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重发】后沙海笔记(续《荒沙之冢》,原著风中篇HE)

1L镇老张


楼主 艺_步step  发布于 2015-10-19 21:20:00 +0800 CST  
原帖水军太多,已删。滚来重开一贴,别打我


说一下基本设定:
2014年吴邪失忆,2016年恢复记忆。
2016年,吴邪得知自己当年的计划出现了一些变故,汪家仍然存在,而且自己成为了他们所有人的唯一目标。同时还发现老张在出门以后基本接手了他的大业QAQ
这篇文就是从吴邪恢复记忆之后开始的,是一个全新的故事,不走沙海风,只走治愈风,老吴会和老张一起合力打倒汪家,最后双双把家还。


前传传送门:《荒沙之冢》
http://tieba.baidu.com/p/3840738628?pid=70196514305&cid=0#70196514305


自己开的坑倒吊着也要填完!!!

楼主 艺_步step  发布于 2015-10-19 21:23:00 +0800 CST  
《后沙海》转移阵地!打扰了
@糖果de落雨@zhangyuan82034@没钱也要任性37@你8懂的悲伤fly@玉枕暗香盈袖

楼主 艺_步step  发布于 2015-10-19 21:25:00 +0800 CST  
引子

从新疆回到杭州后,我休整了一小段时间。这段时间里,我把我的计划重新理了一遍。

两个阶段四条线,错误却在第一个阶段古潼京这条线上就开始酿成。两年前,我当着整支考古队的面把黎簇拉进了水里,装作把最重要的事情告诉了他,让一部分人开始意识到这个人的重要性,而与此同时,我假装被九头蛇柏拽入了沙漠底下,制造出了仍陷在闷油瓶留给我的那些线索里的假象,暂时放松了他们对我的警惕。

小花被我扯入了局。他的人脉广,我不得不借助他来暗中发动老九门的力量。解家势力雄厚,当家的死讯一发布,底下的分支、以及与解家有着一定利害关系的家族必定大乱,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可以散布一些消息,制造一些信息差,把所有人都引至古潼京,制造一场巨大的骚乱。

在汪家发现我滞留古潼京的真正意图之前,我给黎簇他们限定了三天的时间,他们必须要在沙漠之下活过三天,在这段时间里,梁湾拿着小花给她的建筑图纸,走至地下建筑的最深处。在那里,我安排了她和塌肩膀见面。我要在那里制造一场爆破。像塌肩膀那样的亡命之徒,担当这样的角色,再适合不过。

但是在黎簇真正潜入汪家的时候,我预计的场面并没有发生。老九门的人以及梁湾在古潼京制造的骚乱,并没有惊动上头。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察觉到自己的计划可能发生了变故。

我预判错了地点。

我和我的敌人应该是在同一时间反应过来的,那时我刚刚被当地的藏人从悬崖底下救起,我根本没有退路。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黎簇得以潜入内部,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毫不犹豫就选择重蹈闷油瓶的覆辙,喝下了那一杯他在幼童时期就喝过的红色液体。

这样一来,我可以继续和那些蛇缠上一段时间。

体质开始变化之后,我失忆了,给自己留下的线索只有一条蛇。我荒废了整整两年,被汪家人故意设置的线索引去了一个叫沙冢的沙漠。在那里,我遇到了张海客,遇到了胖子,也遇到了闷油瓶。那时我只顾着关注自己,根本没有心思去关注别人,现在想来,他们为了能争取与我的见面,其实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闷油瓶是在我作出那个决定之后重新回到人世的,那时他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正在发生些什么。我没料到他会出现在墨脱,我托蓝袍藏人把黎簇带进山里,是想让他替我完成我和藏人之间的承诺,但是没想到,他会在那里见到闷油瓶,并且把我的决定和计划和盘托出。

之后闷油瓶为我做了很多事,他把我送回了杭州,拿走了所有的笔记和资料,然后潜入汪家的内部,潜伏在那群人的中间,一直窥视着我的行动,最后安排黎簇在山洞里接应我,通过传真机把所有的资料发了过来。我觉得他已经做得够多了,那时我失忆,觉得这个人不可理解,但是现在,我只觉得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还把我二叔收买了。之前二叔给过我旨意,说我要跟着闷油瓶行动,碍于长辈的威严,我一直没有对当时还完全陌生的闷油瓶出手,但是如今,我竟然发现闷油瓶是在利用二叔的权威让我跟着他。

我不禁怀疑,过去那两年,他是不是一直都在?

