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思与慕by方小致(先婚后爱,亲情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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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恬并不像其他同行,因为新闻工作者的工作繁忙,一休年假便睡得天昏地暗。她的生物钟一向很准,在早上七时许便苏醒过来。
独居的家中突然多了一个人,且还是异性,这种感觉还是颇为微妙的。
夏日清晨,天色朗和,她拉开窗帘,洗漱过后,瞄了一眼紧闭着门的客房,料想慕宁之大概还未苏醒,便顺手打开客厅里的电视机,颇有耐心和修养地调低了音量,确保不打扰到他。
她对杂七杂八剧情枯燥的电视剧倒是没什么兴趣,因为工作的缘故,时常会留意新闻。她调到晨间新闻栏目,顺手摸过果盘中一只苹果,啃了一口。
晨间新闻女主播一如既往那套衣服那张妆容那副神情,用一成不变的语气官方至极地播报:“近日闻讯,慕氏执行总裁慕青松次子慕宁之,以低价抛售持有多年的慕氏20%股份,据专家估值,慕宁之此举,约能为他获得收益四百万人民币……”
新闻主人公正睡在她家中,言恬耳朵一下子利索地捕捉住报道的大概内容。
四百万?这还是以低价抛售的股份,若他以高价卖出,以慕氏的商业价值,卖千万以上怕是并非难事。
主播播报完大概,又官方至极地引出邀请经济专家煞有其事地分析慕宁之此举会为慕氏带来哪些波动。她懒得再听那些无聊的分析,把咬了一口的苹果放下,边转身去厨房倒水喝边迷迷糊糊地思索慕宁之为何悄无声息地便把股份抛售了。
低价抛售?他很缺钱么?
她沉思入迷,拉开厨房的玻璃门,薄色晨光从敞开的窗外散散稀入,厨房构造较为奇特,一面为墙,一面连接客厅,二面为落地大窗,当初她买下这所房子亦是太过喜欢这一种独特的采光,深觉在这样的环境下烹饪定也是一种享受。只是后来工作繁忙,她性子又懒,因此灶台冷清,她极少真正在厨房中动手烹调。
只是现在,光线从天穹深远处而来,清凉的夏风从窗扑入,远处黛色的山隐漏日光,日色晴和,把慕宁之整个人笼在软绵的光晕中,夺目清儒的侧脸微垂,他在认真地为切好的西红柿小瓣拌上砂糖。
言恬有一瞬间的怔愣。
慕宁之……在亲自做早餐?
厨房很大,他整个人在视线的最远处,身上干干净净穿着一件纯黑色衬衫,袖口一节一节挽至臂肘,颈间扣子散开两颗,动作间竟有精致白皙的锁骨隐隐露出,性感而蛊惑。
言恬不自觉盯了盯,随后假装神色自然地移开目光。
“慕先生早。”最后是她打破了寂静,“需要帮忙吗?”
她像是完全忘记了昨晚短暂的不愉快。
一觉醒来,她将慕宁之昨晚的失礼归罪于酒。她并非锱铢必较的性子,更何况,她当初酒意上头,在电话中对他展现的那些敌意,如今仍有愧疚。
他听到声音却并不侧过头来,仅是顿了顿动作,把银色小勺冲洗过后擦拭干净,开口时声音微涩,倦色沉沉,略过她的问题:“不太清楚你今天早上的胃口,所以自作主张,准备了粥和三明治,希望你喜欢。”
淡金色的澄清日光下,他侧过头来,润明的眼眸捎带浅浅的笑意:“早安,甜甜。”
她选择性地忽视掉他对她的称呼,硬着头皮蹭过去想帮忙。
灶锅中甜腻的红枣味盈盈绕绕,她分辨了下,似乎他还加了莲子与百合。
慕宁之懂烹饪,这是她从来意想不到的。好歹亦是慕青松之子,虽然不太受父亲重视,但从小受到优待肯定是免不了的。
“我记得我的厨房里没有这么多东西。”她打开冰箱,几近诧异地查看里头整齐摆好的各类蔬果,目光回转过来,刚好促然落在他的小臂上。
他挽着袖子,一节肤色白皙细腻的小臂显露出来,皮肤上却并不光洁姣好,数道浅粉色的伤痕横亘在手臂内侧,不单仅是刀痕,似乎还有棍伤,手背上几片蔓延开来的淤青。
她看着都疼。
手上伤这么多,身上不知有没有。
她思维略微停滞,目光紧盯住那些伤痕,大概是新近添的,正在愈合中。
他把银勺放回案台上,缓缓垂下眼,十分自然优雅地把袖口放下来,神情凝静如水,语调平稳无波,回答她的疑惑:“早上去了趟超市。”
言恬点点头,自觉地没有去追问。慕宁之大概了解过她的口味,知道她偏好甜食,因此连为她准备的水果西红柿,都拌了大量的糖,她满意至极。
餐桌上,他为她盛过红枣粥,自己却并不动筷,在她追问时也仅是轻描淡写:“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怪不得患有胃病。
她暗暗腹诽。然而以她现在的身份,却也并不好指手画脚地劝他什么,只好作罢。
她专注于早餐,却悄然忽略过对面慕宁之缓缓把手覆在胃上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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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一夜未睡。
躺在客房的床上,却似乎全身都疼。酒意折磨得他头痛欲裂,眼前翻来覆去都是她冷冽疏离的面容与神情。
他果真不讨人喜欢。连言恬都已经厌倦他。
胃中翻涌的痉挛痛得他几近窒息,他挣扎着起来,干呕半天,却不过吐出一两口血,反倒好了些,意识也渐渐清醒过来,对她的想念也愈发弥重。
他脚步浮软,摸至她的主卧前,索性就在紧闭的门前枯坐了一整晚。
在茶几上顺手摸过的水果刀就攒在右手中,他挣扎良久,却始终没有划下去。他怕吓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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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软糯的甜缓缓蔓延。
言恬抬目起来,目光扫过慕宁之的面色,依旧如初雪苍白,让人看着便觉揪心。
眼下可能已是一个良好的谈话时机与地点。
她放下调羹,素面朝天的面孔未施妆粉,却隐约有几分冷冽与清冷。
“两个月后我们便结束婚姻关系,去办离婚证,慕先生觉得如何?”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7-03-25 22:35:00 +0800 CST  

窗帘拉开,天际尽头的黛山藏不住缓升的太阳,亮金色的日光依稀刺入,无意中晃过言恬的眼。
她下意识地微眯双眼。
逆光中慕宁之身形未变,沉寂的身影在稀薄初阳中柔化轮廓,日光骗过她的眼。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良久的沉默过后,言恬有些摸不清状况,不敢再贸贸然妄加多言。慕宁之沉默得不太对劲,仿佛未曾听见她的言语,思维完成沉浸于未知。他缓缓将面前的餐盘拉近自己,左手握过亮银色的汤勺,小口小口地舀起黑木瓷质碗中的红枣糯米粥,送入口中。
他眉眼淡漠,修长的眼睫微垂,清冷绝尘的面容被软搭下来的刘海遮住一半,下颌紧收,抿紧的唇角牵出一线淡白的弧度。
言恬紧盯住他。
炖得粘稠甜蜜的糯米如月色晶莹,被他置入指间勺中,他动作又极慢,仿佛极为注重修养与礼仪,淡白色的薄唇轻启,缓缓咽下,眉间微微一皱,旋即舒展开。
这算怎么回事?
