四爷旁边的时候,离他不远处有一具尸体似乎有点异常,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加上周围光线暗,也就没作提醒。”
“确定?”张启山扫了他一眼。
钟清点了点头,面色凝重:“现在想想,那具尸体面部表情诡异,没准也被人动过手脚。我现在过去看看,或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张启山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转头对吴老狗道:“你先在藏尸阁外等着,我和钟清一起过去,很快就回来。”
说着,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陈皮阿四:“阿四还没有恢复神智,就留在这边,多少有个照应。”
吴老狗大方地朝他摆摆手:“你们去吧,我虽然瞎,但还有手有脚,好歹比阿四强一点。”
张启山捏了捏他的掌心,很快松了手,转身与钟清两人重新进了藏尸阁。
吴老狗侧耳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一个人干巴巴地站了一会儿,又不敢抬脚到处走,干脆抱着三寸钉坐了下来。
他是个闲不住嘴的,安静地坐着呆了呆,就开始对着旁边不省人事的陈皮阿四叹气:“你平时也是个狠惯了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这次在阴沟里翻了船?这事如果传出去,长沙那帮孙子虽然当你的面不敢说什么,背后也能损你个三五年。”
他手中轻轻揉着三寸钉,漫不经心道:“当然我也好不到哪去,十年前鼻子坏了,今天又被血尸弄瞎了眼,这么多年了,也没长点记性。唔,其实我仔细想过了,血尸毒素能促进伤口愈合,恐怕还和五感损伤有关,既然嗅觉到现在都好不了,我就要有个心理准备,会这么瞎一辈子。”
这时,三寸钉小小地嗷了一声,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掌。
“不用担心,怎么着都饿不着你。”吴老狗低头思考了一下,忽然很淡地笑了,“活了二十多年,现在是第一次认真地回想过去几年的经历。刚开始一个人混饭吃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过得挺苦,现在能记起来的,反而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其实以吴家目前的财力,哪怕以后真变成瞎子,下半辈子都可以不愁吃不愁喝。我也该知足了,只是张……”
他陡然停住了,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前方。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你果然真的瞎了。”
这个人的汉语说得不甚流利,略显耳熟。
吴老狗脸上没有惊讶之色:“是你。”
藏人扎布扯了扯嘴角:“我早就该直接杀了他,照你们汉人的说法,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吴老狗摇头:“你错了。泄露秘密的人不是阿四,是你自己。”
“哦?”扎布一步一步慢慢走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我最初并非怀疑你杀人,只是觉得你行踪诡异,势必另有隐情。但我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一点:青铜门藏了张家太多的秘密,这个秘密只在族长间代代相传。除了张家族长,还能有谁对青铜门后了若指掌?”
吴老狗顿了顿,继续道:“我甚至怀疑过你是江臧假扮的,但又觉得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委屈自己做到这一步。就算他要杀人,恐怕也是借刀杀人,自己不肯动一根手指头的。所以我才判断,你根本没有刻意隐瞒身为藏人的相貌和身份,是因为你认定我们一定会死在这里,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我说的对不对?”
“别想套我的话,年轻人。我见过的死人比你见过的活人更多,也不介意现在让你立刻成为一个死人。”扎布在他身前站定。
“既然你不是汉人,那么目标范围就缩小了很多。”吴老狗自顾自说了下去,“你可曾听说过普兰?离这里不远,是个很漂亮的藏民村寨。我得知二十年前,两个藏人曾陪同一个年轻人到访普兰。十年前,其中一个藏人离开家乡,临行前告诫自己儿子,余生不能再踏入普兰半步,从此他便消失了。他到底去了哪里?是又回到了普兰吗?可是拉姆卓玛曾告诉我,二十年间她再没见过任何外人。”
扎布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吴老狗缓缓地道:“这有两个解释:第一种可能,时隔十年,那个藏人回到了普兰,可因为某种原因,拉姆卓玛认为他不算是外人,所以她那句话也就说得通了。第二种可能是,那人确实没去普兰见拉姆卓玛,而是去了另一个离普兰很近的地方——青铜门,后来就一直留在了这里。”
说着,他放下三寸钉,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你认识这把藏刀吗?”
扎布终于变了脸色。
“誓言对于你们藏人而言,是一个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所以你笃定格桑会遵守承诺,他这一生不再踏入普兰半步,自然就不会见到你。但是,他认为你可能还活着,所以委托我,倘若见到他阿爸,便将这把藏刀转交给你。”
对面的人半天没了声息,良久才道:“格桑……他还好吗?”
吴老狗点点头:“你放心,他过得很好。”
扎布似乎轻舒了口气,静静地站了一会,竟与他面对面坐了下来。
“十年前,我到普兰见过拉姆卓玛,正是她让我来这里看守青铜门的。”
吴老狗眉尖一跳:“守门?”
“想必你已经猜到了,青铜门唯在十年一次的极阴之时才会自动开启,这也是青铜门后时空最为紊乱的时候,如此就造成了一个弊端:青铜门的每一次开启,都必须有人看守,以维持此地的生死平衡,否则后果难料。”
吴老狗想了想,忽然道:“刀疤比我们先到普兰,当时你其实就在寨子里,你能做他们的向导,也是拉姆卓玛推荐的,对吗?刀疤不相信你,却会相信她。”
扎布笑了:“她比我更了解这里的一切。”
“拉姆卓玛身为神女,天生就有占卜的神力,这么多年了,若真想找到姐姐的下落,也不是不可能。于她而言,恐怕青铜门的异象亦不过如此。”吴老狗右手拇指慢慢摩挲着手中藏刀刀柄的刻纹,问道,“可你本是一个外人,当年为什么放弃家人和孩子,甘愿在这里守着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地方?”
扎布盯着他看了很久,叹了口气:“我竟然有点不想杀你了。不过,既然你们无论如何都得死在这里,告诉你也无妨。”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8-04-29 00:53:00 +0800 CST  

楼主:刹那七公子

字数:175603

发表时间:2017-01-29 09:2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15 17:02:25 +0800 CST

评论数:2220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