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青门(短篇古风完结)

1l献给度娘……已完结请放心跳坑……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5-02 22:35:00 +0800 CST  
春风依旧,著意随堤柳。搓得蛾儿黄欲就,天气清明时候。
去年紫陌青门,今宵雨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只销几个黄昏。



(一)衔花片影
张起灵七岁第一次走过青门关踏上越城的土地的时候,其实对这一片土地很不喜欢。
——太黏了。柳丝贴着他的面颊划过的时候他这样想。柳絮贴着长发飞过的时候他这样想。白鸟贴着潺潺春水飞过的时候他这样想。他更喜欢一关之隔的白城,一年四季不化的冰雪和塞外的冷风,比越城江南的流水小桥更让他清醒。
他被父皇牵着踏过繁花春锦,穿过朱门,牌匾上刻着漆色的“吴”字,铁画银钩,缠绕的碧藤沿着粉墙枝枝蔓蔓地爬了一墙。他被仆从带着安置在小花园里,坐在回廊上听着风划过树梢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园子分外寂静,他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树荫里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
那鸟鸣声顿了顿,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凄厉地响了起来,连一脸深沉坐在一边的他都吓了一跳。那声音和着风声水声落在耳边分外聒噪,他皱着眉头忍了又忍,抬手往鸟鸣声传来的方向用力掷了一颗石子,然后皱着小脸仔细地想了又想,又捡起一颗,加上了自己当时还非常微弱的小内力,噼里啪啦地扔了过去。
——多年后再回想起来,他觉得自己当初的行为分外幼稚且不可理喻。然而毕竟小皇子当年只有七岁,纵然此后常被人赞为天纵英才,小时候依然幼稚到令人发指,做完这一切以后,甚至还满意地拍了拍袖子:“吵。”
接着更吵的东西出现了。那棵树上传来一声极为凄厉的鸟鸣声,树叶树枝噼里啪啦落下的声音,还有一声非常小的惊呼——
他皱眉往前走了几步,从桃花树上伸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来,看着他小声道:“……你是谁?”
那时正值春初,桃花开得极好,艳色的花瓣扑簌簌地从树梢落下,蜿蜒着落进树旁的水里,漾起细碎且温柔的波纹来。那个一身白衣的小孩子一首扶着桃花树睁大了眼歪着头看着他,脸上有好奇而惊讶的神情。那风声水声绵长而温柔,初春的日光细碎温暖,柳枝低低地垂在水里,他静静地站在原地。
“你是谁?”那个人看他没有反应,又问了一遍。
那个孩子说着拨了拨头顶的落花,用力摇了一下脑袋,表情非常严肃地看着他,不屈不挠道:“你刚才差点儿打着我了——你是谁?”
“……”对方得不到回应,歪着头想了想,很快笑了起来,眼神非常明亮,“——黑袍子!你是白城的人,对不对?”
白城尚水德,黑色是皇族才可以用的颜色,与越城的明黄色很相似——不过张起灵没有反驳。
“你是皇族?”对方眨了眨眼睛,非常高兴地冲他摆了摆手,“爹爹说白帝会带着他儿子过来,是你么?”
张起灵面无表情地又眨了眨眼睛。
“我是吴邪,吴将军的儿子。”那个小孩子非常自豪地拍了拍胸脯,继续不屈不挠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
他终于仰起头看着吴邪,淡淡道:“张起灵。”
吴邪终于得手,小脸上的表情非常喜悦,在树上扑腾了好几下表达他的喜悦之情,奈何动作太激烈,带着大片花瓣从树上摔了下来。
直到很多年后,所有过往都化作尘埃,只要闭上眼,他依然可以清晰地及其很多年前,那个小小少年带着满怀的风声和惊慌的表情,连同桃花如雨。
——一如初见。
吴邪从他身上爬起来,红着脸把他拉起来,连声抱歉又反复解释,握着他的袖口哀哀道:“你、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爹我又上树了啊——”
吴邪捂着脸偷看了一眼对方毫无表情的脸,忐忑道:“不、不然我把我藏着的宝贝都给你好了。”说罢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又忙不迭地指着树上道,“我还可以把我的鸟送给你——这样你可以跟我玩了吧?”
