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白露(仙侠中短篇,he无虐,很甜的233)

设定为白梅神君瓶X白露仙君邪。
很甜哦,觉得虐的话请尽情抽打,没关系。
试试美丽的章回体吧,写不动就放弃= =

图片来自画手【吟子_吟耳汤】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1-26 21:08:00 +0800 CST  
第一回生不遇梅开逢紫陌凭相知露洒顾青门

六合之内,八荒之中,有仙台曰灵虚,帝子旧日所居,绕之于仙岛百尺,缭之于彩云千丈,花石于声,四方鸟兽鸣于此,千里朝圣。逾十万岁,帝子坐化,百鸟群散,灵虚台至此花叶凋零,无人问津。又逾十万岁,天帝将此处赐予白露仙君,为江洲施云布雨,安居之所。
这白露仙君你道是谁?原来此人名唤作吴邪,家中本是天庭仙族,父君乃天庭紫宸帝君,二叔乃司命天官,就连最不成器的三叔,也得了一个神君的仙名,其出身不可不谓宠命优渥。然而天庭约束严格,小仙君自小——紫宸帝君所谓——“耽于玩乐”,修行之事从未放在心上,因此修仙也有千年,仙职也不过从百花神君手下的一个小小白露侍者升到如今的白露仙君罢了。
却说这一日,白露仙君晨起布露完毕,江州一带风调雨顺,烟雨缠绵,鱼米芬芳,从天界望去,烟雨重重,别有一番情致。他虽不过是一处司雨仙君,却也欢喜地不得了。时雨完毕,他将法器收起,直往自家花圃去,一路上道旁百花受到仙君雨露恩泽,纷纷盛开,迎风致意。天池中碧台莲开至正好,莲香清雅,一瓣一瓣碧色的花层层绽开,中心水印盈盈一点,迎着日光莹润,绽出万顷光华。
池畔栏杆以檀木作底,漆以朱漆,墨线勾出婉转的缠枝莲来,延展出繁复素雅的花色,中心以古篆体刻着繁复的小字,环成白露二字。道旁青纤神树高达百尺,直通天际,日光下落,疏影繁花,隔以山石,错落有致,塘中梵花落落,回环婉转不尽景色。流水潺潺,潋滟如紫洲春色;落花潇潇,飘渺如碧潭歌声。又有山色如影如鸿,青鸟翩然而过,其间风华景色,非凡家言语所能道出。
白露仙君扶栏而立,风拂衣袂飘飞,道旁花影簌簌而落,池中锦鲤来往,莲间穿梭往来,景色活泼恬然,亦别有一番情趣。吴邪俯身逗弄了池中鲤鱼一番,又颇觉无趣,池畔石桌上摆着一盘棋,下到一半,吴邪回头细看,无人相陪,歇了一会,又颇觉无趣。
有仙侍名唤王盟的,提着花锄进到园子里来,吴邪见了,眼中异光大胜,跑过去便要夺了花锄,直唬得王盟大叫道:“我的祖宗!你可消停点罢!上次你夺了我的花勺,给帝君瞧见了,罚了我半年的俸禄——这次若再教瞧见了,可让小人如何是好啊!”
白露仙君如何听他的,只管夺了东西,却听身后蓦地传来一声怒喝:“小兔崽子!”
吴邪唬了一跳,赶紧丢了花锄,回头一瞧,原是自家三叔吴三省,怒发冲冠,满目怒色的看着吴邪与王盟两人。可怜王盟仙侍白白受了一番瞪眼,吴邪赶紧一个眼色跑过去,他拾起花锄一溜烟跑了。
吴三省早已黑着脸走过来,吴邪如何不懂得察言观色,长袖一挥,一杯热气腾腾的雪顶云翠便落在桌上——这茶取云顶雪水同寒山碧茶而成,本是司花天女陈文锦的最爱,他三叔为着讨好天女,琢磨她的心思早非一日,虽是个再俗不过的人,渐连着也爱上了这等仙物。
吴三省果然坐定,捧着杯子一口将茶吞了,面不改色,吴邪在心里只喊暴殄天物。只见吴三省将杯子一摔——那是他央着骨女求了好久的古玉瓷杯,吴邪心头又是一阵剧痛——道:“你这没出息的小崽子,只知凭酒赏花,世事半点不知,一副没出息的模样,怪道凭你的本事,千岁有余了,还只是一个仙位,说出去倒让我吴家没的丢脸!”
吴邪自知自家三叔疼自己得紧,涎着脸凑上去:“侄儿没出息得很,但只消几位叔叔连同父亲有了大本事,吴家也荣光得很,我一个小仙,不碍事,不碍事。”
吴三省最见不得他这模样,将桌子一拍,怒道:“你瞧瞧你的本事!解子同你一时修行,如今他已是掌管下界海棠的神君,你还依旧是江洲一处布雨的小仙!没的叫人笑话!”
吴邪这下也沉下了脸,压低了声音嘀咕道:“三叔却也不见得好到何处去。解叔再消几年便是帝君之位,三叔与他同期修炼,不依然是神君,遥遥无期。”
吴三省眉目怒张,大喝道:“小兔崽子,说什么!”
吴邪吓得连连摆手,却听闻外处梵铃作响,有群佩叮当之声,女儿谈笑之语。吴邪少年心性,好奇的不得了,手中法术一动,眼前花草皆化作一片虚无弥散开来,直看到高墙外去。只见白衣女侍排作两列,衣袂飘摇,直排到远处烟霞缭绕之处。女侍捧白梅而行,虽相隔百尺,白梅清寒彻骨之气依旧如在身侧,让人闻之欲醉。其香气苦寒入骨,如天上月,吴邪闻之,顿觉歆羡追慕之心油然,如其他欢喜惊异之心,则更不可数。
却听吴三省冷哼一声,道:“这样大的排场,倒是舍得——只是硬夺了旁人的,也算不得什么好处。”
吴邪一听便知有典故在里面,一想到有故事可听,欢喜地不得了,连忙问道:“却不知是何故?”
“大侄子你有所不知,这样大的排场,大约是西边的白梅仙君。”吴三省愤愤道,“他仙龄不高,本事却大得很,只是性子冷清古怪,诸位仙家常说,我也略有耳闻,只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却不知今日是何故,看上了青城一带的一处园子,竟一定要住了去——大侄子你不知道,此地素日有白梅盛开,大约美得很,我曾听文锦念叨过几次,特意打听了想买给她,可谁知这小子竟这样横插一脚,用两倍的价钱买了这处——当真是不知好歹!”
吴邪略一思忖,终于明白为何他三叔今日特意跑来寻他的不是,原是在别处沾了晦气,到他这里来寻不痛快来了。于是便道:“文锦姨素日女儿家心肠,性子又冷清高傲,喜欢烟霞美景,也是有的。不过这景致多的是,白梅花也不见得好,我曾听小花从百花仙子处闻说,城北有一处园子,里面桃花艳得很,好些人想寻仙子要,还有文锦姨,仙子都没舍得——三叔在天界这样大的本事,不如去找百花仙子帮文锦姨买了这处,既有了面子,又抱得美人归,岂不快哉?”
吴三省略一思忖,果然如此,心中自视欢喜,赶紧起身谢过了便要走,被吴邪一把拉住:“三叔且慢,侄子帮了你这样大的忙,你如何谢我?”
吴三省回头茫然地看着他,吴邪垂着眼在花下微微一笑:“这样罢,三叔先答应我做一件事——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我现在还不曾想好,你只消答应我,到时候找你,你且别忘了便好了。”

吴邪跟王盟二人跑到青城去,按着他三叔说的寻那一处园子,寻了遍处终于寻见,原来白梅神君将这处取了名字,唤做青门的,外面一处青色的高墙,带着凛冽清冷的意味,不同往日,怪道他如何也寻不见。二人扒着墙头想看里面是何等景色,竟让司花天女都惦念不已,奈何此处布下了偌大的结界,吴邪只得与王盟扒在墙头努力地往上爬,想看见一二。
王盟在爬墙的同时还不忘挤兑吴邪:“主子你且看旁人宫殿的名字,只消青门二字,格调一看便知,连花径都取了紫陌的名儿,这格调,这风景,再瞧瞧人家里面一丛一丛的梅花,如何像主子那般,叫做归圃这般没有趣味的名儿,还在里面养那几只聒噪的白鸟儿,没的叫人心烦。”
“你这呆子懂什么!”吴邪一边爬一边用袖子拍了王盟一把,道,“归去来兮,我园子的格调,凡人如你如何懂得!白鸟儿如何?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你这傻子懂得什么!以后别出去说我是你主子,白白丢了我的人!”
“主子那样显赫的身份,如今还只是仙君,说出去就已经够丢人了好么。”王盟自小同吴邪一处长大,也知晓他随性的性子,不惧怕他,说话也就随意了几分。
吴邪早就爬上了墙头,哪里还听得进去王盟的絮语,只管两眼呆呆地看着园子里的景色。院中果然长满了白梅树,烟雾重重地缭绕着,白梅花清冷的气息四散开,沉沉的天色直坠下来,落在园子里,白梅花凛冽沉默地开着,冷香直扑到脸上来,清寒彻骨,万顷风华,其清冷潋滟之色,非言语所能道出。
吴邪虽在仙界浸淫多年,却也不曾见过此等壮阔景致,竟看得呆了,风声过耳,竟直从墙头摔下来,一头摔在了青墙后的碧草里。王盟躲闪不及,被他整个人砸住,痛得龇牙咧嘴。他迷迷糊糊地蹬了王盟几脚,艰难地从草里爬起来,眼前就看到一条白色的影子,仔细看,原是一条纯白色的袍边,上边以银线绣着缠枝的梅花。一丛丛攀附着往上绕过去。他顺着缠枝梅花看上去,腰间别着一块白色玉佩,垂着纤长的金色流苏,别着一枝青玉箫,前襟绣着一枝长梅,素素的半开着,此外别无长物。再往上走,是年轻男子沉默的眉眼和紧闭的唇角,墨一般安静纤长的眼,安静的,长发散着,衬得眉眼如画。
他呆了一会儿,瞪大眼看着眼前人,有些局促地动了动脚,眼茫然的睁着,不说话。那人也沉默的看着他,衣襟是一色的白,身上散发出白梅花清冷的香。
“借过。”那人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了。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旁边侧了侧身子,那人从他身边沿着紫陌走过去,身后落下四散的白梅花和冰冷的芬芳。
“这就是白梅神君不是?当真是冷淡。”王盟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瞧着远处,跟自家主子道,“三爷说的当真没错,不过还好没曾找咱们的麻烦——哎?主子你怎么还发呆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tbc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1-26 21:09:00 +0800 CST  
ps:年初会出一个中短篇的本子,收录《白露》,印调在这里:http://tieba.baidu.com/p/2834765363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1-26 21:10:00 +0800 CST  
第二回 海棠宫花神卜心事 青门苑天目算春风

上回书说到,白露仙君对青门苑的白梅林好奇不已,拖着自家小厮到紫陌一处去爬墙偷看,恰好被白梅神君撞见。这白梅神君面色冷淡,对他视若无物,吴邪却因自小家教极好,自身这般不体面的作为,事后回想起来每觉羞惭不已。又寻了旁人来问,却被告知这白梅神君来头诡秘,不知所踪,愈加好奇。而又兼他自小便是个一根筋的傻子,但凡想着的东西没个结果是决不罢休的,思来想去苦恼了几日,还是跑去寻自家发小打听一二。
说起白露神君的发小解雨臣,封号海棠神君的,天庭再没有人不知道的。海棠神君比白露神君还小了两百余岁,却自小聪慧少年老成,不过五百年就窥得了神道,被天帝封为海棠神君,掌管下界海棠,司歌舞音律,着实是百世未有的殊荣。这般神迹让天界众人都歆羡不已,天庭长辈但凡家中有孩子的,莫不指着自家孩子骂道说:“整日只知道贪玩儿,你且瞧瞧东门儿的海棠花君罢!你若是能由于人家一半的本事,为父便也安心了!”
却说吴邪沿着花径一处走到海棠宫,门上挂着朱红色的牌匾,篆体书以海棠宫三个大字,两旁刻着一对楹联。却见此处云烟缭绕,仙乐飘飘,闻之清气入耳,让人心神为之一清。眼前一处寒花潭,池中长满莲花,池边栽种着一溜烟儿的西府海棠,传闻中便是海棠神君的原神。那花开得极好,青色苍翠的枝与碧色的叶,带着仙气的浅色花朵儿,风一吹渺渺地落着,轻轻柔柔的,着实是人间能得几回闻的景致。
吴邪不为所动,推门进去。大约是他来得多了,此地早有天奴躬身候着,引他进去。他一溜烟儿跑进去,一路大喊着海棠仙君的俗名:“小花——小花!”
这名儿小巧得紧,连路旁听得多了的天奴姑娘们也用团扇掩着嘴在一旁笑。解雨臣倒是听多了,并不在意,正推门出来,闻言一笑。却见海棠神君披着藕色的长袍,裙摆上绣着绵长的解语花,点点缀在袖间。花君头发松松的挽着,插了一根桃木簪子,大约是春睡初醒,眉眼惺忪,潋滟逼人,慵懒中自有一副妖娆之象。唯有吴邪见得多了,扯着嘴角道:“堂堂神君,怎生如此惫懒,日上竿头还这样赖在床上!”
“若说懒,谁又及得上你,至今还在灵虚台蹲着。”解雨臣一开口便戳他痛处,直戳得吴邪瞪大眼怒视他,他垂着眼笑了一笑,道,“说罢,找我何事?”
“自然是有事。”吴邪挨着解雨臣坐在花架下,花边碧水潺潺地流着,“你见识这样广,我且问你,青门的白梅神君是怎么回事?”
“你素来不打听这些闲事,如今怎么竟问我来了?”海棠神君侧着头看他一眼,纤细的眉眼在花间流淌出潋滟逼仄的笑意来。
“我跑到他园子里偷瞧他的梅花,谁知竟被他撞见了。”吴邪从解雨臣手里夺过杯子来,自己先灌了一口茶,气得解雨臣直在一旁骂他糟践东西,“若是骂几句也就罢了,偏生那人只冷冷的瞧了我一眼,也不曾说什么。我听闻三叔说他性子冷淡古怪,连三叔这样的土霸王都惧他几分,这园子又是他心爱之物,细细想来,真是吓出一声冷汗来。”
“你可少说些罢!”解雨臣喝茶到一半,差点一口喷出来,笑道,“你还怕这个?你小时候光我家上古时候留下的茶盏子就不知道砸了几个,怎么不见你怕来?——不过说起这梅君,倒是当真古怪得很。”
“哦?”吴邪把杯子放下,问道,“怎么说?”
“我曾听我父君说起,梅君本是昆仑山阆风巅的一株梅树,于昆仑修炼五百岁,收天地之灵气,又有时雪忽降,机缘巧合修得了人形,得道入得仙宫谱。他入天庭后本是一届小仙,拜在云顶真人门下,真人说他仙骨清奇,是修道的好苗子,他又是个懂事的,每日只为修炼之事,因此格外栽培。”解雨臣将头发绾了一绾,随手簪起来,沉吟道,“就这样过了近千年,后来真人将他送去张大佛爷处历练,他倒是有本事,跟着佛爷南征北战了百年,身手资皆是历格外出众,战后天帝要赏他战神之尊荣,只是他性子格外古怪,竟当着众仙的面拒了天帝的封赏,只说战事已歇,愿在越山养梅为乐,如此这般,竟让天帝当众下不来台。”
吴邪侧耳听着,连茶都忘了喝,呆呆地瞪着眼。
“天帝气他不知好歹,拉不下脸来,因此褫夺了他的封号,本来应当是同紫宸帝君一般的仙位,如今只给了白梅神君的封。”解雨臣也捧着茶点叹了口气,抬头瞧了一瞧,“如此一来,他惹了天帝生气,也就算是失了宠,天界再不敢有仙家同他往来,他性子古怪清冷,一个人过了有百年,竟也不觉得无趣。”
“哎呀……”吴邪本有些呆性,听了解雨臣如话本一般的故事,更是难过得连茶点都吃不下去,只管瞧着落花叹气,“不过是想落得清静罢了,竟被这样对待,当真是苦命……天帝也是,这样小气,梅君好歹也是战功赫赫的武将,这样鸟尽弓藏,倒也不怕伤了下面人的心——”
“你可小声点儿罢!仔细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看谁来保你!”解雨臣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瞧着他捂着嘴巴颇为委屈的表情,又笑道,“倒是个呆子,旁人听了,只有感慨梅君冷硬执拗的,偏生你跟别人想得倒是不一样。”
“本就是如此,天帝小气罢了!” 吴邪将脸一转,道,“那他迁居到灵虚台又作何解释?好大的排场,倒不怕给天帝瞧见了捡他的不是。”
“天帝巴不得他耽于享乐,什么都不管呢。”解雨臣嗤笑了一声,“那样的排场,大约是作给旁人看的罢?不过梅君性子素来冷淡又琢磨不透,也许他就是喜欢那一处,种些花儿在里面,大约也是有的。”
吴邪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一脸沉思的表情,却见解雨臣探头过来,姣好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怎么说?白露仙君素日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如今怎么拉着我巴巴的说偌多?”说着噗地一笑,“我听闻鄂君和越神前些日子刚玉成了好事,白露神君莫不是看着歆羡不已,也想试试分桃之礼?”
吴邪还呆呆地想着方才听到的,半晌才反应过来,看着自家发小笑盈盈的脸,一巴掌拍过去:“你且去死一死好了。”说着叹了口气,面色颇为惆怅,“我不过是瞧着他家的梅花好看罢了,如今听你这样讲,倒觉得梅君着实命苦,这样怀才不遇的,倒也颇有些美人迟暮之感,倒让我觉得着实替他不开心罢了。”
“旁人的事,你担心什么!”解雨臣笑道,“最爱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倘若你要在修炼上肯下这样的功夫,新一任的玄冥早就是你,哪还轮得到那个小子!”解雨臣说着挥了挥袖子,袖口一只青鸟散开飞出来。那鸟亲昵地挨了挨解雨臣的脸飞远了,不一会儿又飞回来,爪子里费力地衔着一个坛子,“还不如喝一杯。”
“你可别欺负青鸟了——它这样小。”吴邪摸了摸青鸟的毛,叹息道,“下次再有这样的活儿,可让黄鸟去做罢!”
解雨臣袖子里很快传来一只鸟的哀鸣,一个小东西从里面探头出来,怒道:“仙君这样欺负人!我和青鸟可是一般大小,他带不动的东西我如何能——”然后被解雨臣一把塞进去了。
吴邪变出两个青玉杯子来,与解雨臣一人倒了一杯酒,在青盏里泛着浅色摇曳的光华。二人喝了一杯,吴邪突然道:“可惜了胖子在下面,喝不到这样的好久。”
解雨臣很是点了点头——吴邪说的人唤作王胖子的,本是天庭一位将军,以往他们时常在一处喝酒,因着调戏彩云仙子被贬去了下界作地仙,有日子没见了。
“我们且给他分一杯羹罢。”吴邪说着,将杯中的酒倾倒在地上,口中念道,“胖子兄弟,你在下面可好好儿过,这杯薄酒你先喝了,你家媳妇我先帮你照料着,不消几日你罚期一满,你我兄弟再来喝一杯。”
吴邪这一番言辞说得恳切,表情也着实沉默严肃得很,言辞之间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只差“伏惟尚飨”几个字,简直就是一篇活祭文。
过了一会,人间传来一声穿云破月的怒喝:“天真你怎么说话呢!老子还没死呢!还有什么是我家媳妇你先管着啊!下次再像祭死人一样往下倒酒老子跟你没完!”

