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中长篇#西游记后传梗】我欲齐天(面瘫猴x少年二哥)

有关转世之后的二郎真君被一只猴子强行扯上救世的伟大道路的故事。


猴是西游记后传的智商点满又苏又面瘫的猴哥,杨戬是转世少年款焦版二哥(其实我就是太想写这对CP了)


楔子是唬人的,其实不虐。


以上

楼主 慕容灼冰  发布于 2016-01-10 11:58:00 +0800 CST  
“阿弥陀佛,事情总算有了结果,皆大欢喜,也算是功德一件。”

欣慰地看着人来人往的热闹喜宴,一身袈裟的俊朗僧人含笑合掌念了一句,便转身打算离开。只是他已走了两步,身旁一身行者装束的徒弟却不曾跟上,叫他不由住了步子,转回身轻声问了一句:“悟空,在看什么呢?”

“师父,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孙悟空拄着棒子没有动,带了些沉思地盯着那个正含笑静坐在桌边的司法天神,“师父,你看二郎神,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司法天神伤势未复,想来的确要虚弱些。”三藏顺着徒弟的意思看了过去,端详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不对来。即使是重伤在身,那个人也依然是一身的尊贵清冷,叫人不敢有丝毫亵渎,“说起来,司法天神的眼界心胸,确非我等所能比的……如今想来,昔日种种误会错怪,实在叫人汗颜不已。”

“是啊……那家伙做事,永远是云里雾里的,谁都看不清猜不透。”孙悟空顺口回了一句,却是忽然纵身跳了过去,将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自来熟地搭上了杨戬的肩,“二郎神,这次实在多有冒犯。你是个真汉子,当初是老孙眼拙了,好赖不分善恶不辨,如今喝杯酒给你赔罪如何?”

杨戬闻声抬头看向他,对上那双冰雪清明的眸子时,孙悟空忽然觉得仿佛有一阵清寒过身,不由打了个哆嗦,就听见那人含笑的温和嗓音:“圣佛此言折煞杨戬了。往昔已如云烟,过去了便无需再提。杨戬伤势未复,不便饮酒,这酒便不必赔了罢。”

“诶——那可不行。你不喝无妨,老孙却不能不喝。”孙悟空也不管他话中淡淡的推拒疏离之意,不由分说地坚持着,一双火眼金睛趁机盯住了那人,却只能看出那人身上一层淡淡的银光,“我很少佩服人的,你算一个。我也很少觉得对不起一个人——你是头一个。”

“圣佛——”杨戬不及制止,孙悟空已经连倒了三杯酒,豪迈地一气饮尽。那架势倒是让一贯清冷到有些淡漠的司法天神不由淡淡笑了一声:“佛家禁酒,圣佛此举可是犯戒了。”

“哪有那么多的说法儿,佛家还戒妄呢,当年如来佛祖不也把我骗在那五行山下头压了五百年。”孙悟空却是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末了眼珠一转,却是笑了一声,“你说这天庭跟西天都没半点儿新意,除了拿座山压人,也没别的本事——听说玉帝总算把你娘放出来了,她老人家可还好吗?”

“母亲本就是先天元圣之体,等闲加害不得。”杨戬似乎心情不错,含着笑耐心地陪着他东拉西扯,“圣佛不也是么?纵然被压在山下五百年,也依然叫西天路上的妖怪闻风丧胆,不曾损了半点儿昔日齐天大圣的威风。”

“好说,好说。”孙悟空一时被他这滴水不漏的答对逼得无话可说,摸了摸一脑袋的猴毛,扯着嘴角笑了笑,转头看见三圣母如花的笑靥,脑海中却是一个激灵闪过,忽而意识到了这一切究竟在哪里不对劲,当下试探着开口:“杨戬……你不开心吗?”

照理说,那个人应该是没什么可不高兴的了。功德圆满,心愿达成,长久以来的忍辱负重也终于得到众人的理解,最多就是伤势未复,有宝莲灯在,却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一切看起来也的确是这样的——那个人得体地浅浅微笑着,整个人都带了此前罕有的柔和气质,叫人虽是敬畏,却又忍不住心生亲近。

可是直到现在,孙悟空也没能从那双冰雪清明的眸子里找到半分真真正正的欢悦。那双眼睛太清醒,太通透,就像一口古井,幽深难测,至清至寒,世间的一切都无从遁形。仿佛一切反应,一切的喜怒哀乐,都不过是以冰雪心境旁观世事,又以入世之心做出得体的反应罢了。

某种强烈的不安在心底滋生,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孙悟空牢牢盯住那个似乎是被这个问题问住的人,手腕轻轻一抖,便伸手扣住了他的脉门:“杨戬,你敢让我看看你的伤势么?”

杨戬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眸子依旧是无喜无怒无波无澜,只是面上柔和温暖的笑意却是渐渐消散,只剩下往日的淡漠清冷,甚至更少了几分情绪的波动:“圣佛好眼力……杨戬原本打算,这世间若是有瞒不住的,也就是圣佛了。”

“你究竟是谁?!”孙悟空低喝了一声,向前迈了一步,将那人拉到自己身边。外人看来是个极亲密的姿势,却只有两人心里清楚其中的浓浓威胁,“我与二郎神交集不多,但他是天上为数不多还有血有肉有心有情的神仙,绝不是你这没有心的冒牌货!”

“圣佛谬赞了……”杨戬轻叹一声,唇角微挑,眼中虽清冷依旧,却隐约泛上一丝极细微的淡淡笑意,“真元化形,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三妹苦尽甘来,母亲初出牢笼,杨戬不愿他们徒增伤悲,还请圣佛莫要拆穿。”

“你说——什么?”孙悟空愕然地瞪大了眼,一时竟无法理解那人的意思,“你——可是你何苦,要用本命真元化形……你自己与他们生活在一起不好么?”

“若是能,自然再好不过了……”杨戬眼中划过淡淡黯然,却是洒脱一笑,轻振袍袖将孙悟空让开,“真元毕竟不比肉身,早晚有消散的一日——到时,还请大圣看在昔日一战的情分上,照拂一二罢……”

孙悟空怔怔地盯着那个人,口中竟是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应答。正巧三圣母欢快地喊着二哥,杨戬面上便又带了柔和宠溺的笑意,举步向她走了过去。孙悟空狠狠地眨了眨眼睛,再看向那人时,竟是没来由地觉着——那个人的身形,竟是虚无了一分。

“悟空,究竟怎么回事?”

听见身后师父关切的询问声,斗战胜佛转过身,眼里第一次带了茫然怔忡的神色:“师父……我觉得,我们可能做下天大的错事了……”

那天之后,斗战胜佛就多出了个有事没事去刘家绕一圈看看杨戬的新习惯。

真元化形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以孙悟空的本事,拔一根猴毛吹出去,最多也只有把握撑过十天半月罢了——所以,在过了一个月之后,看着那个一切如常不过是身形透明了几分的司法天神,纵然早认识到这人的深藏不漏,论武力同样冠绝三界的斗战胜佛还是实打实地惊讶了一番。

“也没那么容易露馅……原本打算,也是撑过一年再作计较的。”一来二去俩人也多少有了交情,杨戬不紧不慢地给那只盘在桌案对面的猴子倒着茶,语气悠然闲适,仿佛说的事与自己全然无干。孙悟空却被他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闹得有些焦躁,一口灌下茶水压了压火气,皱着眉头盯着那个身形已经比当初缥缈不少的家伙,语气是成佛之后少有的焦躁:“杨戬,你是打算就这么下去直到消失吗?到了现在,你还不肯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复杂的故事,只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杨戬宠溺地揉了揉凑到身边的哮天犬,微俯了身去轻轻挠着它的脖颈,叫那狗儿舒服得眯着眼直往他身上蹭,“不过是副躯壳,大圣不必过于纠结于此……待诸事了了,总有再见的一日。”

话虽如此,到头来,孙悟空依然没能问清那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在他来得及问清之前,那个人就已经消散在了天地之间,干干净净,没留下半点儿余地——无论是给旁人,还是给他自己。

事实上,其实连杨戬自己也没想到,分离竟会来的这么快。

原本一切都平静如常,沉香每日在地府帮忙,尽心尽力地弥补着自己当年放纵恶鬼的后果,沉稳和担当慢慢在尚显稚气的眉眼间显露出来,三圣母与那刘彦昌过得也幸福和乐。瑶姬在山底下关的久了,出来之后便也时常四处走动与地仙来往,更多还是为了寻些灵药来给不知怎么伤势都不得痊愈的次子疗伤,日子过得虽平淡,却也未尝不是渴求已久的幸福安宁。

变故,偏生就出在所有人都没能预料到的当口。那日本与往常无异,谁知华山骤然天地震动黑云蔽日,就有邪气纵横流溢,竟是朝着宝莲灯去的。有瑶姬与杨戬坐镇,那魔物倒是没能将灯夺走便被驱散,照理说本无大事,只是刘彦昌本就是肉体凡胎,竟被邪气侵蚀昏迷不醒,那邪气十分厉害霸道,转瞬间便已生机匮乏,眼见着竟是再无回天之象。

“二哥……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彦昌……”

杨戬俯身搀起哭倒在地的三妹,温柔地拭去妹妹面上的泪水,将她的一缕鬓发别到耳后,却是近乎释然地淡淡笑了:“也罢……早晚会有这一日,若是能换他平安,也算一场造化——沉香,你已长大了,要好好守护娘和外祖母,决不能叫他们受伤,知道吗?”