——那只很吵的鸟?他要来做什么?他这么想着,偏过一点头去看他,小小的少年脸因为羞愧和不安涨得通红,局促地拽着他的袖子,然而眼神清亮。
他没有说话,心情不算坏地转过身去,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慢慢走开了。
吴邪巴巴地跟在身后,奋力挥舞着小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上去:“你、你答应没有啊?——你别走啊,你说话呀……”
桃花和着风声从身后一点一点飘散开来,阳光正好。

(二)春心莫共
正值春日,庭院里的桃花开得端的是花团锦簇,很淡的香气顺着窗沿飞进来。张起灵背对窗子靠桌站着,微微皱着眉,怀里抱了一把剑,桌上丢着一卷泛黄的书。
身后陡然间传来风声,他怔了怔,旋即放松了表情,转身的瞬间身子以极快的速度向后退,同时将手中未出鞘的长刀往前一格,只听耳边一声啪的脆响——
隔着刀光剑影,窗前花下站了一个白衣长衫的年轻人,手里握着一把木剑,眉目清秀眼神清亮,歪头带着点儿笑看他,长发迤逦到窗前,墨一般和着梨花木发出幽淡的气味来。
“没意思没意思。”少年叹了口气,把剑收起来,作势要从窗子里跳进来,一边跳一边道,“从没有哪次得手了的……功夫那么好做什么?你又不你能上战场,还不如假装让着我点儿——哎呀!”
话音未落,吴邪便已经因为不当心从桌子上摔了下来,连带着带倒了一大片书,墨汁洒了一地,人摔在他身上。
“摔死了……”吴邪趴在他身上皱着眉长吁短叹,看着地上摔碎的烟台大呼小叫,“妈呀!这方砚台是我爹找了染墨房的师傅新作的,若是被发觉了可怎么好——”
“……”对方的长发迤逦着铺了张起灵一身,说话间呼吸清澈地打在他脸上。他啧了一声,拍了拍对方苍白消瘦又偏偏看着中气十足的脸,“重死了,起来。”
吴邪揉着鼻子站了起来,理了理袍子,从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哼。早有仆人闻声赶紧来,窸窸窣窣地将地上的书收拾干净,整齐地码在桌上。张起灵看了看,觉得颇为无事可做,随手拿起桌上的书翻了翻,是一册《说苑》,恰翻到一页:
……鄂君子皙曰:‘吾不知越歌,子试为我楚说之。’于是乃召越译,乃楚说之曰:‘今夕何夕兮,搴中洲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还未看完,吴邪的手猛地伸过来,啪的一声把他手里的书拍在桌上。
他有些诧异地抬了抬眉毛,看着吴邪陡然间变色的脸。吴邪的脸因为身子弱的缘故素日苍白,此刻却又泛着一点奇异的红色,仿佛有些尴尬般地侧过一点头去,垂着眼低声道:“……有什么好看的。”
说罢又仿佛觉得尴尬,从桌上随便又扯了一本书塞给他:“看这个。”
他接过来一瞧,是一本装帧精细的《玉溪生诗集》,随手一翻,恰看到一句“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吴邪将书劈手夺了,面色早已红得滴血一般,抬腿便走,末了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不明所以,安安静静地跟上去,觉得十分无辜。

吴邪坐在花架下,顺手递了一个瓷杯给他,一边倒茶一边笑道:“平日总是我去找你,今日你怎么来了,也不打声招呼,白让你等着——不过说来巧的很,我昨儿晚上做梦还梦见了你,今儿就见了。”
张起灵哦了一声,端起杯子慢慢饮了一口,对上吴邪闪着光一脸期待的表情,诧异地挑了挑眉,“……怎么?”