那时候,我就意识到,我必须要找到他,与他见面。

楼主 艺_步step  发布于 2015-10-19 21:29:00 +0800 CST  
一、 新线索

最近通知我去各地看货的消息多了起来,地点天南地北五花八门。以往遇到这种情况,我都是直接叫几个有一定眼力的伙计过去帮忙掌眼,之后再把消息反馈给我,最终定夺。但现在,我还多做了一件事。

时间很多存在冲突。我格盘那两年时间里,二叔一直都帮我管着这个烂摊子。我二叔是老江湖,以他的个人风格,他是不会让走货的信息处于一种混乱状态的。根据我往日对他的观察和了解,他习惯于对自己的信息网进行有目的地分割,每次只把关键的信息传达给特定的一些人,对其余的人实现完全的保密,而被告知信息的人还不知情,误以为可能存在抢占先机者,办事效率瞬间提高好几倍。这一招,我还是从他那里学的。

所以,现在底下出现这样的情况,我并不觉得是二叔的失误,而是盘口里可能发生了一些让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从那时起,我就把每一波消息高峰里时间冲突最多的地点记了下来,专挑这些地方去看货。挖上来的货价值平平,只能流进古玩市场里骗骗新手,绝对赚不了行家的钱。说句老实话,它们全部加起来值的价,可能都不及闷油瓶以前手里拿的那把黑金古刀。这年头,盗墓这种行当早就尽气数了。

走货的人大多很乱,几个盘口的人去运一批货,有时候没商量出个结果,就直接操家伙开打,我没管他们,每次都躲在一边观察局面,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越乱的地方我就越需要关注,胖子说我这就是在找死,但我一直都有一个想法:只要我越安全,闷油瓶就可能越危险。

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盘口越来越乱,很多人开始对我不满,投奔了其他人,这正是我要的局面。这段时间,我不停在长沙和北京之间往返,有时候刚在家里吃过一顿饭,当天晚上就飞去北京和小花吃宵夜。我就是要让人不知道我在干什么,这可以造成一定的迷惑性,我需要在那群人整顿好之前,先达成自己的目的。

“我觉得你最近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太对劲。”小花把菜单递还给服务员,揶揄道。

“我一直都很不对劲,你现在才发现?”我把烟往烟灰缸上点了点,百无聊赖地拿起了手机。一旁的秀秀笑了笑,曲着胳膊肘碰了碰我:“小花哥哥的意思是,你最近实在是太对劲了,对劲得有点不太对劲。吴小叔,你懂这意思不?”

“你叫他哥,叫我叔?”

秀秀笑得更欢了,仔细一看,还有些狡狯。其实她的年纪也不小了,但是这样小女生的表情却意外地适合她。秀秀这几年成长速度惊人,可能是受小花的影响,但是三个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总能捕捉到一些熟悉的感觉。

我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酒。能找到小花和秀秀不容易,他们一直不知道我那边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自己周围的监视早就被解除了。所以当时我托人给小花的手机定位,跑去东北一个小山坳里的一间废置农房内找到他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把棍子朝我面上甩,也不看看到底是谁。

之后,小花带着我找到了秀秀。她的情况稍微好点,一直都住在北京的一家小寺院里。据她所说,霍家曾经出资修葺过这家寺院,有一些渊源,所以寺院里的僧人对霍家都有一定的好感,甚至有一个小沙弥还特别喜欢她。

我没有把我的事情告诉他们,但是我的出现,多少说明了一些问题。监视不会那么容易就能被解除,我跟他们说,之前咱们是在打拉锯战,现在只是变成持久战而已,还没有探清敌情都不能轻举妄动。对此秀秀还笑我说话怎么变得这么老派。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的生活可以恢复正轨了,想到这里我就对小花道:“最近你那边怎么样?”

