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听风》______________BL、君臣恋、古代架空.
“散朝！”随着大太监林公公清脆的声音在神武殿响起，一众文武齐刷刷散了朝班，皇帝陈弘一脸耐不得的神情从九龙御座上站起来，疾步走向后殿。
“丞相怎么了？”他一边走着，一边压低了嗓子问身后紧随的太监。
林公公微俯着身子，手里持着拂尘，悄声回话：“回陛下。方才相府派人传话儿，丞相身子不适，今儿个实在起不来，奴才也是才得了信儿，还没——”
“什么病症？请了太医不曾？”皇帝一路疾走，一路儿的不放心，“罢了，你也是一问三不知，过去瞧瞧吧。”
“遵旨。”老太监一甩拂尘，“摆驾丞相府——！”
相府距皇宫不远，皇帝的御辇还未到，早有两队御林侍卫，沿着御道一字排开，净了街。随后，四十个小太监先行，守在相府门口，清一色的垂首侍立。两旁的百姓知道这是皇帝要来了，只是好奇，却不能近得半步，眼中急切看不到，口中便纷纷议论起来：
“今儿个丞相没上朝，是吧？是没见着吧？”一个小贩打扮的人，捅了捅身边站着的老汉。
“是没瞧见。”
“出了都城？不会呀，昨儿个早朝，丞相出门，我还瞅见了呢。”
“傻呀！相爷出了京城，皇上来这儿干嘛？”老汉捋了捋胡子，煞有介事的说。
“那就是病了？”
“那就更不能了！”又一个人插了话，“相爷今年三十有七，正是硬朗的时候儿，你可别——”
“嘘！噤声！——”老汉忽然捅了捅身边说话的人，那人正说着，抬眼一看，果然皇帝的御辇慢吞吞的越行越近，便赶忙住了口，垂首肃立。
“丞相怎么了？”他一边走着，一边压低了嗓子问身后紧随的太监。
林公公微俯着身子，手里持着拂尘，悄声回话：“回陛下。方才相府派人传话儿，丞相身子不适，今儿个实在起不来，奴才也是才得了信儿，还没——”
“什么病症？请了太医不曾？”皇帝一路疾走，一路儿的不放心，“罢了，你也是一问三不知，过去瞧瞧吧。”
“遵旨。”老太监一甩拂尘，“摆驾丞相府——！”
相府距皇宫不远，皇帝的御辇还未到，早有两队御林侍卫，沿着御道一字排开，净了街。随后，四十个小太监先行，守在相府门口，清一色的垂首侍立。两旁的百姓知道这是皇帝要来了，只是好奇，却不能近得半步，眼中急切看不到，口中便纷纷议论起来：
“今儿个丞相没上朝，是吧？是没见着吧？”一个小贩打扮的人，捅了捅身边站着的老汉。
“是没瞧见。”
“出了都城？不会呀，昨儿个早朝，丞相出门，我还瞅见了呢。”
“傻呀！相爷出了京城，皇上来这儿干嘛？”老汉捋了捋胡子，煞有介事的说。
“那就是病了？”
“那就更不能了！”又一个人插了话，“相爷今年三十有七，正是硬朗的时候儿，你可别——”
“嘘！噤声！——”老汉忽然捅了捅身边说话的人，那人正说着，抬眼一看，果然皇帝的御辇慢吞吞的越行越近，便赶忙住了口，垂首肃立。
《三》
“来，给你，”喻鹿言从枕边抽出一条手帕，悄悄递给了秀云，“又哭，快把泪擦了。”
正说着，萧理同着书童小莫快步走进来，“萧大人，您哪儿去了？快来瞧瞧吧。”秀云一边说，一边擦着泪花儿，“刚喝的药，先生熬不住，都吐了。”
萧理方才恭送的时候，皇帝殷勤嘱咐了好久，所以来迟了，这会儿也顾不上说话，他走近来瞧了瞧喻相的面色，赶忙歪身坐在榻边，扶起他的左手，搭了搭脉。
“怎么样？萧大人？”书童小莫等不及，便在一旁插了话。
“大人？到底怎么样？”秀云在一旁也发了急，“您老倒是说句话儿啊！”
萧理默默的搭着喻鹿言的手腕，只觉脉象极弱，沉细绵软，已是诸虚劳损，若是进药顺畅，倒还可以养得，今日丞相这么一吐，萧太医的心一节节只往下沉，架不住一旁的丫头小子催问的紧，便只好回了句：“无妨，这病一犯，难免脾胃弱些，不该给丞相进药的，略施针贬即可，是卑职疏忽了。”
“秀姑娘，劳你，给丞相弄点儿粥，”萧理说完，转脸儿瞧着喻鹿言，轻声说，“丞相，好歹得喝一口，要不身子盯不住。”
“小莫，你也去，帮帮秀姐姐。”喻鹿言看着书童小莫，催促了一声，“都去吧。我和萧太医说会话儿。”
“那，——”秀云有些不放心，“您要是有事儿，就叫我。”
“知道了”，喻鹿言淡淡一笑，“去吧。”
喻鹿言听着两个人的脚步声儿远了，便要自己坐起来，萧理赶忙扶了他，又抻过一只软枕，一共三个，结结实实的塞在了他的身后。
“丞相，今儿个这回，犯的厉害了。”萧理替他整了整被角儿，“到底觉着怎么样，您和卑职仔细说说，卑职也好再想法子，”
“还能怎么样呢，”喻鹿言笑着摇了摇头，“不说也罢了。”
“唉——”萧理长叹了一声，“卑职无能，算起来，卑职伺候丞相的病，也有三年了吧，竟无计可施，眼瞧着您——”说到这儿，萧大人眼圈儿一红，“丞相，我这心里头——”
“病人自己不争气，哪能怨医官呢，”喻鹿言的唇角勾起一笑，“九十九级的丹陛御阶，昨日还能走的动，这不全亏了你。”
“您说这话，折煞在下了。”萧理心里难受，定了定神，便道：“丞相，今日陛下殷勤问病，在下——”
“你是如何回的话？”喻鹿言听了这句，忽然支起身子问他。
“丞相勿虑，在下依着您的意思，暂且遮掩过去了。”
“叫你担责任了，萧太医。”喻鹿言略放了心，“瞒到几时算几时吧。”
萧理是个忠厚的人，他深知皇帝待喻相素来亲厚，此情不比常人，这三年来，丞相之病已成痼疾，皇帝只道喻鹿言素来体弱，却不知病势若此，自己眼里瞧着，心里跟着难受，今日陛下亲至病榻，丞相竟命上下瞒而不报，
“丞相既不叫说，卑职奉命行事，自然不敢多问，只是——”
“只是什么，”喻鹿言知道他的意思，“说吧。无妨。”