吴邪叹了口气,非常郁卒地趴在桌子上:“十年了还是这么改不了的性子……罢了罢了,明儿我梦小花去,再不梦你的。”
张起灵想了想,觉得接不上话,于是接着他上一个话题道:“你总不来,我便来了。”
“最近着实是忙得很。” 吴邪闻言又叹了口气,又看了他一眼,“越国到底不及白国,靠着你们的荫蔽过了这么多年,如今新帝登基,你们忽而发难,不顺遂也是有的。”
“……”张起灵闻言默了默,不说话。
“我并没有指摘你的意思。”吴邪看着他的表情就大约知道他在想什么,又道,“你也是初登基不过一年,百官逼你也是有的,何况——”他看着帘外落花,幽幽道,“越国地处富饶,又兼百官筐箧之藏已久,上溢下漏,入不可守出不可战,人心散尽,我若是强如白国,第一个对越国下手。”
张起灵皱了皱眉,心知吴邪与白国百官的思虑并无二致。虽说白越二国曾是盟友,却到底是越国附庸与白国,循利而图的道理莫说白国,便是越人也鲜有不懂,因此战事未发而投诚者亦不在少数。他又羽翼未丰,被百官胁迫,这场战事势在必行。这么想着,复又觉得莫名烦躁,淡淡道:“你倒想得清楚。”
“清楚又如何。”他听闻吴邪哂了一声,低声道,“这是我的越国啊……纵是再不堪,生生死死,亦是越国的人。”
张起灵听了这话,莫名觉得怒意更甚,索性站起来开口道:“那你府上便由着你闹,你便由着旁人欺负?我听闻新帝遣你到青门边界上去,便是逼着你去送死,你连一封书也不曾给我,便这样悄无声息要上战场了?”
他带着怒意说出这样的话,嘴唇抿得很紧——可是他又分明知道,连同他的父上,逼他上战场的越国百官,越国新任的帝君,他这个敌国的新帝,分明是最没有资格说出这番话的。
吴邪愣了愣,看着他道:“你原来是为这个来的?”
张起灵敛了敛冰冷的面色,道:“你不必管我为何——”话说到一半,忽的顿住了。
吴邪忽然扑过来抱住了他,温热的呼吸打在他耳畔,贴着他的耳朵开口道:“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越国养我这么多年,如今这个时候能做些什么,我已经觉得很幸运。”说着笑了笑,在他耳边带出一丝热气来,手指在他鬓边轻轻蹭了蹭,轻声道,“小哥你……不论为了什么,我很开心。”
那风声幽咽,落花如雨,垂柳拂面,风声从花架下穿过,带起一点艳色的花,一点一点落在水里,悠悠地随着水波散开。
过了会儿,吴邪手忙脚乱地放开他,揉了揉散乱的长发,又伸手去帮他整理被自己压乱的衣衫,一路从袍边整理到领口。他垂下眼看着吴邪放在他领口的手,少年肤色苍白,平素温热的手指碰到他带着春寒般的微凉。
他心下一动,莫名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吴邪的手并不十分纤细,骨节已经舒展开来,有力而修长,掌心和指尖带着因为终日卧刀握剑而生出的老茧。
吴邪的手猛然间一怔,抬头看他,张起灵幽暗如深泉的眼看着他,映着流水落花,没有意思波澜,非常安静。
他愣了愣,轻声开口:“……小哥……”
张起灵猛地松开他的手。
他笑了笑,继续抚平对方金线镂花的领口,那花开得极为漂亮。他顿了顿,还是轻声道:“小哥,你以后……还是别过来了。
“我自是无妨,只是你我都知道战事不日便起,你是白国帝君,若是长此以往,被人瞧见了恐对你有不虞。
“然后……”他又顿了顿,垂下眼睛看着对方长袍下摆一圈又一圈的龙纹,犹豫了一下,忽的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清亮,“等我找你。”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5-02 22:37:00 +0800 CST  
(三)昨夜星辰
他和吴邪相会的日子本就少,那以后更是从来没有见到过。白越两国的关系益发的坏,边界上越城里早已到处都是战争的传言,人们纷纷四散奔逃,一时间边界上乱作一团,越国更是人人自危,战事一触即发。
千年古城白城就在这山雨欲来的气氛中迎来了新任白帝张起灵二十岁的加冠礼。