“白手起家。”小花百无聊赖地转腾着手机,“感觉还不错。”

“所以这一顿我请?”我苦笑道,“解总裁,你应该在衡量过我们仨的经济能力之后才作出来这种饭店吃饭的决定。”

“吴贵人,您是老板。”小花捏着嗓子用戏腔说了一句,“你见过哪个员工带老板去大排档的?”

秀秀捂着肚子直发笑,我把她的杯子往桌上磕了磕,自己喝了一杯,沉声就向小花说:“我那边,要不要试试?”

这个想法其实一早就有了,小花为了配合我的计划可以说是倾家荡产,我自然是还不起这金钱债,但是人情债,终归还是要还的。我自认他比起我来,更有操持盘口的气度,打个比喻,如果他是那种社会名流上的精英,那我大概就是一半路出家的小蛮子。

小花听了我的话后,眯了眯眼,我以为他会逼问我的想法,没想到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最近是不是有了别的什么打算?”

“怎么这么说?”

“这是你吴家的祖业,一般情况下就算是念在你爷爷的份上,都不会轻易作出这种决定。”小花冷然道,“除非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让你不得不抽身离开。”

到底是聪明人,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我又点起一根烟,直接说:“我要去贵州呆一段时间。”

“有消息了?”

“还不确定。”我道,“最近贵州广西边界有一个地方,走货特别频繁,人流很混杂。刚好昨晚收到风,所以想过去看看,顺便在那里呆上一段时间,当作旅游。”

“去一趟旅游需要把那烂摊子推给我?”小花拿着酒杯道,“吴邪,你这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料理后事。”

小花一向敏锐,但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闷头喝了口酒。几十年的交情,他还是了解我的,知道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就够了。

菜一盘盘被端了上来,我们埋头吃菜,秀秀不停帮着我和小花斟酒,从头到尾没有再说话。一顿饭草草吃完,我结了账,小花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对我说:“吴家的祖业我不敢动,生意我先帮你看着,但是烂尾的还是得留给你来收拾。”

我笑了笑,挥手直接就在饭店门口跟他们道别了。

楼主 艺_步step  发布于 2015-10-19 21:29:00 +0800 CST  
二、蛇洞

从龙洞堡机场出来,正值凌晨,贵州还在下着瓢泼大雨,潮湿闷热的雨气混杂着露水。我走出机场大厅,离远就看到了一辆浙A的车。

早在昨天,我就派了一个人前来这里接应我。接应的伙计在道上被人叫作坎肩,虽然平时人不太正经,但做起事儿来还算精明卖力,我一直把他当作心腹,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从他那儿看到潘子的影子。

看着车里的人四仰八叉地躺在里面,我立刻敲了敲车窗,好小子,敢把我的车停在这里睡一晚上,要是被罚了牛肉干,我就全喂给你吃。

坎肩伸着懒腰看了过来,一看到是我,连忙开了锁,我坐了进去,这才发现副驾驶还坐着一个人。

他回头看着我,咧开嘴礼貌性地笑了笑。我稍微留意了一眼,发现这个人的额头看起来有点高,五官不像是个汉人,很可能来自当地的少数民族。我问坎肩这个人是谁,他说是收货那块地附近一座小乡镇里的侗族小伙,因为出入的路实在难走,有一些捷径只有当地人才知道,所以就请来了一个人作向导。

车里多了一个人,很多事情就不能直接说,我拿起手机,刚想确认一下那边的情况,侗族小伙这时就开口说话了。

“老板,听说您是过来做生意的?”

