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由“圣”而“人”—孤独“圣姑”任盈盈(作者:刘国重)

在微博看到刘大师新写的评论笑傲的文,转过来

楼主 竹盈然  发布于 2018-04-08 18:45:00 +0800 CST  
嘤其鸣矣,
求其友声。
——《诗经》

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的独女,任盈盈,“一生下地,日月神教中人人便当她公主一般,谁也不敢违拗她半点,待得年纪愈长,更是颐指气使,要怎么便怎么,从无一人敢和她说一句笑话”。(三联版《笑傲江湖》1097页)

金庸写《笑傲江湖》,是要刻划“中国三千年政治生活中普遍现象”的。日月神教的地位,由“江湖”世界转换到“政治”世界,就是一国,且是一大强国。


任盈盈在国中的地位,就是公主,是比中国史上的公主地位更高的公主——她是皇位的唯一合法继承人。皇父任我行在位,她是【注】;皇叔父东方不败继位,任盈盈仍是皇位第一继承人。这“东方叔叔”,就像是清初开国时福临的叔父多尔衮,也像莎剧中哈姆雷特王子的叔叔克劳狄斯了。


由神教普通教众看来,任我行在外逝世,遗命要东方不败接任教主,东方不败即位之后,对任盈盈又异乎寻常地优待客气,且加任盈盈以“圣姑”的封号(“神教”之中,给人“封圣”,除教主外,他人无此资格),无儿无女的东方教主的继承人当然还是任盈盈了。用今天的眼光看,如果东方不败的继任,果真出于任我行的安排,则东方不败的作用,就类似于严家淦或吴作栋了。


任大小姐这样的地位与这样的经历,有幸有不幸。不幸,在于任盈盈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比《鹿鼎记》中的玄烨还要孤独。玄烨还有一个妹子,任盈盈却连一个姊妹都没有。


待任盈盈还像亲人的,让她感受到一点亲情的,唯有她的东方叔叔和师侄绿竹翁。


任盈盈是没有朋友的。神教之中,黑木崖上,她是“半神”的身份,是“圣姑”。受惠于她的一众江湖散人,感激她,爱戴她,崇拜她,但没想过要以朋友的感情待她。想过,也不敢。任盈盈,不是人,而为“圣”。


黑木崖上,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唯一待任盈盈如友的,是“五毒教”教主蓝凤凰。二人之间,仍有尊卑之别,但比起其他“散人”,蓝凤凰与任盈盈的关系,更平等,更亲密,勉强可算“闺蜜”了。


蓝凤凰初见令狐冲,对他隐晦地说起与任盈盈的渊源:“我是你好朋友的朋友,所以也是你的朋友。”日月神教属下,再没有第二人,有资格、敢于自称“圣姑”她老人家的“好朋友”了。


一见之下,蓝凤凰很看得起令狐冲。令狐冲又投其所好,赞她年轻,叫她“妹子”,蓝凤凰心中大喜,脸色便如春花初绽,微笑道:“你真好。怪不得,怪不得,这个不把天下男子瞧在眼里的人,对你也会这样好,所以啦……唉……”看来,这位蓝教主与任大小姐平素很能说几句知心话,才会明白大小姐“不把天下男子瞧在眼里”。


五霸冈上,群豪聚会,不料惹得任盈盈老大不高兴,于是纷纷作鸟兽散,可不能让“圣姑”看到自己,否则眼珠不保。唯独蓝凤凰,迎着任盈盈走去。


任盈盈其后也来到五霸冈,见了令狐冲,对他说:“你就是一张嘴甜,说话教人高兴。难怪连五毒教蓝凤凰那样的人物,也对你赞不绝口。”此前不久,任盈盈与蓝凤凰刚见过面,蓝凤凰大谈令狐冲的好处,由此可见两位女士关系之亲密。


很久以后,三人间一段对话,很有意思:

令狐冲道:“有你大妹子在场,他们想要拿我,可没这么容易。”蓝凤凰甚是得意,笑道:“那是他们运气好,倘若他们胆敢动你一根毫毛,我少说也毒死他们一百人。”转头向盈盈道:“任大小姐,你别喝醋。我只当他亲兄弟一般。”盈盈脸上一红,微笑道:“令狐公子也常向我提到你,说你待他真好。”蓝凤凰大喜,道:“那好极啦!我还怕他在你面前不敢提我的名字呢。”(三联版《笑傲江湖》页)