礼毕,白城请来了各国使者和城中百官富豪,宴会上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越国的来使被刻意冷落,安排在最末的席位。吴邪在边境上被无辜推了过来贺寿,因为白越两国近日交恶,也并无人上前与他说一二,他只呆呆地坐着,看着各国来使献上五光十色的宝物到殿前,待所有人都献过了,最后在丝竹声中才缓缓轮到了他。
这般的刻意羞辱他来之前就料到了,甚至比他想得还要好些。他在舒缓的丝竹声中站起身来,取出带来的宝物,徐徐走上前去。
——匣中装着的是越国百官早就绞尽脑汁想好的贡品,上好的玉爵杯。玉杯取材自万玉之山西峦的和田青玉,前后耗尽了上百人力,玉质温润,表面以乌丝绘以缠绕的龙纹,确实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品。白国尚水德,而青色主木,水生木,亦有刻意示弱依附之意。
他跪在殿下,不急不缓地将这一番说辞说完,听到四下不加掩饰的嗤笑之声,险些用尽了全力才压抑住心头的杀气,抿紧了唇角,慢慢道:“请白帝查看。”
话音未落,早有小黄门走上前来取过他怀中的东西,他对上对方带着冷笑意味的眼神,心头突然划过一丝奇异的不安——
那小黄门并未像对待其他客人一般将东西带到殿上,而是直接在众人眼下打开了木匣。刹那间,整座宫殿里的人都发出了惊呼。
——那匣中放着的,形貌色泽都有些相似,然而细细看去,分明是一尊白玉的锺,玉质粗糙纹路黯淡,是最下品的白玉。
早有穿着紫袍的一品大员站起来厉声冷笑道:“当真不知越国是何居心!若按吴大人的意思,白色主金,金生吾水,越国岂不是要欺到我白国头上!这般粗制滥造的玉锺,正逢我主加冠之礼,又是何等的居心!枉费我先主这许多年来施以援手,越人当真狼子野心……”
——他所带的东西除却他,只有他贴身的将士接近过,连东西什么时候被调换了,连身旁的人何时动了旁的心思,他竟也一概不知。
堂下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他耳中嗡嗡作响,仿佛刹那间什么都听不见了。那一张张脸,觥筹交错,丝竹之声,都像是一场早就排练好的表演,不过是找一个挑起战事的事端,那些冷着脸高高低低的声音,嘲笑的,冷漠的,痛骂的——
——那是他的越国啊。
他握紧了拳头,脸上掠过一丝极为可怕的杀气。反正左右这场战事只怕是要提前,索性干个痛快。他身手不差,若是拼尽全力,从宴会上杀回越国也并不见得有多难——到底他是越国唯一可战的大将,纵然是死,也是要死在战场上的。
他身形一动,却听见龙座之上的人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四下都为之寂静:“依朕之间,此物甚好。”
堂下喧闹的人群静止般呆滞地望着百尺玉阶之上的人。
张起灵的声音平静无波,淡淡开口:“诸位皆知,朕与吴卿私交甚好。数年之前,我越国秋城大旱,朕背着先皇前去私访,被困秋城,正是吴卿千里迢迢单骑赶来相救。”话到这里,甚至罕见地带了点儿笑意,“朕还记得他那时来得匆忙,吴卿勉强从乡人那里借来了一尊粗制的青铜壶和有些年岁的白玉杯,朕看着竟与此物分毫不差。”
——这不过是再白烂不过的假话,秋城私访被困倒是真的,但甫及他听到消息,越城早已闹翻了天,哪里轮到他去救,何况秋城乡人处所,纵然是粗制滥造的东西,又哪里来什么青铜壶白玉杯?
然而这话真假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从白帝张起灵口中说出来,假的也自然是真的。他听到这里,将杀气一点点敛了,叩首道:“陈年旧事,难得陛下记得。”
堂下的人还想说什么,张起灵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蹙了蹙眉,站起身来,早有手执拂尘的宦官高声道:“宴散——”
吴邪跪在那里,唇角慢慢浮起一点无奈的笑意来。

宴散了,堂中的文武百官渐次退出。右相青庭年事已高,走在最后,方要出门时,听到有人在他身后平板无波地开口道:“青相留步,白帝有请。”
他回过头去,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他转过身去,寒暄了一番,边走边道:“不知公公在哪处宫殿做事?陛下身边的小李子,公公可曾见吗?”