“咱们是过来旅游的。”我抬了抬下巴,“他是我表弟。”

坎肩没说话,我暗骂这小子最近脑子怎么变得这么钝,侗族小伙又笑着道:“老板,您的那些手下我都瞧见了,那么大个车队就算绕山路走也很惹眼,何况当时我就在附近。”

我皱眉问他:“你在附近干什么?”

“抓蛇。”侗族小伙直接道,“这个时节抓蛇正合适,村子里好多人都做这种生意。我看老板你们过来咱们这边儿也是冲着这些蛇来的吧?好多外地人都不晓得,以为我们这边儿只有酒,实际上蛇才是真正赚钱的买卖。不得不说老板您实在是有眼光。”

雨停了,我打开车窗,点起了一根烟,自顾自抽了起来。这个人说话很溜,而且油嘴滑舌,我长年做生意,对这种说话的语气很是敏感,不由得有些抵触。

他的意思明显是想从我这边收收风,顺便捞上一笔。如果他知道我都把我的手下叫去了那儿,自然不需要无事献殷勤来给坎肩指路,直接跟着车队走就行了。肥水不流外人田,能独享的就不会愿意去分一杯羹,他现在之所以跟到了这儿,显然不是真去做什么向导,而是因为跟到半路被坎肩抓了回来。

见我没理他,那小子也不觉得没面子,接着对我道:“老板,虽然我不晓得你们要去哪儿,但看方向,那一段路险得很呐。”

“那你得顾好你自己了。”坎肩突然道,“咱这位老板,挖过的坑可能比你走过的路都要多。”

“所以才说这老板有眼光嘛。”侗族小伙倒是不膈应,“我是听说最近那儿发生了一些怪事儿,想给你们提醒几句。咱们村子背靠着的那座山,蛇多得吓人,很多都说不上品种,村子有几个蛇农上山之前好好的,回来之后都变哑巴了。后来咱们才听说他们在山上遇到了一种怪物,离远看有人形,凑近看全都是鳞片,碜得慌。”

确实知道点东西,我转而问他:“那你有没有听说它们是从哪儿来的?”

“这……还真不知道。”

我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你刚才说的那种蛇,是一种罕见的信蛇,通常被人驯服用作捕猎,很少能直接在山里看到。至于山里的怪物……有没有听说过蛇人?”

小伙摇了摇头,于是我接着说:“说来其实很玄乎,之前听说有一些人长年累月住在山洞里,擅长打蛇抓蛇,靠吃蛇肉活命,不知不觉就发现自己身上长满了鳞片,浑身发痒。很多人把这种现象解释成蛇类的报复,但是我倒不这么觉得。与其相信这些不靠谱的,倒不如相信它们确实存在。”我笑了笑,看着已经缩回副驾驶位上的人说:“只是被不明真相的人换了种说法而已。”

接下来一路无话。

坎肩把我载到目的地的时候,是预定时间的傍晚,山脚下的寨子已经亮起了盏盏灯火,我叫他直接把车开到村子后方的山坳上,沿着刚才留下的车辙子一路驶了过去,最后停在了一片密林里。

麻袋被捆成一团堆在地上,几个中年人坐在旁边抽着旱烟,神情十分放松,看到我过来打了声招呼,我用扔在地上剩下的麻绳扎紧了裤管,问道:“多久了?”

“也就半根烟。”坐在石台上的伙计打了个哈切道,“除了这几麻袋土愣子,没啥捞着的。”

我环顾四周,密林出奇的安静,但十几辆车倒是好好地停在了一边。

“其他人呢?”

“都他妈撤了。”有人往地上吐了口痰,我认得他,前几次火拼,都是这个人带的头,道上人称枪头,对我的称呼依然停留在十几年前。

“小三爷。”他道,“你不能怪咱们,咱出来混,其实也就为了一口饭吃。你做当家的有资本过来玩,咱可没资本赔着你一起玩。以前咱信你,每次收到风都知道这回绝对是油斗,结果现在这他妈是咋回事儿?”

