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微甜—原创】方舟番外小集(by暖风南河岸)

方舟番外第五章【规则】(10)

平时出门诊,季杭只需要询问病情就好,景朝自会将病历写好,检查单开好,再迅速在诊疗册上为患者写好检查顺序。无论季杭问诊的时间是长是短,景朝的速度永远和他保持一致;看完一个病患,随人一同起身,依着挂号表叫下一个患者……如此坐下复又站起,站起复又坐下,一个下午至少五十次,更不用说还要应付患者插队临时加号乃至争执之类的突发状况了。有时季杭都有些疲惫了,景朝却依然一如既往的规矩板正。
没了景朝打下手,一个下午下来,季杭还是有些疲惫的,最后一张检查单开完,抬手在睛明穴上揉捏两下,眼睛还有些涩涩发干。
看着对面空着的椅子,季杭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傻小子,在家都呆半个月了,还不想着回来?
“哒,哒哒,哒哒哒!”
鼓点一般的敲门声,不重却自带韵律,那是独属年轻人的调皮心思,季杭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房门从里面拉开,王珺只道开门的是半月未见的男友,气鼓鼓地抱怨道:“回来也不说一声,你想怎……呃,季老师?”
女孩面颊一红,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景朝……不在?”
对于王珺这直爽性子,季杭倒是很欣赏,有时候小情侣吵了嘴,他还会皱着眉头嫌弃景朝不懂女孩子心思。
“小朝回来了?”
“您不知道?他早上的飞机,应该早就到了呀。”王珺低头翻手机,嘴巴不自觉地嘟了起来,胸前的名牌和脑后的马尾都是一摇一跳的,对于忽然“失联”的男友很是不满。
季杭倒是没做他想,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往电梯口走,“他最近工作挺忙,多半是直接去公司了。”
“可他的车在楼下停着呢~”
季杭的脚步一顿,就听小董插言道:“景朝刚才的确来了。”
“人呢?”季杭不由皱起眉头。
“在走廊里做了一会儿导诊,”看着季杭瞬间多云转阴的脸色,小董的声音也低了许多,“就……走了。”
“我知道了,谢谢。”季杭状若无意地整理了下名牌,转身对王珺道:“跟我去科室吧。”
“恐怕不行。”王珺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吐吐舌头道:“我偷溜出来的,本来就想看他一眼,晚上还得值班。”
“好,明天我让景朝跟你负荆请罪。”
王珺一点儿没有心疼男友的意思,狠狠地点了点头,“嗯嗯嗯!季老师帮我好好骂骂他,回来了也不见我!”
“嗯。”听诊器在手心敲了敲,语气平平缓缓:“的确欠骂。”
只不过季杭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他开口,直脾气的萧南齐就已经开骂了。

十分钟前。
一台胶质瘤切除术由于肿瘤的位置特殊,手术时长生生多了两个小时,精疲力尽地下了台,萧南齐屁股还没在凳子上坐热,就听到隔壁医生办公室里传来熟悉的语声。
“晓慧师姐对不起,是景朝给您添麻烦了。”
“丹妮师姐对不起,是景朝处事冲动,让师姐为难了。”
“瑞峰师兄对不起,景朝保证,再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高坤师兄对不起……”
杯子“哐当”一声礅在桌子上,萧南齐一把推开住院医办公室的门。
屋内,除了轮休的安寄远和周颖,所有的住院医主治医都在,围着中间的会议桌或站或坐,而景朝就这样轮番地在师兄师姐面前站定,一个个标准的九十度深躬鞠下去,道歉认错的话像是早就在人心里演练了几百次,语声诚挚并且带着几分苛刻的洪亮。
本来就有些尴尬的气氛,因为萧南齐的突然到来而更加诡异,十几人的办公室鸦雀无声,低年资的住院医干脆低头假装看病历,年资稍长的则将目光投向景朝。
“萧老师。”
景朝率先打破沉寂,两步走到萧南齐身前,立定站好便又是规矩的一躬:“萧老师对不起,之前是景朝鲁莽冲动,给科室添麻烦了,请您原谅。”
随着吴临的一纸投诉书,整个A组的手术进度都或多或少地受了影响,直到季杭拍着胸脯和医务处承诺担下所有的责任,手术秩序才得以恢复。只不过,以萧南齐的个性,既看不惯麻醉科无理取闹的小人行径,又替季杭“背黑锅”的行为感到不值。
知道季杭在景朝的问题上一贯“护短”,手术室的事情一出,萧南齐就想着劝景朝跟吴临服个软,哪成想这大少爷竟闷不出声地撂挑子走人了!等到季杭一脸风轻云淡地签了那张“责任认定书”,萧南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骂自己有眼无珠,竟然没早点儿把这个没脊梁骨的大少爷踢出神外。
“萧老师,对不起!”
之前明明还夸奖过景朝穿西装的样子很帅气,现在却怎么看怎么别扭,萧南齐往旁边闪了闪身子,“可不敢当,您景大少爷的礼,季主任都受不起。”
景朝的身子依旧弓着,只默默随着萧南齐转了个角度:“萧老师,是景朝让您失望为难了。”
听人提到失望二字,萧南齐不禁又气又恨,嘴巴张了张,竟是半天没说出话来。
顾平生骂季杭护短,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景朝第一次跟他的手术,萧南齐便知道,这孩子是有天分的,聪慧专注却又不怯懦,是学外科的好料子。而比天分更难得的,是景朝对这份职业发自心底的挚爱。那对待疑难病症分析时的专注,那捏着手术刀柄的谨慎,那抢救成功之时,看到病患心跳恢复后的欣喜,还有那为了微不足道的错漏自我虐|待|式的一遍遍的重复练习……

楼主 暖风南河岸  发布于 2020-03-06 22:28:00 +0800 CST  
那些或轻或稠的情绪,非是医者无法体会,那些从心房到指端或悲或喜的心境,是再精湛的演技都呈现不出的。
正因如此,一贯不耐烦教学生的萧南齐也对景朝另眼相待,术中为了让他看得更清楚些,也曾特意放慢速度;偶尔碰到季杭训人罚操作,也曾替景朝圆谎解围;看着景朝越来越熟练的操作手法,他的惋惜毫不掩饰:哎呀!这样好的苗子,不拿手术刀,可惜了……
事情过去了半个月,萧南齐才安慰自己说,景少爷就这么走了也不错,没想到他竟转个头又回来了!
尽管语气里的失望是掩饰不住的,萧南齐还是冷冷道:“我不是你老师,犯不着跟我道歉!”说完,怒气满满的目光环视一周,“都没事干了是不是?人家是大少爷出了事有人给背锅,你们也是?”
一众住院医早就吓傻了,萧南齐话音一落,便都凑回到电脑旁,看文献的看文献,改医嘱的改医嘱,只有景朝还堪堪弯着腰,任由泪水迷蒙了眼眶,都不敢擦一下,长身玉立的少年,竟是进退不得。
许是羞惭掩住了耳蜗,景朝竟没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带着急切而来,直到视野里出现那双纤尘不染的黑色皮鞋,萎靡不振的心脏才似注射了一针肾上腺素般地跳腾起来。
透过朦胧的泪光,那没事人一般,笑着和萧南齐打趣的人,不是季杭又是谁?
“小朝是该骂,等下周组里开会,让他做一万字的检讨。”季杭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景朝挺直的脊背,将怔愣如木头人的少年拽了起来,状似训人的语气却有些调侃:“日语的检讨,我不管你是有道词典还是汉语拼音,一句一句说到萧老师满意为止!听到没有?!”
看着季杭“不思悔改”的样子,萧南齐是真不知该说什么了。他是学日语的,平时看英文文献很是不方便,想想景朝从前帮他翻译的摘要,涌到喉间的话终是咽了回去。
“愣着干什么?”季杭在景朝后脑勺重重拍了一巴掌,“还不谢谢萧老师?!”
景朝忍住喉间的酸涩弯腰鞠躬,语气更添郑重:“谢谢萧老师。”
“谢我干什么?”萧南齐皱眉。
“呵!”季杭拍了拍萧南齐的肩膀,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装模作样看电脑的住院医们,笑着道:“他怼人骂人的本事,可不是我教的。”
萧南齐眉尾一挑,一脸嫌弃地看着季杭逗弄小孩子似的揉搓景朝的头发。
“以前我在这方面管着乔硕,你就拦着,现在怎么样?这一个个啊,有样学样!”
“你口才这么好怎么不用在医务处?行!你就惯着吧!”萧南齐狠狠白了人一眼,转身走了。
任凭刚才的道歉再怎么不卑不亢,面对着温和如昔的季杭,景朝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双眸子甚至不知该看向何处,被羞惭压得抬不起来的脑袋才一低下,眼泪就无声地落了下来。
久久,语声中的哽咽还是遮掩不去:“老师……”
季杭似是轻叹了口气,“去我办公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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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疼😭