“回青相的话,这整座宫殿皆是陛下的宫殿,奴才自然是陛下宫里的人。”那太监一眼一板地回道,“小李子奴才倒不曾见过,只听说他惹恼了陛下,被送去辛衣府上了。”
青相听着这话,年迈的身子落下一阵冷汗来。
白帝在御书房等着他,坐着看书,听闻人进来,不咸不淡地抬了抬眼,淡淡道:“青相来了。”
他应了一声,上前行礼,白帝却仍旧是淡淡的,既不曾同往日一般阻止他行礼,也不曾顾念他年事已高请他坐下。他跪在地上看着那人黑色描金的长袍下摆,听到白帝的声音淡淡道:“青相想是年纪大了,有些糊涂,朕说给青相的事,想是有些记不清了。”
青庭冷汗涔涔,连连回道:“这……臣不知陛下从何说起。”
“朕记得看到宾客名单时,便同青相说起过此计暂缓。”白帝不咸不淡道,“青相是不曾记得朕说过呢,还是不曾记得您答应过朕呢?”
青庭伏在地上,冷汗涔涔,张口结舌般说不出话来。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张起灵自始至终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言。半晌,他终于叹了口气,低声道:“老臣有罪,臣无话可说——但请陛下明鉴,老臣此番,只为我白国。”
“朕知道。”白帝将口气放软了些,低声,“青相一家三代为相,世代忠良,朕从小到大,始终看在眼里。”顿了顿,他亲自俯下身去,将人扶起,低声道,“只是朕那日也说过,边境有变,今日着实并非动手的好时机,稍等几日,待边关诸事定,再动手不迟,否则百年之前,灭于鹬蚌相争的陈国便是先例——为何青相执意如此?”
“臣有罪。”青庭目光犹疑了半晌,仿佛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深深叹气道,“臣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如今不过一把老骨头,有些话说了也不怕得罪陛下。臣深知陛下情深意重,吴将军乃陛下至交,臣恐陛下生不该生之不忍之心……”
“朕自有分寸。”张起灵打断他的话,冷冷道,“此事到此为止,朕只会当这件事是小李子失手犯下的错。”顿了顿,他看着对方老迈的脸,面无表情道,“青相罚俸一年,这一季青相便在家中好好休息一下罢。”
青庭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深深行了一礼,道:“臣领旨。臣告退。”
“青相去吧。”张起灵隔着灯火看他,墨一般的眼没有任何温度,“这种事,朕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5-04 23:48:00 +0800 CST  
好久没来都忘了这个坑了……不好意思……。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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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红楼隔雨
张起灵被小黄门扶着晃晃悠悠地回到宫殿的时候,宫门口已经等了一个人,听到这偌大的动静,转过头来,手里握着一盏朦朦的宫灯。
“……参见白帝。”来人对着他微微一笑,灯下的眉眼间皆是疲态,欠了欠身。那笑容映着朦朦的灯影清浅又温柔,整张脸都是苍白,在他眼前心上落下深深浅浅的影子。
他愣了片刻,推开身边的下人,摸索着走过去。他走得不稳,快摔倒的时候被人扶了一下,那个声音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小心。”
他抬起头,吴邪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小哥,你饮酒了?”
那声音又近又远,他伸手抓了一把,什么都没有。
“你……”吴邪贴着他顿了顿,终是叹了口气,又开口道,“还是一个人在这里么?”
