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娘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白子画，道：“那我就先走了，小白就交给你了 。”
“嗯。”花千骨答应着，望着叶大娘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师父啊师父，就算要赶我走，也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说，好吗？

花千骨为了不麻烦叶大娘，在远处的临山的小湖边草草用竹枝盖了间小竹屋，偶尔经过的人会被着陡然出现的竹屋惊讶，也幸亏这一带来的人少，花千骨用法术盖屋子也不会有太多不妥。
为了还药钱，花千骨想了许多办法，觉得和师父一般看病这个方法最为稳当，毕竟她曾经在七绝谱上也学了不少，虽不像师父般琢磨透了，但医治人间的小病小痛，还是很有把握的。
头天下午，她便赚足了买药的钱，去还了债，只是回到叶大娘家，得到的还是白子画未醒的消息，让她有些担心。
第二日清晨，她照例摆看诊的摊子，人不像昨日那样多，只是围观她的倒是有不少 。她正闲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男子坐在了她面前，伸出手腕放在诊她伸出手去为他把脉。
她探了一会，觉得脉象怪异的很，似乎是有小疾的脉象,却有点诡异，像是有人可以用内力震出来的那种。
花千骨奇怪地看向那人，面色普通，斯斯文文，似乎是一个书生的模样，见花千骨看着他，也奇怪的看向花千骨：“姑娘，我应该不是什么大病吧？”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仿佛花千骨这样看他是因为他得了什么疑难杂症。

来人了再更吧

“你可有接触过什么内力极深厚的人？”花千骨摇摇头，问道。
那布衣男子想了想，皱了皱眉头，最后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
“奇怪……”花千骨疑心道，自己感觉错了？
“姑娘，这怎么了？”
“没事，”花千骨摇摇头，拿出纸笔，道：“我刚刚觉得你这脉象像是用内力逼出来的，应该是我感觉错了，我给你开点散疾的药……”
正说着，叶大娘的声音匆匆从远处传来，仿佛是小跑着过来的：“小骨……”跑到她身边，叶大娘微微喘气，“小白醒了……”
花千骨握着笔的手一顿，墨水在药方纸上晕开圈圈墨迹。

花千骨预感到白子画的危险，不顾周围人奇异的目光，往叶大娘家的方向腾空御风而去。
足间点地，她一把推开白子画房间的房门，被子凌乱的散在地上，哪里还有白子画的身影？
果然如此！花千骨脸色苍白，走到白子画的床前探了一探，还有余温，花千骨沿床坐下，聚起仙力来微观，四处搜索白子画的所在，透过一层层的迷雾，约半刻，她看见了一个模糊的黑影，带着白子画御风飞行，白子画被他提着，勉强站的住脚，没有仙力护体，疾风刮在身上便如刀割般。她一面担心师父的身体，一面因为她从未见过师父被人这般作弄的模样，一股怒火在胸中燃烧，正欲观清两人的位置，那黑衣男子突然偏头看她，直勾勾的眼神吓了她一跳，转瞬，画面便为一片空白，再好几次微观都被警惕地挡了回去。
没用。黑衣人轻声一哼，心想那厮这般不中用，连花千骨也拖不住。
右手提着的白子画的气息奄奄，黑衣男子便缓了御风的速度，怕他死了，便又施法作了个屏障挡在白子画面前为他遮风。

远处是一片连绵的山脉，层层袅袅的雾气卷着丝丝乌黑的瘴气盘绕在山中。正是花千骨当时挖人参的荒山，只是花千骨没有入到深山里头，若是她当时进去了，说不定就看到了这么一番别有洞天。
黑衣人把白子画提高了些，捏出一颗黑色的药丸，撬开白子画的口齿，一把塞了进去。
白子画微弱的拒绝吞下，黑衣人冷笑：“毒不死你，叫你别被瘴气染了。”
白子画皱了皱眉，仍是要吐出来，黑衣人一个手劈在白子画面额，力度正让白子画把这药丸吞了下去。
两人往山中去了。
话说这片连绵的山群是有来历的，凤莱村的少数老字辈熟悉，却从不向外人提起，因为没人会去这深山老林，这个对于凤莱村来讲的耻辱往事也就被压了下来。
这片山有个统名，换作仙人山。
因为远远看去，山的形态正像是正在沉睡中的仙人。不过，这现在山暗暗藏着的黑气弥漫，哪有这名字的样子。而百来年前，这片山可不是这般模样。