青年怔忡着含泪抬头,一时竟不能理解那位严厉却又为他耗尽心思的舅舅此言是何用意,只是习惯使然不敢不应,轻轻地点了两下头。杨戬见他应了,眼中也带了满意之色,伸手按了按他的肩,周身忽而腾起耀眼的银芒来,竟是刺得人睁不开眼。

彼时孙悟空正在自己的道场逗着小猴子玩闹,心中蓦地一空,竟是平白生出个离谱的预感来,也顾不得太多,一把将怀里正捉着虱子的小猴儿扔到树上,一个筋斗云就往华山赶去了。

那是孙悟空第一次知道,筋斗云虽快,也总有赶不及的时候。

——那阵光芒腾起来的时候,孙悟空还没到华山,踉跄着在如血的晚霞中站定,怔怔看着那一片耀目的银光。里头的气息他已经很熟悉了,那人特有的,带着清冷的温柔气息,极尽飘渺却又无处不在,似乎正包裹着他,与他做着最后的告别。

小金乌还没走到山的下头去,另一边的天色却已经暗下来了。孙悟空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把莫名泛起的水汽驱散——在那一片蓝黑色的穹幕之中,他看到了漫天的星光,他知道那是什么,身死道消,魂飞魄散,在仙道之中,名为仙陨。


【楔子】

楼主 慕容灼冰  发布于 2016-01-10 11:59:00 +0800 CST  
第一章 生死

“哮天犬啊哮天犬,我记得你鼻子挺灵的,可别在这时候犯孬啊……”

孙悟空把那个精致的锦囊拎到嘴边吹了吹,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牵着狗继续满人间地晃荡。这锦囊是从太上老君的兜率宫里抢来的——说是抢倒也不大确切,那老道一听说是要找杨戬有用,二话没说就把这宝贝塞了过来,一脸的欣慰与期待叫孙悟空看得几乎炸毛,竟是头一次从兜率宫落荒而逃,甚至忘了顺走两颗仙丹当零嘴吃。

那一日的情形到现在他还记得分明,他到得恰好晚了那么一步,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化作漫天星辰消泯在天地之间。那是他从没见过的景象,真美,美得像是一场幻梦。

可那终归不是梦,他看着那个人的最后一点真灵归于泯灭,看着那一家子先是震惊反应过来便哭倒在地,也看着天地变色,百鸟哀鸣。他不是女娃娃那般孬的哭包性子,所以只是用力眨了眨眼把莫名腾起的雾气驱散,却忽然看到一片泛着莹莹银光的花瓣从自己面前飘落——阅尽千桃的齐天大圣自然认得,这是桃花,还是能结出最好吃的桃子的那种。

华山有桃树并不奇怪,可这寒冬腊月的有桃花瓣儿就有点不对劲了。孙悟空下意识抬手把那片花瓣接住,被里头蕴含着的微弱法力引得一惊,忽然就想起当年在菩提老祖座下听讲的时候,似乎确实听闻过的一个颇有些匪夷所思的传说,倒与眼下的情形十分相像,也顾不上再管那家人,一个筋斗就翻上了兜率宫,于是便得来了这个水火辟易刀剑莫侵的锦囊。

“大圣,你还在找真君吗?”

听见天边儿上传来的招呼,孙悟空摸了摸后脑的猴毛,转过去熟络地打了个招呼:“是小金乌啊,你的天巡完了?”

“冬日黑的早,我也能偷会儿懒。”小金乌把那一身金灿灿的羽毛敛了,乌漆墨黑地往孙悟空身边一坐,伸手戳了戳他,“大圣,二郎表弟……真的还活着吗?”

他刚刚从天上落下来,身上还热得很。孙悟空被他烫得一哆嗦,嫌弃地一把扒拉开,撇着嘴应了一声,“你爹就是玉帝,问我干什么?”

“今天——瑶姬姑母带着婵表妹他们上天去了……”小金乌犹豫片刻,还是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把实情说了出来,“父皇……态度很冷淡,说二郎表弟与他做了个交易,以神血献祭新天条出世,而肉身——则是被西天佛家要走了,说是要用来镇压什么邪魔……还说,二郎表弟是为了婵表妹他们才会自取死路的。姑母他们一家人都——都很伤心……”

“我也知道的不多,听说那三圣母一家似乎确实曾经把杨戬误会得挺厉害……诶呀这种家长里短的事你和我一个石头里蹦出来的说,有意思么?”孙悟空烦躁地揉了一把身边趴着的哮天犬,毫不意外地被那没良心的黑狗转头一口咬在了手腕上。他倒也不觉着疼,就那么让它咬着,拎了起来给小金乌看,“杨戬家狗急了,我先走了啊——管他死没死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多谢你给的信儿,我先去灵山看看。”

“大圣好走。”小金乌冲他抱了抱拳,看着一道金光划过天际,才来得及把后头的话轻声说完,“如果……如果二郎表弟真的还活着,大圣,你一定要带他回来啊……”


杨戬在的时候,怕他的人多。杨戬不在了之后,想他的人更多——这就是孙悟空在下界找杨戬找了三个月之后的唯一感想。其实能不能把人找着他自己也没谱,毕竟在昆仑山里那些个大神们都走了之后,那个传说就已经是彻彻底底的的传说级别了。没人做到过,也没人敢做,连菩提老祖提到的时候都心有余悸地摇着头严禁弟子们尝试,还说谁敢胡来就废了他的仙根重修。

想起那位不准自己叫他师父的老祖,孙悟空咂摸了下嘴,又咬了一口手里的桃子。记得当时自己盘在桃树上听课的时候,老祖是说过的,倘若这世间还有一人能做到那个程度,也只有玉泉山那个三眼小子了。

这话是不是说的杨戬他不知道,不过这么多年,他也就看见过那么一个长了三只眼睛的,信总比不信好,至少还有个念想。其实当初找到灵山听佛祖亲口说将那人祭了封印的时候,他真有那么一瞬绝望过——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瞬罢了。齐天大圣想做到的事儿,还没有中途自己先丧了气的道理。

“九转玄功第九转,重修轮回自度成圣,需得身死魂消,以天地为母,混沌为灵,九死一生,乃成正果……”孙悟空念叨着记忆中那位白胡子老祖的话,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将桃核远远扔到山下,“还真是步步死招——杨戬,你可别叫俺老孙失望啊……”


孙悟空找杨戬找了挺久,久到除了他和那只狗之外的所有人几乎都放弃了希望。也有不少人在背后说斗战胜佛这一次算是钻进牛角尖了,他却也都没太当回事——那人的事儿他也有责任,那么他自然该负责把人找回来,反正仙佛的生命都太过长久,几百年真算不得什么。就说他当年被佛祖压在五行山下那五百年,该有的耐性和韧劲就都磨出来了。

“话是这么说……”又打发走了一个试图开解自己的不知道什么佛,孙悟空捏着金箍棒掏了掏耳朵,冲着一旁的啃着骨头的黑狗叹了口气,“你家主子到底藏哪儿去了?老孙这一个出家人天天喂你肉,也不是个事儿啊……”

哮天犬抬起头冲他龇了龇牙,叼起骨头跑远了。孙悟空被他气乐了,叉着腰扯了嗓子喊了一声:“蠢狗,我又不抢你的肉,跑什么!”

他吼得响亮,哮天犬也不示弱,威风八面地挥了两下爪子,又埋头下去继续狼吞虎咽。孙悟空正要撸袖子上去替杨戬训狗,脚下忽然一晃,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劈天盖地的碎石砸了下来,唬得他抄起狗就一个筋斗翻了出去,灰头土脸地在山头上站定,却发现头顶的天色毫无预兆地黑了下来,邪气四溢威压滔天,倒不像是雷公电母的勾当。

哮天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仰着头便是一阵狂吠。孙悟空抓过一把风闻了两下,眼里闪过些许思索,蹲下身拍了拍狗脖子:“你也认出来了?这妖风和当年那一场好像——倒是比当年强得多了,莫非那东西终于成了气候?”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孙悟空的心头就没来由沉重了几分。当年那妖物其实就不弱了,只不过被杨戬和他娘压着显不出来,如今这威压比昔日强了不止一倍,只怕不是成不成气候这么简单的事儿,而是有没有劫数的问题了。

一猴一狗正琢磨着,孙悟空怀里那个锦囊却忽然发出莹莹白光来。这东西三百年都没见过动静,如今却一闹就是个大的,自然叫人喜出望外。孙悟空也顾不上许多,将那锦囊一把抓了出来,扯开了封口,竟眼睁睁瞧见那花瓣飘了起来,就有熟悉的清冷法力散逸,化为点点星光洒落。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孙悟空怔怔地盯着那片花瓣,忽然猛地一激灵,竟是一把抓了塞进了口中,细细体味片刻,夹着哮天犬一个筋斗便往花果山去了。

——出世千年,成佛也有三百年,齐天大圣从来没觉得这么冤过,从来没有。

看着那个老神在在地坐在自己最好的桃树底下,吃着自己最好的桃子,带着点儿讶异又颇淡然地浅笑着看向自己的半大少年,孙悟空觉得自己的憋屈简直可以把南天门直接炸了——他找了四海找了三界,奔波劳碌得连个家都没工夫回,谁知道这厮居然不请自来,就待在花果山上,在他的洞府里!