两人喝酒完毕,解雨臣将杯子一丢,探头过来同吴邪道:“小三爷近日有事也无?”
吴邪一听这动静,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警惕道:“你有什么事要我做?”
“不忙不忙。”解雨臣连忙笑起来,那容色怎么看怎么像话本里要吃人的狐妖,“只消一件小事,你答应我便好。”
“你先说清!”吴邪怒道。
“不过是过几日瑶池宴,想让你帮忙夺个东西罢了。”解雨臣瞧着他道,“我素日想要非烟潭里的碧芙蓉草,可惜被重兵守着,我过不去。宴会上有一项到非烟潭取碧芙蓉草的比试,我想让你帮我。”
“要我做什么?”吴邪奇道,“你的本事不比我大得很?”
“你不知道,这里有项规矩,需得不沾水的,破关斩将,衣襟不湿方才算得本事。”解雨臣叹了口气,“我自小就疏于水系术法,实在是没有这样的本事。何况除了你的凌波踏雪,还有谁有这样过水不湿毫厘的本事?”
吴邪苦着脸道:“那好罢,只这一次——”说到一半,他忽的眯着眼笑起来,笑得如狐狸一般,看的解雨臣直打颤,“不过,我帮了你这样大的忙,你怎样谢我?”
“……”解雨臣无言地看着锱铢必较的小老板,苦着脸道:“我后院里那坛埋了有五百年的海棠酒,你且拿去。”
吴邪心里喜了一下,再接再厉:“就这样便把我打发了?”
“……还有文姬留下的碧文圆顶,你也拿去。”解雨臣咬着牙道。
——吴邪心中大喜。要知道这碧青波纹圆顶百折罗帐可是他与文姬夫人索了许久也不曾得到,反而被解雨臣白白讨了好处,如今到了他手里,自然欢喜得很。
“那不够,碧文圆顶本就应当是我的。”吴邪故意板着脸讨价还价,“我堂堂仙君,你让我在瑶池宴上那样丢人,就这样把我打发了?”
“……”解雨臣最后简直是要咬牙切齿了,恨恨的看着吴邪,“上次你在我这儿看上的那枚玉辟寒,一同与了你,可好?——再要旁的可再不能了!”
“好好好!”吴邪简直乐得要飞起来了,瞧着解雨臣铁青的脸,痛快地喝下了一杯酒。


青门苑里白梅花开,整个园子都是一色的白,漂浮着清冷的香气,仆众甚少,唯有白梅神君一人负手梅花,孑然而立,衣袂飘飞,与梅寒作对,默然无语。
“神君,天目神君到了。”仆人走到他身后,恭敬道。他点了点头,仆人很快推下去,有人印着一袭黑衣的神君进来。
那人通体皆黑,胸前以金线绣了一条卧龙,眼前蒙着黑布,走到他跟前来,仿佛能看到他一般,笑道:“哑巴你这里的仆人实在是少,我来了这样久,竟没有人来招呼——说出去了,不知道的还只当天帝苛责你。”
“太吵。”梅君把眼神从梅树上落下来,冷淡地瞧了他一眼。
“也太冷清了些,你倒能忍得。”天目神君一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怎么样,爷给你卜居的这一处,住着如何?”
“……”梅君侧着头瞧他一眼,仿佛想到了什么,素日冷淡的面容竟带着一点笑痕,很快收敛了去,低声道,“甚好。”
“瞧见了?”神君为对方少见的表情打了个哆嗦,涎着脸问道。
梅君眉目一动,抿着嘴唇看了他许久,才淡淡应了一声。
“那就好那就好。”天目神君咧着嘴呵呵一笑,涎着脸凑上去,张起灵皱着眉往后退了退,“即是如此,我好歹也帮了你大忙,你也帮我一个可好?”看着对方没有反应,心说没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又喜道,“明日我要瑶台宴上的碧芙蓉草,我没有你那样的本事,你帮我可好?”
这下张起灵有了反应,看着他疑惑道:“入药?”
“不错。”他摸了摸眼上的黑布,脸上不由带了点儿笑,“天机窥得太多,眼睛一直好不得,我曾听天医说,若是有仙草入药,倘若再能瞧得见,也是好的。”
张起灵默然地回过头去,梅花渺渺地落着,寒气直落到身上来。他安静了许久,终于看着梅树开口了:“好。”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2-11 14:21:00 +0800 CST  
第三回 顾瑶池倾杯为雕鹗 踏弱水拂影识夔牛

上回书说到,白露仙君到海棠宫同自家竹马谈天,不期竟讹了一顿宝贝出来,也给自己很是揽了一番活计,要在瑶池宴上夺非烟潭的仙草。吴邪素来隐于山林,生性惫懒,家中长辈又保护得颇好,几可谓养在深山无人识,众仙几乎不曾见过,因此对于这番事件,不可不谓忐忑不安。然而他四处寻访,对这宴上比试竟半点未知,倒是知道了不少关乎芙蓉仙草的事物。原来这碧芙蓉草本生于苍梧之渊,后三界大战,苍梧之渊被毁,倒只剩瑶池非烟潭中西王母旧日曾留得的一些残存。你道这碧芙蓉草有何妙处?原来此物乃迷谷仙草与荀草长久养于山中,仙气汇聚所得,因颜色深碧,状似芙蓉而得名。迷谷四照,有食之使人不迷之功;荀草黄华,有服之美人容色之效。二者相合,更有许多妙处。而巧的是此物又生于苍梧,长于瑶台,得天地之灵气,更有仙家功力大涨之能,因此格外引人注目。只是这非烟潭幽深无比,其险峻莫测非比寻常,又有神兽看守,天帝指令,因此竟无人见过。这次王母大寿,天帝王母天颜大悦,众人只消得避开重重关卡,衣襟不湿而采得芙蓉草的,便可将仙草带走。众人皆歆羡得很,偏生又有规矩说神君以上的分位不得参与,因此唯有众小仙纷纷摩拳擦掌,以待一试。解雨臣神位已至神君,不得参与,倒是吴邪的身份乃天庭仙君,参与倒也还说得过去。
日子过得快,转眼已到了瑶池宴之期,吴邪自是也跟着去了。他隔着盏子瞧见一群粉色纱裙的仙女们翩翩起舞,有冰雪之姿,容貌皎然,纤腰楚楚,转手回身之间如回风舞雪。仙袂乍飘,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听佩环之铿锵。凡间有诗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此之是也。耳边仙乐阵阵,如寒潭清波,声声入耳,余音绕梁,不绝三日,纵有世间能得几回闻之语,亦不足描摹其万一也。
吴家长者及解雨臣位分尊贵,竟落得吴邪一人白白下座,一旁只有一群不认得的小仙,对他或谄媚或嫉妒,最后竟无一人与他相坐。他郁闷不已,一个人捧着瑶池宴上的琉璃茶盏瞧,神色郁卒。
却见一蓝衣少年拨开人群,四处张望一番,竟挤在了他旁边。他一愣,回头一看,只见那人锦衣华服,眉目如画,自有一番少年气度,眼角眉梢皆是风华,虽刻意收敛,亦掩不住满身少年意气,一看便可知不是池中之物。此等镇定从容之气,吴邪暗忖连解雨臣也未必有其一二,与这四处少年相比,更犹若鹤立鸡群。
他正在发愣,那人已把头探过来,瞧着他嘻嘻一笑道:“这位兄台,我是天目神君府上的小仙林其,为我家神君夺草来的,不知兄台是谁家府上?”
吴邪赶忙还了一礼,忙不迭道:“原来是林兄,失敬失敬。在下乃灵虚台白露仙君,兄台唤我吴邪便好。”
那人一愣,脸上竟浮出一丝狂喜之色来,一把伸手过去攥住吴邪的手,高声道:“原是江洲布雨的仙君!小人对仙君肖想已久,不妨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
吴邪有些艰难地从对方手中将手拽出,暗想这少年虽看上去意气风发,志得意满,不期竟是个略有疯疯癫癫的角色,莫不是自己看错了?
那人虽松开了他的手,却依旧不住地念念叨叨,摸索着从衣带中取出一物来,似玉色青,笑嘻嘻地递给吴邪道:“此物名为婴石,小弟百岁以往在阆风巅拾得的一对,后经我家神君指点,方知这是上古奇物,撞之闻声七八里,着实是个稀罕物件,今日得见仙君,着实觉得你我有缘,因此想着将此物送给你。”
吴邪呆了一晌方道:“这如何使得——!此般贵重物件,我如何经受得起!”
林其那人瞧了他一瞧,将东西塞到他手里,捉着不让他放开,梗着脖子道:“我钦慕仙君许久,今日好容易得见,仙君为人坦荡和气,性子与我对盘,我一见便喜欢。你我如此有缘,你虽不认得我,我好歹是记得你的,何况仙君在仙界素来有收集宝贝的名声,这东西给了你,也不算糟践。此物我家中还有一件,仙君先将此物拿在手上,若不拿,可当真是瞧不起我了。”
吴邪听了这番言语,心说这人虽状似疯癫,却着实是一个老实人,心底如此恳切良善,于是再不好意思拒绝,讷讷将东西手下,又在怀中摸索了一番,掏出一物来,五色柔光:“此乃瑾玉,与我家中的瑜玉乃是一处,我三叔曾说此物戴着可御不详,虽不见得有你这婴石这般宝贝,却也是个稀罕物件,你即是将这宝贝给了我,我再没什么能还你的,这小物件你且收下,当作我的还礼便罢了。”
林其将那物欢欢喜喜收下,又对着瑶池间的歌舞瞧了一会,天台的雾气绕着,他饮了一杯酒,脸上露出迷醉的神色来,回头瞧着吴邪道:“仙君可也是来得这芙蓉草的?”
吴邪瞧着对方脸上飞扬的神色,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
“真是可惜……那你我少不得要争执一番了。”林其很是惆怅地端着杯子瞧了一瞧,琉璃盏子映出他怅惘姣好的脸来。吴邪看得不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过没关系!”林其果然迅速缓过气来,“古人曾说,为雁为鸿弟与兄,如雕如鹗杰连英。你我虽说要一同争执,却依旧是站在一处的,下了瑶池,还依旧是好兄弟!”
吴邪心中诧异不已,心说这林其果然性格略有古怪,喜怒之间转圜地这样快,倒免了他特地去安慰。小花想要那什物,大约是秀秀那丫头提起,硬逼着他去的,他也曾听那丫头吵嚷过几次。就算是自己输了,左右不过是丢脸些,不过是小花的那些东西没得拿罢了,倒也着实不大要紧。这样想着,便也释然了,同林其一道欢欢喜喜的看歌舞去了。

酒过三巡,在座各位皆酒酣耳热之际,玉座旁的绮枕钟敲了三声,声色悠扬直达天际。众仙纷纷回过头来,有手执玉拂尘的天奴趾高气扬地看着他们,尖声道:“众位卿家,且听天帝训话——”
吴邪将一双眉蹙起,握着双臂瞧着台上。天帝絮絮地说了些什么,不过是那些常听的废话,他听了一会,便无趣地伸手去捏杯子去了。末了还叹着气同林其道:“这杯子倒是极好的,只是这模样实在不像普通的琉璃杯,倒不知是什么东西?”
“是昆山的水碧做的。”林其捧着杯子低声道,“旧时曾见过一次的。”
“……林兄好见识!”吴邪看着对方惊叹,复又叹道,“可惜了这样好的宝贝,竟被当做这般普通的物件来,天帝当真大手笔——”
耳边的绮枕钟又响了三声,吴邪不应期被唬了一跳,四面一望,已见众小仙皆起身站定,摩拳擦掌,赶紧问道:“怎么了?”
林其拽着他到队伍的末尾去,边低声道:“比试开始了。”
吴邪一副懵懂之象,跟着林其茫茫然地站在一处,又听到天奴尖声道:“以此香为界,一炷香内最先夺到赶回来的仙家,便可——”
吴邪抬着眼睛瞧了瞧,紫金香炉里果然插了一炷香,青烟袅袅冒着,吴邪瞧了瞧,不屑地哼出一口气来:“统共也不过拿出来一株罢了,自然是最先夺到的为胜——天母这般小气,这样好的宝贝,就这样藏着掖着!”
林其瞧着他一副愤懑之象,赶紧捏了一下他的手腕,道:“禁言。”
吴邪赶紧捂着嘴巴点点头,一路跟着林其跑去了。只听绮枕钟又敲了一声,众人纷纷向非烟潭飘去,吴邪也赶忙跟着去了,未及反应,身子便是往下一沉——
“小心。”林其伸手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垂着眼道,“非烟潭引弱水而来。”
吴邪突遭变故,惊得一身冷汗,此刻茫茫然往下看去,一双脚便垂在离水面不足一尺之处,水还带着引力,拽着二人直下坠。身边早有许多小仙准备不及,惨叫着落入水中,瞬间沉入水底去了。
原来是弱水之水……吴邪在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句。所谓弱水,古人所谓其水不胜鸿毛者,一般的术法皆失效,唯有他的水系与土系相合的术法能勉强一用,怪不得小花要让他来。而非烟潭处在瑶池深处,素来被保护得极好,其形状连上仙们都有所不知,何况他们这些籍籍无名的小辈。他抹了一把冷汗,看着那几位掉下水的小仙被人湿淋淋地拖上来,打了个寒战,抬头看了看林其,扯着嘴角笑道:“多谢林兄了。”
林其侧头瞧着他,眼前有许多小仙掉下水,亦有许多小仙赶在他们前面飞去了,他倒不急,俊俏的眉眼定定的瞧着他,蓝袍翻飞,日光照在他脸上显出一种非凡的俊美来。他摇了一摇头,仿佛要说什么。吴邪满目期待地瞧着他,只听慢吞吞道:“吴兄,你好重。”
吴邪老脸一红,才想起林其手中捉着的是他和弱水灵力的几倍重量,赶紧道歉,手中捏了一个悬浮的法术,用水系灵力加固了一层,林其才慢慢松开了手。
吴邪抬眼一看,已然有许多少年赶在他们前面走了。他惦记着小花的宝贝,心中一急,忍不住道:“林兄你若是还不走,我可先走了!”
林其居然看着他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
他心中颇为惊讶,心说这厮到此处来难道不为了夺仙草,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做?难不成非烟潭底藏着他家老相好?他正发愣的当儿,林其忽的身形一动,足尖一点,蓝袍翻飞,顷刻间从他眼前消失了。
“……”吴邪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心说这厮着实狡猾,骂了一句往前去了。