他垂下一点眼睛看他,眼神夹着白城的风雪,冰冷无波,直看得对方把头偏到一边,轻声道:“若是……若是遇到合心意的姑娘,便早些将亲事定了罢……你已及冠,长久不立后,难免要有些人说闲话,何况你宫里,好歹也需要个管事的。”
他微微皱了皱眉,心底有一丝奇异的震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握着吴邪手腕的手握得更紧。
头偏向一边的吴邪却忽然转过头来,眼神清亮又温柔,定定看着他。
“我本是向你来道谢的,今日多谢你。只是……”长久的安静过后,吴邪把手向他伸过去,动作轻柔到让他有一种眷恋的错觉,然后伸手帮他理了理领子,垂下眼,低声道:“真的,找个人罢……如今的局势,我怕是今后都不能来了。”
他低下头,吴邪的手指还停留在他领口,无意识的,像是怕冷一般,微微地发着抖。

果然正如吴邪料到的一般,白越两国的局势不过几日便彻底交恶,战事一触即发。吴邪被封了大将戍守边关,两人果然再不曾相见。
张起灵在这一年里立了后,对方是霍相长女玲,白城一等一的女子,心许他许久,只是战事缠绵,婚事一拖再拖,终于盼到成亲。纵然是在战中,白国该有的排场和礼节亦是半分不曾少,宫中宴请了文武百官和各国来使,设夜宴于红楼。
红楼本是历代白帝成亲的会所,是夜一片姹紫嫣红,着实是喜庆得很。觥筹交错间,他好容易脱身,端了酒盏倚窗站着,发了会儿呆。
白城正值春末,中日不化的白雪终是散了,院落里长了几棵桃树,在夜幕里也能看出凋零之色。春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桃花桃叶窸窸窣窣地落了一地,春雨在冰冷幽暗的夜色里发出悠长的回声。
与越城的战事倒并不值得忧心。越城这些年来依附于白国,国民也多生于优渥,吟诗作对者尤多,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能打仗的挑不出几个,左右不过是囊中之物。他看着窗外迷蒙的灯火,却也不知道在忧心些什么。
他将窗子又推开了一点,一股冰凉的湿意扑到他脸上来。他下意识地拉了拉领子,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从心头掠过,他还来不及想些什么,眼睛就先他一步看到了想要看到的——
在不远处的一座白楼旁,临雨站着一个白色的影子,手里持着一盏暗色的宫灯,脸朝着红楼的方向。
分明那样远,可他恍惚看见那眼神,隔着春雨安静又清澈,无喜无悲,定定的,像是已经看了很多年。
他来不及细想,身体就已经先脑子一步,手按着窗沿悄无声息都从红楼上跳了下去。
吴邪看到他动作的那个瞬间就已经转身,然而他跑得极快,到底还是把人抓住了。细雨把来人的长衫染得冰凉,上面未来得及拂去的残花,他抓住对方的袖口,碰到白衣下面伶仃冰凉的手腕。
“……吴邪。”他喘了口气,慢慢开口。
“我……”吴邪把袖子从他手里拽出来,转过头,那张脸在冰凉的光线里苍白又瘦削,“我听说你立后了……就来看看。”
“……”张起灵皱了皱眉,嘴唇动了动,神色有一瞬地变幻,似是急切地想说些什么,最后闭了闭眼,猛地伸手握住他的肩头,喃喃道,“……别走。”
吴邪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的开口笑了:“小哥,我不行的。”
“我是越国的戍边大将,我不行的。”他又笑了笑,眼底像是含着一点湿润流转的光。春雨落在脸上湿润冰凉,然而非常小,又显得并不怎么冷得厉害,他晃了晃灯盏,唇角弯了弯,“你也知道不行的——不然你为什么成亲了不告诉我?”