“这你就不懂了,小崽子。”抽着烟袋的男人阴笑道,“人还年轻,阳气旺,听说蛇鞭能壮阳,没准他就是寻这玩意儿来的呢。”

“真的假的?小三爷,给我一条使使呗?”

“臭小子!用你爸那条吧!小三爷现在本事着呢,你要他给你,小心他日你娘!”

几个人霎时哄堂大笑。我朝坎肩招招手,示意他过来,时间差不多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得由我来亲自动手。

我其实并不缺信得过的伙计,只是我没有再刻意让他们为我做什么事了。我不想成为一个只会索取信任的人,我希望一切的选择都来自于他们坚定的内心。做生意,的确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而我却是为了别的目的。他们对我有意见,这我当然可以理解,我只是可悲自己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除了稍微的不适之外,再无其他情绪。

“各位兄弟,你们这样说话可就不厚道了。”站在坎肩一旁的侗族小伙道,“你们知道从这里抓出去的蛇,一斤蛇蜕能卖多少钱吗?”

这里站着的人除了我和坎肩,和这个侗族人都是第一次见面,我拍了拍他的肩,道:“当地的蛇农。想赚钱的,跟着他,以为我是过来玩的,可以滚了。”

枪头嗤笑一阵,朝其他人挥手道:“跟着小三爷,听到没有?”

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先行了一步。坎肩把狼眼递了给我,我调大光圈,立刻就看到土埂墙下一排密密麻麻的洞口。丛生的杂草把它们掩盖得很好,但黑黢黢的开口在强光下还是十分明显。

我戴上了从兜里扯出来的手套,托坎肩拿着狼眼,直接拨开了草丛。

“靠,怎么这么臭?”

我扭头看向他们,所有人都捂住了鼻子,表情十分痛苦。不出意外,他们肯定是被蛇粪的腥臭味熏到了,那种味道我之前也闻过,现在单凭视觉都能回忆起来。

托瞎子的福,我现在算得上是半个蛇类研究专家。这个季节的蛇觅食频繁,通常天黑之前外出,就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才会回来。虽然我还不能确定蛇种,但蛇的习性大多相同,现在这个时候,我可以确保自己的安全。

洞口的砂土很潮湿,有些地方还能渗出水。“打进去看看。”我对坎肩道,顺便摘下了一只手套,伸手就往洞里摸了进去。

身后几个人见我这个样子,立马往后退了几步。我勾了勾手指,把蛇洞内靠近左侧的一纸片比较干燥的东西勾了出来。

生长在西南地区的蛇体型不会太夸张,我对这条蛇一开始的预计长度只有两到三米,所以在我把所有连着刚才摸到的表皮的蛇蜕扯出来的时候,着实惊讶了一把。

“东家,你估个数?”坎肩的声音有些抖。

狗日的,你叫我怎么估?我看着这条来回叠了好几十圈的蛇蜕,心道,老子只看过有毛的,没看过这么长的。

我收起手套,站了起来。不管怎么说,接下来我可以好好观察那群人了。我点了根烟就对那群一直站在一边的人说道:“叫他们别躲了,都出来吧。这回肯定能赚一笔大的。”

这时,枪头竟然又是嗤笑一声,把手机插回裤兜里:“小三爷,咱没诓你,伙计们确实走了,就在一分钟之前。”

“你他妈说什么?”

“一分钟之前有人收到风说广西那边儿有一油斗,一群人抢着去接筷子,其中有一个人,特别有意思。”他长喷一口烟,把烟斗夹在了指缝里,转过身抬起手,扭头笑着对我道,“小三爷,听说你一直在找他?”