“大圣息怒……”那个长着杨戬模样的少年有些吃力地应付着过于兴奋连扑带舔的黑狗,好脾气地冲着孙悟空浅笑着开口,“我还当你们要多找些时日——不知大圣是如何找到杨戬的?”

好了,这回准没差了。孙悟空磨着牙花子抡棒子就要砸,被哮天犬拦住了一通狂吠,委屈得几乎跳脚,指着这一人一狗的毛爪子几乎被气的发颤:“你个没良心的破狗——老孙喂了你三百年,一点儿好都没落下!还有你!杨戬!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说转世就转世连个信儿都没留下,你安的什么心!”

“我拜托过母亲和舅舅了,他们居然都没与你们说?”杨戬微挑了眉,扯过一个石凳把那只炸了毛的猴子按了进去,摇摇头轻笑了一声,“看来这行事的作风,还真是杨家一脉相承的……罢了,先坐下消消火,待我与大圣细说一番便是。”

孙悟空倒也没真生气,毕竟能再见着那人活着的样子实在是件太叫人高兴的事,借引子发泄了一通便也作罢。杨戬的性子倒是比昔日和缓了不少,身上没有半点儿昔日的寒意,语气也不复当年淡漠,一番话下来便将这些年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倒与孙悟空猜的差不了多少——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当真去修九转玄功的第九转了。

“至于为什么会在大圣的洞府……恐怕大圣并不知晓,这花果山水帘洞,其实本是我的。”

孙悟空一听这话就又要炸毛,被杨戬眼疾手快地唤了哮天犬按住,无奈地笑了笑:“莫要着恼……大圣莫非就真不曾想过,这山中为何就有一座天然的洞府,不仅家什一应俱全,连楹联都铭好了?”

“我——”孙悟空一时语塞,竟当真生出些许心虚之意来。他当年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猴子,自然想不了这么多,如今历的事儿多了,再回头看这水帘洞,还真觉得有些没底气,“可是——你也从来没说过啊……”

“这洞府是昔日封神时,师父给我准备了,用来作第九转轮回劫的化身洞府的……封神后不久,我便听说这里头出了一只仙猴,当了花果山的山大王,后来竟还掀了天庭,当了齐天大圣。这般意气风发大快人心之举,就算以区区一座洞府相赠为礼又如何?况且那时杨戬道行尚浅,一时也用不着,便未曾与大圣说明。”

杨戬轻声说着,伸手抚上那颗古树,眼中带了温然的怀念之色:“只是若要投生转世,还非得此处不可。道法至高时便是褪去肉体凡胎,脱身生死轮回,总得找个化身的东西。当年太乙师伯强夺天地造化给哪吒化身,便是用得莲花,而这棵桃树,便是杨戬的出身了……”

“杨戬……”孙悟空艰难地理解了那人话里头的意思,目光呆滞地看着明显化身了不过短短十来年的少年清源妙道真君,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杨戬微挑了眉看向他,眼里还带着点儿促狭的笑意:“大圣有何吩咐?”

“我觉得,你转世之后,话变多了啊……”

楼主 慕容灼冰  发布于 2016-01-10 12:36:00 +0800 CST  
第二章 祸福

孙悟空说完这话,第一反应就是捂着尾巴一个鹞子翻身窜到石门上头严阵以待,却半天都没见着动静。一边猜着是不是那二郎神诱敌深入一边犹犹豫豫地探出头去,却见那人依然是温温然没什么火气的样子,悠闲地在石椅里头坐了,抬了眼半笑不笑地瞅着他:“行了,下来吧。我现在不具法力,奈何不了你。”

“哦,不具——你说什么?”孙悟空一惊,脚下一蹬就立在他跟前,抄起他脉门一探,经脉里竟真是空空荡荡半点法力也无,唬得他险些就把那人抛了出去,“你——你转世少说也有十来年了吧?怎么能半点儿法力也没有,莫非——莫非失败了?”

“倒也不是。”杨戬抽出被他攥得有些发麻的手腕甩了甩,已初具模样的一双凤眸无辜地瞅着他,“只是眼下又无大事,又没有一只号称齐天大圣的猴子闹天宫要杨戬镇压,我又何必急着修炼?”

孙悟空瞪着一双火眼金睛瞅了又瞅,终于确定堂堂昆仑山三代首座弟子天庭第一战神确实就是在理直气壮地偷懒,半晌自己先泄了气:“你到清闲……可谁说眼下无大事了?我不闹天宫自然有人会闹,你可知老孙是怎么找着你的?”

说着,孙悟空反手捞了个石凳坐到那人身边,从怀里掏出那个锦囊拍进他手里,细细讲了一通此前的变故。杨戬也正了神色凝神听他叙说,半晌才轻点了下头:“竟是如此……怪不得我此前似有所感,原来是他回来了。”

“谁——回来了?”孙悟空一怔,探身追问道,“莫非——这妖怪,竟是你的老相识不成?”

“他是魔界大圣,名为魔罗,算起来——还是佛家的一个弃徒。”杨戬微微颔首,眼中带了些许思索之意,“你也知道,昔日杨戬算计天地落得众叛亲离,也有那么一段艰难的日子……或许他是看中了这一点,因而曾趁虚而入拉拢过我,允我若得三界,自可与他比肩。”

“居然有这种事……”孙悟空看着面前神色平淡沉静的二郎真君,忽然生出些或许谁都不懂得他的念头。会是多绝望的局面,才会叫那个所谓魔界大圣笃定可以得到他,又该有多坚忍的心性,才能在那种局面之下,依然不受恨意和贪念的诱惑?旁人只道司法天神冷面冷心,都畏着他,可偏得到他消散在三界之后才察觉出他究竟庇护了多少承担了多少,才想起来要追思要后悔,或许——这也就是玉帝和瑶姬明明受了嘱托,却偏要故作不知的原因罢。

“当时——我也很诧异……”杨戬不知他心中转的念头,只是摇摇头轻笑一声,“当时的局面乃是杨戬苦心排布一手造成,正是大好的时候,又岂能容他烦扰?所以便将他的那一道元神打散了,念及他本事不小恐成他日祸患,还顺手扣了这一朵黑莲下来。”

说罢,他将右手一翻,便自掌心现出一朵纯黑的莲花来。那花看着仿佛莹莹闪着光,定睛细看却又没有半点光辉,反倒如黑洞一般,将周边的光线也尽数吸了进去,竟是说不出的邪魅诡异。孙悟空乃是天地灵秀所化,天生对这些东西便极敏感,一时竟是看得出了神,被杨戬照天灵上一拍,猛地打了个激灵才缓过神来:“这是——是什么鬼东西!”

“我已说过了,是魔罗的一朵元神黑莲,这气息你可熟悉?”杨戬翻掌将那黑莲收了,静静看着孙悟空,后者略一琢磨忽然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大腿,“是了!那日你那一道真元陨落,还有今日遮天蔽日的黑云,都与这气息一般无二!”

“你此前手中那一瓣桃花,也是我的一丝元神,故而对他有所反应。”杨戬微微颔首,支着额细细沉思着这里头的门路。孙悟空却没来由走了神,想起自己为了找他竟把那花瓣给吃了,脸上就是一臊,这才反应过来杨戬现在竟已是桃花儿化出来的了,支支吾吾地扯了扯他的袖子:“那个……杨戬,你知道你现在有桃儿味吗?”

“……啊?”杨戬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瞅着那只突然扭捏起来的猴子。孙悟空赧然一笑,摸了摸后脑,又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鼻子,“先前我以为是这树的气息……近了才发现,杨戬,你闻着可好吃了……”

——没有法力的二郎神和齐天大圣谁厉害?当然是齐天大圣厉害。齐天大圣打得过没有法力的二郎神吗?当然打不过。

杨戬没有法力护身,在齐天大圣眼里就像个熟透了的软桃儿似的一碰就坏,哪敢硬上手拦阻。于是便只能高叫着讨饶,尾巴已经被那人绕了个圈绑着两只手背在身后,整个猴都被团成了个球,一踹就滴溜溜地满地乱滚。杨戬见他刻意卖乖,也不由失笑出声,手一扬便解了他的束缚,孙悟空从地上爬起来,却是怔怔地盯着杨戬一个劲儿的猛瞧,直把二郎真君瞅得有些发毛:“大圣——可是杨戬有什么怪异之处?”

“没……就是,就是以前没觉着,你笑起来真好看。”孙悟空摸着后脑嘿嘿一笑,眼尖地瞅见了那二郎真君脸上竟泛了一抹红,便见好就收地拿话打岔了过去,“对了,杨戬——你的天眼还能用吗?”