非烟潭里长着碧台莲,浅碧色一层一层开着,因为是佛前的仙物,所以竟不受弱水之气的影响,开得格外茂盛。吴邪双手合十,捏了一个诀,四周如有风起,吹动得他衣袂翻飞,白衣若雪。却见他足尖一点,借势而起,顺着微动的波纹向前飘去,整个人悬浮在水上,如同不受力一般,清风拂来,转瞬间已往前移动了数十步。只见他姿态杳然,足尖踏浪而去,时而借碧台莲之力凌波踏起,浮于水上,形容之悠然,直如春风一沐。
——这般功夫,正是海棠神君日前曾提过的“凌波踏雪”,乃每任白露仙君必修的法术,传闻间乃万古之前,天庭第一任白露仙子汇其灵力所制,乃白露仙人一门不传之秘。
这门术法他早已烂熟于心,使用熟练异常,动作亦是飞快,虽是后来者,转眼间却已如一阵风般离众人远去了。他回头一看,身后小仙皆被他远远抛在后面,眼前也不见林其半点影子,不由得得意起来,方要松懈下来时,眼前一道白光暴涨,掀起滔天巨浪。
吴邪猝不及防,被那巨浪掀了一头一脸,幸而他还记得规矩,赶紧捏了一个决,周身浮起一圈水环,合成一圈结界,把巨浪挡在外圈。以水治水乃他自小所学,因此也不算太难。他松了一口气,隔着水帘一看,竟见水中钻出一物来,形容如牛一般,头上却没有角,也比牛高大许多,灰色的身子,只有一只脚,猛地掀起滔天巨浪,梗着脖子发出一声怒吼,听上去如雷霆万钧,直向他冲了过来。
吴邪面色一凛,手上捏了一个防御的诀,身侧白芒大涨,接着风力向后荡去,身后巨浪滔天,把他白色的身影湮没作一点,白衣长发在狂风中翻飞不歇。
他向后退了几步,悬停在一枝荷叶上,喘了口气,那神兽还在面目狰狞地瞪着他,眼中露出金色的光来,毫无章法地向他撞去。他被撞了几次,每每堪堪避过,灵力不济,连着结界都弱了几分,巨浪贴着他的结界落下,几乎穿透他的结界砸到他身上来。
——这样不行。他踏着莲花站定了,咬着牙看向那神物,心说小花这厮竟也不说有这般东西,倘或下次见了必让他好看。他索性解开了结界,狠了狠心,手中将灵力汇聚一处,朝着那边打了过去。他自己被那股力道反向逼仄着,逆着风浪只往后退去,
灵力在他手中盛放出万丈白光,随着拍打水面四散开来,锐利逼人,众仙皆被晃得睁不开眼,吴邪用手捂着眼睛看了又看,那股灵力击中了夔牛,只听巨浪中传来一声负伤的怒吼,声如洪钟,响彻天际,震得地面都抖了三抖。
夔牛渗出的血将浅浅的潭水染作深红,映着满池的碧色荷花,分外可怖,连行动的步子都缓了几缓。吴邪刚舒了一口气,只听夔牛发出凄惨的巨吼声,身侧金光暴涨,光如日月,直照得他根本睁不开眼。他在那漫天金光里思绪杂乱,脑中有无数念头闪过,心中灵光一闪——
“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有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不是别的,正是他幼时曾在杂书中看到的流波山神兽,传闻中早已死于上古黄帝之手的夔牛!
然而即使认出了此物,与他也依旧于事无补。顷刻间,他只觉身边浪潮更大,一浪接着一浪直向他打过来,他的结界在这滔天巨浪中渺小如尘埃,刚才那一击几乎耗尽了他的灵力,面对着受伤的神兽全力一击,他完全避闪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冲过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2-12 23:01:00 +0800 CST  
第四回 非烟潭涉江采芙蓉 寒芳岭踏雪问梅花

上回书说到,吴邪在非烟潭被神兽夔牛困住,功力不济,难以脱身,眼见那神兽直冲过来,无奈何,心说不会这样背吧,难道为了一枚玉辟寒就不明不白葬身在此处了?真真是死得冤屈。
他心中尚在思虑不已,夔牛已近得身前来,他连结界都来不及张开,匆匆闭了眼——
身后一道疾风传来,纵然是闭着眼,也有耀眼的白光隔着眼帘映进来,把滔天的浪潮晃作一处。那风擦着他的发鬓而过,声势浩然,强风吹得他长发皆披散开来,耳边传来神兽的哀鸣,他惊了一惊,睁开了眼。
只见身后有一人踏波而立,潮水环着他形成一个结界,锦绣华衣在风里吹出一色的白,眉目蹙着,手中捏了一个决,还保持着攻击的姿势,指间白色的光华还未散尽,在浅浅的潭水里复又掀起滔天的浪来。
“林兄!”吴邪喜了一瞬,复又焦躁起来,对着那边挥了挥手,“你且先走!此物凶煞得很——”
他言语间,林其已然踏着波痕飘到了他眼前,白衣在天光下流淌出莹润的色泽,吴邪隐约闻见白梅花的香气。只见那人眉眼苍白而安静,捏了一下他的手臂,道,“有事也无?”
吴邪赶紧摇头,又开口道:“你先走,我随后——”
“别说话。”林其蹙眉看了他一眼,声音陡然间凌厉起来,手中一扯,将他拉在身后,他未及反应过来,设了一个结界将他困在里面,手中一道寒芒激射而出。
吴邪被困住,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林其又踏浪而去。却见林其的功夫比他好了十倍不止,按着结界沉吟了一瞬,祭出兵器来,原是一把黑色的长刀。浪头一阵又一阵拍打下来,林其却连衣角都未曾沾湿,眉眼都是沉静的模样,再没有他方才看到的年少意气,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不急不缓地踏在冲天的浪里,身形清俊且悠然,其貌如寒潭渡鹤,游刃有余间又存了无限的淡漠和持稳,长刀一把划出一抹透亮且凌厉的影来。天色复又暗了下去,池中浪潮滔天,碧台莲的花瓣一片片垂着,他仰着头看浓黑的天色里偶尔划过的一道白影,隐约闻到了一丝白梅花的香气。
神兽发出一声雷鸣般的怒吼,震慑九州,一双巨目在暗夜里灼灼的发着光。吴邪仰头看着,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想不起来,风把碧台莲的香气送过来,缭缭绕绕地围着他,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浪和无尽的黑,他只能听见雷霆般的吼声和刀剑划过的声音。那声音顿了一顿,从头顶隐约传来一声闷哼。
——大约是受伤了?吴邪内心一震,益发焦急起来,想要破开结界,那结界因着主人受伤弱了几分,然而不知林其用了什么法术,竟让他这样的仙君位分都着实无路可解,头顶又一道刀光劈过,他内心一凛,有什么涌上心头,刹那间如电光闪过般透亮——
“这位小哥——小哥!”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勉力用了术法,将声音尽可能传到远处去,“将结界打开……!我有法子了!”
林其并不理他,他恼得跺了跺脚,仿佛感觉结界的灵力又弱了几分,脚边出现一个破绽来,于是连忙祭出兵器,原是一把长剑,破开结界冲了出去。
外面浪潮如雨一般,他脸上落了黏腻的几点,他隐约嗅到一点腥气,不敢作他想,踏着云头直往上去,果然看见林其已有些体力不支的情状,扶着长刀微微地喘着气。
那夔牛如何肯等得,眼见着又向二人冲过来。他往前走了几步,将林其护在身后,惊觉林其瘦到骨子里去。那神兽攻了过来,他不闪不避,紧紧地闭了眼,猎猎的风将他的长发吹到身后去,在泼天的浪潮里飞舞着,映着长衣一色的白。
——所谓夔牛者,出入水则必有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玄女授命黄帝,将其斩落于流波山。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比试,天帝不会让他们平白死在这里的。夔牛早已被黄帝收服了,这只神兽出水日月无光——这不过是幻象罢了,只要被识出,自然会破裂。
他耳边的风声静下去,那只夔牛果然如他所想一般,在触到他面颊的前一瞬碎裂开来。他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身后传来一阵柔软而凌冽的风,那气息非常清冷,包裹着淡淡的白梅香。
他愣了一瞬,睁开眼回头看过去,林其还未来得及收敛脸上奇异的神情,手还保持着掷出的动作,指向方才夔牛消失的地方,指间一道凌冽的白芒,片片梅花沿着拿到白色的气散开来,直扑到他脸上。悠扬且绵长,风声散尽,有温柔的梅花香气。
——这样精妙的本事,传闻中除了梅花神君的“江路梅花”,还有那位仙家有?
那人仿佛也愣了一下,没料想到此事竟这样收尾。此刻头顶的暗色散开来,一道天光破云而出,明晃晃地晃在吴邪脸上,将他的脸映得益发苍白。脚下的浪潮渐渐停歇了,露出水面上浮浮沉沉的碧台莲,和水石后面散着碧光的碧芙蓉草来。
身后隐约传来人声,林其看他一眼,踏着波痕落在了水面上,面目沉静且淡漠,踏波而去。天光下照,水面流光碧痕,梅花还未散尽,那人的身姿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逸且隽雅,白色的身影漂浮在水面上如寒塘渡鹤,本是最普通的凌波术法,被他生生看出了涉江采芙蓉的缠绵味道。
——怪道他提起昆仑山阆风巅的宝贝,怪道他这样出手阔绰,怪道他在方才的缠斗间一直隐隐闻见的,白梅花的气味。
原是为此。
吴邪愣在原地久久未曾反应过来,仿佛也忘却了自己本来是来做什么的,眼看着那人采了芙蓉草走到他身侧来,捏着怀中的婴石,愣怔了半晌方低声道:“梅……君?”

海棠神君觉得,自家发小最近着实抑郁得很。
瑶池宴后,吴邪因着受了些伤,将手中事物都交予布花天女——也就是他们的发小霍秀秀偶——打理,自行歇息了几天。他先前以为吴邪不过是借故偷懒,但是他自瑶池宴后成见过吴邪一次,瞧着他那情状,顿觉他着实很郁卒。
不应该啊。海棠花君摸着自己的下巴百思不得其解。若说是为了未曾占得鳌头,吴邪着实不是在意虚名的人;若说是为着没帮衬到自个儿而懊恼,又着实不像吴邪落井下石的为人;若说是为了没有得到玉辟寒而伤心,他也讹了自个儿从岐山淘来的水玉,说是补他损失的精血——这可是为什么呢?海棠花君瞧着宫殿里纷纷扬扬如雨一般的落花,觉得是时候到灵虚台会会自家的发小了。
解雨臣自小聪明,吴邪从来说不过他,不过三言两语,便将吴邪的话套了个干净,略略了会了当日情状,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是这样。”
“你可笑够了罢!”吴邪看着他作势要打,恨恨道,“笑够了便滚出去!”
“不急不急。”解雨臣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原是在瑶池宴被人作弄了去,觉得很是受伤,因此这般郁卒?”
“滚罢!”吴邪拧着眉怒道。
“不笑你了。”解雨臣正了正色,对他道,“若是你如此介怀,不妨听我与你解说一番。”
吴邪皱着眉,从鼻腔里不屑的哼了一声。
“梅君的来历,我素来有所耳闻,我听我父亲说,他身后战功赫赫,为人淡漠自持,我见过几次,原也是不错的。天宫中对他倾心的女官也有许多,便纵是最得宠的时候,也不曾见他有什么兴趣,可见是最无聊的一个神仙。”解雨臣吹了吹青瓷杯中的茶沫子,笑道,“想来他这样年岁的神,又活得这样无聊,于你我小辈大约也不会有什么作弄的心思,他的初衷我倒是着实难以揣测,你倒是不必介怀,或许他不过是为了历练你,或是旁的初衷,也未可知。”
他看吴邪面目郁卒,有心说这些话让他放下心结,然而他如何知晓吴邪心思,这一番话说下来,只见吴邪的面色更加难看,白着脸呆呆的看他半晌,嗷地嚎了一声,无力地趴在石桌上,整个人都缩在一身白衣里,只露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来。
“天见可怜的。”解雨臣叹了叹气,揉了揉吴邪的脑袋,脸上浮起一个安抚宠物的表情来,“若是心里不痛快,不妨出去走走,来来来,哥哥牵你出去走走。”
“去死罢。”吴邪一爪子拍开了解雨臣的头,怒道,“别摸老子的头。”

话虽如此,解雨臣的提议还着实是有些意思,吴邪钻在宫殿里思量了好几天没思量出结果来,于是干脆不想了,很是振奋地收拾了一番准备出门去溜一圈。天宫虽大,九重天之外却另有妙处,他少时曾听父亲提过九重天外的梵花妙境和十里澹台,心中欣羡不已,以往常有俗事缠身不得脱,如今正好借此机会出去游玩一番。
梵花妙境本是佛祖渡化众生之地,梵花开遍,佛祖曾讲学于此。他自忖慧根不足,深恐贸贸然跑去梵花妙境惊扰了神佛,想来想去,还是挑了十里澹台。于是这日,他很是欢欣的,身无长物的,一个人翻过九重天跑到十里澹台去了。
十里澹台是传闻中天父坐化之地,经过了几千万世的迁徙,早就如当日的灵虚台一般无人问津,所幸花木茂盛,汇四时之景,花鸟缠绕其间,时闻山泉嘤鸣之声,雾气缭绕,桃花潭水作千尺之深,落花渺渺,竹叶潇潇,藤萝莵丝缠绕山林间,青山莹碧如洗,山水一静,此间美妙之处,非言语所能道出。
吴邪流连其间,繁花如雨般自头顶潇潇而落,他在天宫中看过的景色与此相比皆化作了俗物,着实不可同日而语,方叹息原来世间竟有这般林下旷然之地,不由得看的痴了,不辨东西,只管沿着小径一气乱走,转眼已至深夜,月上梢头,他穿过一处山石,闻得涧水潺潺,未及细看,早已呆了。
此地不知何处,他只见眼前积了皑皑的雪,月色下照,映着墨一般的天色,照出一片幽深的光来,雪上开满了簇簇白梅,一枝枝于盘根错节的枝干上延展开,映着月光清亮地惊人,在褐色苍老的枝干间绽出一种惊艳的白来。他只觉得眼前是一色茫茫的白,清清透透地落着月光,梅花雪花和着月色悠悠而落,坠入缓缓淌过的溪涧中,随着流水悠悠的飘远了。漫山漫岭皆是飘渺的梅香,清清冷冷地环转到他眼前来,他被眼前的梅花雪夜震得睁不开眼,呆呆的站在原地,忘了言语。
他愣了半晌,方踏着梅雪走了几步,积雪在他脚下发出一声吱呀的声响。山野无声,他把脚步放得更缓,梅花贴着他的鼻尖缓缓落下,有一枚落在他眉心,停了一停,沿着脸颊划了下去,冰凉凉的触感。
他扶着梅树走过,转过一处山石,瞧见上面写着三个俊秀苍劲的大字:寒芳岭。
想来这边是此处的名字了。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想,抬了抬眼,登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因无他,这山石上早已卧了一个人。
他走近了几步细看,梅花枝枝蔓蔓地伸出来将那个白色的人影围拢起来,那个人盍了眼睡在山石上,眉眼皆是淡漠,一张脸落在梅花的阴影里,只瞧得见线条冷硬的下巴,想必是一个冷情的人。风吹得花瓣动了动,发出幽幽的香气来,白梅花悠悠的落在他脸上,眉心小小地贴着一朵,竟将那淡漠的眉眼都衬得温和了几分。他尚在发呆,那人动了动,醒了过来。
吴邪愣愣的看着那人,脑中竟有一句话蓦地跳出来。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那人醒过来,挥手施了一个法术将头顶的梅枝散开,月光清清透透地落在他脸上,分外透亮,将他淡漠而沉静的眉眼映照得分外从容。那双眼是墨一般的黑,宛若一口幽深的泉,静默且淡然地瞧着他,眼神无喜无悲。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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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3-03 18:32: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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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3-03 18:45:00 +0800 CST  
第五回寒芳岭露君倾心事临安地梅隐断甘霖

上回书说到,白露仙君发觉林其原是白梅神君,颇有些受辱之感,终日郁郁。得了海棠花君一番嘲笑,一个人跑去了十里澹台看景赏花,却在那处遇见一人,不是旁人,却是这几日在心头郁郁不去的白梅神君。
吴邪瞪着梅君瞧了半晌,心中本有千言万语,却半句说不得,叹了口气,莫名想到曾看过的俗事话本儿,里面有一句俗之又俗的话儿,却真真是他此刻心中所想:这不是旁人,却是我那日日惦念的俏冤家!
……他被自个儿心中所想寒了一寒,又觉着到底是见过几面的熟人,再不好不打招呼的,于是挠了挠头,讪笑着开口道:“不知梅君在此,多有叨扰——”
他话音未落,却见那人站了起身,一袭白衣如雪,梅花将人衬得眉目如画。梅君朝他这边走了几步,待走近了细看,端的是一副好皮相,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梅花落在衣襟上,眉目工笔难画,瞧上去我见犹怜,连吴邪迎着风声瞧过去也呆了半晌,心说果真是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妙人儿,难怪天上地下的俗人仙女都争着抢着当梅君的媳妇儿。
他傻在原地呆愣愣地瞧了半晌,直到对方蓦然开口,疑惑道:“吴邪?”
他猛然醒过来,面色涨得通红,连连摆手,方寸大乱道:“我、我不过来这里瞧瞧,不知此处是梅君地界,多有冒犯——”旋即便被一身白衣的梅君抓住了手腕。
他呆愣愣地对上张起灵的眼,那眼瞳幽暗如深泉,古井无波般看向他,直看得他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又听到那人低声道:“……抱歉。”
吴邪自忖不算得笨,自遇见张起灵以来,却每每被震至口不能言,心中少不得一番计较,却半句话说不出口,最后终是讷讷道:“此话从何而来?”
“上回瑶池宴……”张起灵甫一开口,便见得吴邪的面色黯淡了一瞬,语气略一犹疑,道,“我本是替天目神君取碧芙蓉草医他眼疾,早日应许好了的,并非有意诳你,你……”
“原是如此……“吴邪听了这话,怔了一怔,面色却仍是黯淡,开口道:“纵然这般,梅君也不必在瑶池扯些与我相交的谎话来诓我……”
“仙君至情至性,我当日所言……”张起灵犹豫了一下,索性继续道,“不曾欺瞒。”
“……如此,多些神君抬爱。”吴邪本是郁卒张起灵隐瞒身份欺瞒他一事,张起灵话至此,他左右也晓得了些事情的始末,自然也就不再懊恼许多。又兼他素日耳闻梅君性子冷硬,这番话只怕已然是他的极限,中心郁结早已散尽,面色也欢喜起来,又问道,“如此说来,神君竟愿冒这样大的风险前去瑶台,神君与天目神君定然私交甚笃。”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是觉得张起灵听闻这话,眼角猛地跳了一下。
“闲着说话的人罢了,素日是不着调的。”梅君看着他,唇角竟罕见的呆了一丝笑意,让他颇为震惊。而那笑意转瞬即逝,又听得对方黯然开口道,“我居青门百年来鲜有人相访,瞎子虽不着调些,到底有个说话的人,总是好的。”
——这话若是落到旁人耳中,可知是再胡扯不过的。白梅神君性子出了名的冷淡,多少访客前来门前苦苦哀求,皆被他驳了回去。可叹吴邪多年来养在深庭世事不知,竟没有听出半分破绽来,反倒因此觉得梅君当真可怜,不由得脱口而出:“若是神君不嫌弃,我得了空便常到府上看看。”
张起灵勾着嘴角微不可查地笑了笑:“多谢。若是不嫌弃,以后便莫唤仙位,省得生分。”
这番话若是被旁人听到,自是要惊掉下巴的。可惜白露仙君分毫不觉,仰起脸一副傻气地笑道:“恩,小哥!”