楼主 艺_步step  发布于 2015-10-19 21:30:00 +0800 CST  
三、重逢

我愣在了原地。

一些不忍面对的想法正在逐渐成为事实。在过去的一年里,我过着与之前的十年相差无几的生活。手里掌握着与他有关的线索,身边是与他有过往的人,找到的却又是另一个线索。我以为我会得到一个答案,但没想到最终得到的,只是一些还等着我去接受的可能性。

他可能失忆了。

当我听到他跑去接筷子的时候,我的大脑只剩下了这个想法。之后我甚至还想到,要是我也失忆了,那我俩的交情就真的到此为止了。我不知道是我太犯贱,还是太过神经质,一心想着别人可能会失忆,其实说不定他根本就没事,只是因为最近太过缺钱,想干回自己的老本行。又或者,他突然在那里发现了关键的线索,像往常一样趁所有人不注意,中途离开,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我一直以为如今的闷油瓶多少会有些改变,事实上现在的他给我的感觉,的确与最初的他有了很大变化,但是它终究有个度。很多事情,只要他想,他就能做到,但对于我来说,就算做到了,有时候却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闷油瓶这个人本身就充满了无数的可能性,我想涉足他的世界,就必须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在内。这无疑是一个让人感到绝望的过程。

事后我常常回忆起这件事,都只想对别人解释,当时我只是被人下药了,平时的吴家吴小佛爷智商怎么可能这么低,还没确认那人是不是在诓我,就一个人开始想些不靠谱的。

身体本能感到的沮丧很快就被压制下来,我在一片鸣笛声里回过神,看到十几辆车掉头沿来时的路开走,越驶越远,立刻撤开了抵在枪头脖子上的刀,后退了几步。刚刚的反应太极端,他好像没搞清楚我想干嘛,捂着脖子,也后退了几步。

抽烟袋的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枪头脸色变了变,对我道:“小三爷现在可真算是本事了,老子没你那么大能耐。以后收账,你他妈给我记得少算咱这条线!”随后,他朝其他几人招了招手,扯着嗓门儿喊道:“佛爷扎手,并肩子们扯呼!”

这是一句黑话,以往听过不少次,大概就是“你厉害,我们撤”的意思。他们这些人,包括这次我间接叫过来的人,都是真正趟黑市这浑水的,从来不会把一些条条框框放在眼里。我平时很少接触这些人,只是偶尔收账的时候能看到他们的账本,这次花了好大力气把他们叫过来,没想到什么也没发生就一溜烟地走了。

枪头看我没啥反应,直接招呼所有人坐上了一辆路虎,我把手机背在后头,摁了几下,大概三十秒不到,两盏车前灯就从我的右侧照了过来。

一辆吉普在我身旁停下,我二话不说就想往副驾驶那边走,结果这时坐在里面的人把车窗摇了下来。

“干啥呢?咋回事儿?”我一扭头,他妈的居然是胖子,“不是早说好要演枪战片吗?”

我没管他在说什么,立马惊道:“怎么是你?我那伙计呢?”

“那个愣头青信不得,胖爷我不辱使命,已经替你把他送去劳改所了。”胖子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他娘的,这人还把别人的手机给抢过来了。

这样也好,反正我一开始就是叫胖子跟着那伙计的,只要我一有什么不测,我就会用手机提醒他们过来给我救场。然而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我看了看还在我视线范围内的路虎,直接对胖子道:“跟着那辆车,看到没?情况有变,有人说小哥去了广西。”

胖子呸了一声:“天真,你脑子秀逗了吧?他们说了你就信?胖爷我说小哥去了非洲大草原,你丫的信不信?”

“丫的谁说我信他们了?”我道,“我一开始就只想着看看那群人想搞些什么幺蛾子,现在都开溜了,难道还不应该把他们抓回来?”

“急个啥?来来来,咱哥俩先坐下来喝杯老茅台。”胖子说着,还真从后座拿来了一瓶茅台酒,已经喝过一半了。

我立马朝他后脑勺拍了过去,喝道:“你他妈这个时候还顾着喝酒?出来,我来开车!”