张起灵看着他,想说什么又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那是我的国家。”他眼神恍惚地看他,喃喃道,“我没有办法的……我不能背弃它,而白国……”他顿了顿,把头微微侧过一点,像是在看落花一样,仍旧带着一点笑意,“是你的。”
他定定看着吴邪,对方因为疲倦,眼底有淡淡的青,脸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比上次更加苍白而瘦削。他想伸手把人拉过来一点,吴邪不动声色地避开,抬起头对着他笑了一下:“……我走了。”
那人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提灯隔雨看着他,仍是那样微微的笑容,清亮的眼:“小哥,恭喜。”
他站在那里看着吴邪的背影远去,零落的桃花在风雨里坠成苍白而消瘦的影子,一步一步走远。

(五)高楼百尺
那些日子过去,吴邪只觉得日子益发难熬。战事缠绵数月,所谓再而衰三而竭,何况越国之兵本就无多少战意。长此以往,连越城新帝也战意寥寥,遑论鼠首各端的百官,多年前早就怨声载道的百姓,上溢下漏酒肉朱门的越国。
这些他都知道,只是没有办法。两国如今势同水火,白军每隔几晚便上门来纵火偸粮,常常弄些不大不小的动静,他又终日忙碌,每日合眼的时辰也极少。军心散民心散,与他同心同德的将士倒是有些,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只是大部分终究是帝国匆忙间强行征兵而来,军中真正能上战场的没有多少,老弱者不乏其人,成日家想着逃军,他便是有再多的法子,也终究是有心无力。
他同副官和几位将军在帐中研究图纸了好几日,终是有了个孤注一掷的法子。副官临走时临门看着他,半晌叹气道:“还有几日,将军也须得保重身体,莫要太过操劳,毕竟陛下连同百官百姓,都是不知道的——可将军到底还是国之栋梁。”
吴邪愣了愣,笑了起来——百姓只知边关节节败退,百官只知对着战报连连痛骂,新帝只知对着百官茫然不知所措——想到这里,他便笑了:“若我当真是国之栋梁,我们也不会从青门退守至此了。”
副官却是摇了摇头:“将军不必自责——说到底,我们不过是逆天而行,尽力便可。何况不日便有终结,将军也不必将自己逼迫至此。”
他摇了摇头,顿了顿嘱咐道:“军中有须得奉养父母的,顾念妻儿的,这几日私底下着人去问问,若是想回家的,便放他们回去罢。”
副官眼底似是浮起一点怜悯的神色来:“将军亦有父母需要奉养。”
吴邪又笑了:“我没有办法……何况越城若破,吴府决计不会有一人苟活。”
他看着副官的身影离开军帐,耳边犹自回荡着战士们喊杀的声音,刀剑相击的声响,连同边关冷冽的风雪,一下一下,敲在他心上。他推开窗向外望去,战士们年轻而充满力度的动作,稚嫩的声音,和终日不化的风雪。
多年前他在夫子处温书,被问及庙堂见闻时,他说了些什么?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
贾生年少虚垂涕,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鶵竟未休。
风声从窗子里凌冽地飘进来,他笑了笑,慢慢闭上眼睛。

(六)碧城十二
新婚过后也无甚变化,张起灵总不召人来,宫殿里益发冷冷清清。所幸战事连绵,倒也十分忙碌。他坐在宫中听着捷报频传,末了总会问一句,越国的镇边将军如何了,得到的回答也总是千篇一律,无恙。
这样便很好。他想。总有个法子,先将人保下来,待到越国攻下了,给吴邪一个新的身份,也能让他像个普通人一样好好活着。他也曾听吴邪提过,对庙堂之争并不十分感兴趣。若是他愿意偶尔来瞧瞧深宫里的他,自然是好的;若是怕着触情伤情不肯来的,他也很高兴吴邪能安安稳稳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这么想着,披了衣服从榻上坐起来,窗外仍是连绵的春雨,屋子里燃着一炉篆香,加了些草药,听闻有安神的作用。他看了几页公文,听见宫门响了几声。
——这么晚了,是何人来访,竟也无人通报?他匆匆走过去,心说莫不是新战况,便开了门。门甫一开,他便愣了。
吴邪仍是一身的白衣,全身都湿透了,提着宫灯站在门前,定定的看着他。他愣了一下,轻声道:“……吴邪?”
来人将手中的宫灯一松,猛地伸手抱住他。少年的身体冰凉而柔软,带着年轻人让人迷醉的香气,贴着他微微的发着抖。
“进来。”他把人拉进门,守在门口的宫人一个不见,他只得把人带到床上,又把他湿透的衣服丢了,拿了条毛巾帮他擦头发,将人塞到被子里暖着。
“怎么来了?”他坐在一旁看着来人,轻声,“局势这样乱,你这样不小心,来做什么?”