“未曾试验过,怎么了?”杨戬抬手拂过额间,便有金色流云纹路显现。孙悟空腾身跃到石椅里坐下,也整肃了神色:“我昨日梦见师父被火烧,又梦见有一个黑衣人要我做他的什么大护法,总觉得事有蹊跷,想托你查看一下。”

仙佛不会无故生梦,杨戬闻言眼中也带了几分凝重,正欲开天眼查探,目光却忽而一动便凝在洞口:“大圣,此事先不说,你有客人要来了。”

“什么——”孙悟空一挑眉,便见着洞口金莲闪烁,竟是观音亲自来了,连忙跳过去迎了两步,“菩萨,你怎么来了?”

观音化去莲台落下,目光并未多在杨戬身上停留,只是看着孙悟空正色开口:“悟空,佛界将有大难。佛祖命我速将你召回灵山,听候遣用。”

“佛界将有大难?”孙悟空怔了怔,正要答话,忽然从镜子里一眼瞥见杨戬的眼色,就把正准备说的话咽了回去,“可是——与方才那一阵黑云蔽日有关?”

“正是。”观音微微颔首道,“此次大难,天地佛三界众生谁也难逃,你我不要多说了,悟空,我们还是速速赶往灵山吧。”

孙悟空回头看了看杨戬,微点了下头便跟着观音腾云离去。杨戬看着他二人离开,眼中带了些沉思之色,竟是忽而盘膝坐了,周身便有莹莹银光闪动。似是应和着他的法力,身边的繁茂桃树竟也无声无息地开了一树的花,一时竟是香气袭人,倒叫杨戬苦笑着停了运功,抬头轻叹了口气:“这下可好,只怕——少不得要叫那猴子取笑了……”

会不会被孙悟空取笑,杨戬倒是没来得及试验。那猴子走了没过多久就被一朵黑莲送了回来,其中的法力一探便叫杨戬心中一沉,忙抬手将他拍醒:“大圣,醒醒,你不知那观音是假的吗?”

“嗯?”孙悟空被他一碰便已惊醒,却发觉自己竟是被困住了半分也动弹不得,再一抬头,便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朵黑莲,“我岂会不知——你不也知道,所以才使眼色叫我陪她走走,看能不能多套点话出来吗?”

“话虽如此……”杨戬以目示上头漂浮着的那朵黑莲,看向孙悟空的眼里便带了些促狭的笑意,“可如今看来,大圣却是被人家给套住了啊……”

“你就少取笑我了,还不快打碎黑莲放我出来——哦对了,你没法力……”孙悟空头痛地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看那朵耀武扬威的黑莲,“你觉得——你家哮天犬扑上来能不能把它咬碎了?”

“我方才运了会儿功,眼下还是有些法力的。”杨戬负了双手仰头看着那朵黑莲,眼中笑意退去,也化为一片凝重,“只是这黑莲与魔罗的元神相连,我若打碎他必有所察,只怕会打草惊蛇——大圣不要动,我试试能不能将这黑莲收取过来。”

“真的?你——有这么厉害?”孙悟空倒也不惧,笑着调侃了他一句。杨戬淡淡一笑,温淡了半日的眉眼间隐隐透出几分昔日睥睨天地的傲然来,额间神目流转,便迸射出银光来将那黑莲拢住,竟是生生将其化为一缕黑烟,被收入了他掌心原有的那朵黑莲之中:“我倒要看看,能夺他多少元神——大圣,你是如何认出那观音乃是假冒的?”

“一眼就知道。其一,菩萨是用左手托净瓶,她却拿反了。其二,菩萨出身道门与你关系匪浅,她却对你恍若无睹。还有,我与她去的路上诈了一句云下乃是珞珈山,她竟当真认错了——有这些,就算她真是菩萨,也是个失忆了的菩萨。”孙悟空解了禁锢,腾身一跃便在石床上盘膝坐下,“不过好生奇怪,我的火眼金睛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对劲来。你与菩萨不熟,又是怎么猜出她不对的?”

“火眼金睛不管用了?”杨戬微挑了眉,却是神色无辜地摇了摇头,“我没猜,从一开始,我就看得出来他是个黑衣人所化啊……”



楼主 慕容灼冰  发布于 2016-01-16 11:06:00 +0800 CST  
第三章 安危

要说杨戬的神目比自家火眼金睛好用这件事,孙悟空还真没有半点儿脾气。毕竟那神目是杨戬身上流传下来的古神血脉,妙用无穷,就算是昆仑山也没能把所用名堂研究透彻,而他的火眼金睛最多算是老君趁乱给他弄到身上的一件法宝,一旦碰上更高等的神通,自然就被克制住了。

“行,你厉害。”孙悟空撇着嘴应了一句,忽然想起自己路上听到了一句话,神色蓦地凝重下来,一把抓住杨戬,“对了,我在路上听那假菩萨说,佛祖被赶出灵山,无天——哦,就是你说的那个魔罗,如今改了名字的,他占了天庭又霸了地府,也不知是真是假。”

“霸天庭,占地府?”杨戬目光微动,神色也跟着凝重了下来,“口气这般大的妖怪不多,未必便是虚言,还是查看一番为好。”

“正是,我也觉着——”孙悟空应了一声,忽然咂摸过味儿来,转过身就要跳脚,“什么叫口气这般大的妖怪不多——杨小二你是把俺老孙也给算进去了吗!”

“大圣颇有自知之明。”杨戬半笑不笑地瞥了他一眼,冲他抱了抱拳。孙悟空论嘴上功夫哪里是司法天神的对手,正摩拳擦掌准备给这欠揍的软桃儿点厉害看看,却忽然听得外头雷声轰然炸响,猛地回身窜到洞口,盯住远处那一片妖气冲天的乌云:“杨戬……你觉不觉着,那片云里头事情不对?”

杨戬举目望去,额间神目光芒一现即收,便已了然开口:“是一群来路不明的妖怪,在围攻一个小沙弥——过去看看罢。”

“好。”孙悟空点了点头,正要腾身而起,却又生生卡在了空中,回头看向杨戬,“那你——”

“只管去便是。”杨戬却是依旧气定神闲,负了双手淡淡应了一句,身子一腾便化作一只雀儿振翅而起。孙悟空不料他法力进展竟这般迅速,只消半日便已通了变化之法,不由喜笑颜开地赞了一声,也踏上云头腾身而去。

那群妖怪实力倒是平平,只孙悟空一个便轻松摆平了,转身看去时,杨戬已化身出来蹲在那沙弥身边,见他看了过来,却是微微摇了下头:“他的灵魄俱被击碎,乃是被什么东西护着才有一点真元未散……方才他问我斗战胜佛,看来是找你的。我助他稳定真灵,有什么话就快问罢。”

“找我的?”孙悟空有些诧异地跳了过去,正要开口,却见那原本奄奄一息地沙弥一瞧见他,眼中竟挣扎着带出几分神采来:“你……便是斗战胜佛么?”

“是我——你是谁,找我何事?”孙悟空一手扶了他的手臂,却被照手心里塞了一块闪闪发光的石头,再看过去时,那沙弥面上血色竟瞬息褪尽,若非杨戬一手扶着他后心以法力护持,只怕早已说不出话来:“此,此乃燃灯古佛,命……交予你,三界有难……千万,千万小心……”

只支撑到这一句,杨戬法力便已耗竭,身形一晃撤了掌静静调息。那沙弥本就是早该丧命的了,被他撤去护持也自然没了气息,孙悟空亦来不及多管,一手扶住杨戬发软的身子急急开口:“杨戬,你要不要紧?”

“无碍……还是法力弱了些,否则是该能救他性命的……”杨戬低咳两声压下胸中翻覆气血,淡淡叹息了一声。孙悟空一向最是看不惯他这般沉重压抑的样子,伸手挠了挠他的肩膀,一手揽着那人尚显瘦弱的身子,腾身跃回了花果山:“好啦,你这人就是老想得太多,这世上那么多事,哪能桩桩件件都扛在你身上?你看看你这小身板,还没长成呢,这么操心当心少年老成。”

杨戬一时不曾防备,竟是被他抱了个满怀,虽知他是为了将自己带回去,面上却仍不禁微微泛红,低低斥了一声:“泼猴,怎的如此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这不是怕浪费时间嘛……对了,你快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孙悟空嬉笑一声便打诨过去,掏出了那仍莹莹闪烁着的石头亮给杨戬,心里却仍不由想着方才抱那人在怀时的温软触感,慌忙摇了摇头将那些有的没的念头尽数驱散——就算再好闻,也不能真把那人当个桃子啊。这杨小圣本就不是什么和软性子,若是叫他知道自己与他在一块儿脑子里总是想着要吃了他,只怕不等他法力恢复完全,自己就已经死无全尸了。

“大圣——在想什么?”

忽然反应过来身边的人正在问话,孙悟空一个激灵慌忙摆手,不迭摇着头应声:“没有没有,老孙爱吃脆桃,才不爱吃软桃儿呢,不爱吃,不爱吃……”

这话一出口孙悟空便心知要糟糕,壮着胆子往边儿上一瞅,却见真君殿下抱着胳膊在一边斜睨着他,竟是个哭笑不得的神色:“我在说这恐怕是佛祖舍利,什么脆桃软桃的——大圣可是饿了?”