结果胖子装作听不到,依然纹丝不动,我真的急了,开了车门就想把他扯下来,他横手一挥,把我挡在了外面。“他娘的叫你别急,你还跟我杠上了,这猴急样儿挺难得,等会儿让那个谁也过来看看。”胖子阴笑道,“你以为我过来是来接你的?胖爷我是过来给你送东西的。你生日过了没?没过咱等会儿就一起过,我知道你……哎?那边儿蹲着的俩爷们儿是谁啊?”

我一向没太把胖子说的话当作一回事,他要是真想瞒我什么事情,我是绝对不能从他那儿套出什么话的,所以我也没花心思去揣摩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是看着他话头一停,突然就把整个脑袋往外伸。

我这才反应过来坎肩和那侗族人一直都呆在蛇洞的附近,刚才枪头一帮人完全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根本没想起还有这么两个人。

我有些烦躁,目的不明确反而让我畏首畏尾。眼前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考虑,侗族人的身份我怀疑了很久,但一直没有什么眉目,过来那一段路试探了一下,还是没看出什么端倪。我把这个人认作是此行的一个待观察的对象,所以才把他带过来了这里,但是现在好像已经没有意义了。

胖子下了车,跟了上来。他眼睛够贼,刚才一下子就瞄到了两个人,但我夜视能力实在一般,瞎子教我的那一套太久没练,倒是有些生疏,所以我现在看到的依然只是黑蒙蒙的一片。

“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我停在原地,没有再往前走。残留的蛇性让我本能地停止了靠近。

“什么声音?”胖子也配合我停了下来,“难道是交配的声音?咱们要不先回避一下。”

“差不多。”我道,“是暗示交配的声音。”

“天真你小子越来越重口了。让胖爷我来告诉你吧,这声音,明显前戏还没做到一半。”

我没理他,往前稍稍挪了几步。原本微弱的声音此时变得越来越清晰,那是一种有规律的撞击声,乍一听,的确可以让人误解,但是在我听来,这种声音却是非常的碜人,好像一种带有诱惑力的毒素。

“我没有在开玩笑。”我对胖子道。不会有人比我更熟悉这种声音。我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蛇,清楚知道公蛇在五六月份期间会发出一种声音来吸引雌性,听起来跟石头磕地差不多,非常响,简直能让人睡不着觉,那时我还把自己困在西湖附近一间暗房里,常常失眠,其中一部分原因就得归咎于这种声音。

这种时候,我都需要光,这种声音能够引起我的共鸣,我必须要通过光来确认自己还是一个人。我把手里的刀换至左手,右手从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准备点上,但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右手腕突然受到了一股猛烈的撞击,打火机应声落地。

是蛇。

我立刻反应了过来,朝胖子大喝:“快!照明!”可他没有按我说的去做,转而朝我肩上猛地一推,几乎就是在同时,我感觉到身上传来了一阵怪异的摩擦感,细长的蛇擦过了我的颈间,顺势下窜,直接缠上了我的脚踝。

我立刻下蹲,伸手护住脚,黑夜里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胖子在一旁又骂又叫。我豁出去,直接往蛇身上摸,跟以往经常打交道的黑毛蛇不同,它的体表非常光滑,手感竟然和摸一条金鱼差不多。我顺着它的鳞片反方向摸去,任由它咬着我的手,最后一把掐紧了蛇头,用力一握,狠狠地扯了出来,朝外面扔了出去。“哒哒”的响声还在持续,我似乎意识到这可能并不是公蛇发出来的声音。

我循声迈步走了过去,渐渐看到了一个人,坎肩倒在了他的边上,而他旁若无人。

声音是从他这里发出来的。

“果然,师傅说得没错……”他含糊道。

我上前一步,双脚突然脱力,膝盖惯性磕在了地上,我顺势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想让他给我张开嘴。此时他的嘴里一定含着一样东西,我必须要把它抽出来。

蛇毒在这个时候发作。我一直认为我现在的体质应该是对大多毒素免疫的,但没想到手脚竟然开始发麻,并且迅速蔓延至了全身。

“哒哒!”