这般过了有一月,白露仙君在府上闲得发痒,终于盼到发小解雨臣上门来寻他,甫一进门便隔了老远发出嗤笑声。
“仙君可当真是闲得骨头都发懒了。”他挨着吴邪坐下,笑道,“听闻你这些日子找了新玩伴,怎么没同他一去?”
“小哥可不是玩伴。”吴邪白眼一翻,懒懒道,“我哪知道是何缘故,有日子没见了,也不晓得在忙什么,左右不过是些公事,也不好去给他添堵。”
解雨臣先捂着脸笑了个够,最后才道:“你界下临安一带发了大旱,他去理了,你竟不知?”
“我治下的地界,他管做什么?”吴邪先是反驳,末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大声道,“什么?大旱?”
“当真是个不知世事的。”解雨臣叹了口气,“我今日便是被你三叔托了来同你讲这件事的。”
“三叔为何亲自不来?”吴邪疑惑道。
“因为他晓得你蠢得很,须得说许久才说得分明。”解雨臣面无表情道,“他忙着同陈家天女幽会,没有时间。”
“……”
说了许久,他终于弄懂了,原来是他治下的江南一带大旱三载,民不聊生。天帝知晓他每到布雨时节必然会兢兢业业,恐下界有妖邪肆虐,因此派了梅君下界查看。到底是吴邪治下的事故,因此他父君向天帝请缨,让他一同下界。
吴邪听完,还是不解道:“……说来奇怪,梅君赋闲已久,此事与他毫无关系,为何天帝找上他?”
解雨臣勾着唇角一笑:“听闻是他自个儿要去的。”
“这便更奇了。”吴邪讶然道,“他本是最躲着麻烦的一个人。”
“谁晓得?”解雨臣闻言,笑得颇有深意,直将他险些吓出一声冷汗来,“传闻梅君外冷内热,是最奇不过的一个人,在江南也有一处梅园,恐是怕妖精惊了他的梅花。”
“……”吴邪一脸茫然地瞧着对方。
解雨臣还要说什么,忽的感应到不远处似是传来一阵极为强势的灵力,连忙起身,笑道:“不同你说了,正主要来了,你且收拾一下下界去罢——去时带着青黄二鸟,若有个好歹也能同天界通得上话。”言毕便捏了一个诀,带起一阵海棠花四散的风来,转眼间便不见了。
吴邪一愣,便赶忙唤了王盟来一同收拾。少顷,便听到下人匆匆来报:“主子,梅君来了。”
他未及见人先欢欢喜喜地笑了出来,一面笑着一面跑了出去,果然见张起灵倚门站着,一身素净的白衣,比往日更多了些风华。只听那人道:“海棠神君想必已同你说过了。”
张起灵看到他点头,又瞧见他手里小小的包裹,便继续道:“你若是收拾好了,我们今日便下界罢。”
吴邪一愣:“今日?”
张起灵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淡淡道:“下界时日过得飞快,我们自然是越快越好。”
他连连点头,放要出得门去,便又听闻对方道:“我用传送术法带你下界。”说罢便向他伸手过来。
他看着张起灵修长的手指怔了怔,一瞬间竟不知如何应答。张起灵另一只手早已捏了一个诀,发觉他发怔,淡淡地回头看他一眼,墨色的眼不见分毫波动。
……想来这传送之术便是要这般罢?可惜他对术法素日不加留心,如今竟落得拖累旁人。吴邪这样想着,便将自己的手递过去,放在张起灵掌心。梅君手指苍白且冰凉一如其人,仅有掌心带着一点微薄的温度,他心下一动,反手将对方冰凉的手指握在自己的手心,抬头一笑。
张起灵似是一怔,唇角在花影下带出一抹极浅淡的笑来,把人拉过来一点。怀中的人眼神清亮,带着明媚无忧的笑意。他抬手催动术法,身侧缓缓浮起巨大的白色光晕来,似有白梅花纷纷而落。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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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3-14 19:53:00 +0800 CST  
第六回问茶西州遍识流水困雨江南误遇高山
上回书说到,临安地界莫名遭遇大旱,白露仙君和白梅神君因此下界查看有何隐情。二人借传送之法落至临安一处,吴邪四下张望,一眼看见一座青石界碑,上书“西州”二字。
各位看官,你道这西州是何处?原来此处本是临安一带风景数一数二的好去处,奈何终日籍籍无名,终是不曾有个好名字。闻说百年之前,曾有一风流书生缱绻于此,深奇其景。所谓“南风何所至?吹梦到西州”,书生便从先贤书中取了这么一个名儿,因其朗朗上口,竟也沿用到了如今。
话说张吴二人一路来到此地,岁逢春初,柳枝初绽,鹅绿一色,晴空青碧如洗。此地有流水盈盈,过小桥人家,樱红蕉绿,酒旗帘招,春风和暖,流水桃花,艳色满头,又时有吴侬软语缭绕期间,楼头红袖,端的是一副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的春日景致。
吴邪自觉这风景美不胜收,许久才忽的想起自己所来为何事,不由诧异道:“此处花红柳绿,流水甚多,也不见干枯凋零之态,所谓大旱从何而来?”
道旁有卖炊饼的大爷听得他们说话,便向吴邪道:“这位公子怕是从别处来的吧?公子有所不知,三年前,临安界内的流水一夜之间变得皆不能饮用,饮下后便会生一种周身溃坏的怪病,水中鱼类大多死尽了,这水也无法用以浇灌庄稼,也只有雨水能勉强度日一两天,如今民生用水皆是从百里外的城镇山野间送来的。因此处风光甚好游人如织,官府生恐坏了财路,才破例在这些花草死物上花费许多,运了水来,如今它们倒活得比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更好许多了。只是这老天许久不曾下雨,也不知道下场雨须得等到何时。”
吴邪听得这老者言语间的怆叹之意,不由得黯然神伤。在看这四遭风光,纵然再春景如画,也再无半点欣赏的心思了。走了几步,又转头同张起灵道:“原来这下界百姓如此渴盼一场大雨,可叹我往日素来惫懒,竟想着法儿地讨巧偷懒,布雨之事也不曾仔细行之一二,如今想来,当真是……”
张起灵闻言心下一动,终是淡淡道:“雨量皆有定数,你也奈何不得;况且若是在此间做工夫不过扬汤止沸,将此间作怪之人找出来才是正经。”
这一番言语听得吴邪频频点头,跟着张起灵走远了。
行至一处山间,此处流水潺潺,山明水静,光影渐暗,四野无声,惟闻鸟鸣之音嘤鸣于山间,倒别是一番风景。方不过几步,只听天边蓦然一道惊雷,将天空映得如雪一般。
吴邪先是一惊,旋即笑开来:“莫不是要下雨了?若有水用,西州百姓当能过几日悠闲日子。”
“用不得,用不得呀——”他正在喃喃言语间,一位打柴赶路的樵夫经过他身侧,闻得这般言语,叹道,“这位公子哥儿不知,方才响的是东方的旱雷,来往皆知这次下的雨水是用不得的呀——”
吴邪呆愣在原地,那老人早已走远了。他呆愣半晌:“……竟有这般计较?”
张起灵听得这话,面色亦变得凝重,慢慢开口道:“此事甚密,须得找此地土地细细问询一番,方得计较。”
二人还预备说些什么,只闻得雨水泼天般坠下,在耳畔哗哗作响,顷刻间将二人淋得湿透。张起灵浸淫战场多年,自是不在意,又想起那老者所说,恐这雨有旁的门道损了吴邪的修为,便先用灵力布了一个结界将二人罩住,扯着人一路找避雨的地方。
寻了许久,终于在山间寻得一个破败的酒肆。二人小心地踏入其中,里面已然坐了许多躲雨的人,他们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他们皆是初次到人间与人来往,便学着旁人的样子问小二要了一壶清酒。
酒肆里熙熙攘攘皆是人,张起灵性喜清静,早已皱了眉露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来。吴邪发觉他不悦,不安地扯了扯他的袖口,道:“小哥你且忍忍,莫要发怒——若是实在忍不得,我们出去也无妨。”
他摇了摇头,还未说话,只听旁边一桌有一个大汉站起来,蓦然扯着小二的领子大吼道:“你说什么?没酒了?老子巴巴地跑这么远来,你竟同老子说这些?”
小二被吓得险些断气,断断续续道:“客、客官饶命……今日来人着实是有些多,近日又无水,当真……”
“放屁!”那人说的粗俗,冷不丁伸手指向张吴二人一桌,骂道,“老子方才还见你与他们端酒来——”
“客官有所不知……”小二哆哆嗦嗦道,“那、那本是最后一壶酒——”
“给老子滚!”那桌上几人听得这话,一把将小二丢将开去,恶狠狠地走到他们桌前,骂道,“将你的酒水乖乖孝敬给爷,爷饶你不死!”
这说法端的猎奇,吴邪赏他个白眼,不曾理他。
“小子!你可知道爷爷我是谁!”那人看得吴邪的神色,狠狠道,“爷爷我时候这西州第一家——”话音未落,张起灵抬起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张起灵一身素衣,面容苍白瘦削,一眼看去似是极为文弱,然而那眼神极为冷冽,古井幽泉般带着刀锋也似的杀意,看得他心头一震,竟是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老大?”他的跟班不明所以,疑惑道。
那人定了定神,心说自己如何竟被一个文弱书生险些吓破了胆,更觉羞愤,不由得怒骂道:“今日你二人这壶酒,你是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
张起灵眉梢一挑,淡淡道:“是么?”
那人被他的杀气逼得后退了两步,恼羞成怒,一把将腰间长刀插在桌上狠狠一劈,怒道:“尔等若是不从,犹如此案!”
……那看似破旧不堪的桌子受了这一下,竟是一动不动。
吴邪忍俊不禁,捂着嘴角笑了笑,又一脸正色地在桌子下面偷偷扯了扯张起灵衣裳的下摆。
“……无知小儿!”那人看得他手下的小动作,不由得益发恼羞成怒,挥着刀劈上前来,“吃我一刀——”
四下观战的人群发出极为吵闹的惊呼,只听“叮”地一声脆响,待烟尘散尽,那面无表情的男子一手持刀格挡在前,一手将嗤笑不已的少年带到怀中,握住他的手腕,面色淡淡。
那几位壮汉一击不得手,面皮益发涨得紫红,口中尽是不堪之言,骂骂咧咧,极尽污秽之语。可怜吴邪本是多年养在天庭,耳闻丝竹之声目视圣贤之道,哪里听过这般言语,被张起灵扯着一处避让,面色早已气得通红。张起灵又一手按着他的手腕,刻意压抑他的灵力。虽说不过是人界几个不入流的混账东西,他又何曾受过这般气,一怒之下便挣脱张起灵的钳制,却不曾知晓身后竟有人挥着刀向他杀来,只自顾自将右手捏出一个诀来——
张起灵无暇他顾,回头一眼看见,纵然知晓他是仙体,凡俗兵器奈何不得,也依旧惊出了一身冷汗来,厉声道:“吴邪——!”
只听得“叮”地一声脆响,那把刀堪堪撞到一枚白瓷杯上,瓷杯碎裂于当地,偷袭那人亦被那力道撞得一个踉跄。
吴邪身侧的木桌上,一个人高马大、身形奇胖的胖子转着手中的杯子站了起来,又对着地上那人的肚子踹了一脚,从鼻腔里哼道:“哪里来的贼子,也敢冒充这西州第一家的强霸?”只见那胖子对着地上哀叫不已的壮汉又踹了一脚,骂道,“他奶奶的,在老子的地界上撒野,问过你胖爷我了吗?”
这胖子身手极好,这场混战有他加入更是有如神助,那群人不过片刻便个个鼻青脸肿地痛哭着跑远了,围观的人群亦是作鸟兽散,顷刻间酒肆中半个人影不剩,连小二和沽酒的大娘也不见了踪影。
“痛快!”那胖子拍了拍沾满灰尘的手掌,随手抓起身旁桌上的一壶酒喝了个干净,大笑道,“胖爷许久不曾这般痛快地打过一场了,当真痛快!——哎,这些人呢?”
张起灵自是一副老神在在神游物外的模样,吴邪走上前来,摸了摸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谢、多谢这位兄台了。”一面讲,一面还在努力地思索王盟给他带来的那些人间话本是不是这般言语,面色颇为苦闷。
“无妨无妨。”那胖子挥了挥手道,“在下王胖子,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谁?”
“哦,在下吴邪。”吴邪这下方反应过来,又斜眼瞧瞧张起灵面无表情的脸,补充道,“这位是张起灵,我二人初到贵宝地——”
“……吴邪兄弟说话当真是文绉绉,莫不是书生?”胖子挠了挠脑袋道,“哥哥我粗人一个,倒听不惯些——”
“啊?不是这样么?”吴邪反倒愣了一下,讷讷道,“我往日看见这人间的话本,里面的人皆是这样讲的……”
一旁默然不语的张起灵忽的看着吴邪语出惊人:“你不是人。”
胖子和吴邪木然回头看他。
仿佛终于意会到这话语似有歧义,他又补充道:“我也不是。”说罢又指着胖子道,“他也不是。”
吴邪彻底愣了:“……小哥?”
张起灵说话言简意赅:“妖。”
胖子这下终于理会到他们在说什么,忙道:“不过,我是这山间修炼数百年的人参妖——二位莫不也是?”
吴邪听了这话,终于明了了些,回头看着他正色道:“我们是仙,不是妖。”
胖子:“……”