“啊——可不是,你看这折腾了半天也没吃上饭,还真是饿了,是饿了……”孙悟空讪笑着应了两句,欲盖弥彰地将那石头抢到手里,转来转去地细细端详着,“这是——舍利?若非大僧圆寂绝无舍利现世,这又是谁的舍利?”

“不知道。”杨戬摇了摇头,却是起了身缓步踱到洞口,微仰了头轻轻叹息了一声,“不过——只怕果真如你我方才推断,三界将遭大难,或是已经遭了大难了……”

孙悟空点了点头,正要答话,却忽然痛呼一声,捂了脑袋不迭在地上打着滚:“嘶——师父莫念,老孙知错了——”

“大圣!”杨戬被他吓了一跳,慌忙上前将他扶起,将刚刚恢复的一丝法力注入他体内助他平复,“你已成佛并无紧箍,又岂会因令师尊头痛呢?”

“对——对啊,老孙已经成了佛,就没那个圈子了……”孙悟空怔怔站定念了一句,眼里的神色竟是近于失落黯然,叫杨戬看着也不由心生感慨,正要出言安慰,却见那猴子猛地一个激灵跳了起来:“不对!师父平日俱是以元神传信召唤,绝不会拿紧箍咒找我!何况今日这般古怪……只怕师父有难,我得去灵山看看!”

“有理,只怕三界已然出事了。”杨戬微微颔首,一声唿哨便将满山撒欢儿的哮天犬招呼了回来,“大圣去灵山,我回天庭,看看究竟出了何事。”

“也好,那你自己小心着些。”孙悟空原本仍有些不放心,转念一想那人的本事便也释然,点了点头便腾云而起,“不论有事无事,三日后水帘洞碰面!”

“定然赴约。”杨戬冲他拱了拱手,看着那一道身影化作金光消逝在天际,身形一晃眨眼便缩成丁点大小,跃到哮天犬身上喝了一声,“哮天犬,去天庭!”

终于有机会给主人当坐骑的哮天犬志得意满地长啸了一声,学着那天马的样子扬了扬爪子,踏着云雾便往天宫去了。

——事实证明,哮天犬跑得实在比孙悟空慢了不少。在杨戬带着哮天犬在天庭见到一片废墟,愕然之下四处探查时,竟再一次迎面撞上了匆匆赶来的斗战胜佛。孙悟空一见杨戬便跃了过去,一把攥住他的手臂急道:“珞珈山出事了,我被妖怪设计围攻,想要捉拿于我——你可遇到什么危险?”

杨戬微微摇头,略一沉吟便也猜出始末:“那时假冒的观音也未理会于我,想来是大圣在明,杨戬在暗,他们尚不知我仍在人世,或是知道了也并未在意——珞珈山乃是观音的道场,竟也遭了毒手么?”

“不知道……菩萨不在,守山大神和善财他们几个俱都遭了毒手,我心中不安,所以赶来看看。”孙悟空摇了摇头,转了转眼珠忽然想出个主意来,“对了,杨戬,你不是已能变化了么?不如你变个什么待在我身上,我们同行探查——如今看来已是步步凶险,你法力未复,我着实放心不下。”

“也好。”杨戬略一沉吟,先是将哮天犬笼进袖中,随即自己也化成一点金光落在那人肩上,任谁再仔细看也决然看不出端倪。孙悟空虽也看不清他变了什么,却能闻见那一股扑鼻的桃香气,心知他已落定了,便也撒开身形,往瑶池里头赶去。

这一路实在波折不少,先是遇着了蟠桃园土地,言道天庭被邪魔掳掠,指引大圣往地府去找谛听。等到了地府偏又空无一人,唯有那重伤的谛听奄奄一息地说了句“三界浩劫无人能逃”,又把孙悟空引向灵山。眼见着事情越发扑朔迷离,孙悟空此时却也不敢再肯定佛界安危,低声嘱咐了一句叫杨戬坐稳,一个筋斗便往灵山去了。

当然,这一路被桩桩件件与师父安危引得心神不安的大圣自然未曾察觉,就在他自地府腾身而起的时候,便有一粒金光自他肩上悄然飘落,再贴在他身上的,不过是一片小小的桃花瓣罢了。

楼主 慕容灼冰  发布于 2016-01-16 11:17:00 +0800 CST  
第四章 真假

杨戬从孙悟空身上跳下来,其实有两个原因。其一是这一路做戏虽能瞒过火眼金睛,在他的天眼中却均无所遁形,实在不想再去灵山看一场戏,还不如在此间作为一番。其二则是真不知须菩提师叔究竟怎么想的,为何偏要教这猴子筋斗云,这一路下来早已晕的不成,直到跳下来时真君大人依然双腿发软脑袋发晕,只怕再转下去就真要出事了。

自己半途开溜也是有原因的,绝不是因为再跟着那猴子翻筋斗就要吐了——二郎真君毫无建设性地自我安慰着,目光一转便锁定在一处看似虚无的空场上,额间神目光华流转,已将里头的情形看了个通透,袍袖一振便将那精心设下的禁制破开了个口子。化作一道金光腾身而入,便结结实实地撞见了孙悟空那传说中手无缚鸡之力仁慈得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师父暴力揍人的震撼场景。

这绝不是旃檀功德佛,自己一定是认错人了。二郎真君果断地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那人愕然的声音,虽说不带什么杀伐气,但也果敢干练,丝毫不像传说中那个优柔寡断的和尚:“真君——可是真君么?”

有这么利落的身手,为什么还要用紧箍咒来束缚那猴子,不听话的时候打一顿不就结了么?一向不愿腹诽他人的二郎真君此刻却也忍不住默默捏了把汗,转身冲着那个俊秀的僧人抱拳一礼:“杨戬见过旃檀功德佛。”

“真君,你怎么如此……”若说之前的背影尚看不真切,待杨戬一转过来,便结结实实地把三藏吓了一跳,恍惚着低声把话说完,“怎么——如此年幼……”

“一言难尽,功德佛今日可是拿紧箍咒惊动过大圣?”杨戬看了一眼那具被三藏打落弱水腐蚀殆尽的尸体,再看向面前神色平静自然无比的僧人,不由在心底暗暗将那猴子骂了一声,“杨戬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真君见到悟空了?”一听他此言,三藏的眼里也带了惊喜之色,“我方才察觉悟空来到地府,却被无天的幻化所蒙蔽,因而急于脱身出来,与他说明实情……不知现下悟空在何处?”

“去灵山见佛祖了——不过以眼下所见,只怕那佛祖也是个冒牌货。”听见四周传来的喊杀声,杨戬冷然一笑,袍袖轻振便将那狗儿抖了出来,任由哮天犬去对付那些杂兵,单手搀住因法力耗费过剧而颇有些苍白虚弱的旃檀功德佛,“我与大圣一路走来,只见天界沦陷地府易主,莫非佛界众圣也已蒙难么?”

“不错……无天来时佛祖言道此乃定数,燃灯上古佛圆寂,灵山易主佛祖转世……我等俱被夺了元神,扣押在这地府之中。”三藏轻叹一声,眼中便又带了些压抑忧虑,“此劫只有三十三年,这三十三年中,唯有悟空能解佛家大难……倘若劫数至时仍不能迎回佛祖,只怕下一场劫数,便不知要有多少年了……”

“原来如此。”杨戬目光微凝,蓦地忆起自己转世之时玉帝的欲言又止,便忽然明了了彼时那位天界之主的未尽之言——佛家之劫由悟空来解,看来天界的劫难,玉帝是想托付给自己的……也正是算好了才会放自己下界转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却也是料准了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我与大圣此来已见着诸多蹊跷,功德佛放心,纵然无天撒下弥天大谎,大圣也定然有所应付。”思虑已定,杨戬便对着三藏温声安抚了一句,“还请功德佛带杨戬见众佛、菩萨一面,杨戬还有些话要问。”

“好,真君请随我来。”见已有办法知会悟空,三藏便也不再急着出去,点了点头将杨戬引回了众佛被关押之处。旁的佛倒还罢了,出身昆仑的几位却都是见着过杨戬少年时模样,也清楚地知道九转玄功里头的奥妙的,尤其观音与杨戬最熟,一见之下便是惊喜交加,欣慰地看向那个少年模样的师侄:“清源——你可是将第九转修成了?”

“幸不辱命。”杨戬淡淡一笑,冲着观音文殊等人行了个道门的礼数,便不再多谈自己的事,只是看向资历最长的文殊菩萨,沉声开口道,“文殊师伯,杨戬斗胆一问——在昆仑一脉中,此劫究竟是何用意,为何连师伯祖亦不知所踪,兜率宫也尽数被毁?”