一百来年前的凤莱村，出了一个怪人，还是个女子，名叫何兰。
她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仙道之说，渐渐迷上了修道成仙，迷也就罢了，只是渐渐的，她成日里什么也不干，有时照着本修道书上说的，在房内打着坐，仿佛追求天人合一的心境自由，有时跑到院子里耍个三招半式，浑身泥汗却其乐融融。人人都说何家出了个疯子。

她爹娘管她不住，农村人家女子是要织布干活的，而何兰的状况，按她爹娘的说法是供着她白吃饭，别说邻居笑话，就凭这一点，她爹娘打的她半死，何兰却很犟，任凭你打呀骂呀，她都不回头，仿佛你越逼她，她越往她修道的路上走。
何兰的爹娘没有办法，说你要修道吧，你修道就出去修道，别碍着了，就当白养了吧
半是气话半是真心。没想到何兰当天晚上就走了，什么都没带，只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句话，用碗压在桌子上：
待我得道成仙，长生不老。
那张纸后来被她爹撕地粉碎。
一家人没办法去找何兰，整个凤莱村渐渐都知道了何兰离家寻仙的事，就这样断断续续找了几个月，都找不见何兰，有多事的老婆子上何兰他们家对着何兰的娘说：“没关系没关系，你家何兰说不定真的得道了哟……”
她娘听了只有苦笑。

寻了几个月，何兰的爹娘也就渐渐不寻了，何兰仿佛从世上消失 了般，了无踪迹。
又几年的某一天，凤莱村好似炸开了锅，有人看见何兰回来了！据说何兰真的得了道，从今往后，长生不老，一群人纷纷涌向何兰家，一来想要看个究竟，二来想要像何兰寻求长生不老的方法，和她一样修道成仙。
只见何兰一人打着坐，飘在屋顶上方，长长的青蓝色道袍垂着，闭眼凝神，四周隐隐有真气笼罩。
一传十，十传百，不知谁起的头，在何兰下方跪下磕头希望何兰教他长生之法，后来凤莱村的许多人都来跪在何兰家，祈求长生，一时何兰家水泄不通。
何兰真的答应了。一时间，凤莱村人都赞颂何家女儿飞上枝头当了凤凰还不忘福泽家乡，当真是天大的好人。

当时却没有人发现这些，若是发现了，这场惨剧也能就此避免。何兰不食五谷，却在半夜里悄悄出来 到坟墓堆里扒死人肉吃，几天只能吃死人肉，尝不到生肉的滋味，让她很不好受。但凡她接触过花草这些脆弱的生命，它们必定枯萎。
一些有经验的老人渐渐觉得何兰来的蹊跷。何兰的脸色有些黑，散发的真气也有些黑，仔细看她人，阴阴沉沉的，哪有传说中神仙的精气神？仅仅几年，何兰怎这么快飞升上仙了？要知成仙须得讲究机缘，若非大彻大悟，或者修道积福，历经千百劫数，哪有那么容易就飞升？何兰说到底不过是个打大字才识几个的农村姑娘啊。有人问何兰这几年发生了什么，她却闭口不言。
何兰已经不是人。她确实长生不老，却不是仙，而是妖。她却没有完全蜕变成妖，夹在人和妖中间，半人半妖，妖界没有她的名字，人界的生死谱上她早已死去，凭借汲取他人生命的精气，吸走别人的寿命，来延续生命，以此换得长生。

何兰离家后，一开始很没有打算，连肚子也填不饱，又怕在人多的地方被认识的人抓回去，于是躲到了一处山脚的山洞，渴了喝泉水，饿了食野果。
半月后的一天，一位茅山道士般模样打扮的人径直踏进了山洞：“听说你想要成仙？”
何兰紧惕的心稍微放了下来，问道：“你是？”
那人笑道：“我乃天上来，被你的诚心打动，特来助你成仙。”
何兰听了，见这人却然是仙风道骨的模样，激动地不能自已，跪下来连声道谢。那人递来两张泛黄的纸，何兰接下，里面连写带画的写了许多，她也大致都能看懂，正要抬头请教那位仙人更多的事时，那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神仙便是不一般啊。何兰心里这样感叹，便研究起那两张纸来。
春天觅花黄蜂的尾针，夏日吸吮树汁树蝉的褪壳，秋天枯败蝴蝶的蝶翅，冬天冬眠毒蛇的蛇皮，磨成粉末，混入以露水浇灌滋养的观音土，制成药丸，吞食七七四十九天，补以冷泉浸泡全身一时辰，日念经文千句，不可断……
何兰便一件一件地做了，光收集就花了几年，四十九天，她愈发感到浑身有股力量在涌动，第四十九天，力量的涨开让她痛苦非常，这力量仿佛有一种吸引力，引来了千万蠕虫在她身上撕咬，她惊叫却毫无办法。山洞里她本能的吼叫阵阵回荡，狰狞可怕，第五十日清晨，蠕虫褪去，何兰面目全非——她被活活地咬死了。