萧理想了想，说道：“只是，今日脉象有变，不似往日，”萧太医眼睛看着喻鹿言，只见这人谪仙一般的脸上，并无半点血色，慢说陛下平日最宠他敬他，便是自己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见了这个模样儿，心里也一阵一阵揪着疼。他低头看着喻鹿言搭在榻边的手，那手修长白皙，却偏偏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便轻轻搀起那手来，扶到锦被里，“丞相，卑职自当倾尽全力，您自个儿也得多顾惜着点儿，多保养，少操些心才是啊。”
萧理的心里话并没说出来，喻鹿言心里清楚，萧理是个厚道人，便故意逗他：“叫老实人说谎话，难为你了。放心，瞒不住时，我自有应对，不让你担罪过儿。”
萧太医一听，急忙挨着床边儿跪下来：“丞相这是什么话，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只说，丞相柄万钧之重，天下百姓，莫不——”
喻鹿言见他着急，便笑着伸出手，“起来。我又没说什么。”
正说着，门开了，秀云手里端着乌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碧玉色的小盖盏，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我正琢磨着弄点儿什么好呢，可巧儿厨房新给您做了银耳莲子汤，”她一边说，一边捧着汤盏，坐在榻边儿上，“您闻闻，香不香？”说着，便舀了一小勺儿，送到喻鹿言口边，“来，我喂您。”
“怕是睡过了。几时了？”
“我瞅瞅，”秀云一边说，一边向外看了看，“酉时初刻了。”
“宋将军到了不曾？”
“小莫传的话儿，早到了，”秀云一边说，一边挽起帐子，“知道您睡着，不敢扰了您，现在正堂候着呢。”
“劳他久等了，”喻鹿言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扶我一把。小莫？”书童小莫听见唤他，赶忙从外厢进来，
“请宋将军书房等候。”
秀云知他要起，赶忙按住，“您就让他这儿来吧，宋将军来咱们府上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您好生躺着，请他过来，有什么话，这儿说，多好。”
“躺了一日，也该活动活动了，”喻鹿言说着，作势要起，秀云扭他不过，只好一手挽住胳膊，一手托了他的背，扶他起来，又问，“丞相老爷，穿哪件儿见人？”
喻鹿言刚一坐起，顿时一阵头晕，便随手一指，“挑个好穿的。”
秀云便拣了一件鼠灰的挑丝鹤氅，小心的伺候他穿了，又从一旁拿过一只金镶玉的梳子，替他理了理头发，梳起一缕，只用丝绦松松一挽，左右端详了一回，笑道：“人人都说，咱们丞相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果然名不虚传，病了，也是好看的。”
“贫丫头。”喻鹿言报之一笑，便搭了秀云的手，慢慢的站了起来。谁知脚下踩着棉花一般，刚迈了两步，便是一个趔趄，秀云一把搀住：“先生慢些！这腿还软呢。”
喻鹿言倚着秀云的身子，慢慢的出了卧堂，走到门边，闭了眼，扶着门框歇了一回，便挪着脚儿，走到书房门口，“行了，这儿等吧。”说着，推了推秀云的手。
“您慢着，累了，就叫我们。”秀云料他不愿宋骓见他抱病，便撒了手，叮嘱了一句。
五
霄震将军宋骓年方二十五岁，宽宽的肩膀，高高的个头，细腰扎背，凤眉虎目，生的是英气逼人，比喻鹿言小了整整一轮，也是属虎的。此人原本是大内侍卫，只因八年前，随着陈弘西巡，遇上叛匪行刺，急乱中救过一回驾，便被皇帝擢了赏，升了御前校尉，平日精于武艺，又研兵法，领了几次兵，颇有战功，很得皇帝的赏识。喻鹿言见此人年纪轻轻，虽是行伍出身，见识却不小，暗地里考过他几次，实有几分韬略，便认他是个人才，相交渐厚。去年平匪立了首功，时至今日已是统领三十万禁军的霄震大将军。宋骓心里感德，待喻鹿言自是亲兄长一般。
今日朝堂之上，班首处不见喻丞相，宋骓着人打听，才知是病了，正想过府探望，谁知午后相府着人传话儿，正好一见，便急急的赶过来。此刻酉时已过，不见丞相，宋将军犹在书房坐等。
“宋将军，”宋骓正在下首处坐着喝茶，听得一声唤，抬起头，只见喻鹿言从书房门口处，慢慢的走进来，“劳你久等，失礼了。”
“丞相，听说您病了，”宋骓快人快语，“您怎么了？好点儿没有？”说着，便疾步走过去，将手虚搭在丞相的袍袖上，问道。
“好了，好了，”喻鹿言一边说，一边走向书案，邻近桌角儿，先伸了手，撑住了身子，这才凑到椅子边，宋骓虽是个武夫，心思却细，他见喻鹿言说话微喘，弱不胜衣，猜他身体并未大好，便解下自己的披风，叠好垫在椅子上，扶着他坐下。
“这使不得——”喻鹿言见他如此，正要命他拿走，谁知一把被宋骓按住：“您怎么和末将客气起来了？天晚了，椅子凉。”
喻鹿言也不再相强，坐下，指了指身旁的一张椅子，“你也坐吧。”
宋骓依言坐了，只听喻鹿言开门见山：“宋将军，今日请你过府，不为别事，北上平夷的事，想听听将军的意思。”
谁知宋骓心里早有盘算，这会儿见问，便定定的说道：“如今西有叛贼，虽然虎视日久，却不过些鼠蹿之徒，流匪耳。唯这北疆之乱，方是我朝中大患，不除之，早晚必是祸害。丞相便是不说，末将心中也早有此意。”说到这儿，他看了看喻鹿言，“不过——”
“不过什么？”
宋骓想了想，“难者，有二。”
“喝口水，”喻鹿言笑了笑，“慢慢讲。”
“我瞅瞅，”秀云一边说，一边向外看了看，“酉时初刻了。”
“宋将军到了不曾？”
“小莫传的话儿，早到了，”秀云一边说，一边挽起帐子，“知道您睡着，不敢扰了您，现在正堂候着呢。”
“劳他久等了，”喻鹿言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扶我一把。小莫？”书童小莫听见唤他，赶忙从外厢进来，
“请宋将军书房等候。”