据说,像任盈盈、蓝凤凰、令狐冲三人间这种关系,很容易出现暧昧。蓝凤凰的解释,很有必要。任大小姐的回应,也甚是得体。


像任盈盈、蓝凤凰、令狐冲三人间这种关系,很是敏感。这种敏感,连苗家女子蓝凤凰也觉察到了。其实,不仅蓝教主觉出敏感,连作者金庸也敏感。在最早版本的《笑傲江湖》中,当令狐冲、蓝凤凰诸人从少林寺往山下突围,蓝凤凰负伤,小说中写道:“他左手挽住了蓝凤凰的腰向山下奔去。”随后,遇到岳不群率弟子们截击,岳不群“眼见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大弟子与妖邪为伍,手中又搂了一个魔女,实在气恼已极”。等金庸第一次修改《笑傲江湖》,就改成了“令狐冲左手揽住了蓝凤凰,向山下奔去”。其实,“揽住了蓝凤凰”与“挽住了蓝凤凰的腰”,意思并无不同,说得更隐晦罢了。一来维护令狐冲“不二色”的侠士现象;二来,可能也为照顾任盈盈与蓝凤凰之间那份“闺蜜”的感情。


任盈盈遇上令狐冲之前,十八年间,只有蓝凤凰这“半个”朋友——二女仍有尊卑之别,这就不能算“整个儿好”(韦小宝语)的朋友。


任盈盈“一生下地,日月神教中人人便当她公主一般,……此刻和令狐冲如此笑谑,当真是生平从无此乐”。(三联版《笑傲江湖》1097页)任盈盈感觉满足,弥补的不仅是恋情的欠缺,也包含了友情的欠缺。令狐冲是她第一个情郎,也是她生平遇到的第一位朋友。初知友情之可贵,有点像玄烨遇到韦小宝。当然,康熙与韦小宝之间抹不去君臣之份、尊卑之别,也只算“半个”朋友。


还有一人,明白任盈盈“不把天下男子瞧在眼里”,是绿竹翁。论辈份,任盈盈是“姑姑”,绿竹翁是“这小子”(“绿竹翁这小子……,我为甚么要冒充他姑姑?”);论起年龄,二人关系实近于父女。任盈盈面冷心热,对绿竹翁颇有依赖之情——她在黑木崖也没别的亲人了。绿竹翁也对任盈盈呵护备至,才会在任盈盈接任教主之后,与向问天分别站在了任盈盈所乘小轿的左右两侧,以“光明右使”的身份,辅佐幼主,掌控神教(参见拙文《被忽视的绿竹翁》)。



知道任盈盈“不把天下男子瞧在眼里”,绿竹翁才会全力促成她与令狐冲的情缘,先是在洛阳竹林里提示令狐冲“恳请(任盈盈)传授此曲”,其后又大造舆论(“令狐冲转念又想:‘……是不是绿竹翁误会其意,传言出去,以致让圣姑大大的生气呢?’”)。借用金庸的表哥徐志摩的酸词,可以说在“茫茫人海中”,令狐冲是任盈盈的“唯一之灵魂伴侣”,然而,若非绿竹翁有心促成,二人可能就彼此错过了,任盈盈就会像金庸为林燕妮小说作序时说的那些“嫁不掉的美女”一样:“嫁不掉,不是因为她们的条件不够好,而是条件太好了,……好比三颗一百克拉大钻石,在玻璃柜里散发璀璨华美的光芒,普通人连多看一眼也不敢,……”


令狐冲与江湖豪客称兄道弟,任盈盈此时隐隐是占着一个“弟媳”的身份,不再如旧时那样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她称呼田伯光为“田师傅”,也还透着一分亲切,即使“盈盈转过头来,想问甚么事好笑,见田伯光神色鬼鬼祟祟,料想不是好事,便即住口”这一情节,也看不出她对田伯光有嫌厌之意,只是知道令狐冲田伯光所谈论的话题有些敏感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罢了。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话,据说是张爱玲讲的。任盈盈自然低不到尘埃里,因为她先前的位置,太高了。见了令狐冲,任盈盈变得很低很低,由“圣”而“人”,而她心里,同样也是欢喜的。



【注】向问天道:“等她(任盈盈)成年之后,教主又或许会将大位传她。”(三联版《笑傲江湖》861页)

楼主 竹盈然  发布于 2018-04-08 18:46:00 +0800 CST  
PS:刘大师正在筹备新书阶段,专门说笑傲的期待一下~

楼主 竹盈然  发布于 2018-04-08 18:46:00 +0800 CST  

楼主:竹盈然

字数:2842

发表时间:2018-04-09 02:4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1-13 20:38:3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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