哒。哒。
湿漉漉的山洞里有人走进。
又失败了。那人一脸恶心地翻动着何兰的尸体边啧叹。青衣道袍，竟是几年前的那位“仙人”。
他并非仙人，却也是一个追求成仙的人，而他却觉得三生三世历经苦难轮回太苦，更何况前途不可知，因此想尽办法四处寻找成仙的秘法。正巧他得到一个奇妙的法子，正巧他听说了何兰的事迹，正巧在荒山他看见了何兰……
他不想以身试法，于是让何兰做了他的试验品。
那人看了眼何兰，便匆匆的走了。
细细想来，恐怖至极。而所有人都不知道，何兰不知道，凤莱村的村民更不知道，一切的秘密跟着“道士”消失，不复知晓。

又四十九天后，山洞里的何兰醒了。不知是什么原因，身体不但没有腐烂，还焕然一新。仿佛得到了重生。
渐渐的，何兰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和从前不一样，她可以随心控制一切，她拥有了某种能力，准确的来说，她成了“仙”。
何兰也发现自己对普通的食物反胃，她的心里极度渴求吃生肉，喝生血，她遏制不住。去别处偷吃了一只鸡，再是猪，再是人……发狂了的何兰在吃了人肉之后感觉到了活人的肉，才是她生存下去的条件，她也渐渐麻木。
再后来，她回了她原来的家。

尽管一些老人怀疑何兰走的不是正道，暗暗阻止自己家的子孙不要投靠何兰，仍是挡不住人们对长生不老的渴望。凤莱村大半的人被何兰收做弟子，并在一个晚上，集体失踪，有几个留下了书信的，说是和何兰求道去了，要家人安心之类的话，这事也就没有声张。
虽然这一去带给家人的是渺茫的守候，但想到得道成仙，却是让凤莱村的人安心不少。
让这个小村落掀起轩然大波的事，是一年多后的一个下午，凤莱村一户人家的儿子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面黄肌瘦，脸色恐怖，正是当年和何兰拜师求道当中的一个。
当时的情景，让许多凤莱村的老人想起来都觉得痛心和悲凉。那人用黄腊的手指指着仙人山，拉着人使劲的晃：“千万不要去那座山，不要去……”仿佛力气都已经被抽空。
所有人放下手中的东西，围了上来，出奇地安静，仿佛死寂，那人被赶来的娘亲抱着，娘亲的眼里连眼泪都痛的流不出来。
那人颤颤道：“何兰不是仙，她是……妖怪。她吃人……肉，隔壁村的人……被她活活咬死……他还想把我……们变成，这样，所有人……”他咽呃了半天，凹陷的眼睛渐渐变得灰暗，哭声不知从哪里传起，一声声，凄厉地控诉着，渐渐的，凤莱村沉浸在一片死一样的绝望里。
叫他们如何去反抗？如何去与妖怪做斗争？许多人家连为一去不复返的儿女作场丧事，都被压了下来，再苦都只能往心里默默流泪，一些人想冲上去与何兰拼命，最后要么被拉了下来，要么没了胆，不能再有人为这件事牺牲了。
说来也多令人感叹，以何兰为首的妖怪从不吃凤莱村的人，怕也是心中怀着人的感情吧。
这件事是凤莱村的一个耻辱，更耻辱的是，既然何兰不害凤莱村的人，那么唯独知情的凤莱村村民都铁了心的一致——决不把这件事告诉村外人，连村里的后人也都很少知道，若是村外人知道人莫名失踪一事与凤莱村有关，凤莱村就彻底地毁灭了。
于是到了现在。

花千骨正欲走出白子画的房间，迎面来了匆匆赶来的叶大娘，叶大娘拉住花千骨：“也许是那个人。”
花千骨疑惑。叶大娘匆匆大致说了何兰的事，指着仙人山的位置，握了握花千骨的手：“你要小心。”
花千骨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叶大娘看到白子画房间凌乱的床被，闭了眼睛，喃喃道：“作孽啊……”