言恬目光未移,右手中的银筷跌落在餐桌上,她下意识地微侧起身:“慕……”
对他的称呼还未唤完,他已经眉目紧蹙,双眸一瞬微阖,扣下的长睫在盈透的日光中如蝶将停未落,轻轻颤抖。他强撑着站起来,身形早已站立不稳,手指撑着梨花木质餐桌,浅粉色的指甲用力按住,一瞬间失去血色恢复苍白。
“抱歉,失陪。”慕宁之轻轻颔首,修长的腿迈开来,仿佛逃离一般,很快离开。
言恬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客房的门被关上锁住,她有些懵,始终没想明白慕宁之这一系列动作的含义,望了望墙上的挂钟,八点刚过,太阳刺眼得很,她丢下碗勺,回身去把窗帘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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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声哗哗。
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两侧,深俯下腰,胃中拧转着将刚咽下去的粥全都反逼出。他眉目微蹙,额角冷汗滑落,唇中艳色的血陡然涌出,混在水流中被冲走。
本就没吃多少,早就吐干净了,但胃中一阵强过一阵的反胃感闹得他头晕至极,睁开的眼中浑茫弥雾,墨色的瞳仁在水雾中褪去些许深沉的黑,他盯住池中自己吐出来的血,却仿佛司空见惯,面上毫无波澜,只缓缓阖下眼,眼不见为净。
她刚才,说什么……
两个月后,离婚……
他缓缓咳出一大口血来,手指覆压在胃上,狠狠一按。
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吃下过什么东西,食物的味道,他几乎已经忘记。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7-03-28 00:46:00 +0800 CST  
你们家慕先生,有厌食症...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7-03-28 00:55:00 +0800 CST  
三年牢狱的囚禁,带他的狱警同时负责十几二十个犯人,他是最时常病至需请医问药的一位,狱警对此颇有偏见,对他极为恶劣,难免视心情而定克扣他的膳食,有时关起禁闭来更是一连两三天断水断食,不闻不问。
他胃病越发严重,闹到最后,食物吞下去一入胃便是撕扯一般的剧痛。漫漫孤寂的长夜里,胃痛发作起来连止痛药都难求,只能硬生生地熬过去。
痛到最后,连生存必备的食物都变得可有可无。再也没有主动进食的需要,他渐渐开始一连几十个小时不吃任何东西,失去所有胃口,能量和营养跟不上,整日不曾消停的晕眩折磨得他连入睡都难,只有在真正快熬不下去时才拼命强迫自己吃一点点。
然后就是刺骨难忍的胃疼。
然而每日定量的劳作还在继续。更有几次,在除草时蹲得久了,血液难以畅通,他不可避免地晕厥过去,被送入医务室输营养液。次数一多,难免让旁人在背后非议带他的狱警是否虐待他。狱警心怀不满,趁着无人时用烧灼的烟蒂烫过他的手腕内侧,不屑啐一句:“死病秧子,就你事儿多,净给老子惹麻烦!”
不是没有想过死,那三年里,慕宁之实在找不到支撑他苟延残喘的理由。他自小便不受慕青松待见,家中佣人世俗刻薄,对他的态度从来谈不上尊重。十五岁时慕青松嫌他碍眼,慕家又不缺那一丁点送他出国的费用,索性把他远远地遣至英国,每月的生活费用少得可怜,连应付学业都不够,更没有富余的钱用于衣食。回国后被捕入狱,慕家更是不管不问,为做给外人看才勉为其难为他请了甘培这一位律法界新人当辩护律师,此外,没有任何人来探视过他。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一个人在意他。
他就像尘世中艰难存活的蝼蚁,活着只是痛苦,死了也无人在乎。
无数次想用尖锐的石砾割破自己的动脉,临到最后一刻却莫名其妙地觉得不甘心。雨水淅沥或阳光铺陈的时分,他蜷卧在孤冷的小床上,听着隐隐约约的人声声响,面前的她把头发拨到耳后,嘴角轻灵绽出清浅的一个笑来。
她轻声笑问:“可以问一问慕先生名字的由来么?”
他眼神沉寂如夜,摄住她清透的面孔。她眼中笑意浅浅,眼眸澄澈得如纤尘未染。
我想杀了你。
我想拥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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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湿透鬓角,他后背倚在墙上,待胃中剧痛稍退,喉齿间血腥味淡下,才拧开把手,推门而出。
言恬趿着拖鞋立在不远处,客厅中电视还未关掉,嘈杂凌乱的音乐声响中,她脸色有些无措,语调隐约怯怯:“你身体不舒服么?”
灼痛感从胃绵延至喉,他垂下眼来,脸色微不可察又白了几分,狭长清润的眼眸之间映过几许日色的剪影,眉间微微一蹙:“没关系。”
言恬认识他以来,听他说过很多次没关系。
当放弃到无可放弃时,于他而言,所有的一切缓缓失去再失去,也仅是失去,掀不起他心中一丝一毫的波澜。
身体状况的日渐颓败,慕家众人的毫无温情,工作前程的暗淡无光,于他而言,早已习惯,习以为常。
只是她的冷拒千里,她的别有目的的与他成婚,她的一直一直不肯喜欢他,他还需要时间去习惯。
两个月,也好。
慕氏与言氏合作开发的地皮项目在那时已上轨道,文案拟下合同签订,反悔毁约的成本高过天际,不可能再有变数。
她提出两个月后离婚,想必亦是早有此打算。
指尖发凉,他轻侧过身,手指搭住她的尾指,婚戒的凉渗入皮肤:“甜甜,今天和我去看房子,好不好?”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7-03-28 19:45: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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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黛色的天被风洗过,长街尽头有三两个孩子牵着氢气球追逐嬉闹,她穿着拖至脚踝处的藏青色长裙,偏头去看并肩而行的慕宁之。
苍白无色的面容,墨色悠长的眼睫微垂,他似乎是偏古典气息的那一种长相,黑白分明的瞳眸映衬光影,举手投足都似自带书卷气,不知是否常蹙眉的缘故,细看之下,他的眉宇之间隐微有一道细细的褶皱。
她莫名其妙地只想伸手抚平那一处。
言恬只顾打量他,忘记看路,右脚踩过自己的长裙,差点被自己绊倒。
右臂却被他握住,他很快侧身,横过手来,几乎把她整个人拥在怀里。他微俯下身,深黑色的眼眸在透彻光线下越发深幽,星星点点的笑意挽住嘴角:“甜甜……”
他似乎有话要说,言恬却反手扶住他的小臂,站直身子顺势退开,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我们去哪?”
这一带位处T市市郊,临河而居,水色秀丽,绿意盎然,几年前恰被一家地产公司买下地皮开发成别墅庭院区,因为风景颇佳,现在房价节节攀升,高得吓人。
她的确没有想过慕宁之会把房子买在这种地方。
长街尽头,浅色的雕栏白玉门外,他刷过门卡,引她入内。幽深偌大的庭院中芳草葳蕤,修整平齐,小池边外蝴蝶低飞过一架秋千,言恬走得腿酸,索性在秋千上坐下。
“是你刚买的房子么?”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清暖的日光与怡人的景致,她手扶在秋千索上,微抬眼望进慕宁之如墨的眼眸当中。
他缓缓摇头,因着天热,他仅着一件纯白色的长袖衬衫,搭配浅卡其色的休闲西裤,整个人年轻得仿佛初涉社会的毕业大学生。她目光滑落,假装不经意地掠过他的手臂,被衣袖掩盖住的到底有多少伤痕,怕是只有他才真正清楚。
“很多年前置办的。”他倾身下来,眉眼带笑,嘴角弯弯的,仿佛心情极佳,“去英国的第三年,劳沈叔叔替我买下,那时候这里房价还没那么高,恰好有公司收购我写的一个程序,收获不菲,全用于买了这所房子。”
程序?她讶然:“我记得你的大学专业,是管理?”
三年前那一次面访,她提前做过许多功课,通过各种途径获知慕宁之的履历,包括他就读的大学与专业,他口中的沈叔叔是他的生母杨若结识多年的好友,她统统知晓,却不曾得知,他原来在计算机方面也颇有造诣。
他移过目光,偏头去看庭院中一朵孑然盛开的花,浓密的墨色长睫投注阴影,掩住他眼眸中一闪而逝的光华,“程序……是兴趣所在。”
其实不过是为了生存。
慕青松把他遣送至英国后,便不再有过问。每月的生活费少得可怜,他性子又冷又傲,不可能主动对慕家服软,兼顾学业的同时不得不计划打工,几乎什么都做,甚至通过不正当渠道卖过血。
于是身体便这么一点一滴损耗下去。
只是这些阴暗的过往,他半点都不想在她面前提起。他卑微得就像尘草间蜉蝣,过往中的、性格中的、人生中的晦暗阴霾,他只想深深隐瞒。
言恬心思还未通透至百转千回的地步,顺手将耳畔的长发挽至耳后,恰错过他回避的目光。她扶着秋千还未站起来,不远处却有一抹白色毛团猛然窜出,言恬一惊,随机嘴角弯了弯,索性蹲下身,孩子气地学猫叫,伸手去逗那只浑身雪白的折耳。
言母对猫毛过敏,家中一向不许养宠物,她小时候想养猫的愿望从来皆是被拒接被忽略,自立以后虽有能力,却因工作太忙,实在没有精力。
她心情一好,连眉梢眼角的笑意都灵巧得不像话,整个人笑得甜甜的,一边摸着毛茸茸的小耳朵一边随意闲聊:“慕先生喜欢猫吗?”