秀云知他要起，赶忙按住，“您就让他这儿来吧，宋将军来咱们府上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您好生躺着，请他过来，有什么话，这儿说，多好。”
“躺了一日，也该活动活动了，”喻鹿言说着，作势要起，秀云扭他不过，只好一手挽住胳膊，一手托了他的背，扶他起来，又问，“丞相老爷，穿哪件儿见人？”
喻鹿言刚一坐起，顿时一阵头晕，便随手一指，“挑个好穿的。”
秀云便拣了一件鼠灰的挑丝鹤氅，小心的伺候他穿了，又从一旁拿过一只金镶玉的梳子，替他理了理头发，梳起一缕，只用丝绦松松一挽，左右端详了一回，笑道：“人人都说，咱们丞相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果然名不虚传，病了，也是好看的。”
“贫丫头。”喻鹿言报之一笑，便搭了秀云的手，慢慢的站了起来。谁知脚下踩着棉花一般，刚迈了两步，便是一个趔趄，秀云一把搀住：“先生慢些！这腿还软呢。”
喻鹿言倚着秀云的身子，慢慢的出了卧堂，走到门边，闭了眼，扶着门框歇了一回，便挪着脚儿，走到书房门口，“行了，这儿等吧。”说着，推了推秀云的手。
“您慢着，累了，就叫我们。”秀云料他不愿宋骓见他抱病，便撒了手，叮嘱了一句。
五
霄震将军宋骓年方二十五岁，宽宽的肩膀，高高的个头，细腰扎背，凤眉虎目，生的是英气逼人，比喻鹿言小了整整一轮，也是属虎的。此人原本是大内侍卫，只因八年前，随着陈弘西巡，遇上叛匪行刺，急乱中救过一回驾，便被皇帝擢了赏，升了御前校尉，平日精于武艺，又研兵法，领了几次兵，颇有战功，很得皇帝的赏识。喻鹿言见此人年纪轻轻，虽是行伍出身，见识却不小，暗地里考过他几次，实有几分韬略，便认他是个人才，相交渐厚。去年平匪立了首功，时至今日已是统领三十万禁军的霄震大将军。宋骓心里感德，待喻鹿言自是亲兄长一般。
今日朝堂之上，班首处不见喻丞相，宋骓着人打听，才知是病了，正想过府探望，谁知午后相府着人传话儿，正好一见，便急急的赶过来。此刻酉时已过，不见丞相，宋将军犹在书房坐等。
“宋将军，”宋骓正在下首处坐着喝茶，听得一声唤，抬起头，只见喻鹿言从书房门口处，慢慢的走进来，“劳你久等，失礼了。”
“丞相，听说您病了，”宋骓快人快语，“您怎么了？好点儿没有？”说着，便疾步走过去，将手虚搭在丞相的袍袖上，问道。
“好了，好了，”喻鹿言一边说，一边走向书案，邻近桌角儿，先伸了手，撑住了身子，这才凑到椅子边，宋骓虽是个武夫，心思却细，他见喻鹿言说话微喘，弱不胜衣，猜他身体并未大好，便解下自己的披风，叠好垫在椅子上，扶着他坐下。
“这使不得——”喻鹿言见他如此，正要命他拿走，谁知一把被宋骓按住：“您怎么和末将客气起来了？天晚了，椅子凉。”
喻鹿言也不再相强，坐下，指了指身旁的一张椅子，“你也坐吧。”
宋骓依言坐了，只听喻鹿言开门见山：“宋将军，今日请你过府，不为别事，北上平夷的事，想听听将军的意思。”
谁知宋骓心里早有盘算，这会儿见问，便定定的说道：“如今西有叛贼，虽然虎视日久，却不过些鼠蹿之徒，流匪耳。唯这北疆之乱，方是我朝中大患，不除之，早晚必是祸害。丞相便是不说，末将心中也早有此意。”说到这儿，他看了看喻鹿言，“不过——”
“不过什么？”
宋骓想了想，“难者，有二。”
“喝口水，”喻鹿言笑了笑，“慢慢讲。”
《三》
“来，给你，”喻鹿言从枕边抽出一条手帕，悄悄递给了秀云，“又哭，快把泪擦了。”
正说着，萧理同着书童小莫快步走进来，“萧大人，您哪儿去了？快来瞧瞧吧。”秀云一边说，一边擦着泪花儿，“刚喝的药，先生熬不住，都吐了。”
萧理方才恭送的时候，皇帝殷勤嘱咐了好久，所以来迟了，这会儿也顾不上说话，他走近来瞧了瞧喻相的面色，赶忙歪身坐在榻边，扶起他的左手，搭了搭脉。
“怎么样？萧大人？”书童小莫等不及，便在一旁插了话。
“大人？到底怎么样？”秀云在一旁也发了急，“您老倒是说句话儿啊！”
萧理默默的搭着喻鹿言的手腕，只觉脉象极弱，沉细绵软，已是诸虚劳损，若是进药顺畅，倒还可以养得，今日丞相这么一吐，萧太医的心一节节只往下沉，架不住一旁的丫头小子催问的紧，便只好回了句：“无妨，这病一犯，难免脾胃弱些，不该给丞相进药的，略施针贬即可，是卑职疏忽了。”
“秀姑娘，劳你，给丞相弄点儿粥，”萧理说完，转脸儿瞧着喻鹿言，轻声说，“丞相，好歹得喝一口，要不身子盯不住。”
“小莫，你也去，帮帮秀姐姐。”喻鹿言看着书童小莫，催促了一声，“都去吧。我和萧太医说会话儿。”
“那，——”秀云有些不放心，“您要是有事儿，就叫我。”
“知道了”，喻鹿言淡淡一笑，“去吧。”
喻鹿言听着两个人的脚步声儿远了，便要自己坐起来，萧理赶忙扶了他，又抻过一只软枕，一共三个，结结实实的塞在了他的身后。
“丞相，今儿个这回，犯的厉害了。”萧理替他整了整被角儿，“到底觉着怎么样，您和卑职仔细说说，卑职也好再想法子，”
“还能怎么样呢，”喻鹿言笑着摇了摇头，“不说也罢了。”
“唉——”萧理长叹了一声，“卑职无能，算起来，卑职伺候丞相的病，也有三年了吧，竟无计可施，眼瞧着您——”说到这儿，萧大人眼圈儿一红，“丞相，我这心里头——”
“病人自己不争气，哪能怨医官呢，”喻鹿言的唇角勾起一笑，“九十九级的丹陛御阶，昨日还能走的动，这不全亏了你。”
“您说这话，折煞在下了。”萧理心里难受，定了定神，便道：“丞相，今日陛下殷勤问病，在下——”
“你是如何回的话？”喻鹿言听了这句，忽然支起身子问他。
“丞相勿虑，在下依着您的意思，暂且遮掩过去了。”
“叫你担责任了，萧太医。”喻鹿言略放了心，“瞒到几时算几时吧。”
萧理是个忠厚的人，他深知皇帝待喻相素来亲厚，此情不比常人，这三年来，丞相之病已成痼疾，皇帝只道喻鹿言素来体弱，却不知病势若此，自己眼里瞧着，心里跟着难受，今日陛下亲至病榻，丞相竟命上下瞒而不报，