仙人山。白子画被两人钳制着带到一处山洞，偌大的山洞里站着许多身着黑衣的男女，雕塑一般，气息阴冷，中间走来一位女子，黑衣黑发，眉眼鬼魅的气息浓烈，来到白子画面前。
那人打量了白子画一番，虽有掩饰，仍不乏仰慕和惊奇，男子虽气息奄奄，苍白无力，浑身却透着一股出尘的气质。与他相比，陡然自己变成了淤泥，他仿佛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眉目如画，精雕细琢，她从未想过一个人的模样可以如此风华。

“你是不是神仙？”何兰问道，盯着白子画，期待着急切着，却也对面前的人有着点戒备心。
白子画充耳不闻。
便是如此，何兰心里也默认这人是个神仙了，没有一个凡人，能及得上他的神韵姿态，无法否认，他仿佛就是心目中神仙的模样。

“你若是仙人，可否告知我成仙的方法？”何兰问道。
白子画不言。何兰等着，耐心就要一点点磨蚀殆尽，此时从洞门口进来一人，手撑着胸口，应是受了伤，走到洞内，单膝跪下，吞吐道：“弟子没能拖住花千骨。”
听说凤莱村来了个神仙，何兰派弟子下山化作凡人打听暗中监视，知道那神仙名叫白子画，住在叶家，以及花千骨的出现，都了如指掌，上次花千骨为白子画上仙人山采参，更是让他们注意到了她，以及知道她和白子画的关系不一般，也知道了白子画生病，那么，便拖住花千骨这个强手，截走病中的白子画，原来是那人拖住花千骨，再有人绑住叶大娘，只是那日他们行动时，刚好白子画醒来，叶大娘去喊花千骨，他们来到叶家却没见到叶大娘，也就只把白子画截了来。
站成一排的黑衣人中有一人咳了一声，道：“半路上我发现有人监视我，被我挡了回去，应当是花千骨。”
何兰抿唇皱眉，思虑道：“这花千骨，实力如何？”
跪在地上的人顿了一顿：“我们集体应该能打得过她。”
何兰眉头略略一松：“那便不管她了。”转头看向白子画，手朝一干黑衣人挥了挥：“拿把椅子过来。”
很快，两人搬来了一把花雕大椅，何兰示意了下，椅子端放在白子画身后。
“我想你是神仙的。”何兰用法术集起一团黑气，气流拥着白子画让他坐下，白子画面无表情。何兰继续道：“擅自把您绑来，对不住。我们这样做，只是想问问您，我们这个样子的，还能成仙吗？”何兰的眼神里几乎有无奈和悲凄，白子画依旧沉默。
何兰渐渐明白了白子画的态度是以沉默应对她。
何兰无法。膝盖渐渐弯曲，何兰双膝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山洞里回荡，那几排黑衣人先是一惊，接着不知谁起的头，渐渐都缓缓的跪了下来。

“呵。”那人轻声一笑，“那徒弟不是和师父一同去的。”
何兰微怔，道：“随你。”
那人突然从人群中蹿出，所有人都没注意，一把截过白子画，对着他的喉管就要咬下去，何兰身后一些人听到那人同何兰说的话，明白了那人的意图后，其中几人亦冲上前去，似是要瓜分白子画。
白子画可是人肉啊，他也不是凤莱村的人，正好做了一顿饱餐，花千骨么，自是不怕的，他们这许多人，还怕打不过么。

那人一手拎住白子画的衣领，飞在半空里，抓住白子画的手臂将白子画提起，侧头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朝着白子画的脖颈咬下。
嘭！
剧烈的一声炸响，一道白光直直打在那人的身上，那人一吃痛，抓着白子画的力气一松，白子画直直地掉落下去。
一道迅疾的身影在众人面前一闪，接住摔下半空的白子画，缓缓落地。
花千骨。
白子画感觉到她的浑身都在紧张的颤抖。
花千骨脸色青白，她在晚来一步，师父就要命丧在这些半人半妖的怪物手里了！
那个受了花千骨一击的黑衣人，目色里说不清的滋味。
花千骨又重新背起白子画，准备御风出山。同时保持着万分的警惕，若是有人阻挡，她定会毫不留情的下手砍去。
而确实那黑衣人不凑巧地做了个欲向前一步的动作，其实这个动作一做出来，花千骨便一个掌力拍了过去，连收都收不及，8分功力，炸的毫无预备的黑衣人血肉横飞 ，站在他周围的几个人根本来不及躲，被扑面而来的气流也是震地飞出去，几乎断了经脉。
一石激起千层浪。黑衣人一齐冲了上来，团团向花千骨发动攻击。一招比一招狠毒，一招比一招致命，每个人的目的都是拼命致花千骨于死地。不是她死，那么死的那个人便是自己！
花千骨既要护住白子画不受伤害，又要挡住满天打过来的致命攻击，也是拼了命去杀出一条血路。花千骨用尽可能能腾出来的最大力量做了一个仙障，打在仙障上的一道道戾气，仙障渐渐碎出了痕迹，她无法，把护着白子画的仙障与她的隔离，于是所有的攻击基本上集在了她处。