她一边问一边抬头,眼睛完成月牙,澄澈的眼眸中如有明镜,反衬过阳光,亮得让他移不开眼。慕宁之微微一怔,蹲下身去,修长的手指迟疑着拂过折耳的背,莹润的指尖穿过浅色的毛发,温柔似水。
“小时候养过。”他微微蹙一蹙眉,清淡恬静的声线犹如乐章,却在这一瞬间悄然阻塞,涩然喑哑,“后来……”
她适时没有再问。
后来他的猫死了。
其实原本不是他的。那时他不过才七岁,慕青松对他嫌弃又厌恶,养他都嫌费事,怎么可能答应他养宠物。兄长慕清之那时也不过十岁,待遇却与他之间有如天壤之别,他百般哀求都没能得到满足的愿望,在慕清之那里,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慕清之抱着猫在他面前炫耀时,他只觉羡慕,平日里趁着没人时,便偷偷给猫喂食替猫顺毛,猫是他在慕家唯一的朋友,除此之外,几乎没人愿意听他说话。
久而久之,猫竟与他更为亲近。嗅见慕宁之的气息靠近时,便挣扎着从慕清之膝上跃下,绕在他腿边,赖着要他抱。
三天之后猫便死了。
他那时因为餐桌上无意跌碎一个盘子便惹慕青松生了气,受罚正在房间中关禁闭,百无聊赖坐在地板上作画时,慕清之突然闯入,神情不屑地丢过猫的尸体在他面前。
“我的猫你凭什么抱?”慕清之把染血的刀一并扔在他面前,“你不配养猫,只有死了的才是你的,好了,现在它是你的了,你开心吗?”
猫是被水果刀割破喉咙死的,血液染红他的画板,他怔愣一会,反应过来,便扑上去,七岁的年纪,他只会用蛮力打架,刚揪住慕清之的衣领时,慕清之便嚎啕大哭起来,佣人赶来把他拉开,他根本还未来得及对慕清之动手。
却终究是把慕青松从楼上书房引下来。
他又气又恨,还未来得及辩解,慕青松反手便是一掌落在他面颊上:“我罚你关禁闭,你不服,是不是?所以把你哥哥的猫杀了泄恨,是不是?”
他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打得微微一愣,眼圈煞红,却强忍着泪。慕青松看他又倔又傲,又听慕清之在旁边哭得他心乱如麻,气急便把他推搡在地:“我慕青松没有你这样不服管教的孩子!你杀了猫还不够,还想打你哥哥?慕宁之你真是让我失望!家法伺候!取我的鞭子来!”
慕家的家法一向严苛。
他才七岁,拳头紧握,面颊上被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他蜷缩在地板上,眼睛酸涩得他只能紧阖下眼,才能不让眼泪滑落出来。
然后鞭子便落了下来。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7-04-02 01:08:00 +0800 CST  

如果人分三六九等。
最卑贱的他,一定只配与蝼蚁蜉蝣同处。
言恬是他生命中最完美的存在,却并非他生命中的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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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子打到身上,带起的力道能刮破衣料,血痕乍现,灼痛感从体表牵连至内里,他微蜷起身,手指紧握成拳。
慕宁之一瞬惊醒过来。
童年是他一生的噩梦。
那一种遍体鳞伤浑身淌血却还被狠狠扯出屋门外,被迫在冷风冷眼中罚跪三四个小时的滋味,他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
车内寂谧,司机润渊从后视镜中看过来:“慕总,您不舒服吗?”
车内空气抑蔽,慕宁之摇下车窗,清冷的风一瞬扑入,他微侧头,手指搭在膝上浅棕色的毛绒小毯上,手指无意柔拂过茸茸短毛,目光落在联才写字楼高处那一面浮光掠影的Led电子显示屏上。
联才是新闻界翘楚,这一面Led显示屏便也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为T市市民播报各种新闻。夜里十点多的时分,显示屏上恰回放着晚间新闻,主播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近日,TIANING软件有限公司召开发布会,宣布正式成立并运营,据悉,TIANIING公司CEO正是多年前因故入狱的慕宁之先生,当下他涉猎商业……”
污点总是洗不掉,媒体偏好拿这一种擦洗不掉的阴霾大做文章,吸引眼球。
他阖了下眼。
车门被拉开,凉凉夜风闯入,她弯下身坐进车内,一身正装依旧一丝不苟,伶俐得带起倨傲的气场,一天的忙碌下来,她唇上的红妆轻微脱落,眉目微拧地看过来:“我说过你不用特意来接我下班,我每天下班时间都不固定,你在楼下白等着,多浪费时间。”
她前几日雨天驱车回家,不防意被人追了尾,车后被撞得变了形,送去修车店,至今未领回来。
言恬十指巧如青葱,把肩包卸下来随意扔在车座上:“车修好前我可以让林树立顺路送我回家,不用麻烦你。”
她口气不太好,明显的心情不佳。
润渊适时摇上黑棕色隔板,无色无息发动引擎,方向盘微转转过拐角,驶入柏油长街。
夜色生香,街道两旁树叶的清甜味融入风中。他微凉的手牵住她左手,修长的指顺势扣住她的,指纹轻擦过她的指腹,沉寂恬淡的声线总有让人默然平静下心的效用:“甜甜,工作不顺心么?”
他总是这样,脾气好得无人可比,云淡风轻地化解她的一切负能量。
言恬软下身姿,原本僵直的背靠在椅上,指节弯曲揉了揉眉心,含糊应了一声。
岂止是不顺心。手底下带了两个月的实习生竟在实习期最后关头出了大差错,采访稿未经她审核便私自发出去,数据严重出错却毫无察觉,让受访者找上门才恍然醒悟,她光忙着道歉和补救,却还是被那位大有背景的受访者气势汹汹撂下一句“再也别想找我合作”后摔门而去。
她累得头都觉微微的疼,整日下来忙得脚不沾地,连晚餐都没来得及吃,工作却还积压了一大堆。她沮丧至极,头靠在椅背上,眉梢眼角皆是浅浅的倦怠,思及她的肆意发火却又实在过意不去,犹犹豫豫,挣扎再三,含糊其辞地悄声道歉:“对不起……”
耳畔有风,他的手掌悄然盖住她的眼睛,他顺势调整坐姿,让她放松下来,舒适地倚靠在他肩上,静默如水的声音温润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休息一会,你上次说想吃面。”他若有所思,声音带笑,“到家了我给你做,好不好?”
她又困又累,连拒绝他的力气也没有,却也被他柔软的声音蛊惑得意识涣散,“还想喝你榨的果汁……”
他微俯下身,指尖微凉划过她的侧脸。
“好。”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7-04-07 00:37:00 +0800 CST  
他微俯下身,指尖微凉划过她的侧脸。
“好。”
车行一路,几近无声,她形容倦怠,半阖着眼,眼睛的余光无意触及他银灰色袖扣底下一节白皙皓腕,好像又清瘦了些。TIANING起步,数日以来他亦是忙碌得少有安眠,本就淡白的脸色更是孱弱难堪,他胃口又常常不好,吃得比她还少,侧脸越发清减瘦削下去。
她看着心底微揪。
路的远处人行道上有情侣相携散步,她眼风一抬,车窗外风的味道甜中微涩,她的手被他握住,她不自觉地轻轻一动,慕宁之即微俯下身,轻言软语,语调温柔得似是把她当作孩子:“甜甜,怎么了?”
他们结婚两周有余。
车缓缓驶入T市市郊,自上次他带她来看过他这一处庭院之后,言恬便开始着手搬家事宜。住在她那里本是权宜之举,她虽不太想搬,言家却思及嫁娶大事竟不搬入新居,难免有所不满,她缠不过,只好应了,将自己部分行李搬至市郊庭院,算是在此住下。
反正离婚之后,她大抵是要回去的。
她手指在他掌心中微屈,指尖划过他指腹上浅浅薄茧。言恬略微偏头,浅棕色毛绒小毯上,他虚搭着的左手平放,无名指上婚戒倒影清澄,她心底微涩。
“我们结婚半个月了。”她言语中恍惚微带鼻音,“之前说好两个月过后便离婚,现在,我想提前把离婚证办了,先瞒着慕家和言家,月底周末,我们抽空去一趟民政局,好不好?”