楼主 暖风南河岸  发布于 2020-03-06 22:29:00 +0800 CST  
方舟番外第五章【规则】(17)

窗子依旧半开着,季杭办公室的景物依旧,连他时常面壁的角落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带着轻微消毒水的气息熟悉至极,好像这几天在梦里都能闻到,现在忽然被老师这么拽起来,景朝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心脏砰砰砰地跳的厉害,比之第一次来见老师时更甚,却又不同于以往很多次操作不规范、病历分析不到位时等待责罚时的紧张。做事从来全力以赴,再大的风浪冲突都能等闲视之的少年,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如果神外的绩效也同处方挂钩,老师也会这么做吗?”
那天的争吵还在耳畔,景朝心头一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不知在哪本鸡汤文里看到的一句话:那些对你好的人,本来并不需要那么善良的。
季杭拿药回来的时候,景朝还直直站在床边,头低低地垂着,仿佛这间办公室的一切都让他觉得羞愧,连同那大理石地面上映衬着的倒影,都在无声地谴责他之前的不识好歹,无理放肆。
“怎么还站着?”季杭指了指床沿儿,“坐。”
少年有几分少见的局促,手指蜷了蜷,没抬头,却又微微躬身道:“老师,小朝站着就好。”
季杭把药瓶依次拧开,轻轻拉过人有些僵直的手臂,语声很心疼,“身后也有伤?”
“没,”景朝下意识地否认,抬眸却正对上季杭那关切的目光,牙齿在下唇上咬出一排浅浅的印,“已经好了。”
季杭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老师看看?”
这样温和商量的语气,让景朝有些鼻酸,所有羞愧都被这份温存掩住,从来自家父亲小叔看伤都要推脱忸怩的少年,再不敢让人担心半分,默默点了下头,便转过身子将裤子扯到了大腿。大部分的黑紫已经褪去,只留下纵横交错的红痕,臀腿相交的位置上还有些青黄的印痕,臀峰上的那道堪堪张好的伤口却是瞒不住季杭的眼睛,藤条扒出来的伤,当时必然是见了血的。
伸手轻轻一按,少年的脊背一紧,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真的不疼了,老师不用担心。”
“晚上跟我回家,上一点药,伤口有些深了,万一留疤就不好了。”
“老师……”
“嗯?”季杭给人拉上裤子,又去摆弄手里的药膏。
“我……小朝晚上约了同学。”景朝并不知道,自己撒谎的本事实在堪忧,季杭眉毛一挑,不动声色地给人挖坑:“王珺?”
见人只垂着脑袋迟迟不答话,季杭知道这孩子到底不愿骗他,心中暗笑,故意伸手捏住他的鼻子,逗小孩子似的:“变长了没有?”
“嗯……”少年不敢去挡老师的手,只别扭地皱皱鼻子,嘴巴本能地张开,“老师……”
季杭松开手,在人额头轻点两下,“瞧你这小脸瘦的,老老实实跟我回家吃饭!”
“……好。”
一股浓浓的酸涩堵在喉间,声音半分也不敢再抬高,景朝生怕再吐一个字就会没出息地哭出来。
季杭只当他是羞的,便笑着调侃道:“挨打的时候没见你忸怩成这样,现在倒不好意思了,坐那儿,觉得床单硬就拿枕头垫一下。”
说完,温热的手掌在人肩膀上一按,便去挽他的裤腿。
“老师!”景朝一惊,忙伸手去挡。
“怎么?刚回来就不听话?”季杭故意唬着脸,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拍在人大腿上,语气却严厉不起来,“自己把裤子挽起来。”
眼眶胀得发疼,垂在身侧的手指狠狠蜷了蜷,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将他那由于悔恨交加而僵硬无比的身子唤醒。
景朝顺从地俯下|身去,将并不宽松的裤管缓缓卷起,可他那浑身上下的骨节却好似都在吱呀作响。
薄薄的一层绒裤下,两个膝盖已经不能用青紫红肿来形容,季杭盯着那处青黑色的伤痕定定三秒。从前安寄远因为手术方案同他起了争执,言语犀利转身就走,事后举着外科教材罚跪了整整一夜的那次,膝盖也不曾伤得如此之重。
季杭半蹲下来,手指在髌骨旁轻按两下,原本疏朗的眉峰便忽地皱紧起来,语气微凉:“跪了多久?”
“老师……”
“再敢跟我说什么,没多久、不疼、你没事这样的鬼话,我就把你丢到清创室去!”
焦急、心疼、担心的情绪和那天电话里的那句“听到了”如出一辙。
看着季杭眼神里未及隐藏的关心,景朝心底一片苦涩。他明明记得,他的老师记性极好,一个月前的文献、下个季度的会议安排、半年前的手术记录都能说得分毫不差,可为什么将他半个月前的无礼顶撞挑衅质问统统忘掉了呢?那句寒凉刺骨的戳心之问,他自己每每回忆起来都心痛如绞,老师他,真的就这么原谅他的吗?他怎么配?!
“一日三餐地折腾自己,要教多少次才肯长记性?!”季杭嘴上骂得厉害,手上却轻柔得像拍棉花一般,温热的手指触及冰凉的肌肤,宛如处理脑神经般细致小心,“一个星期,每天的步数不能超过8000。”
“可是……”
“没有可是。”季杭没抬头,“如果景家的家法包括这个,我自会和景总说的。”
景朝的心脏狠狠一揪,老师真的是无原则地纵容他,纵容到从来极其注重的分寸感与边界意识都可以打折扣。从前面对着景家超负荷的工作量,季杭还只是皱眉头,可这一次,却是切切实实地劝阻了。
原来,在老师心里眼中,他竟还是不该打的……