百余个黑衣人团团进攻，一开始，花千骨能够将一些黑衣人击杀，花千骨的能力远远在他们任何一个人之上，然而，终究挡不过百人的不间歇进攻，两方都在以消耗体力作为赌注，然而百人能够车轮战法，花千骨只有一人， 体力在一点点流失。
这样一来，渐渐的便有点位居下风的模样了。
啪——
背后地仙障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戾气打在花千骨后背。花千骨分力修补身后的仙障，前面的仙障又裂开一道大口。
啪，啪 ——
一连两道戾气打中花千骨的肩胛骨和胸口。
仙障越来越多的裂口，花千骨凝神屏气，刹那间，她身上的仙障消失，浑身冲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山河一震，几个离得太近的黑衣人直接被巨大的冲力撕裂！
她放弃了防守！一招招，一道道，她的每一次攻击凝结的力量都似一把嗜血的刀刃，刀口舔舐之处，周围人的血液被抽干，她被逼地急了，同时，密密麻麻的气流毫无阻拦的打在她的身上，花千骨五脏六腑都在涌动着，血渐渐从嘴角流下来……
双方的伤都在快速地增加。都在损失，可是停不下来。花千骨疯了似的死命地进攻，这些人为了尽快减少伤亡，更是疯了似的把气流打在花千骨身上。
她失去理智了吗？！
白子画看着花千骨被折磨地不成人形，心里陡然涌出一阵心痛。气流呼啸的声音太重，他用最大的声音说道：“心念归一，遗神之力。”
花千骨隐隐听到了，缓慢了攻击，血水渐渐从衣服里透出来。
心念归一，遗神之力。
心念归一。
某个深处仿佛绽出一点白光，花千骨借着这点白光，用力的抓取，陡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迸发出来，一股从未有过，却熟悉的力量，一阵光流以花千骨为中心，向四周瞬间涟漪般绽开。她的瞳孔突然放大，只一瞬间，黑衣人尽数晕厥，应当说，附近目睹了这白光的生物，都无一例外的陷入昏睡，没有人的心神不被神的力量所灼伤。

花千骨衣服上依旧有新鲜的血液一点点晕染出来，浑身都是伤口，动弹不得，脑袋仿佛被人不停地搅动，已是翻天覆地神智迷糊，再一动就都是整个内腔的疼痛，全凭着一股坚持撑回了凤莱村。
冷汗津津，一双手拭去她头上的汗珠子。
门轻微的响动，叶大娘放轻脚步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汤，放在桌子上：“小骨熬了参汤，还剩了些，喝了吧。”
叶大娘轻轻地出去了。
花千骨的身上渐渐不复有血液渗透，弥漫地大片血腥染红了床榻，她在折磨中慢慢沉睡。白子画始终坐在床前，静默着，仿佛一座雕塑。热好的参汤渐渐凉了，许久，一只手拿起碗沿。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空了的碗置在桌上。

隔天大早，花千骨醒来，白子画坐在床前，闭着眼睛，气色好了许多，神血的护佑让他的旧伤新伤都渐渐愈合。
只是身上依旧痛涨，脑袋晕晕的。花千骨忍着痛缓缓坐起来，看到榻上她原先躺着的地方一片红黑的血迹。
感觉到响动，白子画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看到花千骨坐起来了，嘴唇动了动，复又归为平静，站了起来，见花千骨要下床，伸手拦住她：“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花千骨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想去洗个澡，身上都是血……”
白子画道：“你等会，我去找叶大娘。”
白子画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不一会儿，白子画身后的叶大娘拿了一叠干净的麻布衣服过来了，领过花千骨道：“能不能走？我带你去后院。”
花千骨点了点头。
后院，院子边打了一口井，井边简单地搭了个木架，木架上挂了遮挡的灰布，掀开灰布，里面是几个放东西的架子，还有些木盆。
叶大娘把衣服放在架子上，从井里打了几大桶水，又从房间里端出一桶刚烧开的滚水，混合出合适的温度，便从这里退了出去，将帘子放了下来。
花千骨扯开浸透了血的衣服，身上伤口不多，血都是直接透过皮肤被逼出来的，衣服浸血变干，变得干硬，她叹了叹气，有几处破了的伤口皮肤与衣服粘合住了，扯的她眉头一皱。