他脸色一白,额角虚虚一层薄汗,唇角微勾却带不出笑意来,深冷的眼眸如覆雾茫,眸光轻滞投注过来。
“到家后甜甜先去洗澡,面熟了我叫你,好不好?”他一汪眼底浅浅的都是混沌水汽,脸色一瞬灰败下去,淡粉唇角微抿,像是一刹那间被疼痛袭中,强撑着不表露出来。
言恬眉间一皱:“你回答我。”
他根本便是顾左右而言他,浓墨修长的眼睫扑朔盖住幽深的瞳眸,血色全无的一张脸上黑白分明,他淡去所有强装的温雅与微笑,拙劣不堪地忽略过她的言语:“家中冰箱里好像只剩下奇异果……”
言恬侧身退开,静静看着他,毫不留情打断他:“慕宁之,你知道我们在谈什么。”
她的言语染上夜风的凉。结婚半月,她很少对他直呼其名,有时是疏离至极的一两句慕先生,更多则是有事说事,连称呼都忽略过。
他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地低垂下眼,几乎是无措至极地侧过脸避开她的追问,声线喑哑得让人不经意间便错过他的言辞:“甜甜,我现在不想谈这些。”
如果可以,他祈愿一生一世都无须与她商讨离婚的事宜。
短短两周,她已经迫不及待想从他身边逃离开。
他侧过身来,膝上薄毯滑落在地,眼眸却始终不敢抬起与她对视,唇畔一抹淡笑如滞冷的伪装:“说好两个月的,为什么,欺骗我?”
她吐息一停。
的确是她心生反悔。
她在联才待了许多年,今日实习生虽鲁莽犯错,但以她的危机处理能力依旧可以处理善后,真正使她烦心慌乱的,其实是和林树立共进午餐与他无意的闲聊。
言家从来对她管束严锐,大学四年,也有不少异性试图追求她,却无一不被她婉拒。与她同室而居的舍友一个接一个恋爱,她旁观着却从没有想尝试的欲望,直至大三那年无意出席院校举办的一次讲座,她穿着短袖薄衫,在空调口冻得瑟瑟,无意一眼投向台上,却再也移不开目光。
她缓缓瞥过PPT首页右下角上的黑体标注,主讲人,莫黔南。
是与她同专业的优秀学长,应邀回校与在校生交流工作经验。
只是后来到底也没有更深入的接触,她厚着脸皮四处托人要到了他的手机号码,有过三两次的联系过后,他便留美久居,对她的情谊也仅不过止于同系师兄妹之间。再后来,他很快与在美相识的女朋友领取结婚证,稀少回国。
她与他之间也再没有联系。
林树立与她是相识多年的大学校友,自然清楚她这段前尘旧事,估摸着她早该放下了,午餐时边抖弄着杯中的绿茶茶包,边无意与她闲聊:“我听说,莫黔南要回T市发展了。”
她那时喝着咖啡,刚挂断实习生打来的致歉电话,一瞬间持杯的手些许停滞,目光清透摄过林树立的脸。
“林树立……”她呼吸清浅,“我想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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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入庭院中,慕宁之率先下车,颀长的身形很快离开,将她抛在车内。
司机润渊摇下隔板,看她神色怔怔仍在车中,以为她为工作烦心,好意提醒:“夫人,到家了。”
她左手拾起肩包,里头沉重的文件压得她呼吸郁郁,她推开车门,动作却一瞬微滞:“润渊,先生身体不适么?”
润渊手指轻扣方向盘,回过头来,他被属意过无须向言恬谈起慕宁之的身体状况,因而一忍再忍,此时她主动问起,他仅是回答问题,大约并不算主动透露。润渊脸上些许担忧:“先生胃痛,听林秘书说,今日吐过许多回。”
她深黑色的高跟鞋磕在地板上:“服过药了么?”
“出发接您下班前服过一次。”润渊等她下车,关上车门,“大概是不想在您面前太过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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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宁之在幽森苍白的光线中,扶着洗手池,深弯下腰呕吐。
他不敢抬眼看镜中的自己。
不敢去细看自己眼中到底笼罩着怎样雾霭沉沉的阴郁。
在她面前保持着基本的风度与礼仪,不失态,不强迫她与自己拥抱,不苛责她与自己亲吻,费掉他多大的气力,只有他知晓。
胃腹中刀搅一般的剧痛,服下的药药效全褪,他阖上眼,右手握住手旁玻璃台上锐利小刀,刀锋沉沉在左手臂上随意一划,熟悉的痛感和失血感侵袭而来,他脱力地后退几步,后背撞上墙壁,索性沿着墙跌坐在地,森白色的洗浴间内,密闭的空气渐渐稀薄,他垂下头,头痛欲裂得他只能虚按住太阳穴,沉闷的窒息感盈满胸腔,他弯下腰去,费力缓缓呼吸。
他的庆幸,从来都是她的不幸。
他的爱意,她一向是弃如敝履。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7-04-07 19:14:00 +0800 CST  
喜欢吗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7-04-07 19:22:00 +0800 CST  

他在慕家,一向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嫌他碍眼时可以把他抛至英国不管不问五六载,他刚出国时口语不好,磕磕绊绊找兼职时却被骗得分文全无,近三天没有吃下一口食物,他低血糖在课堂上晕厥过去,被送至校医室输液才渐渐清醒过来。
校医歧视华人,对他也不友好,输液时只把他随意安置在角落中的低矮凳子上,骂骂咧咧地用英语侮辱他,倒霉种,病怏怏的薄命鬼……各种难听的言辞皆有。他以为他听不懂。
血糖值骤低,眼前黑雾萦罩,他微闭上眼低下身去。
仿佛他是最肮脏最卑贱的存在。
原来不止在慕家,在哪里,他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
包括在这里。
一室清冷与一室冷清,慕宁之随意在伤口上几处缠绕好纱布,挽起的袖口还未放下,言恬已从外推入门来。
四目相抵之时,在这一瞬,言恬不知缘何心底微慌,目光下滑落在他修洁小臂上那一处晃晃刺目的白纱:“受伤了吗?”
头顶的吊灯并未打开,他似乎为省事只顺手按亮了身侧的壁灯,暖透清润的光线覆住他的眼,他唇角一抹失色苍白的笑依旧如云烟轻:“没关系。”
明显是不想多说。
他低下眼,指节扣住腕口将衣袖放下来,优雅温和的动作在低柔光线中无限度地放慢,仿佛一帧一帧泼墨留白的景致定格成画。浓长的墨睫染上柔和星茫,他侧过眼来:“我换件衣服就去厨房,甜甜可以休息一会。”
他顺手握过遥控器打开电视,新闻播报的声音掩盖住她慌乱的心跳声。言恬拦住他,将口袋中的胃药掏出:“家里胃药没了,我刚才去买的,我听润渊说,你今天……”
修长的手指环绕,扣住她递过去的药盒,指尖轻擦过她的手,触感微凉,打断她的话:“谢谢关心。”
却仅是接过来一瞬,他侧身把药盒放置在黑棕色玻璃台上,温温的笑掺杂着言语的凉,有些不可辨明的意味:“不过不必了。”
什么意思?
言恬不解的目光望过来,手臂横过拦住他:“我们谈一谈。”
她精致的淡妆配上精致的眉眼,一举一动皆带上不自知的冷淡与疏离,唇色红嫣,目色清明地看过来,根本让人难以拒绝。
他亦没有再作抗拒。
玻璃台上常温的水被他倒在杯中,细密水声碰撞杯壁,他浅阖下眼,神色淡淡,把杯推过来,尔后莹洁苍白的指节退开,扣在身前,坐下来。
非常像是谈判般严穆的场景。
她思维一顿,却很快调整过来,依旧主导着她与他之间,先发制人开口:“我想说一说我想离婚的理由,可以吗?”
这不过是一句出于礼貌的问话,聊胜于无。她定了定神,目光笔直摄过,撞入他深黑色的瞳眸之中:“当初结婚,是出于言慕两家合作的需要,虽并非你我所愿,但那时这一桩婚姻的成立,不会给我个人生活造成很大困扰,所以我妥协了。”
是夜,星辉熠熠,霓虹深浅,万千夜色从落地窗外穿入,寂静无声。
方桌对面,他一身正装整洁干净,衣角纹路没有一丝紊乱。慕宁之微闭了闭眼,颀长优美的脖颈上喉结微动,莹润如玉,如扇一般浓密的眼睫扑簌盖住眼睑。他捕捉住她言语中的重点:“那么现在……”他顿一顿,声线喑哑得让人心都忍不住揪起来,“我们的婚姻给你造成困扰了么?”