楼主 暖风南河岸  发布于 2020-03-14 23:46:00 +0800 CST  
查看过伤痕的程度和深度,季杭蹲下了身子,将调好的药膏挖一些在手心里搓热,手掌便紧紧覆在了人的膝上,“疼就喊出来,强忍着没好处,不用教的吧?”
“……嗯。”感觉到自己鼻音粗重,景朝狠狠地往胸腔里吸气,像是想用空气将那浓重的湿气稀释似的,最终也只是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小朝不疼的,真的不疼……”
这样的伤,季杭已经很多年没处理过了,手上的力道有些拿捏不准。肿痕有些久了,又是层层叠加上去的,季杭不敢太用力,只得一手托着人的腓肠肌,一手在膝盖上试探着揉,眼看两个膝盖又恢复了血色,季杭却发觉手下的肌肉颤抖得厉害。
“疼?”
疼吗?当然疼。痛入骨髓的疼。景朝却是用力全身力气逼自己扯了扯嘴角,唇内咬出了淡淡的腥甜才将那浅浅的梨窝的露出,“不疼的。”
知道人嘴硬,季杭也不点破,只拉过椅子坐在人身边,敛去语气中的逗趣,诚然道:“那天在手术室是我急躁了,道理没说清楚就乱发脾气,不怪你的。”
“不不不!”景朝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话,不顾还挽在膝盖上的裤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哑着嗓子道:“是小朝的错!是小朝误会老师,还和老师赌气,是小朝混|账至极!”
“胡说!”季杭最看不得景朝妄自菲薄,一巴掌拍在人腿侧,“不就拌两句嘴嘛,多大点儿事儿就值得你这样?坐下!谁让你乱动的?!”
景朝依言坐下,眼底的悔愧却浓得化不开,只默默垂着头,却听季杭又道:“那些闲言碎语,你不用理,专心做好自己的事,要是敢三心二意,我可要打人的。”
“嗯。”
季杭抬手揉了揉景朝的脑袋,语气依旧是教他打外科结时的耐心温然,“你萧老师就那脾气,说你几句,可不许记仇。”
“是,小朝知道的。”景朝抿了抿唇,心房仿佛被人扎了一个洞,整个胸腔都冰凉凉的,萧南齐这样的性格都伤了心,当时的季杭更是有增无减了……
“听说你回来,淮儿楠儿可高兴坏了。”季杭的笑意是直达心底的,弯腰替人抚平裤子上的褶皱,“饿了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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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好像完美解决了,嗯,好像……

楼主 暖风南河岸  发布于 2020-03-14 23:46:00 +0800 CST  
方舟番外第七章【樱花】 (1)

“B区,56岁男性,肾移植术后患者,昨天出现了呼吸痉挛,希望转入重症科。”
查完房,景绒第一时间将病情加重的病例汇报给上级,200张床位的工作量,仅是巡视一遍,就差不多需要两个小时,三层防护服之下,汗水湿透了女孩儿的短发。半个月前还为减掉齐腰的长发暗暗皱鼻子的姑娘,早就全无了惋惜,超负荷的工作量,站立得稍微久了,都能感觉到汗水从腿侧往下滚落,真是多一根头发都觉得沉。
可是,看到一个个病人体温平稳下降,一个个患者核酸检测呈阴性,即便累得站着都能睡着,景绒从心底里觉得,便是在梦境里都是满满的踏实。
108床是个高三的小妹妹,烧才退到37.5℃就忙不迭地看书刷题,每次景绒来查房,要么看她冥思苦想,要么就是奋笔疾书,专注的样子让景绒都不舍得过去打扰。
好在今天,可以出院了。
“从前整天想出去,现在倒有些舍不得了。”腼腆的小女孩儿推了推眼镜,走出去老远还回头冲着病床里的病友挥手,“大家都会好好的!”
“出院之后,依然要观察14天,记得啦?”景绒又一次地提醒,语气轻快,“还有呀,你写字的时候,眼睛离书太近了,要注意哦。”
女孩儿很用力地点点头,忽地眼圈一红,上前一步给了照顾她半月有余的小医生一个大大的拥抱,“姐姐,我决定了,我要考B大医学院。”
护目镜后,景绒的眼眶也在隐隐泛酸,缓缓舒了口气,拍拍小女孩儿稚嫩的脊背,努力换上调侃的口吻,“学医有风险,报考要谨慎哦!”
送走了小患者,景绒不免有几分感慨。曾几何时,爸爸也曾郑重地坐在她的桌前,说过类似的话。
医者果然是在一次次的抢救中成长的,无论是心智亦或是胆魄。
风雨过后,一切都是值得的。
“当啷!”尖锐的碎裂声打破了短暂的闲暇,景绒巡声望去,不禁大惊失色,卫生间门口一个五十岁的男人倒地不起,浑身抽搐。
景绒急忙跑过去,蹲跪在地上查看,见人牙齿紧咬似有干呕的症状,忙将他的头向一侧微微侧过,白沫很快就从嘴里溢了出来。
“可以听到我说话吗?能听到吗?!”
附近的病人谁也不敢上前,又没有主管医生陪同,景绒只能一边同患者沟通,一边快速判断他的情况。
意识丧失、四肢抽搐、口眼歪斜,很像是癫痫的症状,可这手脚却未见僵硬?景绒一个犹豫间,就有同事赶了过来。
同样的隔离服下,来人的反应明显更加果断。蹲下身先伸手在人颈上试了试脉搏,又快速捏了捏病人的手腕,毫不迟疑地下了判断,“突发性癫痫。”
说着便跪坐在地,托着病人的腋窝让人靠在自己身上,抬起人的下颚,对景绒命令道:“纸巾!快!”
白色的唾沫和泛黄的消化液顺着病人的口齿间流出,男人毫不在意,一刻不停地处理秽物,直到人呼吸完全无碍,氧气也刚好齐备,随着气流的输入,无规律的抽动似是被安抚了,僵冷渐渐消弥。
五分钟后,病人的脉搏和呼吸归于平稳。
“多亏了您!A大的急救果然是最专业的!”
虚惊过后,大家都是松了口气,闻讯赶来的主管医生对着景绒不住道谢。
“应该的,不客气。”
能得到中心医院呼吸科大主任的夸奖,若是平时,景绒面上谦虚,心里却还是会暗暗高兴一番的,毕竟对于初入临床的小小住院医来说,人称代词从“你”变为“您”,是需要太多的汗水乃至泪水铺就的。
只不过此刻,她全没这个心思,目光在阔大的场馆内搜寻的两圈,毫无收获,事了拂衣去,那个最该被感谢的人,居然不见了。
虽然宽大的防护服没有半点区分度,口罩和护目镜也足够掩盖掉所有的个人体征,可面对突发事件的凛然果敢和那份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场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去的。就像那几句丝毫不乱却又不失峻厉的命令,绝非是一句冷静就能概括的。
可是,人呢?
“景医生,午饭到了!”
景绒回过神,冲来叫她的护士摇摇手,“谢谢向老师,我去看一下85床大叔的血氧,早晨的时候不太好。”
“小钢人儿。”向护士打趣一句。
景绒的确不太饿,过度的体力消耗好像让她的胃都瘦身了。
监护仪的数值很平稳,景绒笑眯眯地安慰几句,虽然口罩之外病人很难看到她的表情,她还是希望能通过眼神和语气传达一份医者的温度。
填好床旁的记录单,景绒终于可以舒口气,暗暗活动了一下脖子,余光忽地瞥见转角处有一个身影走过,隔着二十张床位的距离,任是谁看都不过是个简简单单的背影而已,景绒却忽然欣喜万千,多日来的疲惫统统消散,快步追了上去。
淡蓝色的防护服上没有名字,仿佛是感受到了女孩儿的脚步,男人的步子好像故意加快了几个频率。
约莫二十米的距离,景绒试探着叫道,有几分玩笑又有几分调皮,“景……总?”
脚步丝毫没停。
又追了几步,景绒语声大了些,“爸——”
还是没停。
医生通道的门口处,不知为何,景绒的语声竟有哽咽,一句乡音脱口而出:“嗲嗲——”
再如何坚毅肃然的心胸,也是被这两个如童音一般的音调穿出洞来。奔波几个昼夜,连日来的提心吊胆,甚至不惜违背老师的“恐|吓”,所想无非就是为了远远看人一眼。
景朝微微平稳了一下情绪,止步,转身。
“爸!”