温水从头顶淋下，一点点冲去身上的血污，它似是一剂暖心的良药，让花千骨也得到了这许多天来前所未有的平静。她甚至萌生出对何兰的一点感谢，梦中师父擦过她的冷汗，捋过她额头凌乱的发丝，仿佛都是真的。
一股浅浅的春风洋溢在心里，再多的疼痛感都被吹拂地麻木。
简单地处理了一下，换上干净的衣服，身体也没有像刚醒来时那么僵硬疼痛了。
草草地收拾了一下，拿着换下来的血衣，花千骨回到白子画的房间，师父不在。
门口遇见了叶大娘，花千骨问叶大娘要洗衣服的角皂叶子，叶大娘起先不愿，表示可以帮忙，花千骨觉得自己身体确实好了些，洗衣服不算什么事，坚持了下来。
院子里，叶大娘帮忙打了井水，花千骨蹲在一边清洗。
染了这许多血迹，衣服很难洗干净，她又加了点小法术，才勉强让衣服恢复了原来的颜色，一桶子衣服洗净，身后传来竹竿碰撞的声音，她抱着衣服出来了，侧目望去，竹竿上挂着滴着水的床单被子，师父正在细细整理铺平，是之前染了她血的，白子画拿到溪边洗了。
师父的神情淡淡的，显然没有注意到她，自从变为凡人，感觉都不是那么敏锐了，唇间有了血色，不似之前那么苍白，气色也好了许多。长身玉立，就这样蓦然入了画。
抱着衣服走了过去，花千骨将衣服晾在另一边的竹竿上，白子画便在她晾衣服的时候离去了。


在叶大娘家住了一夜，这天，花千骨打理了些，偷偷又在药里滴了些血，让叶大娘帮忙夜里拿给白子画服下，便离开了叶大娘家，回到了自己的小竹屋。
夜晚河边的竹屋清凉如水，细细的凉风吹送着，一道银河划过天际，四散着密密的繁星，花千骨赤脚坐在河边，水里细软的泥沙摩挲着脚心，她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抬眼看天上点点的星，两只脚无意识的相互摩挲，心里想着许多事情。
树叶细细索索的声音给夜里增添了一份寂凉。
一道身影急急地朝这边走来，花千骨却没有注意到，这一次伤了太多元气，身体里面依旧剧痛不已，仙力不稳，再来 ，她心里装了许多事情，一时沉浸在思虑里，等她发现时，那人已经几乎走到她的身边。
竟是白子画。

“师父？……”花千骨迷茫抬头，一时间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来，夜里风大，他凡人的身体才刚刚恢复些。
白子画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花千骨，冷道：“站起来。”
花千骨陡然觉得一冷，乖乖的撑起身子站在白子画面前。
“我不是说过，不要你的血了？你听不进吗？”
花千骨心里一空，原来白子画也察觉到了身体恢复的速度快了不少，本就有所怀疑，今晚叶大娘送来的药里，他仔细抿了一口，似乎有细细的血腥味，他装作偶然去问叶大娘，叶大娘不知花千骨的血一事对白子画来说意味着什么，自然是承认了。
花千骨的手背在身后，两只手纠结的拧着。半天，弱弱地说：“师父，不要生气……”
“你这样不听话。”白子画闭眼。他应当怎么办？


来到这里，平平淡淡地过剩下为数不多的日子，世间再无妖神，一切都重回平静，曾经被扰乱的心也渐渐冷静。她的再次出现，让他再次正视了曾经的千万情感，再次被拨动了原本平静的心弦。挥之不走，忘之不掉，连梦里都是她的影子，梦里回到长留山上，绝情殿前，仿佛她在那里对着云峰舞剑，有时候到处喊他找他，又特意认真地做了一桌子的菜，看着他吃便觉得无比开心。一梦醒来，空落落地只剩下如今这般模样。
他以自己换取天下的命运，她也以自己换取他的命运。感觉得到，她对他的维护，从来都不计任何代价，也许在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代价。

她的心里仿佛有一盏永远燃不尽的火焰，只要他给她一点机会和希望，这点好不容易微弱了点的火焰又会重新蹭蹭地冒上来，可有的时候，他无法对她无情。
“ 我错了，师父，你不要生气……”花千骨急切地想要在白子画的脸色里寻找些什么，别赶我走，这样的话，让她听了寒心，她的爱显然占了大多数，于是在两人之间，她是卑微的那一个。而花千骨，对这一点毫不在意，卑微点又怎样呢？她只想尽力去让师父好好的。“我只想让你的病快一点好……”