“你既然见了兜率宫,便也该知道了……”文殊轻叹一声,手中金芒一闪,便将一条精致的绳索递在他手中,“昔日九曲黄河劫是何用意,此番便仍是何种用意。此劫天地人、神、仙、鬼皆难逃脱,却又未尝不是一个转机——那无天乃是应运而生,大能出世时四方世界都将浑然一体,你连修炼了第九转都遍寻不得的师父,或许就在这四方世界的某一界当中,也未可知。”

杨戬呼吸微滞,身形猛地一震,眼中一时惊愕喜悦种种复杂难以尽数,良久才将一切敛入眼底,反手将那绳索收了,冲着文殊菩萨深深一礼:“多谢师伯指点——杨戬功力未复,不能救众位出去,还请再忍耐些时日,必有所得。”

“我们元神未复,纵然出去也不过是添乱而已,你能将三藏带出去便足够了。”观音浅笑着应了,抬手轻轻落在面前少年尚显单薄的肩上,眼中笑意便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原来如此——你还尚未长大,确实不可过于急着修炼那九转玄功……”

她这话一出,明白内详的几位便俱是毫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杨戬面色微窘,却毕竟早习惯了众师伯有事没事的调侃打趣,轻咳一声抬手施礼:“既如此,杨戬不便久留——诸位保重,杨戬告辞。”

虽说冥界四周已被弱水封死,却也还难不倒孙悟空杨戬之辈。虽然身上法力不多,但杨戬的已化身天地无处皆不可去,心念一动便可随心而往,带一条狗加上一个元神虽损但已恢复大半的佛出地府却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不消片刻,杨戬已经拎着一条狗和一个旃檀功德佛在水帘洞里头站定,和孙悟空大眼瞪小眼地发呆了。

“杨戬——你什么时候掉下去的,怎么不告诉我!”孙悟空一见到杨戬便先跳了脚,他从灵山出来才察觉到那人已不在身上,登时便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强压着焦躁不安一路找了过来,却在水帘洞里头见着了那个安然无恙的人,还有安然无恙的自家师父。

“在你翻第六十七个跟斗的时候。”杨戬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暗暗发誓今后就算骑哮天犬也再不与面前这只猴子同行——十万八千里只要一个筋斗这种话根本就是唬人的,这猴子明明就是把自己滚成个球往前扔出去,真难为他怎么能不觉得头晕。

“那时候我应该才到地府啊……果然是这样。”孙悟空嘟囔了一句,却又在杨戬带了讶异的目光中冲着他感激地一笑,难得郑重地抱了抱拳,“怪不得你能把我师父领出来——杨小圣,多谢了。”

“举手之劳。”杨戬微俯了下身还了他一礼,便借故修炼进了内室,留他师徒相见叙旧。平心而论,他是羡慕那只猴子的——至少他还有个师父在身边,不像自家师尊,留了一句“为师突破失败愿安天命,待你将九转玄功练成时便可相见”就再不见了踪迹。杨戬生而为神,若非为了寻师本就无须强行走这一遭轮回劫,三百年来他在三界缝隙游荡寻觅却一无所获,或许确如文殊师伯所言,倘若师父尚在,也只能是在三界之外的四方世界之中找寻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猴子才蹑手蹑脚地进了来。杨戬本就没花心思在修炼上,见他进门便也起了身:“功德佛呢?”

“师父在运功疗伤呢,我就进来找你说说话。”孙悟空一拧身就转到床上坐下,伸手扯了扯杨戬的袍袖,“说真的——我猜出这一切连着佛祖都是假的了,可真没想到你竟然能把我师父救出来。”

“我也没想到,旃檀功德佛居然如此……身手了得。”杨戬心有余悸地摇摇头,记忆中那个僧人大发神威出手便取人性命的情形依然清晰无比,即便是杀伐果断的前任司法天神也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你说你师父秉性仁慈,连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

“那是我师父没法力的时候,等他成佛之后就这样了,我也颇受惊吓啊……”孙悟空显然是颇有同感,扯着杨戬大倒苦水,末了却又摇摇头一笑,“虽然师父现在杀伐果决嫉恶如仇,动辄连我都要被吓上一跳,但在老孙心里,他还是那个面慈心软,明明最护着徒弟,却又老念我紧箍咒的好和尚……”

“看出来了。”杨戬微微颔首,那猴子头一疼就满地打滚无比流畅地和师父认错的做派,绝不是念一两次紧箍咒就能练出来的,“不过——眼下正是要紧的当口,令师尊如此也是好事。”

“可不是!”孙悟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你知道我在灵山,是怎么认出那个师父是假的?他说话太慢了,我师父说起话来,一走神都跟不上……”

楼主 慕容灼冰  发布于 2016-01-20 14:52:00 +0800 CST  
第五章 亲疏

总算与斗战胜佛达成了关于旃檀功德佛定位的共识,杨戬便也不再拖延,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袍,冲着他抱了拳淡淡开口:“既然大圣已与令师尊相聚,杨戬也该回华山看看了——眼下情形诡谲步步惊心,大圣多加小心。”

“杨戬——”孙悟空刚从那个全套假货的灵山转回来,正有一肚子的话要与杨戬商量,可又毕竟没什么理由阻拦人家回家,转了半天眼睛才憋出句话来,“你功力还没恢复,又腾不了云,要怎么回去?”

“总之不消大圣相送了。”一想起那个晕头转向的筋斗云,杨戬便想也不想地摇头谢绝,“华山有桃花,我有办法回去。”

“对了,你这家伙现在已经化身天地,还真拦不住你……”孙悟空挠了挠头,终归还是没想出什么说辞。事到如今他也看出来了,虽然并不介意帮忙,但杨戬自身对于解救这场危难的兴趣并不大,甚至颇有些消怠——否则也不至于眨眨眼就能提上来的法力,偏要拖着这么久也没有动静:“也是,这么大的变故,你总得回去看看——正巧那无天幻化佛祖诓我去找什么妖童和舍利,我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还拽了我师弟陪着,你若是闲了就去找我玩玩儿。”

“你说——无天诓你去找妖童?”说着无心听者有意,杨戬本已淡化的身形再度凝实,面色已带了些凝重,“是我疏忽……多年不见,他倒是比当年长进了不少,竟也知道使诈了——你与哪个师弟同去,猪八戒吗?”

“对了……我怎么给忘了,你和那头猪合不来。”想起杨戬当年的做派,孙悟空懊恼地拍了下脑袋——他还记得杨戬是怎么把八戒按在水里痛揍一顿的,就算后来知道了那些不过是一场大戏,他却绝对不信,杨戬揍老猪没有点儿私人的恩怨在里头。

“没什么合不来的,沉香需要一个引导者,你又推脱,他恰好撞上罢了。”杨戬淡淡应了一声,微蹙了眉看着那只明显话中有话的猴子。他对嫦娥并无任何感觉,或许是确实演得太过用力,总有人认为他会因为嫦娥交恶于净坛使者——其实要论起来,相比于每日忙活着故友反目亲人相残,他或许反而更乐意欺负那头总是出洋相的猪。

“那——你又为何平白提起八戒来?”孙悟空怔了怔,识相地没有继续拿这件事打趣下去。这些年下来,清源妙道真君的性子他也摸清了几分。杨戬讲理,只是因为他愿意讲理,一旦撩拨得过了,也是个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主儿。只是司法天神从不做无缘由之事,纵然当时觉得摸不着头脑,事后也会恍然大悟这一步暗棋的精妙,若非八戒这一环节有何疏漏,只怕也不会劳动他大驾特意垂询。

“佛祖是假的,地府是假的,你在灵山见到的师父也是假的。”杨戬不动声色,只是负了双手微抬了眼淡淡注视着他,“大圣凭什么判定,你师弟——就是真的?”

孙悟空并未立时答话,只是呆呆瞅着杨戬不动弹。倒并非是杨戬所问之事有何震撼之处,毕竟一路至此步步都是圈套,他也不会傻到就那么全然信任,心里头总是存着一份犹疑在的。他只是看着杨戬——那人明明现在年纪尚幼身量未足,比自己还矮上些许,那股子气势却已恍惚又是昔日那个司法天神,冷峻沉稳又尊贵流溢,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听命于他,生不起半分违逆的心思,甚至连他也被慑得滞了一瞬。

“杨戬……八戒的事儿不重要,我知道他可能是假的,就算是假的我也陪他们玩玩儿。”一手抓住那人尚显细弱的手腕,孙悟空一脸凝重地盯着那张坦白的说就是十分粉雕玉琢精致可爱的面孔,语气诚恳地开口,“倒是你……你到底有没有你现在只有十三四岁的自觉?要是还带着这么一身气势出去,真会吓坏人的。你不是还要回华山吗,就这样回去,不得把你妹妹吓疯了?”

孙悟空这话说得三分认真七分调侃,问完便已准备好了一个筋斗跑掉,却意外地发现那人居然当真凝神思索着什么,不由大为诧异,琢磨了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那人的袖子:“杨戬,我说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三妹见得多了,也不至于这般没见识……”杨戬却破天荒的不曾甩开他,只是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被吓到的,未必是三妹……”

“那是谁,你娘啊?”孙悟空抓了抓脑后的猴毛,随口接了一句,却见杨戬竟是不易察觉的打了个冷颤,眼中竟有些心有余悸的味道,这才察觉事情大概确乎有异,忙收了嬉笑,关切地扶住那人的肩,“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处?”