“是。”
她没有丝毫犹豫。
在视线范围内,他的脸色寸白寸灰冷下去,苍白如雪的侧脸别过,他有一瞬间的恍神,眼睫颤了颤,却终是没有掀开。
她扶在玻璃杯上手紧了一紧,内心有一刹那的疼痛掠过,她深吸口气,继续开口。
“我有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人,他叫莫黔南。”她声音不知为何也有些哑,“后来他出国了,也结婚了。”
这种故事,这种情节,其实不必再说,他也能猜到。
出国了,然后回国了。
结婚了,然后离婚了。
那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还未真正出现在他面前,便已宣判了他的死刑,没有给他任何挽回的机会,没有任何挽救的地步。
莫黔南根本不需要做什么,他的存在,便已让他输得溃不成军。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7-04-20 12:45:00 +0800 CST  
乖...今天更,我这几天有写文的,只是没放出来...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7-05-04 02:42:00 +0800 CST  
莫黔南根本不需要做什么,他的存在,便已让他输得溃不成军。
有些事物,即使付出千万分努力,也依旧无法改变运行的轨迹。
森白肃冷的光影中,言恬的唇角静静稍抿起来,她不笑时,眉目竟有几分似言父一般的严厉沉着,手指叩击过玻璃杯杯壁,声响萦绕。
细碎的清脆声。
慕宁之却始终没有给过任何回应。
……如一朽枯木。
言恬莫名其妙地脑中却蹦出这样的想法。可这是她的选择,她必须一意孤行去承担种种后果。她的一时妥协,她的出尔反尔,她的独断专行,都促使她必须付出代价和做出补偿。如果早只莫黔南会回来,她即使是与言家彻底断绝关系,也不可能答应与慕宁之这一纸婚约的订立。
可是现在,答应了却又不得不毁约。
从小到大,她很少真正为自己争取过什么。
这是她唯一的坚持。
视野尽头是他将近灰凉的形影,光线薄薄地铺陈过来,有些昏沉,他又是半垂着头颅,几乎让人看不清神情动态,隐约不过是让她捕捉住慕宁之唇角一线荒凉苍白的半弧。
“原来……是这样……”
他似乎简短地给了回应,却更像是自言自语。颀长枯朽的身躯微微一倾,他撑着方桌桌面站起来,却不知怎么地,纤冷清瘦的指节竟一瞬间滑落擦过边沿,借力的支柱抽离,他连眼眸都不曾有气力侧过来一缕半缕,已经整个人狠狠跌倒在地,肩胛骨沉闷砸过地板的声响迟钝入耳,他侧躺在地,呼吸瞬急促乱,几乎是无意识地偏过头来——
随即咳出一大口血来。
几乎是一刹那间发生的事。言恬瞳眸紧紧缩了一缩,反应过来时已经手忙脚乱地扑过去。她没有任何的急救常识,不清楚他哪里痛哪里出血,根本不敢乱有动作,情急之下幸存理智,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给润渊。
润渊刚离开不久,返回至多仅需十分钟,比拨给市辖医院等待救护车穿越层层人流而来肯定快得多。
电话很快被接起,言恬一边紧盯着慕宁之怕他再出什么状况,一边快速向润渊描述完情形。她的预感是对的,刚挂断电话,慕宁之侧卧在地板上,苍白的侧脸敛收一道阴影,唇齿染过殷红色的血腥,却仍有潺涌血流不断咳出。
她看着都怕。
言恬脑中一空,凑近他环住他手臂时却觉触感一片濡湿,她呼吸滞了滞,挽开他的袖子,入目皆是新伤旧伤叠加的狼狈,刚才被他勉强包裹紧牢的纱布下伤口早已裂开,血液晕染开来。
她匆匆取来药箱,将将重新为他整理好手臂上的刀伤时,润渊恰恰赶来。
坐上车后座,她环抱住慕宁之清瘦的身躯,指尖擦过他面颊上轻薄的一层冷汗,手指底下是他促急浊乱的气息声。
他牙关紧闭,眉眼处微微蹙起来。
却始终一声不响。
从头到尾,无论是凶险地不断吐血,抑或是胃部的阵阵痉挛,他始终没有发出过哪怕一声轻微的呻吟。
安静得像是失去灵魂的木偶。
言恬呼吸有些艰难。润渊有些急,车开得很快,浮光掠影的灯影层叠,她侧过脸,恰被车窗外街道旁一辆车的远光灯刺痛了眼,眼眶一瞬酸痛,有些湿意悄然在眼底弥漫。
稀疏的夜色中,湿意淌过眼角的这一瞬间,她的手腕被谁轻柔环握住。
嘈杂的喇叭声仿佛被车窗隐蔽在远处,她很快低下头。
“甜甜……”
她低下头,对上的是他蒙着水雾却依旧阒黑寂静的眼。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7-05-04 23:28:00 +0800 CST  
“甜甜……”
她低下头,对上的是他蒙着水雾却依旧阒黑寂静的眼。
夜凉如霜,他面色惨白如纸,却低低敛下眼去,唇际染上一许触目的淡红血色。他的声线在这一刻喑哑至极,明显是在强撑,低微的嗓音却犹带几分孩子一般的执拗,出乎意料是任性的言辞:“我不要离婚。”
言恬怔了怔。
慕宁之是个在她面前清晰很少表达过意愿的人。他很少用“我不要”这样的词汇,与她的对话之间,更多的是倾听与商讨,是干燥温和的触碰,是温润轻柔的询问。
他从来不是自我的人。
她张了张口,喉咙却有灼烧般的刺痛感,缺水的干涸让她唇齿发涩。
可那样温热墨黑的眼眸近在咫尺,眸色清浅,澈透的眸光尽是深切的恳求,像是表达完他唯一的诉求,然后——
奢求她的妥协。
言恬几乎心软。
可却也知道现在一时的妥协根本不可取,这种境况,当断不断,到逼不得已之时,对彼此伤害更深。
她清秀的脸上不知缘何有些发白,瞳眸深处似有晶莹细润的光微微动了动,却逼迫自己别过眼去,光洁的脖颈划过一道弧度,被路灯车灯月光糅杂的光线扫过,有些不容置喙。
“拖下去对彼此都是煎熬。”她顿了顿,微吸气使自己拥有勇气说出更加冷硬的话,“更何况,我不希望在莫黔南面前,我已是婚姻枷锁的囚犯。”
她用了枷锁来形容他们的婚姻,用了囚犯来为她自己冠名。
慕宁之有一瞬间的恍然。
胃里勉强压下的剧痛故技重施,血液倒流至口,细密周转的痛楚摄住他整个人,连感官都剥夺,耳畔嘈杂的轰鸣声隔绝所有外界的声响,他有些恍惚地侧过脸去。
修长的指撑过身底下的车座,他摇摇晃晃勉强直起身来,却根本坐不住,身体一滑便几乎跌下去。
言恬吓得忙扶住他的腰,勉力接住他,刚想质问他为什么突然乱动,却一瞬失去言语的能力。
被她扶着腰间的人微侧过身,尽自己所能地往她的反方向倾倒,唇齿中鲜红甜腥的血液沿着唇角滑落。
……是怕吐在她身上。
他闭了闭眼,手指微颤,却不容置喙地强硬去拨开她搀扶的手。
“你别……”
言恬一急,抽过车后头的纸巾盒,一面又急又躁地催促润渊再开得快些。可临近市中心,虽是深夜,车流却仍多得举步维艰,车道占得满满当当,连超车越速都难。她瞟了一眼车外,估摸着大概还要五分钟才能到医院。
“润渊……”像是要把全身血液咳吐干净的人身影单薄,深深埋下腰去,面色因为大量的失血更显苍白,一滴冷汗沿着额角淌落,他蹙起眉,墨色长睫在月光中轻轻地颤,微颤的指按下开关,车窗降下,清凉夜风灌入,冲淡车内的血腥味。
他指尖发凉,意识已经有些昏沉模糊,却固执地倾过身不肯与她亲近,言谈之间有急促的喘息,“把车开回去……不去医院。”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7-05-05 23:35:00 +0800 CST  

他指尖发凉,意识已经有些昏沉模糊,却固执地倾过身不肯与她亲近,言谈之间有急促的喘息,“把车开回去……不去医院。”
在她面前,慕宁之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任性。
大抵是因为太深切地知道这个世界没有谁有义务哄着他的脾气,他连脾气都好得过分,也知道没有谁愿意容忍他的肆意取闹,他连要求都未曾提过。
因为太深切地了解自己的定位,他从来不做出格的事,从来不会让她为难。
可是现在。
润渊扶方向盘的手微滞,车速却依旧未慢下来。
言恬握住纸巾盒的手紧了一紧,眼看慕宁之缓了一些,忙抽出纸巾去擦拭他唇角的血污。醉金霓虹的夜色刷过他的眼眸,他浅浅掀起眼睫,却一瞬微侧开脸,避过了她的接近。
微抿着的薄唇色调淡薄,他脸色白得触目心惊,却由此更多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淡与疏离,如风霜雕琢过的面容轻轻一滞:“润渊。”
他没有再说下去。
仅是重复润渊的名字,简短的两个字,声线却已经完全沉浮下去,低缓至极的言语隐含不悦。润渊是见识过他在TIANING会议室内对部门主管发怒时的样子的。整个场面寂静无声,连空气中的水雾都冷到能结成冰。这个人性格中全部的温热仿佛都已划给了言恬,剩下的,对待其他人,唯有沉闷与冷漠,连多一分表情的赋予,都是施舍。
润渊却透过后视镜投来目光,与言恬的眼对上,犹然想争取转机。
“去医院,别听他的。”
车转过十字路口,林荫树下一片叶子跌落下来,寂静无声地撞在挡风玻璃上,又被风带走。整个过程悄然无息,连细碎的声响都不曾拥有,在车外,在车内。
言恬心稍稍一震。
沉寂的气息在车内流淌。车继续往医院的方向开,他却始终没有再有任性的言辞,她简短的言语胜过旁人口干舌燥的劝说。她的想法,她想做的事,慕宁之一向都会遵从。
……除了离婚。
这是他唯一的不能妥协。
他微侧过眼,细密的墨睫染过一层流光似锦,苍白失色的唇微微扬起,划过一道自嘲的弧度,有些萧瑟漠然的意味无声蔓延。
“甜甜知道阿芙洛狄忒么?”