三人一行言语良久,终于各自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这胖子原是山中修炼数百年的人参,吸收天地灵气,如今因缘巧合,只怕一段时日之后便可得到成仙。
“……如此说来,天庭也恁无趣。”胖子听得他们一番言语,不由得叹气道,“不然如何吴邪兄弟竟是这番人事不知的莽撞模样。”
吴邪方要反驳,被张起灵一把攥了腕子,触手冰凉,只听“啪”一声,在他手腕间套上了一枚白玉镯子。
那镯子玉质温润,手感细滑,细细看来还隐隐可看到细碎的冰纹,极为美丽,一看便知是珍品。然而吴邪被套上玉镯的刹那却感觉手腕刻骨冰凉,似是有一股极为冰寒的灵力破体而入,竟隐隐压制住他的修为,让他几乎半点灵力也使不出。
“此物用以禁锢你的灵识与灵力。”张起灵看着他道,“你太莽撞,须知在人界不得随意使用灵力,不仅有违天条,若是灵识被凡间妖物察觉,亦极易令你成为众矢之的。你修为尚低,不足以自己控制灵气,只有此法。”
吴邪颇为不解且委屈地抬头看着他。
“此物内里是我的灵力,长此以往,对你的修为提升亦有许多好处。”张起灵看得他的神色,语调一软道,“况且你与我一处,有何危难我亦会护你周全,不必忧心。”
他神色稍霁,便被胖子在肩上狠狠一拍,道:“张小哥说得不错,我一路亦会同张兄弟护着你些。”
吴邪愕然看他,却听得那胖子道:“若是想探案,不妨带我同去?我对这场大旱也颇为疑惑,终日在这山中,十分无趣,难得遇见像你们这般投缘的人。况且我本是当地人,与你们相陪,也有许多好处。”
张起灵不置可否,对吴邪微微颔首。吴邪眼珠一转,笑道:“如此也无妨,只消得你应许我一件事。”
胖子问道:“所为何事?”
吴邪欢欢喜喜地笑道:“我想瞧瞧你的真身。”
过了片刻,只听一声轻响过后,四野俱静。良久,只听得吴邪的声音气恼地响起:“你骗我!你这分明是萝卜,哪里是什么人参?”
张起灵将这场闹剧看得分明,面色如常,冷静道:“许是终日家吃得太多,胖了些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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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3-27 22:41:00 +0800 CST  
第八回南风馆闻鬼勾栏坐梧桐苑惊心云雨情
上回书说到,吴邪一行三人在青水旁遇到了受水蛇精折辱的锦鲤小妖云彩,将她搭救后一同前去寻找大旱有关的线索。四人一行到水蛇精府上,不过几下便将那水蛇精抓出来逼问。那水蛇精变作一个形貌极为丑陋的年长男子,被胖子打作一团,哭道:“几位爷,小的当真不知啊!”
胖子将他腿上踢了一脚,那人摔到地上,身上的伤痕更深,痛不可言,捂着脸哭哭啼啼道:“小的、小的只知道老大他人在镇子里,旁的一概不知。”
“老大?”吴邪听得这话,满意地点了点头,扯了扯袖口中的青黄二鸟,低声道:“今后不许叫我主子,叫我老大。”
袖中传出一道哭泣般的哀鸣。
张起灵冷冷看了吴邪一眼,直看得他当场噤声,方才对着水蛇精继续问道:“那是何人?细细讲来。”
水蛇精哆嗦道:“小的、小的不知,只知道是一个身份不知的妖怪,化作人形,是这西州乃至临安一霸,在此地积威已久,四方的小妖都要上前供奉一二……”
张起灵眉头皱起,问道:“可曾害人?”
“这倒不曾……”水蛇精不敢欺瞒,哭哭啼啼道,“我们老大……呃,那个妖怪,也算得上是乐善好施之人……哦不,之妖,时常劫富济贫……”
“既是如此,为何你行事这般猖狂?”胖子怒道。
“小、小人生性……”那人对上胖子狂怒的目光,吓得又是一个哆嗦,打了自己一巴掌,改口道,“原是小人皮痒了,送上门来给几位大爷揍……”
“既是如此,大旱与他又有何关系?”张起灵问道。
“……”水蛇精将怨毒的目光向云彩看了一眼,随即被胖子一巴掌扇倒在地,不敢造次,道,“这……小人只是在那处醉酒间偶然听他手下言语,恐是与大旱有些许关系,再仔细的,小人也当真不知了……”
张起灵心知大约言尽于此了,于是便淡淡道:“既是尔等常前去孝敬,必然知晓他的名字与一处他常去的住所。”
水蛇精哭道:“小人若是招了,诸位大爷能放小人一条生路么?”
张起灵眉色不动,淡淡道:“你且讲来。”
水蛇精心下一喜,道:“世人唤他作温公子,常去镇中的梧桐苑。”
他四人互相茫然对视一眼。
张起灵最先反应过来,转身淡淡道:“胖子,这妖交给你了。”
水蛇精看着胖子狰狞的面容,哭道:“刚才这位大爷,恁生说话不算数!分明答应了放我一条生路的!”
张起灵脚步不停向外走,边走边淡淡道:“我合适曾应许过?”
水蛇精:“……”

四人将水蛇精解决掉以后,胖子率先向张起灵问道:“小哥,你当真信刚才那个妖怪说的?”
张起灵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不信又如何?如今毫无头绪,若当真等天庭查案司的结果,不知要等到何时。”
吴邪眨眨眼,面色凝重,一脸不赞同道:“话虽如此,若是陷阱当如何?”
张起灵听得这话,忽的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若是陷阱,岂非一击得中,方才最好。”

四人一路问询着走到梧桐苑,站在门口,看着艳色的牌匾,连同楼头花枝招展的男子,面面相觑,默然无语。
“……怪到我们一路问来,路人皆是那般表情。”云彩站在路旁捂了脸,似是极为羞怯,“原来竟是……南风馆……”
有路人经过,听得这话,嗤笑道:“不然你倒这是何处?此地是西州——所谓南风知此意,吹梦到西州,温柔乡呀……”
吴邪茫然道:“这是何处?”
云彩面色更红,胖子只得接口道:“与青楼相似,只是这处里头养着的花娘皆是男子。”
吴邪看着他,一抬眼便看见楼头一个穿得五颜六色坦胸露乳的男子挥舞着手帕,冲他妩媚地掷了一吻。
“……”吴邪木然回头,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缓缓道,“我竟不知,这处原来是这般模样的。”
张起灵看他面色怔忡,似是被吓到了,正想出言安慰,又听得吴邪缓缓接口道:“我也曾看过分桃断袖的话本,只是、只是分明不是这般模样的呀……”
张起灵面色益发难看,心说回头必要将他袖中的那两只鸟儿拿出来煮着吃了。
云彩面色红得如血一般,低声道:“我们、我们还要进去么?”
他二人还未说话,胖子皱眉道:“云彩姑娘到底是女子,到这样的地方,怕是不妥罢?”
——胖子浸淫人事已久,比张吴二人要更省得世事些,心知这种南风馆最是污秽,纵然看得光鲜,到底是男人之间的事,若是作起孽当真是说不得,只怕比最不入流的勾栏粉头还要更下作。
吴邪看得云彩眉眼间惊惶之意,心有不忍,但查案到底是他分内之事,不由得心中惴惴。
张起灵早将他的犹疑尽数看在眼中,便同胖子道:“不错,云彩姑娘若是进去,反倒叫人生疑。既是如此,你不妨带着云彩姑娘先找一处客栈歇息,我和吴邪先前去查看,待明日再作计较。”

云彩和胖子一同离去,只剩张吴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梧桐苑。甫一踏进,一股香风便扑面而来,吴邪皱了皱眉,细细查看这内里陈设,只见雕梁画栋,朱漆画梁,一副富贵之气,各色男子行色匆匆,穿梭其间。正前方一座高台,铺满一色红绸,数不清的男人围拢在台下不住私语。
吴邪心性跳脱,抓住身旁一人问道:“敢问兄台,这处有何事,竟有这么多人?”
那男子长得肥头大耳,看到他纵声大笑道:“这位小兄弟,莫不是第一次来?”
吴邪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那你便来对日头了!”那肥硕男子笑道,“今日正是梧桐苑一年一度的品花宴。”
“品花宴?”吴邪诧然道。
“公子一看便是初来此地。”另一个面色枯黄的中年男子凑过来,笑道,“这梧桐苑是全江南最好的南风馆,品花宴品出的,自然也是这江南最绝色的花魁。”
“……这是何道理?”吴邪不由地疑惑道,“我只听闻青楼之中会有花魁之名,这南风馆之中,又是何道理?”
“小公子一看便是初知人事,涉世未深哪。”那男子淫笑道,“这梧桐苑中的男子,与勾栏粉头又有何不同?”
吴邪被唬了一跳,吓得后退两步。张起灵在一侧冷眼旁观,此时终于忍无可忍,伸手将吴邪一把拉到怀中,对众人冷冷道:“失陪。”
那几位男子犹自哈哈大笑,冲着吴邪挥手道:“小兄弟也忒害羞些——你瞧那不远处的红蓼公子,便是这坊间头一个功夫好的人,公子不妨试试,保管让你欲仙欲——”
张起灵面沉如水,手中凝气成剑,冷冷地对着人群斩去,力道不大,却也引得众人一番尖叫,登时闭了嘴。
那红衣男子听得这般动静回过头来,看到他二人回眸媚然一笑,娇笑着远去了。
吴邪被张起灵拉到身后,依旧是冷不防唬了一跳,喃喃道:“话本间不是这般讲来。”
张起灵侧目,冷冷看他一眼,不知他又从何处看来的狭邪之语。
吴邪恍然不觉,喃喃道:“话本上皆说雾鬓烟鬟人似玉,袅袅婷婷的人儿,看官们也皆是面若冠玉,唇若涂朱,目光眉彩,奕奕动人,皆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到这里怎生变作这般模样?”
张起灵闻言,冷静道:“许是你记岔了罢。”他依稀记得,这套书唤作花月痕,是人间男女的话本。
吴邪道:“待我回去再看一眼。”话音未落便被打得一个趔趄,听得张起灵冷声道:“噤声。”
话音未落,只听得四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原是品花开宴,吴邪听闻这日品花宴要品评出三位绝色佳人,也不由得安静下来,伸长了脖子细看。
第一位登台的人身着红衣,吟唱一曲,那曲声柔媚婉转,自是一番风韵。偏生吴邪瞪大眼定睛看了半晌,赫然是方才道旁遇见的那位红衣公子!
吴邪这下将脸侧过,露出一番惨不忍睹的神色来,问旁人道:“梧桐苑的头牌,便是这般模样么?却也配不起见之忘俗之语。”
身侧那人看着吴邪淫笑道:“公子不知,这红蓼公子虽然容色音色皆算不得极品,却难得有一番卓绝媚术,令人欲仙欲死,曾生不算得极品?”
吴邪吓得退了几步,面露不忍之色,哆嗦了一下。
旁边又有人道:“不过红蓼虽是功夫了得,却也是三位花魁中最下品的一位了,若论上品,须得青惜公子方趣味。”
吴邪方要问询,又听得人群一番骚乱,原是那红蓼公子一曲唱罢,缓缓退到台下,又一黄衣男子登台。
这下身旁的中年男子不消吴邪问询,便在那轰然叫好之声中兴致勃勃回道:“这位便是洛妆公子,是这江南最有名的舞姬。”
吴邪细看那台上男子,比上一个果然多了些风韵,纤腰仄步,细歌寒肩,清姿瘦骨,腻理柔容,颇似女子。
吴邪看得那男子缓缓作舞,与世间女子果真并无二致,虽是柔美到极致,却到底看得怪异。吴邪看了许久,不由得问身旁那人道:“我看这梧桐苑中男子与寻常妓家女儿并无二致,只是段数高些,为何此地这般人头济济?”
那人闻得这话,哈哈一笑道:“小公子有所不知,这世间女子甚是吵闹,不聪明得紧,多看顾两眼便哭着闹着要将她们赎出去,又有何趣味?倒不若这馆中男子,自知时所不容,倒还安安分分。”
吴邪听得惊诧,连一旁默然不语的张起灵亦为之侧目,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另一人伸长脖子,笑道:“正是这般。何况诸位可曾听过温棋公子一言,曾在这坊间广为传颂?”那人学着对方的口气道,“时花美玉,皎月纤云,奇书名画,一切极美的玩好,是无人不好的,往往不能聚在一处,得了一样已足快心。只有相公,好如时花,却非草木。如美玉,不假铅粉。如皎月纤云,却又可接可玩。如奇书名画,却又能语而能言。如极精极美的玩好,却又有千娇百媚的变态出来。失一相公,得古今之美物,不足为奇。得一相公,失古今之美物,不必介意。[1]”
张起灵对此本是不存半点兴趣,听得这话却猛然间回神,问道:“温棋公子?”
“正是。”那人笑道,“温公子是这坊间有名的风流痴情人物。”
吴邪也当下明了,小心翼翼问道:“这坊间温姓的公子可多么?”
另一肥胖男子听闻这话,娇羞笑道:“温本不是此地大姓,稍稍引人注目的,自然也只有温棋公子一个了。”
“不错不错。”端茶倒水的小厮在一旁听得趣味,接口道,“温棋公子是这城中有名的大户,长得又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一掷千金,亦是我们梧桐苑的金客。”
吴邪心下一动,方要张口,听得人潮中又是一番轰动,原是方才的洛妆公子一舞完毕,谢幕而去。他看得旁人欢呼不已,不由问道:“为何如此欢喜?”
那人忙中抽身回道:“来人自然是这品花宴中的头牌花魁,青惜公子!”
张起灵皱眉问道:“即是品评三杰,如何未品便已知头牌?”
旁人听得这话,不由嗤笑道:“这红蓼公子与洛妆公子或许难分上下,但青惜公子必是头牌,五年来皆是如此。”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4-26 00:44:00 +0800 CST  
吴邪中心好奇,眼巴巴地看着那人。
“说来简单。”那人看得吴邪的神色,不由地笑道,“青惜公子才貌双绝,待人和气,本就讨人喜欢;又有温公子做他的金主,旁人纵是卖温公子一个面子,也是有的。”
人声散尽,只见台上站了一个年轻男子,一身青衣,却是令吴邪眼中一亮。却见那人不施粉黛,容色极为清雅,冠玉一般素白,长发飘摇,手持一把青玉箫,那手也如玉一般,一袭青衫如竹,整个人似清风一道,眉目清雅入骨,容色冷冽,端的不似风月中人。
吴邪看那人将手中玉箫递至唇边,不由纳罕道:“这公子看去极为冷情,不似风月中人,如何竟能五岁得头牌之名?”
那中年男子将头伸过来,一脸淫笑道:“便是这般清冷容色,行云雨之事方才更有趣味。”
吴邪尚自未曾反应过来,张起灵却将这言语听得一清二楚,眉心深蹙,面色极为厌恶。
那人将张起灵的冷淡神色看得分明,不由地内心一个哆嗦,连忙道:“不过除却温公子,再不曾有第二个人尝过这番趣味。”
张起灵强自按下心头厌恶,淡淡道:“为何?”
“青惜公子八岁便被卖到这梧桐苑中,因其容色惊为天人,由苑主悉心教导,琴棋书画无所不知。”那人回道,“苑主疼惜公子,允公子为清倌一脉,多年来不曾有人近身。待公子长到十四岁,遇见了温公子,整个人便都被公子包下来,直到今日。温公子看的紧,这世上除了温公子还不曾有人近得了公子身的,也有些不知好歹的人想对青惜公子下手的,皆不知为何故一个个横死街头。我们虽不敢说,多少也觉出应当是公子做的。这事儿直到青惜公子发觉,与温公子大吵了一架,方才让他停了手——这事儿出的多了,也自然也就没人敢再打青惜公子的主意了。”
“那青惜公子竟不曾反抗一二?”吴邪听得入神,只觉比话本更有许多趣味,问道,“温公子这般金主,竟也不曾为青惜公子赎身?”
“青惜公子文弱,如何抵得?”那人回道,“至于赎身之事我等倒不知,但是公子的宠爱却是实实在在的,从见到青惜公子那日起,我们也再未曾听闻温公子近过哪位美人儿的身……”
几人正聊得热络,吴邪忽觉背后一凉,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极远处的二层阁楼上坐着一位面色冷淡的白衣公子,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吴邪只觉得心中一惊,竟不自觉地退后几步。那人方说得高兴,顺着吴邪的目光一看,顿时惊得险些尿了裤子,欲哭无泪道:“温、温公子!”
张起灵一把攥住吴邪手腕,只觉触手冰凉,手中不觉用了力气,将人拉到怀中,蹙眉问道:“何事?”
吴邪方才缓过气来,攀着张起灵的肩头喃喃道:“那人……”
张起灵蹙眉道,“虽不是妖气,但这般慑人,只怕也不是凡类——你我只怕是找对了。”
吴邪方想说什么,那高台之上的白衣公子早已不见了人影。