“丞相既不叫说，卑职奉命行事，自然不敢多问，只是——”
“只是什么，”喻鹿言知道他的意思，“说吧。无妨。”
萧理想了想，说道：“只是，今日脉象有变，不似往日，”萧太医眼睛看着喻鹿言，只见这人谪仙一般的脸上，并无半点血色，慢说陛下平日最宠他敬他，便是自己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见了这个模样儿，心里也一阵一阵揪着疼。他低头看着喻鹿言搭在榻边的手，那手修长白皙，却偏偏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便轻轻搀起那手来，扶到锦被里，“丞相，卑职自当倾尽全力，您自个儿也得多顾惜着点儿，多保养，少操些心才是啊。”
萧理的心里话并没说出来，喻鹿言心里清楚，萧理是个厚道人，便故意逗他：“叫老实人说谎话，难为你了。放心，瞒不住时，我自有应对，不让你担罪过儿。”
萧太医一听，急忙挨着床边儿跪下来：“丞相这是什么话，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只说，丞相柄万钧之重，天下百姓，莫不——”
喻鹿言见他着急，便笑着伸出手，“起来。我又没说什么。”
正说着，门开了，秀云手里端着乌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碧玉色的小盖盏，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我正琢磨着弄点儿什么好呢，可巧儿厨房新给您做了银耳莲子汤，”她一边说，一边捧着汤盏，坐在榻边儿上，“您闻闻，香不香？”说着，便舀了一小勺儿，送到喻鹿言口边，“来，我喂您。”
“怕是睡过了。几时了？”
“我瞅瞅，”秀云一边说，一边向外看了看，“酉时初刻了。”
“宋将军到了不曾？”
“小莫传的话儿，早到了，”秀云一边说，一边挽起帐子，“知道您睡着，不敢扰了您，现在正堂候着呢。”
“劳他久等了，”喻鹿言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扶我一把。小莫？”书童小莫听见唤他，赶忙从外厢进来，
“请宋将军书房等候。”
秀云知他要起，赶忙按住，“您就让他这儿来吧，宋将军来咱们府上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您好生躺着，请他过来，有什么话，这儿说，多好。”
“躺了一日，也该活动活动了，”喻鹿言说着，作势要起，秀云扭他不过，只好一手挽住胳膊，一手托了他的背，扶他起来，又问，“丞相老爷，穿哪件儿见人？”
喻鹿言刚一坐起，顿时一阵头晕，便随手一指，“挑个好穿的。”
秀云便拣了一件鼠灰的挑丝鹤氅，小心的伺候他穿了，又从一旁拿过一只金镶玉的梳子，替他理了理头发，梳起一缕，只用丝绦松松一挽，左右端详了一回，笑道：“人人都说，咱们丞相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果然名不虚传，病了，也是好看的。”
“贫丫头。”喻鹿言报之一笑，便搭了秀云的手，慢慢的站了起来。谁知脚下踩着棉花一般，刚迈了两步，便是一个趔趄，秀云一把搀住：“先生慢些！这腿还软呢。”
喻鹿言倚着秀云的身子，慢慢的出了卧堂，走到门边，闭了眼，扶着门框歇了一回，便挪着脚儿，走到书房门口，“行了，这儿等吧。”说着，推了推秀云的手。
“您慢着，累了，就叫我们。”秀云料他不愿宋骓见他抱病，便撒了手，叮嘱了一句。
五
霄震将军宋骓年方二十五岁，宽宽的肩膀，高高的个头，细腰扎背，凤眉虎目，生的是英气逼人，比喻鹿言小了整整一轮，也是属虎的。此人原本是大内侍卫，只因八年前，随着陈弘西巡，遇上叛匪行刺，急乱中救过一回驾，便被皇帝擢了赏，升了御前校尉，平日精于武艺，又研兵法，领了几次兵，颇有战功，很得皇帝的赏识。喻鹿言见此人年纪轻轻，虽是行伍出身，见识却不小，暗地里考过他几次，实有几分韬略，便认他是个人才，相交渐厚。去年平匪立了首功，时至今日已是统领三十万禁军的霄震大将军。宋骓心里感德，待喻鹿言自是亲兄长一般。
今日朝堂之上，班首处不见喻丞相，宋骓着人打听，才知是病了，正想过府探望，谁知午后相府着人传话儿，正好一见，便急急的赶过来。此刻酉时已过，不见丞相，宋将军犹在书房坐等。
“宋将军，”宋骓正在下首处坐着喝茶，听得一声唤，抬起头，只见喻鹿言从书房门口处，慢慢的走进来，“劳你久等，失礼了。”
“丞相，听说您病了，”宋骓快人快语，“您怎么了？好点儿没有？”说着，便疾步走过去，将手虚搭在丞相的袍袖上，问道。
“好了，好了，”喻鹿言一边说，一边走向书案，邻近桌角儿，先伸了手，撑住了身子，这才凑到椅子边，宋骓虽是个武夫，心思却细，他见喻鹿言说话微喘，弱不胜衣，猜他身体并未大好，便解下自己的披风，叠好垫在椅子上，扶着他坐下。
“这使不得——”喻鹿言见他如此，正要命他拿走，谁知一把被宋骓按住：“您怎么和末将客气起来了？天晚了，椅子凉。”
喻鹿言也不再相强，坐下，指了指身旁的一张椅子，“你也坐吧。”
宋骓依言坐了，只听喻鹿言开门见山：“宋将军，今日请你过府，不为别事，北上平夷的事，想听听将军的意思。”
谁知宋骓心里早有盘算，这会儿见问，便定定的说道：“如今西有叛贼，虽然虎视日久，却不过些鼠蹿之徒，流匪耳。唯这北疆之乱，方是我朝中大患，不除之，早晚必是祸害。丞相便是不说，末将心中也早有此意。”说到这儿，他看了看喻鹿言，“不过——”
“不过什么？”
宋骓想了想，“难者，有二。”
“喝口水，”喻鹿言笑了笑，“慢慢讲。”
“我瞅瞅，”秀云一边说，一边向外看了看，“酉时初刻了。”
“宋将军到了不曾？”