楼主 暖风南河岸  发布于 2020-03-21 14:33:00 +0800 CST  
“爸!”
景绒一把抱住父亲,再也说不出别的字。
女儿一切安好无恙,语声一如往日,景朝本来已经平复的心海涟漪漾漾,感觉到女儿肩背起伏,大手轻轻拍拍人的肩,“防疫守则上怎么说的?嗯?好了,不许哭。”
“……嗯。”再抬头,景绒的护目镜果然起了一层雾气。
“乖。”
景朝不再多言,像从前千百次接小姑娘放学时一样,抚着女儿的肩膀往通道里走去。
“爸,您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我哥怎么没告诉绒儿一声呀?”刷手池边景绒语声切切。
“别说话,专心。”景朝也不看她,一丝不苟地打泡沫,动作标准得如同拍示教片。
“哦。”景绒暗暗吐了吐舌头,随即,父女俩的动作如出一辙。
吃过饭,休息室里难得的片刻闲暇,景绒却规矩得如同小学生似的站在父亲跟前,“爸别这样看着我嘛,绒儿知道错了。”
“从13号到现在,晕了几次?”
景绒没料到爸爸连这个都知道,心地划过一丝酸涩:“三次。”
景朝收回目光,鼠标落在女儿刚刚补好的病历上,“诊断。”
“低血压……”景绒很少被要求这样反省,自然并不如景继那般规矩,试探着解释了句:“体位性的嘛。”
“病因。”
“只是晕了一下,两块巧克力就好了,没耽误工作。”话虽然有些没底气,可景绒说的倒也不是虚言。
防护服不透气,穿得稍微久了难免气闷,和抢救过后直接晕倒在床旁的同事比起来,她的这点儿颅内缺血的确可以忽略。
只不过,爸爸似乎并不这么想。
“病因。”
眼看护士要过来问医嘱了,景绒不敢再磨蹭,老老实实认错,“爸,绒儿知道错了,以后会按时吃早饭的。”
景朝像是没听见,目光都在病历上,“病因。”
“……没吃饭。”
听懂了女儿语气里的委屈,景朝到底是不忍心的,叹口气道:“不是第一次了吧?”
“刚来的那几天,真是太忙了。后续的同事赶过来之后,绒儿每天都有注意休息的。”见父亲眉头微蹙,景绒往前蹭了蹭步子,学着人的口吻道:“明知故犯,屡教不改,下不为例!”
“没大没小!”景朝还是被逗笑了,再也板不起脸来,“你哥要是知道了你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看你怎么办!”
“千万别说!”景绒一把拉住景朝的胳膊,突然丰富起来的表情,让女孩儿脸上那被口罩勒出来的痕迹更有几分可爱,“哥脾气大得很……”
“你还知道怕啊?”
“爸来了,绒儿就不怕了!”景绒浅浅一笑,抬手替景朝扯了扯衣领,面露疑惑:“爸怎么穿七三三院的衣服呢?”
“跟你乔伯伯过来的,第三批医用物资投入使用,我到现场来看一下情况。”
“乔硕带你来的?”
对讲机里忽地传来一句问话,熟悉的音色音调并没有因为电波的传输而改变半分,“他人呢?”
景朝下意识地站起了身,有些意外地看着女儿。景绒太高兴,竟忘了告诉他季杭在重症室里可以调看所有的监控摄像。
“老师……师兄他下午到。”
既然决定来,景朝便做好了被狠狠骂一顿的准备。
“很好,下了班一起过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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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则】会继续写的,暖风又有了小感慨,一篇小番外。

楼主 暖风南河岸  发布于 2020-03-21 14:40:00 +0800 CST  
方舟番外第七章【樱花】 (2)

春光温煦,不仅能入酒香还可润茶色,紫砂壶中茶香正浓。
与这份闲暇适意格格不入的,是坐姿闲适却暗自尴尬的景朝,才在抗疫总结会得了最优表彰却乖乖站在茶几前听训的景绒,以及手拿戒尺声色俱厉的景继。
“厉害了啊!学会撒谎了是不是?!”
景绒全然没了会后面对记者时的疏朗安恬,睫毛轻垂,桃唇紧抿的样子宛如邻家小女孩儿,“对不起,绒儿知道错了。”
“咚咚!”戒尺在茶几上敲了两下,不重却满满的都是威吓,“离家出走,欺上瞒下,自己说,准备挨多少下?!”
从医院回来,哥哥就没给过她一个笑脸,景绒不禁心头惴惴,偷眼去看坐在沙发另一边的景朝,眸色里满是求肯之色。
“你看爸干嘛?!要不要我把爷爷请来给你撑腰?!”景继像是感觉不到父亲的尴尬,还抬手给人续了水,“爸喝茶。”
“哦。”
景朝端起茶杯,轻轻冲女儿耸了耸肩:你哥这顿脾气,可是积压了好久了……
“你是怎么伙同爸爸骗家里人,蒙混过关的,自己说!”
伙同?蒙混?!景朝差点儿被茶水呛到,想不到他有生之年竟也会被冠以这样的字眼,“咳!咳咳!”
“那天两点半,我估计哥睡着了,就……偷偷跑了。”
两点半?
景继记得很清楚,那天景绒被自己锁在房间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平时最珍爱的毛绒玩具丢了一地板,晚饭自然是一口没动。听着妹妹有些喑哑的声音,景继心疼得坐立不安,特意买了草莓芝士酱,亲自烤了蛋糕给妹妹送去的时候,是夜里一点半。
年纪渐长,景继自觉不便再像小时候那样给妹妹盖被子,可他还是远远听着妹妹呼吸平稳没有抽泣才放心离开的。现在想来,多半是在假寐了。
“偷偷?这是重点吗?!过程!”
有一瞬间,景绒还以为发问的是父亲,严肃起来的景继,真是像极了景朝。
“绳结才打了一半……”自觉出卖了爸爸,景绒对父亲投去歉意的目光,“爸就过来了。”