白子画道：“你这样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自己，你满足了自己的心意，而我要一度背弃自己的原则，像个动物一样活着，你若当真是希望我好好的，那就放下，让我平静地过完一生。”
花千骨的唇抿地发白，默默的摇头。
“你不小了，为什么这样看不透？”
花千骨突然扑进白子画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死死的抱着，任凭碰撞带给她撕心裂肺的疼痛在体内迸发再缓缓酝酿出来，她的声音在他耳边颤抖道：“我不想你死，小骨没了师父，就什么也没有了，我不想失去你……”别让我走……别让我走……
白子画推她，她更是死死地用力抱紧，似乎放开了他便会消失一般。“我看不透，我不想看透，我只知道几十年后，你就会老死，病死，这么大的天地，却没有你了，我一个人活着，叫我怎么活？”
“那时你自会明白，自会放手。”
“没有那么容易……”花千骨的头埋在白子画的衣领里，白子画皱眉，手臂伸过去手掌按在她的额头发迹，把她推出些距离。


“你是把它想的太难。”白子画的眉头蹙着。一阵阵波澜击打着内心，面色却平静。
你不曾爱过，又怎么懂得？花千骨心里想。爱吞噬了理智，深陷其中的人又怎能说拔就能拔的出来的。
花千骨扭过头，让白子画按着她额头的手没办法再推开她，“你要放纵自己到什么时候？”白子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花千骨一僵，渐渐放松了力气，放开白子画，在他面前站定。
半饷，花千骨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能不能给我时间，让我陪在你最后的日子里，让我看透这些事情，我不想留给自己太多的痛苦。”
白子画欲言又止。他不知他今天的决定带给他和她的是什么，也许这是一场赌博，这场原本不必要的赌博只怪他狠不下心对她。这一赌，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唇齿间吐出：
“好。”
花千骨作了一个微笑的模样。

夜凉如水，月亮向东渐渐移去，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的白，花千骨坐在竹屋里，神思飘忽，一夜未眠。

隔天上午，花千骨一出竹屋，便发觉她一来，周围人走路的步伐就明显加快了许多 ，似乎是在躲避什么，几个小孩子见了她便抓紧了爹娘的衣服，刻意地藏着自己。
虽然他们走的很远了，花千骨因为五感打通，察觉力是凡人的几百倍，依然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
小孩子的声音低低地颤抖着：“娘，我怕……那个人就是你们说的妖怪吧？”
他紧攥着的娘亲摸了摸他的头：“别怕，娘会保护你的。”明明自己也是紧张地牙齿微微打颤。
清早，叶大娘抱着一大桶衣服来到凤莱村的河边，凤莱村的妇人们通常用这条河来漂洗衣物，河水是流动的，洗起衣物来更加方便洗的也更干净清洁，一般不会在家里打井水来洗。此时，小河岸边的青石板上已经堆放了不少各色的衣物，几个妇人蹲在石板上搓洗。
叶大娘找了个位置在一边蹲下来，把衣服和木桶一起浸在水里，衣服渐渐被水浸泡，她有用手使劲在衣服上按压了几下。
一个与叶大娘岁数相当的老妇人过来蹲下拍了拍叶大娘的肩膀，叶大娘回头，那个妇人道：“你可要当心一点了。”
“怎么了？”叶大娘疑惑道。
旁边几个听得两人对话的妇人也把头凑过来，向这边张望，有一个道：“是啊，叶大娘，你可别只看到人的表面啊。”
那个叶大娘身边的老妇人回头看了看，凑到叶大娘耳边严肃道：“那天多少人看到她把人打出十几丈，又凭空飞走了，还有那个你收留的小伙子，都是来路不明的，你可真要当心点啊。”
叶大娘皱眉思虑：“他们看上去不像那种东西啊。”
“什么像不像的。”妇人露出对叶大娘无可奈何的模样，“想想曾经的何兰，要不是她看起来善模善样，有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被……唉，造孽啊。”
“你也不能这么说，你没和他们接触过，你接触过就不会这么说了，况且，他们俩不都行医救人，我们凤莱村有多少人的病是被他们弄好的？我看不是什么脏东西，反而是神仙来了我们凤莱村，是福分啊。”叶大娘辩解道。
那妇人摇摇头：“什么福分，当年何兰也被人说是福分，结果呢？现在谁还敢相信仙人这等事？避都避不急，那管她是真仙人假仙人的，什么福泽降临，我看不要做这样的美梦了。”
“何兰是何兰……”