低如尘埃的声线,轻微得让她几乎捕捉不住。
希腊神话里,掌管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能使诸神为情欲所左右,她使诸神争斗,激荡宇宙间万物心中的爱,使人在迷恋与执着中无限沉沦。
当对言恬的情感成为一种与生俱来又不死不休的执着。
他选择沉沦,沉沦,不挣扎,不作为,在深海中跌到渊底尽头。
任凭氧气都剥夺,直至窒息,直至死去。
因为她是他的阿芙洛。
——————
童年是梦魇。
医院也是。
十四岁,他突发病疾,慕家把他扔到医院里,不管不问。寒冬腊月里,他连多一件御寒的衣物都没有,分配到照顾他的护工看他可怜,把家里不新不旧的羽绒服带几件给他,转头偷偷跟护士咬耳朵八卦他:“他不是慕家的孩子吗?慕家家大业大,怎么也没人来看他?”
护士挤眉弄眼:“他是私生子啊,不受宠的,慕家本来甚至都不愿为他付医药费的……”
这样的闲谈与谈资,在慕宁之单薄枯瘦的身影背后,并不会少。
那一年的春节,万千灯火长燃于夜时,他在医院里一个人度过。
落地窗前,他光着脚坐在冰凉地板上,抱着膝盖。远处有嬉闹嘈杂的歌舞音乐声,还有繁复精致的细碎光彩,这里有冰冷,有孤独,有形影相吊茕茕独立的冷冽气息。
却唯独没有过温暖。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7-05-07 15:59:00 +0800 CST  
——————
身体的温度随着血液的流逝而逐渐降低。
夜色这么浓,星辰在远处山野间闪跃似水凉薄的寒凉。慕宁之意识已近昏迷,身旁的声音远得像天涯外细微的风声雨声,人影来往中有谁握过他的手,手指轻放下来,触碰他眉间不自觉浮现的褶皱。
高跟鞋鞋跟断断续续砸在地板上,消毒水浓烈的味道随着冷气吸入,她随着病床一起跑,然后被拦在抢救室门外。
一扇门隔绝掉她的视线。
言恬在椅子上坐下,靠着淡白色的墙,刘海深深软搭下来,深吸口气。
森白色的灯灯色光亮,她把头发挽到耳后,抬起头来,撞进润渊低沉稳定的眼中,一大把挂号单诊疗卡病历单被他攒在手中,他快步走近几步。
“慕总今天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润渊半弯下身,与她视线持平,“心情也不佳,签合同前夕助理出了岔……”
言恬含糊点点头,TIANING起步,他花费大量的心血,关键的事务大多亲力亲为亲自跟进,她却挑在这个节骨眼提出与他协议离婚,明知是不妥,是抱歉,却不得不做。
耳侧有厚沉的磨砂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小护士侧出半个身来,戴着口罩语调闷闷:“谁是慕宁之家属?跟我进来一下,病人情况有些不好。”
她的手摇摇一抖,慌张的眼扫过小护士的眼,几乎是惶急地站起身来。
小护士焦急看她一眼,一面转身一面和她解释病情:“胃部大量出血,上消化道情况有些棘手,现在首要先下三腔二囊管止血,可是病人不太愿意配合,希望您能做下工作。”
言恬目色浅浅一沉。
冰冷霜白的抢救室内,四面空荡,唯有仪器运作的声响。言恬一眼便望见床上陷落在白色薄被中的人,身形消瘦,唇色淡到将近透明,阖扣于眼睑的长睫在稀凉的灯光中微微地颤。
他意识早已经快要消散,却不知缘何一直强撑着不肯彻底配合治疗的开展。纯白色的衬衣扣子被解开几颗,瘦到有些突出的锁骨莹洁苍白,她在这一瞬,突兀地便觉有些心疼。
“需要我帮忙做什么?”
她缓缓偏头,对上护士的脸,下一刻便被护士拉着走近他:“和病人说说话转移下他的注意力,他不配合,我们很难继续……”
言恬几乎是被推到病床左侧,主治的医生姓许,一双眼在口罩之上淡淡看过来,手中的管子被他按住一端,仿佛是例常的询问:“你和病人什么关系?”
这一刹那,言恬终于寻回理智,微凉的手搭上他冰冷的手臂,虚虚一握,百转千回软下语气去唤他的名字:“宁之,放松一些……”她手掌微屈,抚摸过他小臂上那道刀伤上的白色纱布,眼眸轻轻一顿,声色低哑,“夫妻关系。”
许医生手指制住慕宁之的下颌,闻言动作停了停,意味不明看过来:“家暴么?”
言恬不明所以抬眼望去,却一瞬心思通透,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深深凉薄的清透视野中,他微挽起的袖子,肆意搭散开来的领口,露出淡白干净的肤色,皮肤之上层层伤疤隐约可见。
刀伤与棍伤。
殷红色与青紫色。
一寸一寸,触目惊心。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7-05-07 23:58:00 +0800 CST  
——————
《圣经》中说,最要紧的是彼此切实相爱,因为爱能遮掩许多的罪。
可是耶和华没有点悟过他,倘若这一段婚姻中本就无爱,那么多的罪与罚,该如何为这一段至死方休的纠缠画上句号。
言恬踏着夏日的暑气匆匆而来,薄暮将至,满目的天穹都是苍黄色的,木槿花从窗台上绽放开来,花的清香在空气中肆意游走,冲淡医院中消毒水的呛人气息。
她推开病房的门。
病床上的人一席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倚坐靠在雪白色枕头上,闻及声响微微侧过眸光来,若有水纹在眼底悄然泛开,温柔平和得不像话。
小护士正在给他扎针,明明和慕宁之之间没有任何的言语与眼神交流,脸却已经悄悄红起来,使劲埋着头假装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针头上。
而他置若罔闻,置若罔见。
他的目光从言恬进来的那一刹起便一直跟随着她,微弯的唇角甚至越发带上几分笑意,整个人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漂亮得一塌糊涂。
他好像从来不清楚自己的皮相生得有多好。
连不笑不言语时,仅是静静坐在那里,便能让萍水相逢的小护士心思萌动。
言恬愣了愣。
三个人共处一室,竟都是沉默。
最后是她感觉手上提着的饭盒水果实在重得勒手,才反应过来,高跟鞋啪嗒啪嗒走过地板,随意找了个话题:“这输的是什么液?”
“营养液。”小护士怯怯的,音量也小,手上动作却毫不拖泥带水,将针头推入血管,“体检报告上病人的许多指标都不太乐观。”
她点点头,送小护士出去,才转过身,从袋子里摸出苹果慢慢削皮,顺道在床侧的椅子上坐下来,舒展开腿。
“想不想喝粥?”她削着苹果皮,空出右手的食指指了指宝蓝色的保温饭盒,“试试看好不好?哪怕只能喝下一点点也好?”
她这几日才从许医生口中得知他有厌食症,她本以为他吃很少仅是因为胃口不好,或是习惯使然,却不曾料到竟是这样严重。怪不得上次喝了一小碗红枣粥便吐得那样狼狈,可惜当时她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润透的木槿花影下,他的瞳孔深黑如墨,黑与白的分明,没有任何过渡色,清澈纯粹得像初生的婴儿:“甜甜做的么?”