待到宴散,梧桐苑的人影少了一半,到底清静许多。吴邪涎着脸向人问清了青惜公子住处,原是在偏楼的隔间中,便与张起灵一同寻去。
“若当真是陷阱,他自然回来寻你我,不必急于这一时。”张起灵同吴邪道,“你我还是出门与胖子回合,再做计较。”
“我们先去探查一番,到底有备无患。”吴邪睁大了眼,巴巴地盯着他,渴求道,“何况小哥,你不觉得这番颇有些趣味么?”
“……”张起灵叹气道,“也罢。”
二人一径上得楼去,一路经过无数厢房阁间。那灯影朦胧,时有吟哦之声从各色门中传出,颇有些极乐趣味。吴邪先时还未反应过来,一脸好奇地扒着门缝执意要看要听,张起灵拗他不得,便也随他去了。不多时,吴邪终是晓得了这番动静的源头,面红耳赤地拉着张起灵一道走了。
“如何?”张起灵看得他面色涨红,问道。
“不如何。”吴邪红着脸瞪了他一眼,喃喃道,“我竟不知,男人之间也可行那般风月之事。”
吴邪这一番痴态皆被他看在眼中,张起灵看得好笑,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无妨。年岁再长些,便好了。”
二人一路无话,不觉行至青惜房前。张起灵心恐温棋并非凡类,便施法敛去了二人气息,方走到门外细细查看。吴邪拘于非礼勿听之言,忸怩了一番方欢欢喜喜地同他一道去听了。
却听房内有杯盘交错之响,不多时,便有一个声音响起:“我今番回来,带了些东西与你,你瞧瞧,可还称心。”
那声音极醇厚动人,吴邪听得心尖一怔,便听得杯盘错落之声,复又听得一个柔和的声音淡淡道:“不过是个俗物罢了。”
方才那声音便又是一笑:“也唯有你将这上古神玉作的杯子当做敝履一般。”
“上古神玉?”那声音极淡漠,吴邪几乎能相见那眉目如画的男子淡淡挑眉的不屑神色,“哪里来的东西,还不及我房中的白瓷杯瞧着上眼,不要也罢。”
那声音复又响起,竟带了一丝无奈的意味:“罢了,你若不喜欢,我到外面丢了便是。”说罢只听一阵桌椅移动的声响,那人竟当真走向门口,要把东西丢了。
吴邪听得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刹那间内心一片慌乱,心说还未来得及探查一二,便被这么快逮住了,当真是不值当,倒是想个法子将这番祸患避开才好。
张起灵与他想得不差,一瞬愣神后,蓦然在吴邪耳边道:“闭眼。”
吴邪茫茫然闭了眼,心道梅君毕竟是梅君,行事果然比他聪明许多,必是想到了脱身的好法子。正这般神游物外,忽觉人被一把推到廊间的柱上,继而一个极为温软的事物落到了唇上。吴邪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睛。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来自《品花宝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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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启日更233~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4-26 00:44:00 +0800 CST  
第九回识旧岁终夜着云雨辩故人不省度春风
上回书说到,张吴二人从水蛇精处得了音讯,一路寻至梧桐苑。方在门前细听温棋行状,忖度一二之时,却见那门忽的开了,吴邪心中登时乱作一团,不知如何,却被张起灵一把推直廊间柱上,勒令闭了眼,接着便吻过来。可怜吴邪空长近千岁,竟不曾与旁人有过肌肤之亲,遑论这般,登时便瞪大了眼,呆在原地。却眼见那张起灵闭了眼,眼睫丝丝分明,神色似是极为动容,行容间皆是黏腻水声,靡靡作响,放在他腰间的手隔着衣袂滚烫,似是有灼人的温度。吴邪几百年来不近女色,如何应得这些,不多时便被亲得头昏脑涨,待张起灵放开他时,眼前一片空茫,衣衫被揉皱,眼中带着蒙蒙水汽,面色亦微微泛红,连反问和诘骂的力道都没了,只剩得一丝喘息的气力。
张起灵理了理衣襟,却仍是一副淡然模样,面色如常,淡淡道:“那人进去了。”
吴邪回眼看得方才的木门被关上方才回味过来,不由得又羞又恼,素日苍白的面色愈发泛红,摊在廊边连喘气的力气也无,张起灵看他这番模样,伸手扶了他一把,被那人恨恨瞪了一眼。
——虽然知道是青楼之地,这番行动若是在青楼中人看来再普通不过,亦知晓方才不过是的权宜之计,吴邪看着张起灵那张不动声色的脸,依旧恨得牙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复又恨恨地看了他一眼。
张起灵被那眼神瞪得一个激灵,不由得抬手摸了摸对方的发,被又瞪一眼,方才觉出半丝不好意思来,缩回手,低声道:“……抱歉。”
吴邪恨恨地理了理衣襟,盯着对方看了半晌,竟看不出半丝窘迫来,不由恨恨,心说原来梅君脸皮厚道这般地步,传闻中他冷情若斯,可当真是假的不成?
他中心恨恨,可也道还记得要紧事物,私心里也似是觉得不是十分要紧,便抬腿又踹了踹张起灵,道:“接着去听墙角罢。”
他看着张起灵悠悠走过去,心中莫名觉得十分畅快,平复了一瞬,便乐颠颠地一同跑去听了。
这一听不要紧,吴邪只觉得里面悄然无人声,听了许久方才听得一两丝喘息之声,那声调极为压抑而魅人,带着一丝颤抖,听得吴邪一个激灵险些摔下去,被张起灵扶了一把方才站稳。
今日是什么日子!他听着满室靡靡水声,不由得面红耳赤,心说今日出门是不是也应当如凡人一般看看黄历,今日是否不宜出行,否则为何人人都在行那事!
吴邪这厢难堪得很,屋内却自是毫无察觉,只听得那缠绵的水声响了许久,方响起另一个颤抖的声音,听上去应当是青惜,却不似往日清亮淡漠,比方才喑哑低回许多,和着黏腻的水声和短促的喘息,带着哭腔颤抖道:“阿、阿棋……唔……放、放开……啊——!”
这下吴邪彻底红了脸,哆哆嗦嗦地躲到一旁,再也不敢听了。待他气息平定,方发觉张起灵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仍是认认真真地躲在一旁听壁角。
他涨红了脸看着张起灵半晌,喃喃道:“……有、有什么好听的?”
张起灵听得这话,缓缓转过头来,素来无甚表情的面上竟缓缓浮起一个笑意来,半晌轻声道:“自然是有的。”
说罢便上前来,握着他的腕子向前走。他面上一怔,脸色益发涨得通红,却见张起灵拉着他下楼去,边走边附耳低声道:“你听这坊间传言,和方才我们听到的这般情状,可知温棋确然是只把青惜放在眼中,不论金银律法,他都是不放在眼里的。他那样重的煞气和杀人的力道,又不曾有妖气,以你我的修为,这世间的妖物鲜有能在你我眼前遮挡住妖气的。”
吴邪听得悚然,默默点头。
“不是妖类,没有鬼气,煞气这样重,又不曾入得仙籍,可详见的生灵自然也就少了。”张起灵淡淡道,“一是渡劫失败、堕入修罗道的妖仙,二是西北蛮荒之地的半神。”
吴邪连连点头,思索了一番,回道:“即是温棋对青惜这般珍重,那便从青惜下手。虽说传言间青惜对温棋不算得如何,但听他不让温棋杀人,说到底也是个心性良善的凡人,多年相伴,到底也是有情分在的。”
“不错。”张起灵点头道,“何况方才我听得房中动静,竟模模糊糊听得温棋说一句‘不会让你再离开’之类的言语。按他的本事,自然有能力困住一个凡人,这个‘离开’,十有八九是死生之事。”
吴邪怔了许久,方才抓住了字眼,愕然道:“……再?”
张起灵面色凝重地看着他,轻声道:“正是——青惜身上并无煞气,应当是个凡人,身份却异样得很。而且若按常理,凡人与妖仙交合,受不住那煞气,会折损许多年岁,因此那人魂魄孤零孱弱,但十年来犹自不曾死去,却也着实是一件怪事。”
吴邪想到方才张起灵一脸正色听壁角的模样,不由得面色微微发红,思索了一番,叹气道:“话虽如此,纵然是我们猜测的温棋这般身份,若说能勾起一场旱灾,只怕也不是没有缘故的。那便只能从青惜处下手了,我们先回去同胖子他们会合,再做计较罢。”
二人从青鸟处得了音讯,一路走到城西一家客栈,方才寻见了胖子与云彩二人。胖子自是红光满面地与他们打招呼,却见云彩小脸苍白,看着他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竟是微微有些发抖。
吴邪将这一切不动声色地看在眼中,与张起灵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得对方慢慢点了点头。
他二人将这般事故同他们讲了一番,又提及明日之事。胖子素来最是侠肝义胆,这次却道:“那种地方,云彩妹子若是去了究竟不合适,一个姑娘家,到底也惹眼些,我且在一旁当个护花使者。这事说来倒也不难,我和小哥同去便可,胖子仍旧与云彩守在此处,静候佳音罢。”
吴邪听得这话自是一笑,点了点头,连云彩苍白的脸也带了些血色,微微红着脸说了句什么,对他几人福了一福,跑上楼去了。胖子看着云彩关门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对张吴二人作了一揖,道:“二位,多谢。”
吴邪一笑,点了点头。
——他们早知云彩身份不同寻常,平日说起这般的时候,也常听得云彩顾左右而言他,出现得如此恰巧,胖子想必也早有察觉。只是到底不过是一个妖力薄弱的小妖,惹不起什么大风浪来,看过去也算不上心思不正的姑娘家,倒是胖子看着上心得紧,如此,倒不如成全了他。
方想到此处,又听得胖子低声道:“兄弟莫怪,她已经私下同我说起过了,因为温棋绑了她老爹来迫她,她方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我便代她向二位赔不是罢——我担心她被人寻了麻烦,明日不如守着她,也好过让她跟着同去。”
张起灵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问道:“她是否曾说了,温棋让她引我们来此地,所为何事?”
胖子摇头道:“这倒不知。她不过是一个手下,温棋不把这些要紧的东西告诉她,也是有的。不过她说曾在水域中偷听到‘治病’、‘神脉’之语。”
张吴二人皆是一惊。二人对视了一眼,听得张起灵道:“明日我一人去便可,吴邪同胖子一处在此罢。”
吴邪听得这话,连连摇头道:“你即是用术封了我的神脉,我只待化形一二,便不会被觉察出来。若让我等在此地,看你一人前去冒险,却是万万不成的。”
张起灵思虑良久,拉过他的手腕,在腕间施了一番术法,玉镯上浮现一条红痕,对他轻声道:“若是遇到要紧的事,便敲这红痕三下,可将你的术法解封,我亦会及时赶到。”
吴邪静默了一瞬,又听得张起灵道:“你明日且去同青惜说几句话便是了。他到底是凡人,伤你的本事也小些。温棋那处,交与我罢。”
吴邪垂眼看着腕间的红痕,夜风从发间吹过,他静默半晌,自知只有拖后腿的份,生平第一次怨恨起自己平素修炼时的不当心来,半晌低声道:“那……那你小心些。”

一宿无话。明日,张吴二人一路行至坊间,分头而行。吴邪打通关系,得见了那人。青惜与温棋纵然有这般那般故事,青惜到底依旧是梧桐苑的清倌人,闲来无事,若适逢得缘了,也会与人弹琴作画,言语一二。只是他素日心性冷淡,十句话倒有九句是旁人说的,加之迫于温棋势力,来人竟是一日少于一日。所幸吴邪是个性子活泼又不着调的,心思纯善又讨人喜欢,青惜终日寂寥,看的书多些,鲜有合意的说话人,如今遇见吴邪,竟也破例同他多说了些话,面上带上些笑意来,吴邪迎着林间的风看去,那张脸虽是病弱苍白,依旧带了些清冷风华,不言不语,倒是好看得紧。
“却不知公子也看过柳公子的曲词。”青惜引了他到房中,斟茶坐饮,笑道,“世人皆言他儿女之态,眠花宿柳,不可担大任,不知公子竟如何喜欢?”
“柳公子辞曲温软,妖冶精致,潋滟得很,我自是喜欢。”吴邪笑道,“世人言大任之言,说到底不过将他们空有的所谓济世空言强加到旁人身上,这便岔了——可知这世上多的是济世之才,也自是有眠花宿柳、踏岸作歌的少年人,若当真能大同天下,世道清平,自是应当让人想做些什么便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便做些什么,自在便好,又何必强逼着人做些不喜欢的事?”
“不错。”青惜叹道,“若能像柳公子那般自在潇洒,一鹤冲天,生死来去,皆是自由,便是不枉此生了,又遑论这惊世之才——公子见地与我并无二致,当真让人欣喜得紧。”
“公子见笑了。”除却张起灵,吴邪极少同这样性情寡淡的人言语,此时不由得带了些拘谨,“我其实最是个不忌的,什么书都看些,柳公子这样的我自是喜欢,旁人有好的诗词曲赋的,我也喜欢得紧,只是最近看得多些,更倾心这一位罢了。”
青惜闻言,含笑起身,摇了摇头道:“我一个人平素无聊得紧,有公子这般同我说几句话,也是好的。”说着走到柜旁,打开取出一本书来,递给他,“这是早年间收下的诗册,如今市面上大约已是没有了,吴公子若是不嫌弃,便收下平日间看着解闷罢。”
吴邪推辞一番,究竟收了,又一脸淡然地笑道:“公子如何会无聊得紧呢?我听闻温公子对公子甚是上心,每每来寻公子,有这样的心上人,日子多少也该有趣些才是。”
吴邪分明看得他说“心上人”三个字的时候,对面青衣人的手微微颤了一下,脸上又浮起一个浅淡的笑来,低声道:“公子也说了,不过是听说罢了,传言如何当得真。”
“是么?”吴邪一脸诧然道,“如此说来,温公子竟是待公子不好么?当真可恶!”
“这倒不是。”青惜叹了口气,半晌方才低声道,“他待我极好,只是我……”话说到此处,顿了顿,声音益发放低了些,“我当不起。”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4-26 22:40:00 +0800 CST  
说罢这话,素日沉默寡言的人竟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叹气,轻声道:“我与他初见时便错了,到如今竟也折腾了十年,情分自是有的,只是我竟不知他的情分是与谁的……到底说来,不过是我自找的罢了。”
吴邪将这一番话听来,心下忽觉十分酸楚,竟不知如何应对,只管呆呆地看着他。那人似是看他神色茫然,不由地笑道:“罢了……我同你说什么,一瞧便是个不经人事的孩子,也不知是走如何到这烟花地处的。”
他摇摇头,眼神一转,回道:“我虽听不懂,公子有个说话的人,我也是开心的。”
青惜听了这话,又笑了一笑,兀自摇头道:“也不知如何竟对着你说了……左右我时日无常,就当我在发牢骚罢了。吴公子即是听了,也不妨当个笑话听就罢了。”
吴邪对二人情状不知如何,却明明白白听得这言语间的痛楚,不由得站起身来,脚下却不防踩到了一物,险些滑倒,一并桌上的茶水也洒了一地。他低头一看,却是一颗滚圆的珠子。
“这东西如何从柜子里掉出来了?”青惜连忙将他扶着,诧然瞧了一眼,疑惑道。
他俯下身将那颗珠子捡起来,忽觉一阵奇异的力道涌来,恍若大漠间干燥炙热的风,让他不由地一瞬间失神。他将珠子还回去,低头果然瞥见地上一圈干燥后的水迹。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道:“这珠子倒是漂亮得很,不知公子从哪里得来?”
“我十四岁那年他送的。”青惜垂下眉眼,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悲,“也不知是什么,他一定要我仔细收着,旁的东西都罢了,唯独这件不许丢掉。我曾贴身放过一段日子,后来被他见了,便也不许了,一定要我收到柜中,也不知是何缘故。”
他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眉眼,不知在思虑些什么。青惜也不打断他,良久,才见少年抬起眉眼,盈盈笑道:“被这么一闹,险些忘了方才想说些什么——公子是说身子不好么?我先前也曾学过些岐黄之术,公子若是不介意,不妨让我试试。”
青惜奈何他不得,只得含笑将手腕伸过去。他甫一接触到对方的脉搏,便忽觉一股极大的灵力透过手指而来,依旧是带着炽热干燥的力道,比方才那颗珠子的灵力还要强百倍,力气很快散去,那力道似是在丝丝缕缕地吸走他的灵力。他心中悚然一惊,眼前的青衣男子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看不出半点异样。他心中一震,勉强抬起左手,贴着玉镯上的红痕敲了三下。
——然而那引走他灵力的力道不见半分消退,他只觉得灵识益发涣散,整个人几乎昏过去,迷蒙间听得青惜一手扶着他的肩膀,有些惊慌道:“吴公子——吴公子,你怎么了?”
青惜看上去对这一切半点不知,只是一味地抓着他扶到床边,一叠声地问他如何了,只是那贴着他肩膀的手益发吸去他的灵力,他模模糊糊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半梦半醒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4-26 22:40:00 +0800 CST  
第十回闻避水一探九阴钟山龙视瑾玉半迷十方八卦阵
上回书说到,张吴二人在温棋与青惜一处听得了许多消息,决计第二日分头去寻那二人。吴邪与青惜详谈甚笃,听得他自说身子不好,便想一试脉象,谁知甫一接触,便被那人身上不知何物源源不绝地吸去了灵力,竟半点动不得。
方在僵持期间,木门被猛然间推开,张起灵白衣掷剑,一脸冷厉地站在门口,应当是被他敲击玉镯的动静引来,衣襟上还沾了血,大约是经历了一场恶战。那人甫一进门便看见了这一屋混乱之象,又见吴邪气息奄奄地躺在床榻间,不由地失了方寸,手中剑气一动,直直地拍向榻边的青衣人。
青惜很快晕倒在地,张起灵将吴邪扶起,探得他灵力微弱,施法全部解了他的封,将自身的灵力缓缓注入对方体内。过了半晌,吴邪方缓缓睁了眼,看了他微微一笑:“……小哥。”
话音甫落,他便被来人用力抱在了怀中,萦绕在鼻翼是清冷的梅香,带着门外料峭的春寒和些微的冷气,湿润地落在脸上。
——原是他错了。张起灵将人抱紧,吴邪在他怀中面色苍白,微微发着抖,他闭着眼这样想。他明知放他一个人来会有危险,明知对方早就知道他们的存在,明知对方想利是用他们的神脉灵识,却还是放他一个人来了。
他找了这个人这么多年,若是此次仍旧丢了,他必是要疯了的。五百年了……他想是等不起了。
吴邪缓过气,有些不好意思地从他怀中挣开来,低声问道:“——哎,青惜公子呢?”话音一落便看见了地上的人,惊呼了一声。
“晕了。”张起灵面色淡淡地解了他腕上的封,又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事起仓促,动手得急了些。”
吴邪摇摇头,动了动手指,施法将人放在床上,对张起灵低声道:“我方才与他交谈,只怕是无辜得很,凡事不知,只是——”他说到此处,抬手从桌上拿起一物,递给他,道,“这是温棋与他的,你瞧。”
张起灵将那物接过来,面色凝重,道:“避水珠?”
“不错。”吴邪沉吟道,“温棋要他贴身带着,方才吸去我灵力的力道,与此也极为相似,我怀疑……”
张起灵点点头,道:“我方才进来时被结界阻挡了一刻,那气息也正让我想到——”他与吴邪对视一眼,沉声道,“烛九阴。”
——古经有云,所谓烛九阴者,又唤作烛龙,居西北蛮荒之地,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怀九节避水之珠,与旱魃一脉,常年居钟山不出,出则有天下大旱之灾。
而所谓烛九阴并不只是一只妖兽的名字,而是钟山间半仙一族的族名。因着钟山烛龙一族天赋异能,因此亦被严令禁出钟山,否则单是族规便足够他们死一万次,加之生性寂静,因而千百年来,从未有烛九阴走到人间这一说,他们又不归三界之属,这也是为何他们不曾一开始就想到烛龙身上。
二人对视一眼,吴邪先叹了口气,道:“罢了,待回头再做计较罢。”说着看了一眼青惜,便要将人扶起,边道,“你将人弄昏在此,且先将人救醒罢。”
他方将手搭在对方肩上,却见自指尖绽出一道青光来,那光芒愈演愈胜,内里自带了无穷灵力,吴邪恢复不久,灵力微薄,竟被这力道逼得后退了几步,直撞在张起灵身上。
张起灵一手扶住他的肩,面色凝重地看着前方。却见昏睡中的青惜慢慢消失在原地,自他消失的地方泛起大片青光,直逼得他们闭了眼,待睁开时,眼前素色的房屋皆变了模样,幻化做一片无垠的青场,眼前只余一片空旷。
张起灵将吴邪护在身边,低声道:“我倒是小看这温棋了——我听闻百年之前曾有一桩秘事,烛阴一族的世子打败了族中长老,从钟山叛逃而出,天界与烛阴一族合力探查了多年,也未曾有过半点音讯,想来便是他了。”
“烛阴在下界皆会折损凡人寿命,引起大旱么?”吴邪问道。
“这我倒不知,只是我少时翻阅典籍,曾看过隐匿神识的术法。”张起灵拉着他小声道,“那左道旁门看似复杂,但若是细细思来,将其中咒术改换一二,想来能从根骨上隐匿气息也未可知——只是风险过大,不曾有人试过罢了。”
“只为了来凡间?”吴邪诧然道,“温棋倒当真是狠心。”
“各有所顾罢了。”张起灵淡淡道。
“话说小哥……”吴邪蹙着眉纠结了一下,低声道,“你不觉得我们……一直在原地踏步?”
张起灵闻言看了四处一眼,又听吴邪指着脚边道:“你瞧那块石头,我方才被树根绊了一跤,短短一时,我已见了它三次了。”
“什么石头?”张起灵蹲下一点看了看,哭笑不得道,“——混沌有光,五色——这是产自钟山的瑾玉啊。”
“瑾玉——还真是从钟山带来的?”吴邪愣道,“我只当是这里是幻境呢,莫非是真的?——那我们缘何一直不停地原地踏步呢?”
张起灵看着吴邪犹自苍白的面色,方想安慰一句,便又听得对方一脸喜色地兴奋道:“小哥,莫非这便是人间话本中说起的鬼打墙么?我今日可算见了!”
“……”张起灵看着他无奈道,“以往修炼,你连鬼也一并不知见了多少,如今又白高兴什么。”
“那不一样呀,没见过的总是更有些趣味。”说罢他有些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疑惑道,“我少时确然曾在幽冥界修炼过一番,只是你如何得知的?”
“……”张起灵面不改色扯谎道,“堂堂仙君到幽冥界修炼,确然是天上人间少有的景象,天宫里都传开了,我也听闻了一二。”
“还不是我三叔诓我。”吴邪嘀咕了一声,诧然道,“当真天庭皆知?那岂不是……”
“……”张起灵自然不能让他知晓在找见他以后,他曾用水镜追溯过往,将吴邪几百年来修炼的日子都看得一清二楚,便冷静地岔开话题道:“我们方才说到何处?”
“方才……哎呀!”吴邪这才想起鬼打墙的事情,不由惊叫一声,“那是怎么回事?不是仍旧是幻境吧?”
张起灵看了看他,低声道:“方才刚入境我便用灵识探查了一番,此处是幻境不错——只是此幻境中加了十方八卦阵的阵法,故此我们到如今也一直在原地踏步。多说无益,我刚才也不曾与你说起,免得徒增烦恼。”
“这样啊……以后再遇到这般事故,小哥你早些说与我,我二人一道解决才好。”吴邪道,“若当真如此,你我呆在这其中倒也不甚危险,若是当真破不开阵法,好歹等着便是。”
“十方八卦阵妙处便是真真假假,假作真真作假,不辨庄周与蝶。”张起灵道,“
张起灵警惕地环顾四周,低声道:“这倒是无妨——他将我二人关在这阵中,自然是要有所动作,为今之计,你我静待其变,你莫要离开我身侧便好。”他说完这句话,回头一看,瞳孔猛然一缩。
——方才紧紧跟着他的吴邪,转眼间已不见了踪影。
他心下一惊,知是十方八卦阵启动了,便催动灵力,想一探吴邪所在。可叹这阵法诡异,这一番时间等下来,他竟半点感觉不到,眉心不由地蹙得愈紧。
——吴邪灵力与他相比本就薄弱,何况方才初经变故,灵力更是益发衰微。若方他独自一人在此阵法中,当真是危险得很。
吴邪,吴邪……他蓦然睁开了眼睛,眉心划过一道诡异的白芒。