“确实有……”杨戬抿了抿唇,很多时候他其实都并无自己尚在少年的自觉,众人或是慑于他的余威或是照顾他的心情,也无过于纠结于此的。但倘若回了华山,被母亲瞧见了自己这副模样,只怕——被吓到的就会是他了。

一念及此,亲身体会过自家母亲对着尚未成年的子女是如何宠爱的杨家二郎狠狠打了个哆嗦,见到救兵一般反握住了孙悟空的手腕,语气竟有几分殷切之意:“若是大圣的事不急,可愿到华山盘桓几日,让杨戬也尽一番地主之谊?”

“按理说这花果山都是你的,老孙在这儿也是你是地主啊……”孙悟空下意识应了一句,便在那人转而露出威胁神色之前及时收了音。他本就想与杨戬再详细商量商量对策,眼下有机会跟着他去华山,纵然有几分蹊跷,又岂能把到手的机会推出去。一念及此,齐天大圣同样殷切地抓住那人的手大笑着晃了两下:“好说好说!左右也不急在这两日,正巧你一个人走老孙也挺不放心的,就和师父一块儿去叨扰你家两日,切莫嫌弃——莫嫌弃啊!”

一念之差,斗战胜佛和自家师父就这样被前任司法天神拐到了华山,也终于明白了之前杨戬面色诡异的原因。虽然从未后悔过这一次的行程,但是多年后再回首这一段经历的时候,已经莫名其妙成了什么万佛之祖的齐天大圣依然明确的意识到,自己的确是被杨戬拉来当了挡箭牌,还是南天门那么大的挡箭牌——当然,这些就都是后话了。

其实,与自家师父在华山里站定的时候,孙悟空并没看见有杨戬出没的痕迹——这些年他也不是没来过华山,那一家人的生活似乎三百年来就没什么变化。除了没有杨戬的庇护,刘彦昌毫无悬念的老死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之外,三圣母依旧每日抚琴刺绣,眉宇间却比当年多了一抹挥之不去的沉涩压抑,显得整个人都有些暮气沉沉。沉香似乎长大了不少,头一百年他就帮地府收完了恶鬼,后来接管了华山圣母庙的朝拜和还愿,每日倒也忙忙碌碌。而瑶姬也不过是每日会会旧友,若是兴致来了便帮外孙处理些庙中的事宜,倒成了一家里头最清闲的。

“杨小二不会是打退堂鼓,自己先跑了吧……”基于对筋斗云的强烈抵触,杨戬并未与他们同行。孙悟空躲在那常年盛开的桃花林里,摸着下巴瞪着山中那一户平静的人家,怎么看都觉着不该是想象中一家团圆的情形。正转了身打算折回去找找,却被身边无声无息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杨戬!你什么时候——”

话还未完便被那人劈手捂住,孙悟空费了点儿力气挣开杨戬的钳制,诧异地瞪大了眼,盯着那人看似平静的神情:“怎么这么大劲儿……你法力又有恢复?”

“这样频繁的使用法力,天然便会有所恢复……如今已臻临界,更不好压制了。”杨戬颇为头痛地轻叹了一声,孙悟空正要问他为何偏要压制,却忽然留意到他手中那一把小了几号墨扇,眼中便带了点儿促狭的笑意,反肘拐了他一把:“怎么,刚才去把你这扇子偷回来了啊?”

“三百年了……”杨戬轻叹一声,轻柔地抚上手中那柄墨扇,语气带了些慨叹的怀念。他昔日转世乃是孑然一身,化身为救刘彦昌崩灭时便留下了这柄墨扇,被三妹拿到正厅日复一日地祭祀着,竟没损半点儿法力。方才他便是去偷偷取出这跟了他千年的兵器——虽然始终抵触着恢复法力,但还是有凭仗在手,才能更叫前任的三界第一战神安心。

“是啊……”孙悟空难得深沉地跟着感慨了一回,却忽然反应过来,“不是——我与师父在这儿躲着是为了不打搅你们一家团圆,你怎么也跟着躲到这儿来了,近乡情怯还是怎么着?”

虽然杨戬并未作出什么回应,但孙悟空还是从他唇角弧度的变化里猜到了自己只怕没说错。只是洒脱惯了的齐天大圣向来不擅长处理这些过于细腻的情感,一把拎了他的衣服就要把人推出去。杨戬冷不防被他一送,险些当真跌出了桃花林,正欲转身发作时神色却忽然一凝,猛地向前赶了两步,便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一片将整个华山都拢起来的黑云。

“居然能让我等都察觉不到法力波动——是无天!”三人里头数三藏最熟悉那位魔界大能的手段,警惕地喝了一声便要上前,却被杨戬抬手拦住,“功德佛乃是此局关键,杨戬留下分身伪作功德佛留在地府,才能稳住无天,叫他以为大圣确实上了他的当,日后才好借势施为。今日无论如何,功德佛与大圣决不可出手——不然只怕大局毁于一旦!”

“可是你法力未复,又如何是他的对手!”虽知他说的句句在理,孙悟空却仍不敢放他一个人出去对付那个有实力倾覆三界的魔头。杨戬却是轻笑一声,眼中厉芒闪过,便有滔天的战意毫无掩饰地铺陈开来,虽仍是轻声细语,却叫人实实在在听出了其中的兵戈之气:“无妨,无天来这儿,只怕是为了宝莲灯,并不打算真打上一场……何况我的法力又不是不能恢复,就算要打,杨戬奉陪便是。大圣,你与功德佛在此守候,切不可在无天面前现身——记住了!”

孙悟空尚且来不及拦阻,那人便已化作一道流光直奔杨家,叫他只能跌足叹息一声,扯着自家师父在桃树后边儿蹲下观战。在他与杨戬争执的功夫,那头已经交上了手,沉香等人法力虽不弱,但无天所带来的妖兵实在太多,一时局面也是胶着不清。就在此时,一道耀眼的银芒忽然在妖群中炸开,晃得人睁不开眼。再定睛看时,那群妖兵竟已化作了灰飞。

无天自莲台上起身,微挑了眉凝视着那个护在杨家人前头的半大少年,眼中光芒闪烁不定,开口时竟有些迟疑:“阁下是谁,为何出手拦阻?”

“不过三百余年,就已不认得了?”杨戬单手持着墨扇将母亲、妹妹与外甥护在身后,他不消回头就能感到身后传来的愕然惊喜思念种种目光,只是此刻却并非可以叙旧的时机,他必须先将那个觊觎着宝莲灯的魔头吓走才行,“你要夺三界,与杨戬无干。但你不该动我的家人——或者为了那盏灯,杨戬有幸,能与黑衣释迦较量一番?”

少年肩背笔挺,眉眼间是与柔和的轮廓天差地别的凛冽战意。有银蓝色的光芒在他纤细的指尖闪动着,噼里啪啦得连成一道耀眼的电弧,迎风一晃,熟悉的三尖两刃枪便明晃晃的拦在众人身前。

玄色衣摆无风自动,澎湃的法力从那个单薄的身躯中源源不断地溢出,银甲耀目,额间金色的流云纹路也在缓缓流转。似乎是那之中蕴藏的过于强盛的力量叫无天有些忌惮,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挥了挥手,将妖兵卷着无声无息地退去了。待他最后一缕气息也消散殆尽,杨戬身子忽的一晃,便向后倒去,却落进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简直胡闹!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这么提升法力不是找死吗!”

不是意料之中的母亲亦或三妹,已近昏沉的清源妙道真君恍惚着睁眼,就看到了毛绒绒的一团。听着耳边传来那只猴子紧张的质问,他艰难地扯动嘴角想要说些什么,却在下一刻被体内失控的法力冲撞带来的疼痛搅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抿紧了唇,冷汗却已浸透了衣物。

他的情形实在太过严峻,孙悟空也顾不得许多,抱起那人几乎不带什么分量的身子,冲着一旁的瑶姬点了点头:“瑶姬仙子——借间屋子,老孙得先把他这摊子处理了,不然这小子难免被自己的法力炸开!”