楼主 暖风南河岸  发布于 2020-03-21 22:03:00 +0800 CST  
虽然在房间里看到了绳子,可听到妹妹亲口说出来,景继还是一瞬间怒火上涌,景绒的房间在采光极好的三层南侧,窗外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位置,稍有不慎就会骨断筋折。
戒尺“啪”地一声拍在茶几上,“我教你打绳结是让你做这个用的?!你想上天是不是?!”
“对不起,哥……是我不好,以后不敢了……”事出紧急,景绒也是有些后怕的。
“以后?!你还敢有下次?!”景继沉了沉口气,“从今天起,一年之内,谁都不许去攀岩了,全家都要引以为戒。”
话音一落,景绒不免再次看向父亲,虽然上了些年纪,景朝这项爱好一直没有搁置,如今春暖花开,正是攀岩的好季节。
“爸,您说呢?”景继态度恭谨,却不太像商量的样子。
景朝暗暗叹气,“嗯。”
景继拿起戒尺,语气缓了缓,“绒儿过来。”
虽然哥哥周身满是威慑的气场,景绒却是半分也没有躲闪,规规矩矩上前两步,站定。
“如果爸不过去,你是不是就要跳下去了?”
“是。”
“如果绳结开了,绳子断了,或者屋外有风有冰,墙壁有电线电缆。”景继语气一顿,“你,想过后果吗?”
景绒秀眉微蹙,头垂得更低,“……没有。”
看着妹妹瞬间赤红的面颊,景继也不再多说,戒尺拿握在手心:“哪只手结的绳结?”
微一迟疑,两只手端端正正地伸了出来。
景继捏住人的指尖,“五下,长个记性。”
语毕,既不虚张声势也不拖泥带水,戒尺扬起,横贯两只掌心,“啪!”
戒尺厚重,景继虽只用了手腕的力道,女孩娇嫩的手掌还是瞬间一道红痕。
景继停了三秒,等到妹妹眉头再次松开了,才又打了第二下,力道不减,位置平移半寸,“啪!”
景绒紧抿嘴唇,既不敢去看“刑具”,也不敢去看哥哥,只低着眼眸专心抗打,上次这般一板一眼地挨手板还是十年前,被哥哥撞见自己同爸爸顶嘴。
“啪!”
第三记又落在第一下的位置,白皙的手掌宛若热油滚过,虽没肿起,却也赤红一片。
景继的力道很是均匀,眼神里也没有太多情绪,只在感觉到妹妹手指传来的颤抖时多等两秒,待人呼吸缓和了,便再次扬起手腕。
“啪!”
无论是动手责罚景夕景继,还是自己受罚领责,心软心痛不是没有过,景朝却从来没有觉得这戒尺的声音竟是如此的骇人,仿佛那薄薄的檀木不是打在女儿手上,而且统统打在他心上一般。面对抢救现场都能坦然冷静的景朝,竟然不忍心去看一双儿女,只片刻工夫,茶杯就被攥得有了体温。
眼见戒尺再次扬起,景朝索性站了起来。
“爸?”
“爸……”
女儿语声不安,儿子语气嗔怪。
“坐久了有点儿累,我到院子里喂金鱼。”
身后,戒尺声依旧清脆,“啪!”
“你任性胆大发脾气,哥都能惯着,但是这样冒险的事,决不宽纵。”
松开人片刻间就冰凉凉的手指,景继盯着妹妹泛红的眼睛,“记住了吗?”
“绒儿记住了。”景绒缩回手,咽了咽鼻后的酸涩,“哥,别气了,绒儿怕了。”
“我生不生气不重要。”看着窗外低头撒弄鱼食的景朝,景继点了点父亲忘在茶几上的手机,“从你离家的那一刻起,爸即便是洗澡,都要带着电话。”
景绒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你知道爸为什么对你们病房的布局那么清楚吗?他……成天对着监控看。那天你二级防护就去做紧急抢救,绒儿,你能想象到吗?爸担心得嘴唇都在抖,我一辈子都没见他那么紧张。”
“哥……”
眼泪毫无阻拦地倾泻而出,内疚自责瞬间翻涌起来,景绒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心里的疼是可以轻易就抵得过那凌厉的戒尺的。
“别哭了。”景继抽出纸巾给人擦眼泪,“脸上的勒痕还没好,当心留下疤变成丑丫头。”
“才不会!”哥哥就是有这个本事,一句话就能让她破涕为笑。
“坐吧,小哭包!”景继递给妹妹一个胖胖的雪梨,“哭了一大通,补补水。”
“不想吃皮。”
景继瞪人一眼,还是拿起水果刀专心致志地削皮,“看到那捆绳子,我真想去吊销你的行医执照。”
“哥不会的。”景绒靠在人肩膀上,“哥知道的,绒儿六岁就想做医生了。”
“上次还说是五岁呢。”
“差不多嘛。”景绒笑笑,语声悠扬,“绒儿还记得,哥带我去植物园看花卉展,绒儿想把花枝折回来,哥说,花养在房间里,就不能结果子了。”
嫩黄的梨皮断了,好多年前的事了,景继没想到妹妹竟还记得。
“绒儿知道哥心疼我,可是,绒儿不能一辈子都在哥哥的羽翼之下啊。”景绒坐直了身子,看着哥哥的眼睛,目光里一派诚挚笃定:“哥教过绒儿,花只有经风历雨,才能硕果枝头,这些话绒儿一直记着呢。”
梨肉多汁,米白的果肉一块块摆在嫩绿色的盘子里。
景继抬眸,正对上妹妹眼底那同他如出一辙的诚然,他的绒儿真的长大了。
“武大的樱花开了,风雨过后,花香定然是更浓的。”
————————
感念所有为这场战斗付出过的人,视彼如己心,白衣成战袍。
感恩,春回大地之时,大家安好无恙。

番外【樱花】(完)

楼主 暖风南河岸  发布于 2020-03-21 22:04:00 +0800 CST  
方舟番外第五章【规则】(18)

走了一整天,身后那才堪堪愈合的的伤口又隐隐发痛了,可景朝的脚步却一点儿也不敢慢了,乖乖地跟在王珺身后,小心翼翼地道歉:“不要生气好不好?我是真的觉得这三条裙子都好看,绝不是敷衍,别生气啦……”
王珺偏过头,目光扫过景朝手里那三个一模一样的购物袋,语气颇为抱怨:“一下午接了上百个电话,让你帮我挑条裙子,你就都买下来,还说不是敷衍?鬼才信你!”
一贯对数据有着特殊敏感性的少年被小女友的夸张用词逗笑,“哪有几百个啊?量子传输都没那么快。”
“景——朝!”
“我错了,我错了。”见王珺的眉毛忽地皱去一处,景朝适时认错:“今天再不接电话了,保证。”
看着小男友眼神里满满的诚挚和那缕难掩的疲惫,女孩嘟着的嘴巴慢慢平复,长长的睫毛忽闪两下,语声柔和下来,“科室的电话还是要接的,我听师兄说,季主任发脾气可吓人了。”
景朝眉峰一拧,随即又恢复了淡然的神色,岔开话题道:“哪个师兄说的?”
“闻宙宇,温师兄。”
“就是那个职业医师考了361分的温师兄?”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我们都偷偷叫他锦鲤哥呢!”王珺嘴角含笑。
对于景朝这种没有系统复习就能考到550的人来说,高出及格线一分的成绩和不合格无异,少年微微摇了摇头道:“还是别学他了。”
“这也要我能学的来才行啊!”
景朝知道这会儿可不是教育女朋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时候,指了指街边的牌匾:“吃火锅好不好?”
“那今天要罚你吃猪脑!”王珺皱皱鼻子,逗趣道。
王珺轻松活泼的模样让景朝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细嫩的猪脑端到眼前,细细地涮起来。
成天和脑部组织打交道,景朝每次看到逼真无比的猪脑,都会条件反射似的想找出血点,修复破损组织。从前和景夕一起吃火锅,小孩的眼神只在那页菜单上多停留了三秒,就被他义正词严地训了一顿:“那么多常见的肉不吃,偏去挑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自己肠胃不好不知道吗?”
可能出来混迟早要还,弟弟乖乖听话再不碰这种食物,到了自家女友这里就统统没得商量,尤其是发现他不爱吃猪肉之后,经常以专业消化科医生的口吻要求他——不许挑食!
“快过圣诞节了,想要什么礼物?”景朝将略略变色的“组织”捞起,轻轻放在王珺的盘子里,温言道:“没和你商量就匆忙回家,是我的错。”
即便季杭不让他来“负荆请罪”,景朝也颇觉歉意,剥好的糖蒜一颗颗地堆起来,送到王珺手边,试探着打预防针:“在家耽误的太久,病例分析好久没交了,白天还要跟老师师兄的手术,可能下周会……有点忙……”
“所以呢?!”尽管景朝已经把话说得尽可能的委婉了,可王珺还是立刻嘟起嘴巴,筷子用力地戳着毛肚片下的冰块,“你又预备一周不接我电话是不是?!”
说着,女孩儿修长的手指便捏住了景朝右臂三角肌上的嫩肉。
“不是不是……”眼见那指节隐隐有旋转的趋势,景朝夸张地皱皱鼻子,配合地作出既害怕又疼痛难当的表情,“当时真的有特殊情况,绝对不敢骗你……”
手指松了松,手臂却没收回来,“那你说实话,什么特殊情况?”
“我……”景朝呵呵一笑,拿起筷子生硬地转移话题,“鸭肠好了,再煮就老了……嘶哈……疼!”
“撒谎我就告诉季老师!”王珺秀眉微蹙,手指转了半圈。
在认识王珺之前,景朝从没经历过这种“表面皮肤组织扭曲性形变”的惩罚。在家里,自然是轮不到炎宴动手的,从景朝记事起,父亲便给他立了一个规矩: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许让妈妈红眼眶。三四岁的时候,好奇的小孩子扭断了妈妈最心爱的一支镯子,虽然炎宴只摇头抱怨了几句,景至还是在他的小|屁|股上盖了两个巴掌印,并让他乖乖道了歉才作罢。
最开始王珺发脾气这样拧他两下,景朝也不觉得有什么,手臂俱是肌肉,小姑娘葱白一样的手指实在不能牵扯到太多的神经,即便有时候真的扭疼了,也笑着不吭声。直到有一次,王珺发现他的小臂竟然青了一块,又是心疼又是后悔得差点儿哭了出来:“你怎么也不喊疼的呀?我没想真的弄疼你……”
看着小女友四处去找酒精棉的样子,景朝第一次发现女孩子的脑回路和自家父亲是那么的不同——掐人居然只为了图手感的,全不想让他疼。从那以后,景朝便开始老老实实地配合——及时喊痛。
“我说出来,你也不信。”景朝继续专注地涮食物。
“你说我就信。”王珺放下筷子,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爸听说我顶撞季老师,打了我一顿,我疼得起不来床,才没给你回电话。”
“嗯?”弯弯的睫毛上下忽闪两下,大大的眼睛里瞬间写满被欺骗的怒意,手指陡然加大了力道,愤愤道:“骗人!”
景朝努力扯了扯嘴角,压下心里的失落,同女孩儿说笑一阵。
锅里的食材渐渐熟了,到底是爽朗爱笑的性格,片刻功夫,王珺就多雨转晴,耐心十足地给景朝剥起了虾仁。