“小莫传的话儿，早到了，”秀云一边说，一边挽起帐子，“知道您睡着，不敢扰了您，现在正堂候着呢。”
“劳他久等了，”喻鹿言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扶我一把。小莫？”书童小莫听见唤他，赶忙从外厢进来，
“请宋将军书房等候。”
秀云知他要起，赶忙按住，“您就让他这儿来吧，宋将军来咱们府上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您好生躺着，请他过来，有什么话，这儿说，多好。”
“躺了一日，也该活动活动了，”喻鹿言说着，作势要起，秀云扭他不过，只好一手挽住胳膊，一手托了他的背，扶他起来，又问，“丞相老爷，穿哪件儿见人？”
喻鹿言刚一坐起，顿时一阵头晕，便随手一指，“挑个好穿的。”
秀云便拣了一件鼠灰的挑丝鹤氅，小心的伺候他穿了，又从一旁拿过一只金镶玉的梳子，替他理了理头发，梳起一缕，只用丝绦松松一挽，左右端详了一回，笑道：“人人都说，咱们丞相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果然名不虚传，病了，也是好看的。”
“贫丫头。”喻鹿言报之一笑，便搭了秀云的手，慢慢的站了起来。谁知脚下踩着棉花一般，刚迈了两步，便是一个趔趄，秀云一把搀住：“先生慢些！这腿还软呢。”
喻鹿言倚着秀云的身子，慢慢的出了卧堂，走到门边，闭了眼，扶着门框歇了一回，便挪着脚儿，走到书房门口，“行了，这儿等吧。”说着，推了推秀云的手。
“您慢着，累了，就叫我们。”秀云料他不愿宋骓见他抱病，便撒了手，叮嘱了一句。
五
霄震将军宋骓年方二十五岁，宽宽的肩膀，高高的个头，细腰扎背，凤眉虎目，生的是英气逼人，比喻鹿言小了整整一轮，也是属虎的。此人原本是大内侍卫，只因八年前，随着陈弘西巡，遇上叛匪行刺，急乱中救过一回驾，便被皇帝擢了赏，升了御前校尉，平日精于武艺，又研兵法，领了几次兵，颇有战功，很得皇帝的赏识。喻鹿言见此人年纪轻轻，虽是行伍出身，见识却不小，暗地里考过他几次，实有几分韬略，便认他是个人才，相交渐厚。去年平匪立了首功，时至今日已是统领三十万禁军的霄震大将军。宋骓心里感德，待喻鹿言自是亲兄长一般。
今日朝堂之上，班首处不见喻丞相，宋骓着人打听，才知是病了，正想过府探望，谁知午后相府着人传话儿，正好一见，便急急的赶过来。此刻酉时已过，不见丞相，宋将军犹在书房坐等。
“宋将军，”宋骓正在下首处坐着喝茶，听得一声唤，抬起头，只见喻鹿言从书房门口处，慢慢的走进来，“劳你久等，失礼了。”
“丞相，听说您病了，”宋骓快人快语，“您怎么了？好点儿没有？”说着，便疾步走过去，将手虚搭在丞相的袍袖上，问道。
“好了，好了，”喻鹿言一边说，一边走向书案，邻近桌角儿，先伸了手，撑住了身子，这才凑到椅子边，宋骓虽是个武夫，心思却细，他见喻鹿言说话微喘，弱不胜衣，猜他身体并未大好，便解下自己的披风，叠好垫在椅子上，扶着他坐下。
“这使不得——”喻鹿言见他如此，正要命他拿走，谁知一把被宋骓按住：“您怎么和末将客气起来了？天晚了，椅子凉。”
喻鹿言也不再相强，坐下，指了指身旁的一张椅子，“你也坐吧。”
宋骓依言坐了，只听喻鹿言开门见山：“宋将军，今日请你过府，不为别事，北上平夷的事，想听听将军的意思。”
谁知宋骓心里早有盘算，这会儿见问，便定定的说道：“如今西有叛贼，虽然虎视日久，却不过些鼠蹿之徒，流匪耳。唯这北疆之乱，方是我朝中大患，不除之，早晚必是祸害。丞相便是不说，末将心中也早有此意。”说到这儿，他看了看喻鹿言，“不过——”
“不过什么？”
宋骓想了想，“难者，有二。”
“喝口水，”喻鹿言笑了笑，“慢慢讲。”
“还是想不出？”喻鹿言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将军，难得的憨痴样子，不禁笑起来，正要给他仔细讲讲，突然一阵头晕，心口像被重物击了一下，只一霎那的功夫儿，后背的汗便密密的渗出一层来，赶忙用手捂了胸口，强打着精神笑道：“就说到这儿吧，这图，你拿回去，好好看看，想出来了，再来找我。”说着，硬撑着支起身子，抻出垫着的披风，递给他，“下次不可了。”
宋骓满心都在这图上，喻鹿言的不适，他竟然一丝察觉都没有，便卷了图，接过披风，向喻鹿言施了一揖：“丞相早些歇息，末将告退。”
“走那边”，喻鹿言指了指房间远处的一个小门，“下次走那边，出去就是中庭，不绕路。”
“末将告退。”宋骓又拱了拱手。
“去吧。”
喻鹿言看着宋骓的背影，眼前一明一暗的，口中想唤秀云进来，却一阵紧似一阵的心慌气短，于是便撑了扶手，颤巍巍的站起来，睡知刚欠起身子，心中就像被截了一刀，一个撑不住，软倒在圈椅里。秀云恍惚间听见宋骓走了，便抬头看了看皇帝，见陛下若有所思，并不做声，只好轻轻推开门缝，往里一瞧。这一瞧不打紧，只把秀云唬个半死，只见圈椅里头，喻鹿言用手捂着胸，口中喘着，身子歪向一边，赶忙惊呼了一声：“先生！”
陈弘被她这么一叫，也吃了一惊，用手推开秀云，抢一步赶到喻鹿言的身边，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就着烛火一瞧，心里由不得一紧：只见他微睁着眼睛，面色如纸，喘息促疾，额头一层虚汗，便紧搂着他，攥住他的手，紧着问道：“喻爱卿！鹿言！怎么了？”喻鹿言见了陛下，唇角竟勾起一笑，喘息着叫了声：“陛下……臣…”说罢，只把头轻轻往后一仰，人就昏晕过去。
《六》
“先生醒醒！先生！”秀云见状，吓的呆了，急忙揉着他的胸口，眼泪直流下来。