他找到吴邪的时候,吴邪正惨白着脸坐在一棵诡异的树下,脸上的表情很痛苦,握着脚腕不住发出嘶嘶声。他走近了一看,那人脚腕上流出血来,蜿蜒着落在地上,瞬间被惨绿色的土地吸收。
他怔了一下,走过去握住对方的手,问道:“怎么了?”
“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划了一下,没看清,脚腕就伤到了……”吴邪又嘶了一声,开口道,“嘶……好久没流过血了——我记得以前没这么疼啊。”
他看着吴邪益发发白的脸,手按在他的伤口上,旋即感觉到上面带了一种诡异而陌生的妖力,那流血源源不绝地带走对方的灵力落在地上,偏偏吴邪还毫无察觉,只能莫名地感觉到强烈的疼痛和体能的消耗。
他半跪下来,将人搂在怀里,手按上他的伤口,指尖一道白光闪过,流血立刻止住了,伤口开始缓缓愈合。吴邪汗涔涔地偏过头看他,断断续续问道:“小哥,你怎么找到我的?我用灵力探查不到你半点灵识……”
“我循着青鸟的踪迹找到你的。”青鸟之祖乃是西王母的信使,因此他们族中都带了与仙界交流的灵力源——他在昆仑修行的时候曾学过这一派系的术法,才能在这个时候用到。
“青鸟?”吴邪身上有了一点力气,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青鸟刚才丢掉了呀。”
张起灵看着他的眉眼,手指在伤口上游移了一圈,淡淡道:“我是在它丢掉之前发觉你的位置的——如今我也探寻不见它的气息。”
“说起来,青鸟和黄鸟刚才一直死气沉沉的,我老觉得它们不是睡着了……小哥你那是什么表情?”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对方那张终日不动声色的脸上罕见地带了些疑惑的表情。
他还未来得及回头,便听到身后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开口道:“小哥,可找到你了——诶,这是谁?”
他回过头去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他身后一步的距离,站着一个白衣的青年,长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4-27 22:33:00 +0800 CST  
第十一回踏青墟庄周蝶生蝶临燕台梅君梦中梦
上回书说到,青惜晕倒后,张吴二人落入了温棋的十方八卦阵,二人失了踪迹。张起灵好容易找到吴邪,却在那人身后发觉了一个同样自称吴邪的人。
“你……你是谁?”吴邪愣了一下,想站起身来却又险些摔在地上,诧异道,“为何你长着和我一样的脸?”
“……我还想问你好吗?”对方一翻白眼,那动作居然与他毫无二致,“你是何人,为何顶着我的脸,站在小哥身侧?”
“你……”吴邪气急败坏道,“你血口喷人!”
“你才胡说八道!”对方勃然变色,冷哼道,“你从何处来?小哥同我此处皆是幻境,你莫不是幻境中何方来的妖物?”
吴邪一怔,便落下满身的冷汗来,想了想,卷起袖子道:“我有小哥与我的镯子,你有什么?”
对方亦将袖口卷起,眨了眨眼,那动作与他平日酷肖,让他看得一怔:“我也有,你得意什么!——哼,青鸟黄鸟什么的,我也有,你这小妖有么?”
他看着对方肩上的青鸟,悚然一惊——张起灵是通过青鸟的位置来确定他的,如今青鸟不见,对方大可说自己不过是曾经过此地——他分明是真的,却比那幻影更像是假的。
他有些惊慌地抬头,对上张起灵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小哥,你、你相信我,我是真的……”
“妖怪!坏人!”对方有些气急败坏地跳脚,那动作与他平日像到十分,连他看着都觉得是真的。
若是三叔或小花之流,他们相交近千年,自是不会担心对方认不出自己来。可是若说到张起灵,那人素来冷心冷面,相交也不过这几日之间,若是对方不信——
一道白芒蓦然落在眼前。
“小、小哥……”他看着横在脖颈间的长剑,有些惊恐地睁大了眼,发觉自己动不了了。
“别动。”张起灵淡淡道。
——我就是想动也动不了啊!你定我做什么啊混蛋!他内心狠狠地吐槽,眼珠子转了一圈又一圈,脸色益发地白了。张起灵垂下眼看着他苍白的面色,眼神有一瞬的恍惚。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如何应对这番,那人仿佛已然感觉到了张起灵的动摇,用极为柔软的声音轻声道:“小哥。”
张起灵回过头去,看着对方的脸。
“小哥你看看我呀。”那个吴邪眼神温和地看着他,眼角眉梢都带着如水的温柔,眼神柔软,泛着潋滟的光,轻声道,“我是真的。”
然后不能动的吴邪就看见张起灵的眼神又恍惚了一下,怔怔看着对方的脸,轻声道:“……吴邪。”
对面的吴邪看着男子茫然的脸,轻声笑道:“嗯。”
然后是带着笑意的声音,柔软地不似人声:“小哥……过来。:
——幻术?他看着那个吴邪妖冶的眸子,中心恨恨,又急又怒,不知如何是好,看到张起灵一点点走了过去,脚步漂浮如在云端,带着那种朦胧得像是做梦一般的语气轻声道:“……吴邪。”
他眼睁睁地看着张起灵跟着对方一点点向前走,心中不知如何是好,方在思虑对策时,听到一声尖锐的哀鸣:“咭——”
他定睛一看,张起灵手中的长剑刺在了对方的心口,在幽暗的林中泛出森然的光。张起灵白衣执剑,面容冷峻,无喜无悲。
——灵力也好,青鸟也好,他只知道一点,他绝对不会认错吴邪。
白光自被刺中的那一点渐渐扩散开来,剑尖的生灵吃痛逃脱,缓缓变幻了形状,幻化做一只白色的,如同豹一般的巨大神兽,额上有密密的花纹。那神兽吃痛,又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咭——”
吴邪动弹不得,张起灵不知何时给他设了结界,他只能看到那只神兽的模样,却一下子就懂得那是何物。
——其状如豹,而文题白身,名曰孟极,是善伏,其鸣自呼。
孟极不算是灵力强大的生灵,只是善于潜伏隐匿,因此得道的孟极,幻术修为也非常高,懂得查探人心。
张起灵长剑在手,指尖于剑身拂过,掌心绽放出耀眼的白芒来。他将灵力凝聚于一处全力一击,那只受伤了的孟极顷刻间便倒地,发出几声哀鸣,慢慢缩小成一团。
张起灵一战完毕,握着剑喘了口气,赶紧转过身来,走到吴邪面前解开结界,慢慢坐下来,低声道:“无事罢?”
吴邪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就是被吓了一跳。”说着又看了看他的面色,道,“小哥你呢?你没事吧?”
张起灵摇了摇头,低声:“方才权宜之计——抱歉,吓到你了。”
“无妨无妨,我不曾这般娇弱。”他连连摇头,又忍不住补充道,“只是小哥你,总是这般一力承担,当真让人担心——我并非那般不济事的,你倘或说给我听,也好为你分担一二——”他这般说着,只觉肩上一重,待再看时,却见那人靠着他的肩上,已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探查对方灵识,并无异样,想来是方才颇费了一番体力,便也不再管他,与那人一同靠着睡了过去。

张起灵睁开眼时,只觉得身侧凄寒入骨,眼前皆是茫茫白雪,不由一震,率先回头去看吴邪,那人还靠着他的肩头沉沉睡着。
“吴邪……吴邪?”他将人唤醒,查看了一下四方,只觉这幻境与昆仑山极为相似,不由愣了一下。
“小哥?”吴邪揉了揉眼睛,慢慢抬起眼来看他,然后弯着眉眼一笑,向他凑过来,在他唇上很自然地亲了一下。
那个瞬间,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把剑横在对方颈边,冷声道:“你是谁?”
吴邪愣愣地看着他,那张清秀的脸上无端地显出些委屈的神色来:“小哥你怎么了?我是吴邪啊——吃错药了?”
他定定看着对方半晌,把剑收了起来——人是吴邪,没错。这么蠢的找不着几个,何况还有灵识可辨认。
吴邪尚自看着他喋喋不休:“你刚才怎么了?做梦了?没有飞出昆仑山吧?”
他回过头去看着对方,慢慢道:“这里是昆仑?”
“是啊——小哥,你到底怎么了?”吴邪凑近了一点,疑惑道。
张起灵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看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吴邪看得他的动作,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啊,你不喜欢吗?”然后抬起头来,有点诧异地问道,“不是你说的吗?——你说你在昆仑山上遇见了我,然后找了我很多年……”
他眼前一阵恍惚,吴邪的脸变得益发朦胧,像水一样散开,昆仑山的雪层层地落,铺天盖地密密的风雪——

“人间有趣吗?”朦胧间,他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很疑惑地说。
然后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从飞升以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他低下头“看”了自己一眼,果然发现自己像是五百年前那样,一棵还未飞升的梅树。
“喂,你有听见我说话吗?”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你是在人间吗?那里有意思吗?”
那个时候他一直在修炼,尘世繁华,人间喜乐,都与他无关。那个声音还在孜孜不倦地问,可是他也不知如何回答。
人间有意思吗……他定在原地思索这个问题。他修炼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一个人。无数人类生灵从昆仑山来了又去,包括这些日子将他困在昆仑不让他飞升的昆仑女仙在内,都不曾在他心上留下半点尘埃。
十丈软红,六朝金粉,俗事尘埃,他也只在传闻中听过一二……其实于他而言,人间天上,并无任何差别。
“我都帮你下雪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那个稚嫩的声音有些着急地又开口了,隐隐有些跳脚的趋势,“你个闷油瓶子,跟我说句话呀——”
“我不会说话。”他平静道——这是真的,那个时候的自己,确然是不会说话的。
“你、你骗人!”那个声音急了,几乎从云端上跳下来,气急败坏,“你明明会说话!”
“你……”他看着眼前茫茫的雪,终于有机会,将那句来不及问出口的话问出,“为什么要帮我?”——天界没有天令私自下雪,是要受到天规处罚的。虽然吴邪最后因为他父亲的缘故没有受到太重的刑罚,却还是被罚禁足了百年。
“为什么?”那个声音像是在思索,然后像是笑了,“不为什么——你想看到下雪,我就下了呀。”
身侧风雪簌簌而落,他怔在原地。
——这样一个人,他遇见了一天,寻找了五百年,然后一起走过青门白露,六朝金粉,十里江南。也许以后,他还会用尽一生的能力等着,守着,看着,留在这个人身边。
他想念的,他怀念的,他所希望的,都在这个梦境里。
无论以后的路怎样走,他都绝对、绝对不想离开这个人。

四周寂静如死,张起灵蓦然睁开眼睛。
他将眼一转,发觉吴邪靠在他肩上,睡得沉沉,面容却皱在一处,似是极为痛苦。他伸手按在对方眉心,探了探他的灵识,只觉得益发薄弱,亦发觉自身灵识外漏不少,不由地一惊。
——他们方才必然是陷入了十方八卦阵中的重重幻境,无法脱身,因此他才会梦境一重接着一重。在幻境中吸去他们的灵力,若不是他及时醒来,只怕二人会力竭而死。
他眸色一寒,手碰了碰吴邪的头,轻声道:“吴邪。”
吴邪睡得极沉,然而被他一碰便惊醒了,醒来后茫茫然地看了他半晌,四散的瞳孔猛地一缩,十指收拢将他抱紧,带着哭泣般的声音小声道:“……小哥!”
他一怔,将手轻轻地放在对方头上,喃喃道,“没关系,你已经醒了——你做了什么梦?”
吴邪仍是怔怔的,半晌开口道:“我做了很多梦……”他似是觉得吴邪贴着他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轻声道,“我梦见……梦见你死了……”
他愣了一下,低下头去看吴邪的脸。那张脸苍白如雪,带着惊惶的神情,微微发着抖,连声调都变得尖锐起来:“你什么都不同我讲,遇到什么妖鬼蛇神都独自一人,用结界将我拦着,然后你就……你就——”
“别说了。”他闭了闭眼,将人楼在怀中,低声道,“我都知道。”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吴邪仍旧沉浸在幻境中,声音都变了调,“你什么都不懂,你只当我是个孩子,你——”
他蓦然愣在原地。张起灵闭了眼凑过来,俯下身,堵住了他的嘴唇。
吴邪怔在原地,瞪大了眼怔怔瞧着,似是还在梦里。
“吴邪。”他松开了手,将人搂在怀中,看着那人苍白的面色与颜色的唇,贴近了,喃喃道,“吴邪……跟我走罢。”
吴邪愣了许久,呆呆道:“我莫不是还没醒?”
……张起灵看着他泛白的脸,素日冷淡的脸上不由地带了些笑,垂下头去吻了吻他的头发,低声道:“你还记得上次我同你说的,我找了好些年的那位降雪助我得道的仙人么?”
吴邪在他身侧微微颤抖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时你睡着了,必是不曾听见我后来说了些什么。”他像那日一般,垂下眼,将唇印在对方的眉心,低声道,“我一直在找那个人,而如今……我找到了。”
身后风声如泣,吴邪听着风声,唇角带了些笑,缓缓闭上眼。张起灵看着他清秀苍白的眉眼,手拂过他的鬓发。