吴邪垂着眼,借着昏暗的灯光他清晰的看见吴邪微微颤抖的睫毛。半晌听得那人道:“……我、我来看看你。”顿了顿,轻声道,“我说了回来找你。”
他略微想了想,原是两年前在吴家吴邪说过的话。他一手帮吴邪擦着头发,俯下身看他,少年的眼神清澈而明亮,一眨不眨的对上他的眼睛。
“……”他把自己的打算都说了一遍,最后对着吴邪道,“……若是你不介意,留在白城隐姓埋名住着,偶尔能来看看我,或是我找你,我也是高兴的。“
吴邪侧过脸去看他,少年苍白的脸在迷蒙的光线和缠绵的雨声里透出一种令人惊艳的清澈动人来,潋滟无双,他看着那张脸越来越近,闭了眼,眼睫微微发着抖,然后笨拙地贴上他的唇。
他听着那缱绻的风雨声,觉得恍惚而满足,像是仍在梦里。
良久,他把人抱得更紧一点,吴邪的身体奇异的温暖。他凑近了一点,风声雨声在窗外反复响起,吴邪的皮肤柔软而干净,触手冰凉,在暗色的床上泛出纯白而年少的光彩。他低下头吻上对方清澈的眉眼,慢慢闭上眼睛。
灯火明明灭灭地映着,落花声和灯花爆掉的声音和着风雨一点点在耳边响起,然后又渐渐归于沉寂,再无声息。
良久,吴邪凑近了一点,眼角带着一点泪光亲吻他的眉眼,摸了摸他的脸,眼神明明灭灭地看着他,低声道:“小哥,睡吧。“
篆香一点一点燃尽,他在烟雾里慢慢闭上眼。迷蒙间,他仿佛听到自己问:“吴邪,你来做什么?”
那个声音清清淡淡,伴着风雨落花,一如初见:“……我来看看你。”
烟雾袅袅散开,他沉入更深的梦境里。篆香还在香炉里一点点燃烧着,桌上烛光跳动,发出“啪”地爆裂声。
他猛地睁开眼睛。
宫外传来从未有过的,匆忙而混乱的脚步声,是小黄门隔着门板,非常欣喜地捏着嗓子报喜:“陛下,越城攻下了!”
他心头猛地一跳:“吴邪呢?”
“吴、吴将军……”门外的声音仿佛害怕一般渐渐低了下去,小声道,“吴将军用计折了我们几近十万大军,最后越城破,吴将军以死殉国……”
他猛地坐起身来,全身冰凉,厉声:“方才有人来过么?”
小黄门的声音疑惑了一瞬,犹犹疑疑地回道:“奴、奴才整晚一直守在这里,不曾见有人来……”
他愣了很久,靠在床边,慢慢闭上眼。窗外风雨声寂静,落花如雨。
……是梦啊。

(七)紫陌青门
诸事毕后,他终于得了空闲,屏退了仆人,独自走过青门关,走到越城看看。
又逢春末,桃花杏花都开尽了,他走过流水小桥,青石板上滴滴答答的雨声,迤逦着一地绵延缱绻的落花,在黯淡的天色里留下一点些微的香气。
越城百姓的生活与往日并无不同,他走在路上,花架上开满蔷薇,杏花褪去了柔软粉白的色泽,枯黄委顿地飘着,落花如雨雨如落花,然而秋千架穿着锦衣的少女仍是惘然不知,自顾自的唱着欢乐的曲子,歌声清澈而活泼,不知世事——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他想起吴邪多年前同他一起游春,脱口而出的那句杏花吹满头,想起当日在吴邪书中偶然看到的那句山有木兮树有枝,那卷书里淡淡的一句一寸相思一寸灰,还有少年微微红着脸,局促而温和的表情。
原来这么多年前,他就错过了。
越城的雨还在下,他踏过烟雨,再走几步,便是青门关。
他回头去看,身后杨柳依依,鹅黄欲落,柳枝拂面,碧痕蘸水,端的是一副花落钓人头的漂亮景致。越城千百年来风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无喜无悲。

春风依旧,著意随堤柳。搓得蛾儿黄欲就,天气清明时候。
去年紫陌青门,今宵雨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只销几个黄昏。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6-03 23:23:00 +0800 CST  

楼主:夏槿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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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4-05-03 06:3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2-25 23:49:4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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