“鹿言！”皇帝搂着喻鹿言，也慌了神，一边叫他，一边抬头喝道：“要死的奴才！愣着干什么？还不传太医！”，一边说，一边将喻鹿言轻轻抱起，将他的头小心的靠在自己肩上，双臂牢牢托住他的身子，疾步走向卧房，一路上，皇帝的心吓得咚咚直跳，身材高挑的丞相，如今轻的只如女子一般，瘦得已然没什么分量，陈弘一边走，一边把脸靠在喻鹿言的脸上，自言自语的小声说着：“没事，没事。太医这就来，没事。”
萧理是个有心人，他听闻晚间丞相见客，心里担心他的身体，便没有走，只在后院儿的西厢房寻了个歇脚的地方，喝茶歇息。这会儿他忽听院外一阵忙乱，又有人大喊：“快！快传萧太医！”便猜测丞相病剧，心里大呼不好，赶忙一路小跑儿着来到相府卧堂。刚进去，只见皇帝陈弘，怀里抱着喻鹿言，后面跟着秀云小莫，并两三个小太监，急急的走进来。萧理来不及参驾，便同着秀云理好枕被，皇帝待他们收拾停当，这才将喻鹿言轻轻的安置在榻上。
“快给朕瞧瞧，究竟是怎么了？”皇帝歪身坐在榻边，一招手，眼睛仍是死死的盯着喻鹿言的脸。
萧理急忙搭了脉，脉象散乱浮洪，微沉弱迟，又看了看他的脸色，便不说话，走向一旁，取出银针，在酒里消了毒，又过了一遍火，便轻轻刺向少商、鱼际、百会三处穴位，皇帝的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昏迷中的丞相，一直等到萧太医收了三根银针，见他仍是不醒，急得轻轻推他：“爱卿！喻爱卿！你醒醒！你给朕说句话儿！”
“陛下莫急，帮微臣个忙。”萧理说着，伸出右臂，托住了喻鹿言的肩膀，慢慢的将他扶起来，皇帝赶忙接过他的身子，揽着他靠在自己胸口上，萧理撩起了他的衣衫，露出一段后背，只见喻鹿言温玉般的背上，骨节清晰可辨，皇帝看着，眼中一阵发酸，深很自己平日疏忽，日日见他，竟未察觉，这个自己最疼的人，时至今日竟然消瘦若此。那萧理手持着银针，在肺俞处深刺了进去，不多一会儿，只听“嗯……”的一声，喻鹿言的喉间微微有了响动。陈弘大喜过望，一把搂紧了，抚摸着他青缎般的长发，低声说道：“忍忍，一会儿就好了。”
宋骓满心都在这图上，喻鹿言的不适，他竟然一丝察觉都没有，便卷了图，接过披风，向喻鹿言施了一揖：“丞相早些歇息，末将告退。”
“走那边”，喻鹿言指了指房间远处的一个小门，“下次走那边，出去就是中庭，不绕路。”
“末将告退。”宋骓又拱了拱手。
“去吧。”
喻鹿言看着宋骓的背影，眼前一明一暗的，口中想唤秀云进来，却一阵紧似一阵的心慌气短，于是便撑了扶手，颤巍巍的站起来，睡知刚欠起身子，心中就像被截了一刀，一个撑不住，软倒在圈椅里。秀云恍惚间听见宋骓走了，便抬头看了看皇帝，见陛下若有所思，并不做声，只好轻轻推开门缝，往里一瞧。这一瞧不打紧，只把秀云唬个半死，只见圈椅里头，喻鹿言用手捂着胸，口中喘着，身子歪向一边，赶忙惊呼了一声：“先生！”
陈弘被她这么一叫，也吃了一惊，用手推开秀云，抢一步赶到喻鹿言的身边，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就着烛火一瞧，心里由不得一紧：只见他微睁着眼睛，面色如纸，喘息促疾，额头一层虚汗，便紧搂着他，攥住他的手，紧着问道：“喻爱卿！鹿言！怎么了？”喻鹿言见了陛下，唇角竟勾起一笑，喘息着叫了声：“陛下……臣…”说罢，只把头轻轻往后一仰，人就昏晕过去。
《六》
“先生醒醒！先生！”秀云见状，吓的呆了，急忙揉着他的胸口，眼泪直流下来。
“鹿言！”皇帝搂着喻鹿言，也慌了神，一边叫他，一边抬头喝道：“要死的奴才！愣着干什么？还不传太医！”，一边说，一边将喻鹿言轻轻抱起，将他的头小心的靠在自己肩上，双臂牢牢托住他的身子，疾步走向卧房，一路上，皇帝的心吓得咚咚直跳，身材高挑的丞相，如今轻的只如女子一般，瘦得已然没什么分量，陈弘一边走，一边把脸靠在喻鹿言的脸上，自言自语的小声说着：“没事，没事。太医这就来，没事。”
萧理是个有心人，他听闻晚间丞相见客，心里担心他的身体，便没有走，只在后院儿的西厢房寻了个歇脚的地方，喝茶歇息。这会儿他忽听院外一阵忙乱，又有人大喊：“快！快传萧太医！”便猜测丞相病剧，心里大呼不好，赶忙一路小跑儿着来到相府卧堂。刚进去，只见皇帝陈弘，怀里抱着喻鹿言，后面跟着秀云小莫，并两三个小太监，急急的走进来。萧理来不及参驾，便同着秀云理好枕被，皇帝待他们收拾停当，这才将喻鹿言轻轻的安置在榻上。
“快给朕瞧瞧，究竟是怎么了？”皇帝歪身坐在榻边，一招手，眼睛仍是死死的盯着喻鹿言的脸。
萧理急忙搭了脉，脉象散乱浮洪，微沉弱迟，又看了看他的脸色，便不说话，走向一旁，取出银针，在酒里消了毒，又过了一遍火，便轻轻刺向少商、鱼际、百会三处穴位，皇帝的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昏迷中的丞相，一直等到萧太医收了三根银针，见他仍是不醒，急得轻轻推他：“爱卿！喻爱卿！你醒醒！你给朕说句话儿！”
“陛下莫急，帮微臣个忙。”萧理说着，伸出右臂，托住了喻鹿言的肩膀，慢慢的将他扶起来，皇帝赶忙接过他的身子，揽着他靠在自己胸口上，萧理撩起了他的衣衫，露出一段后背，只见喻鹿言温玉般的背上，骨节清晰可辨，皇帝看着，眼中一阵发酸，深很自己平日疏忽，日日见他，竟未察觉，这个自己最疼的人，时至今日竟然消瘦若此。那萧理手持着银针，在肺俞处深刺了进去，不多一会儿，只听“嗯……”的一声，喻鹿言的喉间微微有了响动。陈弘大喜过望，一把搂紧了，抚摸着他青缎般的长发，低声说道：“忍忍，一会儿就好了。”
喻鹿言被皇帝结结实实的抱着，心里一阵刺痛，慢慢的睁开眼，只看见陈弘宽大的臂膀和卧房里明灭的灯火，忽然颤着声儿说了一句话，怎奈声音极细，陈弘把耳朵凑进了，这才听清楚：“陛下，天晚了，回宫吧……”皇帝听了这句，心里疼的利害，便强笑着哄他：“行了，你也操心太多了。”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膀，只见萧理把银针又往深处一刺，略停了片刻，再狠狠一拔，喻鹿言只觉嗓子一痒，胸口一疼，眼前一黑，顿时大咳了起来，皇帝只好揽着他的身子，也不敢用力，只拿手轻轻揉着背，谁知这嗽竟止不住，喻鹿言咳得一阵紧似一阵，秀云吓的慌了，从一边取过帕子，喻鹿言喘着接过来，又大嗽了数声，待到颤着手儿移开帕子，只见上面赫然一片殷红的血迹。喻鹿言看了一眼，把手帕一攥，身子一歪，便软倒在陈弘的怀里。