楼主 暖风南河岸  发布于 2020-03-31 21:50:00 +0800 CST  




楼主 暖风南河岸  发布于 2020-03-31 21:58:00 +0800 CST  
喵喵喵


楼主 暖风南河岸  发布于 2020-04-07 23:16:00 +0800 CST  


楼主 暖风南河岸  发布于 2020-04-07 23:26:00 +0800 CST  


楼主 暖风南河岸  发布于 2020-04-07 23:27:00 +0800 CST  




楼主 暖风南河岸  发布于 2020-04-07 23:40:00 +0800 CST  
方舟番外第五章【规则】(20)

“景朝,我的奶茶要抹茶茉莉,半糖的哦!”吕婷往景朝的位置探探脑袋,“谢啦!”
“好的师姐。”景朝礼貌地点头,眼神很快又落回到电脑屏幕上。
“师兄,要不要我拿笔记下来呀?”改个医嘱的工夫,陈峰已经听到六七份“订单”了。
“不用。”景朝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病历,“这里去掉,嗯,病史再详细些,红细胞体积多少?”
“忘了……”陈峰吐吐舌头,“好像是……”
景朝神色不动,“现在查。”
血常规才翻了一页,韩曙又过来了,笑着道:“师兄,能不能带杯卡布奇诺给我?中午没睡成,太困了。”
“困?我那儿有速溶的咖啡,需要吗?”
沉冷的声音带着出口成霜的寒意,值班室里瞬间喷洒了液氮一般,韩曙的舌头瞬间打起了结,“谢谢……谢谢季老师,我……那个……我不困了……”
脚下的地板仿佛结了冰,韩曙觉得自己是穿着冰刀离开的。
季杭的目光只在值班室里淡淡一扫,余下的三个住院医也识相地去查房了。三人借口不同,却有一点是相同的,临出门时,都似有深意地看了看垂手肃立的景朝。
“收病历、开检查单、测血糖量血压,”季杭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扣两下,语气却倏然严厉起来,“现在又给大家订奶茶,你是闲得没事做了吗?!”
老师的指责无从辩驳,景朝深深呼吸几次,依旧是除了道歉什么也说不出,头深深地垂下去,视野里只有白大褂的衣角随着门缝里的风轻轻摆动,“对不起。”
“回来几天了?”
季杭明知故问,景朝却不敢不答,“十一天。”
“手术跟了几台?”
牙齿在嘴巴里引来一阵腥甜,背在身后的手指将手机攥得发烫,摇头,“……没有。”
“死亡病例分析会,听了几次?”
再摇头,“也没有……”
师徒两人沉默半晌,季杭沉沉地叹了口气,纵然没抬头,景朝都能感受到老师的失望和无奈,可他除了道歉又实在无从解释,喉结滚动两下,还是道:“对不起,老师……”
“景朝。”季杭此刻最不愿听他道歉,抬手止住他的话头,语气有了几分商量,“大四事情多,你也快毕业了,若是忙不过来,科室的工作可以减掉。”
“不是!”景朝嚯地抬起头,眼神里有惊讶更有惶然,脖子僵硬了似的摇动两下,眼圈竟蓦地红了,“老师……”
“哥!”安寄远追了过来,安抚地拍拍景朝瞬间僵直起来的背,对季杭道:“哥别吓小朝了,他虽然没跟手术,手术视频可是一帧一帧看的。”说着将景朝藏在身后的手腕扯过来,见人犹自有些躲闪,也不废话,抬手在人紧攥着的指节上一拍,轻斥:“撒手!”
手臂先是一僵,随即便默默松开了手指。
季杭划开屏幕,脸色却骤然冷了一个色调,沉肃的眼眸由怅惘齐齐转为愤怒——屏幕上看了一半的,正是刚刚那场减压术的视频。
若不是房门没有关严,季杭真想立时就把人按在桌上揍一顿。手机往文献夹上重重一丢,抬脚踹在人小腿上,半个字的废话没有:“犟?!”
景朝像是早有防备,眉峰微蹙竟是分毫未动,恭顺的样子让人又急又气。
安寄远眼见季杭眉峰间的距离越来越窄,周身的寒气都像被设定了程序降温了似的分秒成冰,忙一个闪身挡在两人中间,对景朝直接问道:“是不是庭安哥和你说什么了?”
以安寄远对师弟的了解,景朝看似对所有人都礼貌客气,实则骨子里是极其骄傲的,唯有心底真正尊敬的人才能对他的情绪有如此的影响。
季杭却着实有些意外,脸色登时缓和了几分,“见你颜伯伯了?”
“那天在餐厅碰见了,一起吃了午饭。”景朝规矩道。
“师兄他,凶你了?”
“没有。”似乎怕季杭不信,景朝重复了句:“真没有。”
季杭微点了下头,是啊,师兄怎么会和个孩子计较,何况他对小朝也一直是很赞赏的,更不可能为难他了。
觉得自己情绪太过,季杭弯腰给景朝拍去裤子上的鞋印,力道却还是有些重,“不许再东想西想了,再让我看到你自怨自艾——”巴掌不轻不重地盖在人身后,语气倒不像开玩笑,“就照你父亲的力道打,我看你还能不能坐着吃年夜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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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暖风南河岸  发布于 2020-04-11 12:35:00 +0800 CST  
吃完午饭,安寄远看着手里多学科会诊通知单上的名字,不禁眉头一皱,吴临多半时间呆在手术室里,很少出会诊,麻醉科怎么让他来了?
抬头刚好见景朝答复完家属的疑问,看着少年眉宇间的闷闷不乐,安寄远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还因为昨天那一脚不开心呢?记仇?”
“怎么会?”景朝不自觉地抚了抚鼻子,“本来就是小朝的错。”
“别学你老师成天板着脸,当心老的快!”安寄远逗笑两句,转而问道:“一会儿的会诊病例,看了没?”
“看了。”景朝下意识地挺直脊背,不假思索便道:“‘术中唤醒’左侧额顶叶胶质瘤切除术,患者女,32岁,自今年三月下旬,反复出现言语障碍、头痛、恶心、右侧肢体麻木乏力等症状。在当地医院行核磁共振检查,诊断“左侧额顶叶胶质瘤”,肿瘤位于优势半球语言区,十天前转至我院,最近的影像诊断报告显示……”
“好了,我又不是你老师。”安寄远笑着拍拍他的肩,“一会儿病史病程我来介绍,你安心听,做好记录就好。”
“师兄做?”疑惑一闪而过,自从进了科室,无论是死亡病例讨论,还是疑难杂症的会诊,病史病程汇报这一项都是他雷打不动的工作,深邃如墨的眸子暗了暗,“是,小朝知道了。”
“多心?”值班室没有别人,安寄远索性逗小孩子似的拎拎他的耳朵,小声道:“不知道为什么麻醉科让吴临来会诊,你老师怕你大少爷脸皮薄,可不许胡思乱想啊!”
鼻后涌起一股酸涩,他如何不明白季杭的意思。喉结滚动两下,再抬头,脸上的梨涡浅浅:“小朝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安寄远扫了一眼会诊单,分明没有抄送给景朝。
“我……是电梯里碰见吴医生的。”
“哦。”安寄远没多想,“午饭吃饱了吗?会诊之后加台,视神经瘤切除术,时间不会太短,要是饿得手抖被萧医生踢下台,你老师可护不了你。”
对于季杭的手术安排,景朝是可以倒背如流的,只不过这种级别的手术,实在不需要萧南齐和季杭共同完成,“萧老师是……一助?”
“对。”安寄远冲人眨眨眼:“你做二助,具体流程不用我教了吧!你老师说了,要是做的好,晚上带你回家吃饭,庭安哥也会过来。”
“颜伯伯?”
看着人瞬间紧张起来的表情,安寄远有些嫌弃:“你怎么好的不学专门学坏的?庭安哥成天笑眯眯的,怎么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放心,乔师兄也回来,有他在,绝对不会尴尬。”
“……好。”景朝扯出几分笑容,心底却似狂风大作,久久不安。
让师兄替他做病史病程汇报,同萧南齐做助手,约颜庭安吃饭,老师这样费力安排,实则都是因为担心他。不想他在科室里尴尬,更怕他受委屈。而类似这样的呵护纵容,安寄远已经司空见惯,连他自己也变得习以为常,他甚至渐渐忘了,自己第一次见老师时,内心的希冀不过是两个月的见习体验。父亲说的半分不虚,他能如此种豆得瓜事半功倍,不是他景朝多聪明多努力,而只是因为,他运气好。
景朝微阖眼睑,这四载光影里的好多画面忽地涌到眼前。
“对不起,张主任,是我没和他说清楚。”
“抱歉啊,小孩子不懂事,我回去教他。”
“保安同志,景朝是我的学生,是我允许他进来的,要说冲突,也自然是由我负责。”
“小孩子第一次关颅手法有点儿慢,大家辛苦了,小朝,跟各位老师道谢。”
……
对不起,不好意思,抱歉,请您见谅……
吴临带着轻蔑的眼神定格在眼前,牙齿在舌尖留下一片钝痛,他之前竟从来没注意过,明明鲜少妥协,更不喜欢与别人周旋的老师,替他道了那么多歉。可他又做了什么?老师唯一的一次让他在外人面前低头,他非但拒绝得理直气壮,还口出浑言……他果然是被惯坏了……
“老师,您替小朝承担了那么多流言蜚语,这一次,小朝自己来。”
十三点五十八分,景朝整理了下胸前的名牌,压下胸中最后一分犹豫,大步往会议室走去。
——————
如果一定要问我颜庭安究竟和小朝说了什么,大概就是这样:
颜庭安:食堂的蘑菇味道不错。
景朝:是。(夹了一口蘑菇)
颜庭安:苦瓜也不错。
景朝:是。(尝了一口苦瓜)
颜庭安:听你老师说,你不喜欢这两道菜?
景朝:(紧张脸)……没。
颜庭安:(微笑着给人舀了一大勺)那就多吃点。