言恬手一抖,长长一串的苹果皮断掉,掉落在地板上,她有些郁闷。
“……不是。”
这几日慕宁之住院,慕家哪里会管他,她作为妻子只能照顾着,联才新闻社那边却恰要推出新栏目,肖鸣一言不合便全权交给她负责,她忙得焦头烂额,又没法请假,只能临时请了家政阿姨帮忙,她下了班便回家中取烹饪好的饭菜到医院。
“我尝过味道,味道不错。”她怕慕宁之挑剔,忙强占先机,为他盛粥,取出小勺搅了搅散热,拉过小桌子,“无论如何吃一点。”
他明显便有些失望,眉间浅浅蹙了蹙,肤色如玉,却好歹有了些血色,唇角稍微抿着,水波漾漾的眼眸被长睫半遮住,牵连出些许难过的意味。
言恬:“……”
觉得自己不能亲自为他熬粥,真是罪恶,真是十恶不赦。
薄暮悄沉,她看着他慢吞吞拾起小勺,缓慢小口小口地喝粥,才放下心,把苹果丢在一旁,转身去把窗帘彻底拉开。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停了动作,顺势倚靠在落地窗上,掏出手机。
是甘培回了她邮件。
三年前那一位竭尽全力为慕宁之辩护的律师,如今却已渐渐淡出政法界,转行投商,甚至离开了T市。言恬费了些周折才终于联系上他。
这一次的入院,倒是提醒了她,她从来没有明晰地去了解过慕宁之身上到底有什么病,生理上只知道他胃不好,有厌食症,心理上也只含糊地了解过他患有轻微的偏激性精神障碍,却从未往深层次方面去探究。
直接去问慕宁之?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将他的病情坦诚相待。
所以只能兜个圈子,去问三年前在案子中起了重要作用的甘培了。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7-05-08 22:53:00 +0800 CST  
十一
木槿的花,开出一片生机勃勃肆意张扬的夏。
太阳已经隐在黛山背后瞧不见了,温凉的风柔和若无意拂过面颊的窗纱。她目色沉沉,扫了一眼甘培发过来的邮件的标题,不曾点开,便把手机按暗,顺手扔回口袋里。
慕宁之指若青葱,握住小勺喝粥的动作慢慢悠悠,生来便自带优雅温润,倒是赏心悦目。似乎是觉察到她太过专注的目光,慕宁之微掀起眼眸,明澈如水岸边绿柳柔影:“甜甜在想什么?”
视线正好对上。
言恬不慎沉入他碧如深渊的眼眸中,太过莹亮润洁的眼神,竟让她一瞬心底刺痛,下意识地低下眼去,目光睨过手上的腕表。晚上七点时分,她还得赶回联才加班,主持拟定新栏目采访的邀请嘉宾等事宜。
她摸了摸鼻尖,走近几步,目光扫过他面前的白瓷小碗,粥已经被喝掉大半。
他很听话。
除却那一晚刚入院时,他强撑着不愿配合插管,她迫不得已,只好婉言相劝,却无济于事。病情随时间的流逝而越发沉重,她目睹他又吐了血,情急之下,最后只好先答应他不离婚的要求。
答应他,不全是因他的以病逼迫,更有她心软的因素在。
接下来,他一直很听话,配合治疗,推掉了TIANING大部分工作,定时定点地强迫自己进食,尽管胃口依旧很小却仍在努力适应……一点都没有那晚在车上与她闹脾气时固执强硬的作风。
楼道走廊处的灯悄悄亮起来,透过玻璃摄入磨去了刺目的棱角,温柔光淡。她手指啪嗒按亮床头的壁灯,淡金色微黄的暖色调光线打下来,衬托过他的侧脸,恍若上好的羊脂温玉。
“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咳了咳,“我今晚便搬回裕和小区,你有事找我,可以拨我电话,我会赶过来。”
风也因为她这句话停了停。
天色彻底暗下去,在无知无觉的静默间,月色星辰代替日暮,光影跳跃。
慕宁之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淡白色的面容微微抬起,在她的视线范围中一寸一寸灰冷下去,苍凉如隆冬中积沉的雪。他似乎是隐约笑了一笑,笑意却不过仅是滞留在表层,手指松动把小勺扔回碗中,清脆一声响。
他抬目望过来,唇角微抿,仿佛是自我厌弃一般的笑,声线低哑至极点:“你答应过我不离婚。”连唇角那一线笑弧都寡淡至极,他稍稍敛回眼去,墨色长睫颤了颤,盖住眼中万千流光溯金。
“……你又骗我。”
暗夜如墨,连空气都在眼神的回转中寂然冷下来。
“没有……”言恬声音一哑,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我答应你不离婚,便不会反悔。”
和风也成旧闻,悄然带走她温纯诚恳的声线。
这一帧的画面后来在慕宁之脑中不断不断回放,她苦恼地微皱的眉,她艳色装扮的唇,她无措却又茫然的神情与眼神,似乎小心翼翼,却轻易比过他从小到大在慕家受的鞭刑,更让他痛。
她微微屈膝,在床侧蹲下来,手指顺势搭住他的右手,指甲轻滑过手心。
她闭了闭眼,眼底有水光。
“莫黔南后天到T市,他约我吃饭,我不想……”她呼吸滞住,“我不想让他知道……”
她不想让他知道他的存在。
——————
夜与微风间,他收回投向落地窗的目光。
长街的尽头,言恬在熙攘的人群中顺利拦住一辆空的出租车,坐上车绝尘而去。
慕宁之咳了咳,手指按过墙壁上的传唤铃。门外走廊过道上有匆匆的脚步声赶来,小护士推门而入,跟在护士身后的是提着礼盒来探病的润渊,两人皆是神色焦急,以为他身体状况又有什么不测。
“不巧,你的礼盒实在无须提来。”慕宁之目光侧巡过两人,眉眼处神色明显不对劲,别扭得像是不耐烦中被撩了一口的猫,“我正要出院。”
润渊:“……”
小护士却变了变脸色,反应过来,有些着急:“慕先生,你的病还没好,不能出院!”
慕宁之阖了阖眼。
事实证明,他决定了的事,除却言恬,根本没有人能轻易改变。
小护士和润渊好说歹说,才勉强让他同意输完必备的两瓶营养液后再走,办理完繁琐的出院手续时间已近午夜,他坐上车,润渊往左打了打方向盘把车倒出停车位。
“慕总在和夫人赌气么?”润渊透过后视镜看过来。
车后座上的人,脸色几乎已和身上的白衬衫一样苍白,点滴冷汗滑过鬓角,他背脊倚过靠背,手指淡淡掩住胃部,手背上深红色的针孔被纱布缠住。
他似乎未曾料到润渊会问这个问题,微微一愣,旋即别开眼去,周身的戾气相比方才早淡去不少,声线平淡喑哑:“……不是。”
不是置气。
她那样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他心疼都来不及。
只是嫉妒是骨中的朽烂,贪婪是爱情的本能。他的存在,在莫黔南面前早倒退成见不得光的影子,她藏之不及避之不及,不想承认与他的关系,誓要在莫黔南面前假装一个单身的身份。
只是她再也不会来医院探望他了。
只是没有了她的医院,清冷可怖得就像满目苍白色的牢狱。
是牵连不断的噩梦。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7-05-09 17:28:00 +0800 CST  
这两天的回复数量呈下降趋势泪奔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7-05-09 20:57: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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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况拥堵,出租车内广播主持喋喋不休地重申着T市市内哪些道路车流量大,提醒司机绕道,几乎是这一瞬唯一的声响。
言恬手中握着的手机显示着邮箱页面,甘培发来的邮件带上的附件很大,她打开,附件里头零零碎碎打包了许多音频视频文字材料等。她手指划过去,却猛然定住。
里头附有当时T市知名心理学教授曲文钊对慕宁之进行的一项心理评估,附有确诊他患有偏激性精神障碍的证明书。
持久的妄想性障碍、主观多疑、易激惹、不安全感……
文书太长,她只好一目十行浏览下来,捕捉住几个关键字。当时甘培就是利用这一份份量极重的证据,力压舆论,将十几年的刑罚减至三年有期,以他当时的政法资历来说,已是非常不易了。
可惜在三年前,慕宁之始终不肯开口将自己刀刺许秋卓的原因。甘培本想从这方面入手,争取挑出许秋卓的过错点,奈何慕宁之根本就是消极配合,每次的取证与采访,都是沉默以待,几乎是听之任之。
像是对家人、对前程、对人生都已没有了所谓。
言恬目色沉了沉。
三年前她对他的那一次面访,不能说印象深刻,但大致的情形细节她还能回忆起。雨幕纷飞,绿叶滴着水,细碎的落雨声中,二十五岁的慕宁之坐在方桌对面,眼神清澈,鲜少用长句回答她的问题,几乎仅是摇头、点头、是或否这样的回应。
稚嫩得很不像现在的他。
车流依旧堵得像河,她手里的手机震了震,莫黔南按照约定发来他的航班信息。
屏幕上几行字,像是自有温度。
像是寒冬里一支不合时宜的梨花。
——————
夜色有温度,是冰凉如水的触感。
若非亲身所感,没有人会知道,孤独就像蛰伏在暗夜中阴霾下的凶兽,露出獠牙与亮眼,等待挫骨扬灰的这一刹那。
夏夜的风,将近午夜,已经没能从地里野间带走任何热度,干燥微凉地喧嚣过境。慕宁之刷过门卡,推开屋门的这一瞬间,满室冷清萧瑟,是意想之中的境况。
言恬走得很干脆,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他倚在玄关处缓了缓,眼眸之中烟雾朦胧,却连多一分情绪都不带,仅缓缓勾起淡色的唇角,手指撑过墙壁,借力,却依旧走得缓慢而踉跄,在黑暗中跌跌撞撞。
她带来的东西本就不多,此时已是全部带走,什么都不曾落下。
只有气息,她的气息带不走。
他闭了闭眼,修长的手指却微然一顿,弯下身反手拉开抽屉,温和的指腹擦过烫金的红本,是他们的结婚证。
她果然没有带走这个。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7-05-10 21:21: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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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连的夜,无边无际。
午夜的T市,在月光也照顾不到的小巷深处,衣衫褴褛的人背靠着冰凉的墙,擦落一层肮脏的墙灰,他不在意地蹲下来,结了厚茧的手指解开面前的塑料袋,将有些变味了的肉包掏出来,咬一口。
万籁俱寂,连月光都清冷得像冰,偶尔刮过的风,像鬼在呜咽。
一双腿从远至近走过,他低着头浑不在意,以为是过路的醉鬼,往后躲了躲让出狭窄的路来,把手中半个包子咽下去,口中不干不净地骂:“妈的难吃死了!这日子鬼才过得下去!”