“先生！您怎么——”秀云吓慌了，直哭的岔了声儿，皇帝陈弘搂住了喻鹿言，口里大骂萧理：“昏医该死！”
谁知萧理见他吐了这口血，倒放了些心，便急忙跪下回道：“陛下莫急，丞相只因气血壅塞，脉流逆弱，方至病剧昏厥，罪臣情急之下，于要害处施针，催动秽气，带出沉血半点，正合脉数。陛下勿慌。”说罢，跪行过去，搭了喻鹿言的脉，脉象虽弱不可见，却稳顺了不少，便点了点头，“陛下，丞相的病况，算是稳住了。”
陈弘听他这么说，将信将疑，也无心理他，只搀过喻鹿言的身子，将他轻轻放倒，秀云掩好锦被，刚弄好，只听榻上人轻轻哼了一声，陈弘猜他身上难受，便走近些，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好生睡吧，朕不走，朕今晚陪着你。”
陈弘默默的坐在床边，拉过喻鹿言的一只手，放到自己手里焐着，他低头看着他，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声。没人知道，这个权倾朝野的重臣，清雅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就在他俊秀的眼角眉尖，藏着皇帝心里最隐秘的情感，而今，眼前的人却气若游丝，形容憔悴，陈弘不禁回想起八年前，自己亲率大军二十万平定南匪，得胜还朝之时，喻鹿言一身丞相官服，腰里隐隐露着紫金玉绶，率领文武百官于得胜楼前迎驾，那份睥睨天下的风流，寰宇内外无人能比，那一年，是他身登相位的头一年，年底，他才刚刚二十九岁，陈弘长他八岁，也不过三十七；几年前，相国夫人染病早逝，并无一男半女留下，喻鹿言膝下荒凉，一年后，自己心疼他，挑了五个颇有姿色的丫头给他送了过去，谁知没过三日便统统退了回来，那一晚，在相府幽静的竹林下，自己第一次将他揽进怀里，指尖轻触着他的脸颊，方寸辗转之处，一片冰凉，细观怀中人，眉目间大有不胜之态，今日思之，料想彼时病已渐成，那一年，他不过才三十二岁。喻鹿言生性温稳持重，最不可言语狎戏，时至今日，那一晚的相拥，已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皇帝看着榻上的丞相，政务繁重，已累他身心皆损，冰风玉貌只如初春残雪，不禁心中轻轻叹道：“鹿言啊，光阴荏苒，竟被我们倏予辜负了。”
陈弘见他这般情景，眼里只要落下泪来，便低声吩咐着：“朕今日暂不回宫，着人知会各处，只说朕偶感风寒，明日不必早朝了。”又看着秀云，说道：“在此处设一短榻，朕今夜陪着丞相。”
萧理连忙跪下说道：“陛下，丞相这里，自有微臣伺候，还请陛下移驾歇息，龙体要紧。”
“不必多言，你且出去，有事，朕自会着人唤你。”陈弘一脸冰冷的神色，“明日若不见好转，萧太医——”
“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萧理叩首一拜，只听皇帝吩咐：“你下去，”又指了指秀云小莫：“你们，外厢候着。”
说完，从袖间摸出一条黄绸软帕，轻轻替他拭掉嘴角的一丝血迹。喻鹿言恍惚间似有所察，只见他睁开眼，看着陈弘，虚弱的摇了摇头，双唇动了动，陈弘仔细一听，只听到几个字“陛下……回去吧……”，说着，扎挣着抬起手，推了推他。
陈弘最知此人脾气，便叹了一声，“你呀，——”他转过脸，对萧理说道：“你们好生守着，若丞相病况有变，即到宫中奏报。”，说完，皇帝攥住了他的手，慢慢放进被中，把脸贴近了悄悄说道：“歇着吧，放心，朕的丞相，朕不叫他有事的。”
秀云赶忙替他捶着背，“您别生气，别生气。”
正乱着，门口管事儿的递来话：“门房儿从那人身上搜出一卷东西，还请丞相过目。”
小莫赶忙接过来，递给喻鹿言。
喻鹿言打开一瞧，这才知，此人本不是沿街的乞丐，原是打山西穗安县千里上告的百姓。那愿书上写着：“唯忘厚土垂怜，青天有路，穗安数万百姓苟且存身，于今哀哀上告……”喻鹿言大略看了看，告的是穗安知县赵会，重税盘剥，令全县百姓饥馑度日，哀怨遍野。
喻鹿言想了想，“穗安县……，穗安县……”忽然他问秀云：“咱们府上有几个山西人，我记得有个穗安县的，是谁来的？”
“您可真是好记性，”秀云笑道：“厨下的秦嫂，就是山西穗安人。”
“叫她来一下。”喻鹿言说着，慢慢的站起来，小莫赶紧去叫，秀云扶着他走到书案边坐下，又怕他不得久坐，便拿过一个薄枕，垫在腰后。
厨下的秦嫂四十出头儿，在相府做事多年，还是头一回相爷召唤，这会儿她理了理头发衣裳，快步来到后院儿的卧房门口儿。
“进来吧。”随着一声好听的男生，秦嫂慢慢走了进来，只站在门口处，不敢再往里走。
“进来。”喻鹿言又唤。
“相爷，您、您找我？”秦嫂怯怯的问了一声，“这粥，不好喝么？”
“粥？”喻鹿言笑着看了看他，“噢，挺好。”
秦嫂不傻，眼见着那碗粥动都没动过，便知还有它事，只听喻鹿言问道：“老家是哪里呀？”
“回丞相的话，山西穗安县的。”
“嗯。”喻鹿言点了点头，“你出来多久了？”
“五年了。”
“你出来时，谁是当地知县？”
“嗯……”秦嫂仔细想了想，“赵全，赵老爷。”
“他为官如何？百姓们怎么说，你知道么？”
“赵老爷是个好人呀！”秦嫂说到这儿，话就多了起来，“相爷不知，我们赵老爷可是个大清官，方圆的百姓一提起他，没有不赞的。”她一边说，一边摆着手指头，“人好，心肠好，对百姓们好，税也不重，遇上天时不好，还能减许多呢。”