楼主 暖风南河岸  发布于 2020-04-11 12:36:00 +0800 CST  
方舟番外第五章【规则】(21)

“肿瘤紧挨着语言和肢体运动功能区,患者术后可能出现严重的语言、行动障碍,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切除肿瘤,延长患者生命,更要保证患者术后的生活质量。”主位上的季杭言简意赅,“关键技术是在切除病变前将患者从麻醉状态下唤醒,在患者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进行脑部手术,手术时长预计三个小时。”
“这样高难度的手术,也只有季主任能胜任主刀,这次能和季主任配合,是我的荣幸,我一定竭尽全力!”吴临一反常态的爽快,言语中的恭维之意毫不掩饰,听得萧南齐皱皱鼻子。
“多谢吴医生。”季杭报以礼貌的笑意,PPT翻到下一页,“那我们看一下手术方案,这是患者的影像报告。”
手术虽然有一定难度,倒也不是季杭的首例,来会诊的神经内科主治、肿瘤血液科主治、内分泌科副主任,连同吴临几人一起讨论,手术方案很快就确定下来,手术时间定在了五天以后。
季杭看看表,七十分钟,不多不少,病历夹拿在手里,“辛苦各位了。”
一众人刚要起身,清冷的男声从会议室后排传来:“等一下。”
会诊医生循声望去,说话的人十七八岁的模样,看样子是大四大五的学生。
景朝站了起来,“季主任,我有话说。”
并不陌生的称呼,平平常常的语气,从景朝嘴里说出来,却让萧南齐和周颖几个感到莫名的别扭。
季杭眉峰微微一蹙,瞟了一眼隔了两个位置的安寄远,视线便又落回到看不出什么异常情绪的景朝身上:“你对手术方案有疑问?”
“没有。”
季杭定定看人一眼,语气微不可查地沉了半分,“那就等查完房再说。”说着便要起身。
“主任,”景朝罕见地没有听命,反是放下病历夹站了起来,“两分钟,可以吗?”
本来昏昏欲睡的住院医们来了兴致,碍于季杭的威慑不敢交头接耳,几个会诊医生却好奇地打量起眼前这个过分稳笃的少年,一时间十几双眼睛都望向季杭。
再要阻拦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季杭转了转身子,不辩喜怒:“说。”
景朝微微颔首,离开座位径直走到吴临身边,立定鞠躬:“吴医生对不起,那天在手术室冲撞了您,景朝向您道歉,请您原谅。”
景朝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直到人躬身在自己面前,吴临才反应过来,满口“不敢当”地伸手去扶,景朝却已经直起了身子,“今天辛苦您了。”
笑意淡淡,坦坦然的口吻,主客立现。
吴临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声“辛苦”所谓何意,景朝就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弯腰从桌子下面拿出了一件东西,径直往会议桌前走来。
一旁的萧南齐还在打量景朝拿了什么,季杭和安寄远的脸却都已经变了颜色——景朝紧紧捧在手里的,分明是藤条。
联想到景朝刚才异常的神色,安寄远暗道不妙,几乎本能地伸手去拦,景朝却闪了闪身子,几步就在投影仪前站定,片刻犹豫也没有便朗声道:“上个月8号,我在手术室和吴临医生起了口角,事后又未能妥善处理,给科室的工作带来极大的影响,也给师弟师妹做了极坏的示范。在此,景朝向大家郑重道歉,并且保证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再次发生。请各位老师、师兄师姐原谅景朝的鲁莽妄为,对不起!”
说完,景朝拔直身子,冲着众人鞠了一个九十度的深躬。
“还有没有规矩?这什么场合你说这个!”季杭拽住人的手臂,沉沉一握,却仍是面不改色地冲几位会诊医生点点头,“手术若是有变,可能还要麻烦几位,我先谢谢大家了。”
神内的主治是认识景朝的,刚想打趣几句缓解尴尬,就见景朝旁若无人地走到季杭身侧,躬身垂首的姿势很标准:“景朝顶撞老师在先,不听训教在后,任性妄为、目无尊长、口不择言、心存忤逆,景朝向老师道歉,请老师责罚!”
话音落地,众人犹自面面相觑,景朝却是身子一矮,半点缓冲也没有,“咚”地一声跪在了季杭身|前,手中藤条高举过头,语声朗朗不带半分躲闪,“景朝知错,求老师责罚。”
吴临的水杯“砰”地一声掉在地上,“铛~啷~啷~”滚到会议桌下,随即,整间屋子,一片死寂。
神内的主治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A组的住院医们更是面面相觑,一个个惊得合不拢嘴。
尽管景朝已经足够低调,可无论是景家长子的身份还是堪称教科书般的成绩,都足以让他进个电梯都能收到几束或钦佩或嫉妒的目光,纵然人前从不显半分傲气,可那与生俱来的气质却是从每个骨节里透出来的,观之可敬。看着一身傲骨的师兄竟当众跪地认错,陈锋他们几个轮转吓得头都不敢抬,贴着墙壁恨不能化作壁画。事发突然,即便是周颖萧南齐几个,也俱是怔愣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惊奇的目光直指季杭。
看着跪姿无比标准的景朝,季杭只觉得血气上涌,拳头握紧竟好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自看到了藤条他便道不妙,却还是没想到景朝竟是如此“破釜沉舟”。