楼主 慕容灼冰  发布于 2016-02-03 11:02: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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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慕容灼冰  发布于 2016-02-03 11:04:00 +0800 CST  
第六章 进退

从那间屋子里磨蹭出来的时候,孙悟空其实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俩人都不是孬种,自然没有做了不认的习惯,可毕竟一边儿是亲娘一边儿是亲师父,真开口对谁都不好交代。

杨戬猜得不错,俩人一出门便毫无意外地迎上了瑶姬,甚至连三圣母和沉香也在外头候着。孙悟空心里头下意识便有些发慌,正要扯住杨戬做挡箭牌,却不料那人竟主动迎了上去,态度之爽快叫斗战胜佛心中一突,心里忽然腾起个不大靠谱的预感来,便八九不离十地猜着了那人拽自己回家真正的目的。

“母亲……”杨戬顾不上那只猴子,上前两步跪倒在瑶姬面前,仰了头看向阔别了千余年的母亲,面上是罕有的纯粹笑意,眼中却有水光闪动,语气也难掩哽咽,“二郎不孝……”

真漂亮。孙悟空站没站相地杵在一边儿,他乃是天生地养本无父母,自然也体会不到里头的孺慕之情。他只是单纯地在想,一个人怎么能那么好看——那人样貌生得好他是知道的,可总是冷冰冰地板着脸,偶有笑意也是怕影响那冷傲形象似的一现即收,罕有这般发自内心笑过的时候。因而他竟是恍惚看得痴了,只觉仿佛满华山的桃花儿都随着那人的一笑开得铺天盖地,轻易便叫人心乱神迷。

“傻孩子,总叫娘担心……”瑶姬含着泪笑起来,将那个又回到少年时模样的儿子抱了满怀。当年她被压在桃山之下的时候,怀中的的孩子也不过是这个年纪。纵然身怀神力,她却还没来得及教导二郎如何使用,那孩子便不得不带着妹妹躲避天庭的追杀,艰难求存学艺,不知受了多少苦,才终于得来今日的一家团圆。戬儿是个坚强的孩子,再大的压力也只会迫着他成长得更坚强可靠——或许正是因此,他才会以为沉香也能如他一般,因而寄予厚望的罢。

“先去陪陪你妹妹,她吓得不成……娘有话对斗战胜佛说。”宠溺地揉了揉次子的额顶,瑶姬柔声吩咐了一句。孙悟空闻言打了个冷颤,带了求助地看向杨戬,谁知那个没半点儿仗义的杨小二竟乖顺地应了声走向自家妹子,叫斗战胜佛看得几乎目眦欲裂,正要开口叫人就被瑶姬抬手引向客房,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跟上,心里却早已将杨戬拿尾巴抽了上万次——说好的共进退呢?明明就是知道他娘会如何反应才跑出来卖乖的,忒欺负猴了!

且不说齐天大圣心中如何天翻地覆五指山崩,杨戬这边才对上自家三妹正欲开口,却忽然发现了一件极为尴尬的事——虽然刻意忽略之下这个身体至今还没遇上什么麻烦,但是此刻,显然,注定,他是够不到妹妹的头发的。

伸到一半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杨戬难得赌气地抿了抿嘴,正要把手收回,杨婵却已慌忙俯下身来,任二哥的手落在自己发间,抬手拉了他的衣袖,近乎委屈地低低唤了一声:“二哥……”

司法天神睥睨三界吃软不吃硬听诏不听宣的性子是人所共知的,但同样的,司法天神从来都拿妹妹没有半点法子这一点同样也是天界的常识。尤其是对着这样梨花带雨的妹妹,前任司法天神除了佯作恶人那几年尚可支撑一二,从来都是半句硬话也说不出的。因而,纵然内心还带着够不到妹妹头顶的郁郁怨念,二郎真君还是动作流畅熟练自然地将妹妹拢进了怀里,轻轻拍抚着缓声开口安慰:“二哥没事……莫哭,听话……”

安抚被吓到了的妹妹和同样在各种意义上都被吓到了的外甥实在不是什么易事,尤其是在这样一个身体状况下——杨戬引着妹妹与沉香在林中坐了,耐心地讲述了事情的始末,才知道母亲和舅舅究竟把这件事瞒得有多严实,心中也不由暗暗汗颜。与母亲相比,自己逼迫沉香的那十来年实在太过小儿科,也难怪沉香总归还是不大成才。

与这边的艰难相比,另一头的气氛则轻松得近乎诡异。孙悟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一脸慈爱与凡间母亲无异的女仙,险些以为瑶姬仙子是什么妖物变化的,犹豫了半晌却还是没敢开火眼金睛:“瑶,瑶姬仙子……您方才是说,老孙,我——”

“事情已然这样了,圣佛总不是想反悔吧?”瑶姬微挑了眉看向那只猴子,虽说毛多了点,但也算得上顺眼,重要的还是自家儿子中意,她这个当娘的也不便多说,“方才——圣佛看着,也是颇怜惜戬儿的……”

“不不——这不是——”孙悟空抹了把冷汗,只觉身上的猴毛都黏黏糊糊粘在了一块儿,却又不敢上爪子去挠,坐立不安地看着瑶姬,“老孙——是,是公的……”

“这孩子,就是口无遮拦……牲畜才分公母呢,该叫男女才是。”瑶姬浅笑着伸手揉了揉那猴子毛茸茸的脑袋,不由暗暗点了点头。戬儿自小身子便不大好,后来修炼的法力又偏寒,总是喜欢干净温暖的物事,这一身毛倒是正好,“仙佛大抵不是那般重视男女的,不然慈航——哦,如今该叫观音菩萨了,你知道么?他原来也是正经的男儿身……”

“弟,弟子还真不知……”孙悟空被只温暖柔软的手抚上头顶时便猛地打了个哆嗦,却又不敢躲开,咬牙忍了半晌,竟意外自心底生出些许暖意来,暗道怪不得杨小二那么挂怀他母亲,原来有娘亲疼爱是这般感受——不对,自己如何竟想而这儿来了!虽说确实是打算明讲的,可是这情形实在太不对头,反倒不敢轻易应下,非得把利害都摆明了才行:“可,可是……仙子,我乃佛家弟子……”

“对了,你是佛家的人……”瑶姬闻言有些为难地皱了眉,孙悟空见她面有难色,竟反倒舒了口气,却见瑶姬又释然一笑,“不过戬儿是道门出身,昆仑不阻双修,天庭如今也解了禁令,倒是没什么的。灵山那边,只怕就要圣佛多操心些了——若有何难处,不必碍着颜面,只要直言,我杨家尽可鼎力相助。”

孙悟空张口结舌地愣了半晌,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臊得险些掏棒子砸出个地缝钻进去。倒是瑶姬先看出了他的无措,淡淡笑了笑,起了身轻轻叹息一声:“孩子们选的路,都是自己的祸福因缘……我当年因思凡之事被兄长责罚,就曾下定决心,无论戬儿与婵儿选择什么样的路,我这个当娘的都绝不会拦阻。连沉香他爹那般——既然都能忍下来,圣佛法力不弱,心性又好,生的也俊俏,难得的是戬儿自己中意……那孩子自小带着妹妹受尽磨难,心志原就比旁人坚忍沉毅些,处事也稍显冷硬,难得有能叫他动了心的,我又岂能横生拦阻呢?”

她说得情真意切,听着也确实在理。孙悟空咽了咽口水跟着站起来,脑子里却已被那些个话儿塞得乱七八糟满满当当,最后只是僵直了身子迈到瑶姬面前,回忆着当初取经路上见过的礼数,规规矩矩地跪下给瑶姬叩了三个头:“旁的……老孙不会说,但只要老孙在一日,就必定与杨戬同生死共进退,不离不弃。有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对,天也诛不了我,这话儿没用……教我——教我再变回杨戬家山头上那块儿大石头!”

瑶姬欣慰地点了点头,俯身将孙悟空搀起,替他理了理那身颇有些皱巴巴的僧服——如此看来,自家次子这一段姻缘,可要比他妹妹的好得多了……



于是,虽然瑶姬的态度十分友好,杨婵的态度也极为亲近,但孙悟空和杨戬还是不约而同的做出了同一个选择——就在当夜,有金银两道光芒划破夜空,倘若仔细看的话,边儿上还有个闪烁的小红点,竟是唐僧师徒与二郎真君义无反顾地连夜落跑了。

“你家实在——挺难得……”第一反应就是逃回花果山,把同样被转得晕头转向的师父放在一旁缓劲儿,孙悟空心有余悸地抹了把汗,扯着杨戬躲到一边态度激烈地控诉着,“你娘她——她——她说我生的俊俏!”

“你应当觉得高兴,娘都没夸过沉香。”自己的母亲会是什么样杨戬当然清楚,当年就有心气胆量下凡还生下三个子女的仙子,又岂会真像表面上那般沉稳持重,“你当初不也自称美猴王么,怎么现在被夸一句就受不住了?”

“我——我哪知道,我当时都慌得不成了……”孙悟空被杨戬一句顶没了脾气,支吾着应了一声,反反复复想了几遍竟还真挑不出什么地方能拿出来说,可自己偏生就是被吓得魂不附体。齐天大圣霸龙宫掀地府大闹天宫,佛祖的灵山都敢抡棒子,还没有一个地方能比杨戬家的那间小屋更叫他害怕的,“对了——听说,菩萨她以前是个男的?”

“……啊?”杨戬一时不曾反应过来,琢磨了片刻才知道孙悟空在问什么,“你说慈航师叔?他自然是男的……不然我为何要叫他师叔?”

“那他要是女的,你还叫师婶不成?”孙悟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他早该想到阐教这边儿第二代里是没什么出挑的女弟子的,可是——那位慈眉善目捧着玉净瓶捏着兰花指的菩萨,要是个男的,还真能叫人吓一跳:“那个……杨戬,仙家……真的那么不在乎男女之别吗?”

杨戬闻言眼中便带了点儿笑意,微挑了眉看着那只难得显出些腼腆忐忑来的猴子,含着笑摇了摇头:“男女不在乎,公母不一定……”

“……杨小二!我真是昏了头了才会怕你娘……你比你娘坏多了!”

楼主 慕容灼冰  发布于 2016-02-03 11:05:00 +0800 CST  

楼主:慕容灼冰

字数:24474

发表时间:2016-01-10 19:5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4-08 22:15:2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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