叶大娘的话被打断：“还有，明明昨日里有人看到她浑身是血，半死不活的样子，今天就能没事人一样出来走路了，你说诡异不诡异？你那日捡来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伙子就让全村人议论了几天，现在全村人私底下都悄悄说，你们家可能出了怪物，还说，”妇人吞了吞唾沫，犹豫了下，凝重道，“你迟早被那两人克了。”
“瞎说什么？！”叶大娘手中的捶衣板在青石板上一敲，眼睛瞪大。那妇人急忙拍了拍叶大娘的肩膀，安抚道：“也不是我说的呀，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们话也只能说到这儿了。”
妇人站起来，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地方，叶大娘抓起木桶里的衣服，用力地挥起捶衣板打下去。打了几下，渐渐手上的力气垂了下去，沉默地想着许多事。

叶大娘的心里压着的东西很多，她从前也没问过什么，一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言说的地方，不该问的就别问，二是许多时候，当时的模样都不适合问这些。
午饭时，白子画与叶大娘同桌吃饭，叶大娘犹豫了一会，开口道：“小白，有些事情大娘不明白。”白子画刚夹了点菜，此时将菜搁在饭上，点点头：“你说。”
“如果你愿意，就和大娘说，如果不愿大娘也不会勉强，你和小骨，为什么会来到凤莱村？”叶大娘的眼神里有对答案的求知 ，“大娘知道你们不是什么坏人，村里的人不知道这些，话也就多了些，说心里的，大娘把你和小骨当做儿女看待，也很想知道你们究竟有什么样的故事 ，大娘也可以替你们分担。”
白子画顿了片刻，“小骨是求道之人，我曾对她有滴水之恩，她想要报答，那日来到凤莱村，是因为我被人骗取了身外之物，她无意中促成了这事罢了。”
叶大娘长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那么那日，你和小骨发生了什么事，小骨伤的那么重？”
“一些半人半妖和她打了起来，她一心想要护我，把伤害都加在了自己身上。”
叶大娘凝眉点头：“怪不得。小骨对你，还真是……唉，这样的女孩儿。”

咚咚。
一阵敲门声，叶大娘刚下碗筷去开门，花千骨从门外进来。见追上放着些饭菜，白子画坐在桌前，便觉得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打扰了。”
“小骨吃了吗？”叶大娘搬了把椅子给花千骨。花千骨是不需要吃饭的，此时她摇摇头。
“那正好，在大娘这吃点吧？”叶大娘在锅里盛了一碗米饭递给花千骨，“要是你一个人嫌做饭麻烦，就来大娘这儿吃。”
花千骨接过叶大娘递来的碗，下意识地瞟了师父一眼，道：“大娘好意小骨心领了，我总不能太麻烦大娘的。”
“其实你来了，我喜欢还来不及呢，三个人围在桌前吃饭，多热闹就好像一家人，你们俩就像我膝下的儿女一般。”叶大娘脸上浮起笑容，转而又轻轻叹了一声“小骨愿意的话，偶尔来一来也很好的。”
花千骨依顺地点点头，却又有点疑惑：“大娘没有儿女吗？”
叶大娘在桌子前坐下，像是触及了一个许久没有碰过的心事：“我有一个儿子，在外面混着，大半年都没见着他了。”
花千骨有一阵对叶大娘处境的难过，叶大娘却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别说这些了，快吃吧。”

花千骨此时来是想请教白子画一个疑惑的。心里藏着这些事，便想到来问师父，却怕自己忘了，便急急地来了。
用过饭，白子画要往卧房里去，花千骨跟上前道：“师父，我今天来是因为我早上遇见了些不懂的地方想向你请教。”
花千骨的声音有些颓丧，她像是鼓起一番勇气说得这些话，不知道白子画作何反应，而白子画的神色一如平常淡然，停下脚步半身转向花千骨：
“你且说。”
“有点长的一件事，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好吗？”见白子画如往常一般，花千骨亦是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平缓道。
“那随我来吧。”白子画向卧房走去，花千骨随着其后，进了房间，在桌前坐下。
“是这样的……”花千骨开了个头，把上午的见闻向白子画叙来。
上午花千骨见凤莱村的人躲着她，心里无可避免地发堵，鬼使神差地便去了隔壁村，隔壁村远远地便能听见铜鼓不时的一声连一声余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搭了一个大台子，台下密密麻麻地坐着人，台上几个穿着戏服妆容艳丽的女角挥着水袖，唱地婉转，她便过去和许多人一起抬着脖子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