喻鹿言一边听，一边点了点头；“好了，无事了，你下去吧。”
秦嫂早听说丞相这几日身子不好，她说话时便不错眼珠儿的盯着他瞧，只见他说话微喘，面色苍白，额头微微渗着汗珠儿，坐着时，腰后头还塞个软垫子，心里便明白了一二，听见丞相叫她下去，便行了礼，大着胆子说了句：“丞相，您……，您可得保重啊。”
“多谢你，去吧。”喻鹿言点头笑道。
《八》
自丞相上回病发以后，秀云每日殷勤照看，加着十二分的小心。据她暗地里观瞧，喻鹿言的身体虽说较半月前有了些好转，但比之以前，却又差了好些。每日晨起睁开眼睛，必得靠住了坐会儿，这才颤巍巍的起得来；晚上若是府里来人，说话多劳些神，一宿的觉也就最多睡上半宿，咳的次数也添了许多。最让人揪心的是上朝的一来一回，据小莫讲，有时丞相坐在车里头，小莫不放心，偷偷的掀起帘子看看，有好几回见他都不说话，只歪着头靠着，脸色也不大好。秀云眼里瞧着，心里难受，不敢多说，只是暗地里偷偷的摸眼泪。
这日午后，秀云伺候他喝了粥，见他歪在短榻上，也不闭眼歇着，只是呆呆的出神，便走过去，搬了个绣墩，坐在他身边，轻轻的替他捏着腿。
“先生，累了一上午，不睡会儿么？”
喻鹿言摇了摇头。
秀云想了想，慢慢说道：“先生，有些话，照理，不该我们做奴才的多说，——”说到这儿，她停了停，看了看喻鹿言。
只听喻丞相笑着说道：“这府里上上下下，谁敢拿你当奴才，连我都得听你的。”
秀云摇了摇头，说道：“自从奴婢随着夫人嫁过来，说起来，秀云伺候先生也有十五年了。”她一边说，一边替他搭上一条薄被。“打从您进了这丞相府，就没闲过一日，夫人在时还好，有个人管着您，夫人一没，谁的话您听？人家萧大人早就说了，若是保养的好，这病早晚养的过来，何致如此呢。”说着，鼻子一酸，“夫人临走的时候儿，拉着奴婢的手，让咱们好好的伺候您，您说，等我岁数大了，那世里见了夫人，您让我怎么和她交代？”秀云说到这儿，眼泪流了下来，“我就是这么伺候您的么？”
正乱着，门口管事儿的递来话：“门房儿从那人身上搜出一卷东西，还请丞相过目。”
小莫赶忙接过来，递给喻鹿言。
喻鹿言打开一瞧，这才知，此人本不是沿街的乞丐，原是打山西穗安县千里上告的百姓。那愿书上写着：“唯忘厚土垂怜，青天有路，穗安数万百姓苟且存身，于今哀哀上告……”喻鹿言大略看了看，告的是穗安知县赵会，重税盘剥，令全县百姓饥馑度日，哀怨遍野。
喻鹿言想了想，“穗安县……，穗安县……”忽然他问秀云：“咱们府上有几个山西人，我记得有个穗安县的，是谁来的？”
“您可真是好记性，”秀云笑道：“厨下的秦嫂，就是山西穗安人。”
“叫她来一下。”喻鹿言说着，慢慢的站起来，小莫赶紧去叫，秀云扶着他走到书案边坐下，又怕他不得久坐，便拿过一个薄枕，垫在腰后。
厨下的秦嫂四十出头儿，在相府做事多年，还是头一回相爷召唤，这会儿她理了理头发衣裳，快步来到后院儿的卧房门口儿。
“进来吧。”随着一声好听的男生，秦嫂慢慢走了进来，只站在门口处，不敢再往里走。
“进来。”喻鹿言又唤。
“相爷，您、您找我？”秦嫂怯怯的问了一声，“这粥，不好喝么？”
“粥？”喻鹿言笑着看了看他，“噢，挺好。”
秦嫂不傻，眼见着那碗粥动都没动过，便知还有它事，只听喻鹿言问道：“老家是哪里呀？”
“回丞相的话，山西穗安县的。”
“嗯。”喻鹿言点了点头，“你出来多久了？”
“五年了。”
“你出来时，谁是当地知县？”
“嗯……”秦嫂仔细想了想，“赵全，赵老爷。”
“他为官如何？百姓们怎么说，你知道么？”
“赵老爷是个好人呀！”秦嫂说到这儿，话就多了起来，“相爷不知，我们赵老爷可是个大清官，方圆的百姓一提起他，没有不赞的。”她一边说，一边摆着手指头，“人好，心肠好，对百姓们好，税也不重，遇上天时不好，还能减许多呢。”
喻鹿言一边听，一边点了点头；“好了，无事了，你下去吧。”
秦嫂早听说丞相这几日身子不好，她说话时便不错眼珠儿的盯着他瞧，只见他说话微喘，面色苍白，额头微微渗着汗珠儿，坐着时，腰后头还塞个软垫子，心里便明白了一二，听见丞相叫她下去，便行了礼，大着胆子说了句：“丞相，您……，您可得保重啊。”
“多谢你，去吧。”喻鹿言点头笑道。
《八》
自丞相上回病发以后，秀云每日殷勤照看，加着十二分的小心。据她暗地里观瞧，喻鹿言的身体虽说较半月前有了些好转，但比之以前，却又差了好些。每日晨起睁开眼睛，必得靠住了坐会儿，这才颤巍巍的起得来；晚上若是府里来人，说话多劳些神，一宿的觉也就最多睡上半宿，咳的次数也添了许多。最让人揪心的是上朝的一来一回，据小莫讲，有时丞相坐在车里头，小莫不放心，偷偷的掀起帘子看看，有好几回见他都不说话，只歪着头靠着，脸色也不大好。秀云眼里瞧着，心里难受，不敢多说，只是暗地里偷偷的摸眼泪。
这日午后，秀云伺候他喝了粥，见他歪在短榻上，也不闭眼歇着，只是呆呆的出神，便走过去，搬了个绣墩，坐在他身边，轻轻的替他捏着腿。
“先生，累了一上午，不睡会儿么？”
喻鹿言摇了摇头。
秀云想了想，慢慢说道：“先生，有些话，照理，不该我们做奴才的多说，——”说到这儿，她停了停，看了看喻鹿言。
只听喻丞相笑着说道：“这府里上上下下，谁敢拿你当奴才，连我都得听你的。”
秀云摇了摇头，说道：“自从奴婢随着夫人嫁过来，说起来，秀云伺候先生也有十五年了。”她一边说，一边替他搭上一条薄被。“打从您进了这丞相府，就没闲过一日，夫人在时还好，有个人管着您，夫人一没，谁的话您听？人家萧大人早就说了，若是保养的好，这病早晚养的过来，何致如此呢。”说着，鼻子一酸，“夫人临走的时候儿，拉着奴婢的手，让咱们好好的伺候您，您说，等我岁数大了，那世里见了夫人，您让我怎么和她交代？”秀云说到这儿，眼泪流了下来，“我就是这么伺候您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