“醉鬼”停下来,笔直的裤脚抖了抖,啪嗒一声打亮打火机,星星点点的火光与烟雾在指间绕延,有种桀骜不逊地挑了挑眉。
“你就是王喆?”
蹲在地上的王喆抬起头来。
烟雾缭绕之间,男人脸上有种冰凉沉默的怪异感,他身材很高,却瘦得像全身上下没有一块肉,像鬼片中出现的骷髅架,骨架空空撑起价格不菲的POLO淡蓝色休闲衫。男人一手夹烟一手插在裤兜里,自上而下睨着王喆。
明显是个有钱人。
明明是不该出现在这种阴暗的旧宅区地方的人。
王喆拍了拍手,眼睛眯起来。
“啊……刚出狱的你,看起来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呢。”男人弯下身来,无神的眼睛很大,却因为嘴角的浅笑而眼角浮现笑纹,浓重的烟味铺天盖地,“有桩买卖,做成之后给你十万块,有没有兴趣?”
“至于我的名字?”
男人漫不经心地把烟灰弹到王喆头上,兀自低头露齿笑起来,舌尖舔过洁白的上齿。
“叫我老K就行。”
——————
我们平凡的生。
我们平凡的死。
藏污纳垢,体面繁华。
都不过是不同的选择。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7-05-11 13:53:00 +0800 CST  
十二
湛蓝色的天,飞机掠过云层的瞬间,聒噪的轰鸣惊破苍穹。
莫黔南拉着行李箱出来时便看见倚在车门上的言恬,深黑色顺滑的长发微卷着搭散过肩,碧黛色的雪纺长裙滑落脚踝,难得地戴着透明色的大框眼镜,正半低着头接着电话。
他就在不远处,能细碎地听见她断断续续地对电话那端讲着什么:“不行……你把稿子给我打回去让她重修,这样简单的错误都能一犯再犯……下午的采访让她和婉如一起去,再给她一次机会,不行就辞退,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笑了笑。
许久不见的小女孩,如今也是独当一面的职业女性了。
像是有所感应,言恬挂断电话的那一刹那向右侧过头来,明显一怔,忙站直身体,长发摇曳着被微风扬起来,面容姣白笑了笑,却有些紧张的样子:“莫师兄……”
看来是他的错觉。
面前的言恬,似乎还是几年前那个连和他闲聊时都紧张得斟词酌句的少女,只懂得干巴巴地叫他莫师兄,然后闪烁言辞,明明是紧张慌乱得不行,却强装镇定,和他天南地北地探讨专业技能。
她依然清新得像春天的氧气。
等坐上车,她握着方向盘,才隐约放松下来:“师兄以后是打算久居T市了么?”
坐在副驾驶位的莫黔南拧开矿泉水,浅浅喝了一口,顿了顿才凝眸看过来:“应该是。”他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却很快转移过话题,倚在车座上好整以暇地浅笑一笑:“怎么戴上眼镜了?近视了么?”
言恬眉头轻蹙,有些懊恼的样子。
她趁着等绿灯的空隙,侧过脸来,指着自己的眼睛,无奈脸故作轻松:“黑眼圈无药可救,只能拿眼镜遮一遮。”
暖色的阳光从天窗上摄下来,淡金色扑朔的氛围之中,他指尖滑落一丝凉意,在她面前叮咚跳跃微闪。莫黔南微微笑着的眼眸之中如有星点日光,还是以前相处时那样玩笑的语气:“小师妹,送你的项链,喜不喜欢?”
这个人啊……
这个人放在心底惦记了很多很多年的人。
如今终于在眼前。
她几乎一夜未睡,终于等到他的归来。
——————
侍应生呈上最后一份菜品,弯身说一句“菜已上齐请慢用”之后,悄无声息退出包厢。
浊乱的包厢内,空气被烟酒味污染,他微微侧头,在阴影中嫌恶地蹙了蹙眉,单手掩住唇咳了咳。
助理见状弯身过来询问他是否要服药时,却被圆桌对面的男人一声冷笑打断道:“你们TIANING请我赴宴说赔罪,却不碰烟也不碰酒,你们就是怀着这样浅薄的诚意向我赔罪的么?”
助理皱了皱眉:“谢总,前几日合同条约出了岔子,导致TIANING与谢氏的合作无法按时开展,实在很遗憾。这次合同的拟定是由我负责,过错在我身上,我愿意自罚三杯……”
谢总摆摆手,面上讽刺意味更浓:“派你一个小助理来跟我喝?你们这是看不起谁?”
他站起身来,枯瘦的腿迈开来,顺手提过一整瓶酒,哐当一声扔在慕宁之面前,“你们慕总才够资格陪我喝!”
烟酒味糜烂的包厢之中,聒噪的低俗的歌曲声震耳,灯光昏暗,慕宁之右手轻搭在胃部,缓缓抬起眼来,长睫在酒气烟熏中依旧深长得像振翅的蝶。
“不喝的话……”谢总笑了笑,倾下身来与他凑得很近,“啊……那就劳烦TIANING将谢氏的损失金额在今晚便打到我公司账上,一分钱都不能少喔。”
慕宁之目色深幽看过来,侧脸微微苍白,眉梢眼角却缓缓带出稀凉的笑,语调平缓宁静,抬手止住助理的劝阻,手指握过那一樽酒瓶。
“恭敬不如从命。”
夜还很长。
入夜,月被云遮挡成微小一片,夜风钻进衬衣里,吹散他身上的酒气。
润渊从驾驶位上回过身来,车后座慕宁之的手已经紧紧压死胃部,整个人似乎痛得失去力气,却仍是依照习惯挺直着脊背,冷汗涔涔连鬓角的额发都已经打湿,唇色苍白近无,眸色茫然地凝看过来。
助理站在车外,低下身和润渊交待:“已经给慕总服过止痛药了,你开车送他回家,务必看他进了家门才能离开。”
他点点头,再回头时慕宁之已经痛得将近昏厥,神情略微迷惘。酒气全都未挥发,全都冷在胃里折磨与纠缠,他按住冷硬的胃,淡白的面上连多一分的表情都无。
从昨晚把他从医院送回家以后,他便是这样,倦懒得连表情言语的敷衍都不肯有,对谁都是少言寡语。
润渊微叹口气,启动车子的一刹那,却一瞬听见微光圜转间慕宁之声色宁静的言语。
“去裕和小区……”他缓缓出言,深黑色的西服衬得他脸色越发病态的白,他侧转过头咳了咳,胃里阵阵冷痛的煎熬几乎扼住他的吐息,他徐徐垂下眼眸,有些落寞地笑了笑。
然后是低哑到让人根本听不清的话。
是酒后才会不自觉吐露的言语。
“……宁之很想甜甜。”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7-05-11 16:06:00 +0800 CST  

楼主:方小致

字数:126788

发表时间:2017-03-12 04:1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5-15 23:14:0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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