张起灵重新帮吴邪治好了脚上的伤口,听得那人问道:“我们如何出去?这般一直困在内里也究竟不算个法子——小哥你可有什么想法么?”
张起灵皱眉思索了一番,拉着那人绕到那棵树后,指着地上某处道:“玄机便在此。”
“瑾玉?”吴邪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诧然道,“怎么?”
“此物产自钟山,与此山间灵力一脉相承。温棋生自钟山,灵力亦于此相符,长此以往,灵识便可互通一二,他便是通过此物对我二人施以幻术,吸去灵力——亦是古时的禁术一种。”张起灵用剑指着那块玉石,淡淡道,“禁术被破后,他会被术法十倍反噬,想来所余灵力不足,只怕不足一战。”
他将剑尖落在那块五色的玉石之上,手间微微一个发力,便看得那块瑾玉上华光大盛,顷刻间消失在惨绿色的幻境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色的人影。
“——呵,神君好手段。”温棋脸上带着漠然的笑,面色苍白,冷冷看向他二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4-28 23:14:00 +0800 CST  
第十二回 鏖战生莫离九阴魅昼夜暝不弃梅花仙

上回书说到,张吴二人历经千难万险,终是破了十方八卦阵,见得温棋真身。温棋蓦遭反噬,灵力些微,然而烛阴一族生而灵力强大,温棋又是烛阴一族中的佼佼者,不可小觑。张起灵回头看吴邪一眼,只觉他面色苍白得很,灵力微薄,只怕受不住那人一击,不由地带着人后退了些。
吴邪被张起灵带得退后两步,便见他一手按上剑尖,只听那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一手挥出一张结界来,便将他笼在里面,隔着结界低声道:“你灵力还弱得很,在里面安心等我便是。”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吴邪人躲在结界中,外面皆看不真切,只觉得落雷如雨,一声声平底而起,所幸他们在温棋布下的结界中,凡人也听不到这番动静。吴邪在里处听不真切,只觉得白芒一道接着一道,在眼前纷至沓来,一缕血色溅在眼前,蜿蜒出妖冶而骇人的光泽。
吴邪分辨不出那动静来自何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连发力想破开结界,一边竭力嘶喊道:“莫要打了——莫要动手了!青惜无恙得很!你不过是想暗中借我的灵力帮他疗伤罢了,我借你便是!莫要再打了!”
那声音透过壁障模模糊糊传来,尚在激战中的二人皆是一怔,温棋回头一看,便忽的瞥见那结界中暴涨出一道青光来,直直向他打来。他侧身一逼,张起灵手中长剑划过一道白芒,点中了他的眉心。

“小哥!”吴邪亦在此时打开了结界,一叠声地喊着跑到他身边来,攥住他的袖口,连声问道,“你没事罢?”
他手中不停,手中一连几道白光将对方的灵力锁住,又以一道咒术将人定住,方才回头看吴邪,却见吴邪整个人扑到他怀中,在他身侧微微发着抖。
“小、小哥……”吴邪哆嗦着摸了摸他的脸,眼神落在他衣襟上的血色上,颤声道,“你……你没事吧?”
张起灵伸手碰了碰他的发,低声道:“无妨。不是我的血。”
吴邪仔细查看一番,又恨恨道:“你为何总是这般,不听我说什么,只管护着我!我好歹也是个仙君,何须你像看琉璃盏子般护着?”
张起灵将那人拉在怀中,吻了吻额发,低声道:“以后不会了……只是你这番着实灵力微弱,我不能让你冒险。”
吴邪瞪着他看了半晌,闷闷地垂下了眼,低声道:“我当真是个没用的……早知今日,便老实修行,也好过如今这般。”
二人方说到此处,却见温棋昏倒之处缓缓绽出光来,在空中凝成一片幻影。
吴邪诧然道:“这是何物?”
张起灵看了看,道:“这幻境本是禁术的一种,由施术者的执念而生。此种禁术被破后,听闻便会显出施术者心中的执念所想。”
吴邪闻声抬头看去,却见身侧幽深绿影逐渐散去,幻化做一处飘着雪的荒山。
张起灵怔了一下,低声道:“这便是钟山。”

他生于西北蛮荒之地,钟山中年被雪,寸草不生,非常冷,即使是生而为烛阴之身也无法温暖。他同他的族人一同在此地长大,因着身份的缘故,从未离开过这座落雪被沙的荒山,也从未见过除了他的族人之外的任何生灵,直到那一年。
族中的女魃因为只有一半的烛阴血统,是整个钟山唯一一个能离开钟山的烛阴。她回来的时候给各个家族分了一点奇怪的东西,嘱咐他们仔细照料——用那个女人的话说,叫“种子”。
他那时已经能化作人形,但仍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平日修炼也不甚要紧,照顾这个小东西的任务就自然落在了他身上。他看着那个小东西隔着琉璃罩子一点点的长大,软软地蔓延开一点他从未见过的颜色——后来他知道了,那种颜色叫做“青”。
那时候他只觉得很神奇。那东西太小了,柔柔弱弱的样子,他在整个钟山都没有见过这么脆弱的小东西——但是那颜色和形状,让他觉得莫名的喜欢。在整座荒芜的钟山上,隔着雪被和尘沙,是唯一的色彩。
那东西吸了钟山的灵气,很快开始长大,隔了一段日子,便开始渐渐有了凝气成形的力量。那个时候他的修炼渐入佳境,功力提升地越来越快,有的时候闲了,就跑去看看那个小东西,隔着流离罩子跟它说话。
烛阴的古语很难懂,那一团青色的雾气用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听懂了,他就隔着罩子跟那个小东西讲话,细长的手指隔着琉璃好奇地一戳一戳:
“小东西,你是个什么呀?”
然后那团东西说话了,声音很小很软,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柔软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像水一样。回答他:“我是竹子呀。”
“竹子?”他从未听说过这个东西,“什么东西?”
“就是……”那团雾气慢慢散开,像是在思考,然后软绵绵地回道,“——就是我呀。”
“……”他想大约是得不到回答了,于是换了个问题,“你从哪里来呀?女魃从什么地方带你回来的?”
“我从江南来。”还是那样柔软而幼小的声音。
“江南?那是什么地方?”
“江南呀……”那个声音轻轻地回答道,“是有山,有水,有花,有桥,有鸟,有人的地方——嗯,还有竹子。”
他听得茫然,但是听到对方说有竹子,隔着琉璃罩看了看那株竹子愈显挺拔的样子,纤细的。于是他心想,一定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地方。
“春天的时候桃花就开了,到处都是,红红的,很漂亮呀。”那个声音奶声奶气的说,“柳树也会变绿,毛绒绒的鹅黄,再然后变成很漂亮的青色——喏,就像我这样。”
他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着对方。
“——就是青呀。”那团雾气模模糊糊地显出一个人形来,对着他认真道。
“……是你的名字吗?”他继续茫然问道,“……青?”
对方愣了一会,然后慢慢缩成一团,闷声道:“算了,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又过了几年,那株竹子长得更快,因着罩子里的水分和钟山不绝的灵气,显出一种水一般灵动的青来,非常挺拔,隔着琉璃也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和整个钟山都不同的灵气,人形也快要逐渐凝成。他有的时候来跟青说话,隔着罩子说起对方一直想念的江南,说起缠绵的小桥人家,青山绿水,春雨杏花——
“你来的时候还那么小,见过什么呀。”他听着对方歆羡的语气,有些哀怨又有些嫉妒地说。
“……可是我想呀。”青隔着琉璃,虽然已经长大,还是那样轻柔而动听的声音,“我还没有破土的时候听外面的伙伴们说了很多年,还没来得及看就离开了——真想看看呀。”
“你不想来这里吗?”他扒着琉璃罩有些难过地问。
“一开始的时候,当然不想了。”那声音带着一点笑意,非常温柔,让他想起对方言语间的杏花烟雨,“可是如果没有来的话,就不会遇见阿棋了呀。”

再过一段时间,他因为修炼被师傅勒令闭关,也不再能来看他,最多用传音器说几句话。他在遇见青之前一直都是一个人,自然感觉不到所谓的寂寞,然而遇见了再分开的时候,才真心觉得度日如年。
他把多余的经历都放在修炼上,因为年少聪颖,到出关那一天,他已经是族中最早修炼到第七层的烛阴,能熟练地化作人形。他看了女魃从人间带来的书,化作那书中的模样,清眉朗目,白衣若飞,样子也颇为惹人喜欢。
他穿过山坳下山去找青,那山间犹自覆着皑皑的雪,苍茫地一层又一层,覆着层层黄沙,绵延不绝。头顶的天一片苍茫的灰,他于那一片灰暗中看见一抹青色的影,那影子穿过皑皑雪山,夹着凄风冷雪落在他眼前。
那人影浮在空中,一袭青衣,墨一般的长发散在风中,眉眼弯弯,带着些湿润的水汽,苍白且温柔,带着些笑意,抬起眼来看他。
那声音是多年如一日的温柔和清澈,恍若冰雪初融,绵延不绝:“阿棋。”

…… ……
那之后青就离开了琉璃罩,和他一起生活。钟山遍布烛阴,青本是竹妖之身,又灵力衰微,身体开始变坏。他和青在钟山在一起以后,更是因为他自己体质特殊,身体每况愈下。只是他当时太年轻,对此知之甚少又不信天命,有太多的东西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一切就早已终结。他最后一次闭关过后,那个人的灵体悄无声息地散了,连刚到钟山时候的那颗种子都没有留下。
那时他还不知道,凡间的妖灵在灵力散尽以后,包括元身和灵识在内,是什么都留不下的,只余一缕灵魄在人间,尚自一个人在山间找了好些日子。洞外的雪簌簌落着,他看着空荡荡的琉璃罩,愣了很久很久。他看着那些密密的雪,一层一层,想起那个人说过的话——
“可是我想呀……我还没有破土的时候听外面的伙伴们说了很多年,还没来得及看就离开了——真想看看呀。”

他背叛了族中万年前移居钟山时发下的誓,走到了人间。他踏过那些陌生的山水,来到那个人讲过很多年的,远方如水的江南。
“春天的时候桃花就开了,到处都是,红红的,很漂亮呀。柳树也会变绿,毛绒绒的鹅黄,再然后变成很漂亮的青色——喏,就像我这样……”
他看着那些流水小桥,绿柳繁花,想起对方带着笑的眉眼和表情,想起那些隔着琉璃和风雪一点一点飘过来的声音。江南如雨如画,烟水朦胧,他见过了那么多如花的美人,听过了那么多如水的歌声,但是从未有一个人让他这样想念。
他看着杏花春雨间的朱楼百尺,风声如泣,他找了百年,孑然一身。
…… ……

他愣了许久,把思绪收回来。夜很静,他隔着朦胧的烛光看见怀中青年沉睡着的,苍白而疲倦的脸。他注视了许久,然后慢慢俯下身去,贴上对方的嘴唇。那张脸唇色薄淡,温度薄凉,犹自是多年前风雪尘沙简纤毫莫动的温度。
隔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
他把人紧紧搂在怀里,慢慢闭上眼睛。
——这一次,他绝不会放手了。

那幻境缓缓散去,他们终于回到了最初青惜的房间。青惜与温棋挨在一处,静静地闭了眼。
吴邪将眼神收回来,黯然道:“——这番事故,他们倒也当真可怜可惜。”
张起灵叹了口气,低声同他道:“不要紧,他二人皆是无事——只是这烛九阴怕是要受些苦了。”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4-29 22:58:00 +0800 CST  
吴邪亦知他不仅犯了天条,又与凡人相扰,犯了族规,只怕是下场凄惨,只是看着温棋与青惜沉睡的眉眼,半晌还是低声道:“虽是大旱之源,他到底也不曾当真害过平民百姓,我看这般情状,想是颇曾受过些苦的,倒是可怜得紧。”
方这时,温棋因着底子好些,方醒来便听得这番对话,闻言睁了眼,低声道:“——仙君所言不错。我与青自幼相识,也算得上竹马青梅,素来相交甚密。后来……”说到此处,他话音顿了顿,眼角眉梢的神色似是极为痛楚,低声道,“因缘际会,终究是我对不起他——他长到不过两百余岁便早早的去了,我此生寻了他许久,才在此地寻到了他,只是终究还是错了……到底是我误了他。”
说罢,温棋抬眼看着他二人,忽而一笑:“我做下无尽罪孽,如今落在两位手中,自知身后凄惨,也不敢有一字妄言。只是青惜他什么都不知道,如今被我害到这般境地,我千般方法都救不得他,方才出此下策,对二位动手。又加之凡间如今此景,我自知罪无可赦,仙君要杀要剐,我绝无二话。只是——”他说道此处,他猛然起身,挣扎着对他们行了烛阴一族的古礼,低声道,“仙君方才那样说,我便只当真了,不知仙君能否救救他,仙君恩德,温棋今生来世结草衔环,必当报答。”
吴邪虽不拘于礼数,亦晓得这是行与天地君亲师的大礼,慌忙将人扶起,连连道:“你莫要这般——我救他便是了。”
他回头对上张起灵诧然的眼神,不由地粲然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枚青碧色的玉来,笑道:“这本是上次瑶池宴后,从小花处讹来的岐山水玉,对修为如你我这般的神仙自是无用,对凡人却有用的紧,可避除邪气,延绵寿数——只是效力甚微,需要慢慢调养罢了。”
——所谓 “水玉冰鳞,潜映洞川。赤松是服,灵蜕乘烟。吐纳六气,升降九天”,自然也有诸多妙处。他说着便将那物放于青惜额上,那青碧水玉发出幽幽柔光,只片刻之间,果然见榻上那人苍白的面色好转了许多。温棋面上一喜,方要上前来,便被吴邪伸手挡住了。
“你身上煞气太重,他本是凡人,如何经受得住?”吴邪正色看他,同他道,“水玉功效低微,须得常时以往,方有成效。这法子虽是见效慢,好处却大得很。他本有妖类三魂七魄,待得十余岁之后,他的身子便与妖类无异,此番可算作从头修行,待得来日受得住煞气,便可与你相见了。”
温棋听得这言语一怔,继而反应过来,深深跪拜下去,道:“仙君恩德,小仙感激不尽,待得罪孽赎尽,必将结草衔环报答。”
吴邪笑了笑,不由道:“我不过是看青惜公子投缘,帮衬一把罢了。你且随我们去天庭领罚,受那诛仙台八十一道天雷——只怕那一场受下来,你的灵力也几近全无,恐亦要从头修炼——与青惜倒是相似得紧。”

再过几日,待这一番事物皆处理得当,温棋待青惜醒后,差人带他到僻静之地休养生息,自去天庭领罚。胖子与云彩相处得当,吴邪只觉心中爽利,并无旁的事盘桓中心,终日睡至日上三竿,好不惬意。
待得最后一日,他将凡间诸事处置得当,出得门去,一眼看见张起灵在桃树下站着,眉眼淡淡,春日落花如雨,在他眉梢盘桓不去,那景色煞是动人。
他中心一动,沿着花径走到那人身侧,张起灵闻言回头看他,微微弯起眼角,低声道:“结束了?”
他嗯了一声,走上前去,抬眼看着对方的脸。那落花风声在眼底萦绕不去,张起灵站在他眼前,眉眼淡淡,一袭梅香,神色不动,凝定如冰雪,桃花与夕阳在他身后艳艳落下,宛若初见。
张起灵看着他,缓缓对他伸出手去,修长的身影在夕阳下落下长长的影,眼角眉梢都带着难得一见的温润笑意,缓缓握住他的指尖,温凉的温度在他掌心蔓延开来。
他下意识地回握对方的手,十指交缠,身后落红阵阵,宛如在他记忆中模糊不清的,五百岁前昆仑山绵延不绝的雪。
张起灵握着他的手,白衣如雪,在身后落下绵长的风声:“走罢。”
【完】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4-29 22:58:00 +0800 CST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v=白露是整个本子里写起来最顺手的文……因为实在是很熟啊!而且又一直在跑剧情!又不虐!写得可顺手……总之多谢各位喜欢O(∩_∩)O~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4-29 22:59:00 +0800 CST  
新文短篇《青门》:http://tieba.baidu.com/p/3019236842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5-02 22:38:00 +0800 CST  

楼主:夏槿茉

字数:47303

发表时间:2014-01-27 05:0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2-25 23:42:05 +0800 CST

评论数:96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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