楼主 暖风南河岸  发布于 2020-04-18 00:12:00 +0800 CST  
他从不许景朝跪他,即便是隔着长长的电波,都会让他心酸莫名。珍惜少年的挺拔风骨,他甚至连骂人都尽量避开众人,但凡要动藤条,一定是他反复思量过,连安寄远都不会在场。很多时候他也不明白,医院不是象牙塔,景朝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他为何还要拼尽全力地想要保存他的坚韧和骄傲?可当他看到景朝近乎完美地独立完成了颅内清创,急诊科主任投来的赞赏的目光;看到景朝凭借着影像报告和细致入微的推理,就能发现内科会诊报告里的漏洞;看到学术会议上景朝自信稳笃文理兼备的发言,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那是出于医者仁心的本能,是对那份纯粹的赤子之心的包容,也是对少年发自心底的赞赏和怜惜……明知不为而为之,季杭还是这么做了。即便是那天被一枚钥匙气到夜里失眠,过后想想,也都是释然一笑,臭小子,怎么这么倔?
可如今,看着景朝将全部的骄傲和自尊统统压在膝下,将那些沉重的罪名半分也不心疼地加诸在身,宛如悉心呵护的水晶被人毫不怜惜地砸碎,那髌骨着地的声音似是砸在季杭的心尖上,痛彻心肺。
狠狠吸了两口气,季杭下意识地看看虚掩着的房门,努力让声音平稳一些,不至于引来走廊患者的注意,可从来波澜不惊的眼眸里却掩不住地冒着火气:“你,起来。”
景朝纹丝不动,双臂高举脊背挺直:“请老师责罚。”
“我再说一次,”季杭的语气控制不住地发抖,嗓子里好像含了块儿冰,一字一顿,“起来!”
“老师——”景朝抬眼,正对上季杭凌厉异常的眼神,托着藤条的手臂一颤,却终是没有动一动膝盖,声音由最初的稳笃中添了几许求肯:“老师打吧,小朝该打!”
“啪!”中性笔狠狠拍在桌上,季杭死死盯着人的头顶,“我数三声,再不起来,就不要再叫我老师!”
“老师!”季杭的话太重,景朝眸光一闪,告罪的话没等说出口,季杭的手指便点在了桌沿儿上,不用辩驳的生硬,“一!”
看着景朝握着藤条的手指都在发颤,安寄远心中不忍,起身就去拽他的胳膊,在人耳边小声道:“听话,有事回家说。”
这样哄小孩子的语气同季杭一模一样,景朝摇摇头,视线里便只剩下季杭再次抬起的手指,“二!”
自家兄长的脾气,安寄远再了解不过,情知那句“别叫我老师”绝非玩笑话,眼见季杭咬合肌越来越紧,安寄远又急又气,手上也不由加了力道,恨不得将人直接拎起来。
“你犟什么?”
想想那天听到的流言,景朝便觉得膝盖有千斤重,既然是请罚,哪里有半途而废的规矩?
“小朝忤逆不孝,求老师教训。”语声平缓却字字倔强。
季杭额上爆出了青筋,胸膛一起一伏,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失望满满的音节:“三。”
景朝还是没有起身。
“真有骨气!”看着犹自举到自己身前的藤条,季杭竟是笑了,食指在人头上虚点两下,信手接过藤条,抡圆了手臂——
景朝微微闭眼,安寄远来不及阻拦,只听“嚓”的一声,藤条竟是十二分力气地抽在了桌沿儿上,一尺长的藤杆直接折成了两段,尖端飞出去老远,划过桌面,落在陈峰脚下,陈峰下意识地去捡,却被季杭一个眼神冻在原地。
“哒!”
远远地,季杭将剩余的半截丢进门边的垃圾桶里,抬手间的怒意分毫未减,对景朝惶惶的目光更是恍若不见,伸手便去拽人胸前的名牌。
“老师!”景朝下意识去挡,手指相抵,两人的手腕俱是一片冰凉。
季杭的手停住了,目光直直砸在景朝眼底,语气清冷得如同窗外的雪花:“神外不需要卑躬屈膝的医生,我季杭也没有弯腰折节的学生。”
“老师!”这话如有千斤重,少年笔挺的背脊瞬间一颤,脸色霎时惨白如纸,景朝甚至都来不及惊讶,语声就已经哽咽了:“老师,小朝以后一定听您的话,老师让小朝做什么都可以……”
“你说什么?”眼睛余光中,吴临的身影瞬间清晰起来,季杭的手指攥得生疼才忍住一巴掌抽下去的冲动,“你给我解释清楚,什么叫——‘做什么都可以’?”
“老师……小朝是诚心认错的……求老师责罚!”
“呵呵~”季杭仰仰头,对人的求肯恍若不闻,夹着名牌的食指和中指加了力道,语声淡淡:“放手。”
僵硬的手指蜷了蜷,景朝终是不敢违逆,青筋毕现的手臂放下,一滴眼泪倏然而落。
……
“神经外科,见习医生,景朝。”
“带上名牌就是有实际责任的医生了,再要出错,老师可真要罚你了。”季杭给他带上名牌的时候,笑语温然。
“值班不带名牌?我不管你什么理由,现在回去拿。”往返十公里,他没敢开车,甚至连电梯也不敢坐,季杭看他发丝都在滴汗,提着的戒尺又放下了,恨铁不成钢地拎了拎他的耳朵:“下不为例。”
“今天竟然在血液科遇到一个跟你重名的,是个女孩子。”季杭点点他的名牌,故意板起脸来逗他:“该不会是王珺把你的名牌借给同学了吧?”
“为什么不用?”医院换了一批新的名牌,他却迟迟不舍得换,师兄师姐笑他恋旧,可他们哪里知道,那旧名牌上的名字,是老师亲笔写上去的啊。
……
季杭再没了给人带名牌时的耐心仔细,甚至根本没有要解锁扣的意思,拇指用了蛮力,生生将名牌扯了下来。

楼主 暖风南河岸  发布于 2020-04-18 00:14:00 +0800 CST  
锁扣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平整的白大褂被拽出了一个洞,景朝呆愣愣跪在原地,木偶一般,竟好像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老师——”唤人的是安寄远,可求情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季杭生硬地打断了,目光绕着会议桌草草一扫,又落回到景朝身上,“两个小时交接你手头上的工作,个人物品,就不要再留在科室里了。其他人——查房!”
说完,再不顾忌走廊里是否有患者或是家属,径直拉开房门,走了。
————————
明明是求仁得仁,可是……小朝该如何收场?

楼主 暖风南河岸  发布于 2020-04-18 00:14:00 +0800 CST  
暖风想更文的,可是回复不了

楼主 暖风南河岸  发布于 2020-04-27 14:28:00 +0800 CST  

楼主:暖风南河岸

字数:96408

发表时间:2019-10-20 19:2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1-21 15:28:1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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