一阵劲风呼啸而来,我认命一样地转过身去,直直地看向了那个洞口,等待从蛇洞里飞窜而出的母蛇缠我脖子,而几乎就是在同时,一个比黑夜更甚的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我看见他稍稍抬了抬手臂,起手之间,几声脆骨断裂的声音,比世上所有的音乐都要好听。

“……你!”我哑着嗓子喊道。

他没有回头,而是朝后伸手搭我的肩,我肩膀一紧,突然就被带至了他的身后,头晕目眩之际,我依然强忍着去看。我看到他背对着我微微前倾,看不清动作,但我知道他在干什么,我庆幸我们在作战方式上居然也能达成一致。

干呕声一出,鬼哨戛然而止。四周完全寂静了下来,而我的大脑却是在这时才开始炸开,前后不过三秒钟,但此刻身体的一切反应都像是一种延迟。

我条件反射地想站起来,双手撑地,但完全使不上力,刚一站起,整个人又跌坐了回去,任由着自己的手臂被人拽过去,挂在他的脖子上。我鬼使神差地反握住他的手腕,像摸一条蛇一样摸到了他的指节,最终在拇指往右的地方上,摸到了与常人不一样长度的两根手指。

这才是确证。我握拳往那人的胸腹上猛力一锤,心里霎时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我突然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

楼主 艺_步step  发布于 2015-10-19 21:32:00 +0800 CST  
四、戒备

上下颠簸的震荡感硬生生把我从迷蒙的状态扯了回来,慢慢开始感觉到有人在强行刺激着我的神经。

呼吸很困难,我眯着眼,看到一根手指抵在我的鼻子下面,似乎是用了狠力,但痛感并不明显。那个地方是我的人中,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神经已经被麻痹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刚才之所以完全失去了意识,很可能是休克了。

局促的空间和微弱的灯光都能让我确认这是胖子开过来那辆吉普的内观,我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右手臂,结果一下子就被人按了下来。

是闷油瓶。

“有酒吗?”他抬头问道。

胖子抹了把汗,把喝剩的那瓶茅台酒扔了过来,手立刻又搭上了方向盘,连话都来不及说。

闷油瓶接过酒瓶,单手推开木塞,直接往我手上的伤口倒酒,整个瓶子被一滴不剩倒了个空。接着他弯腰捡起了一样东西,还没趁我看清楚就把它拧成了手指粗细,当作一条粗麻绳捆在了伤口的上端,紧紧缠着皮下血管打了个死结。

我已经很久没有被蛇毒糟蹋成这副鸟样了,以往血清都是随身带,根本没有把它当成一回事。现在仗着自己有宝血,更是连防护措施都直接省略,完全没想到曾经也有一种蛇,咬得连闷油瓶都能喊疼。

当时他身边有人给他做急救,加上本身底子好,所以除了短时间的硬化外,并无大碍。但我现在的情况,明显就已经耽误很多时间了。

他把我的手托了起来,抬手把车内灯调亮了一个档,对着伤口毫不含糊地把嘴贴了上去。

我立刻从车座上弹坐起来,也不知道是疼到的,还是吓到的。我看着他迅速地把伤口的毒液吸了出来,吐在一边,也没有漱口,随手抹了抹就算完事。然后松了送自制的止血带,又重新扎紧。

我们现在身上没有任何医药用品,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尽快下山。闷油瓶这样做,已经最大限度给了我喘口气的机会。

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他。这个人出现在这里,绝不会是偶然,我不相信天底下还能有这么好的事情能被我碰到。就不久前胖子说的那些话来看,闷油瓶似乎已经告知过一部分的人了。我不知道如果没有这一场意外,他还要多久才肯出现。但此时此刻我似乎悟出了一个道理,对于像闷油瓶这样的人,不想见就意味着永远不可能再见。

我试着曲了曲手指,剧烈的痛感发疯似的涌了上来,坐在我近前的闷油瓶低了低头,似乎是注意到我的动作,看着我道:“不用勉强。”

这家伙还会安抚人。我重新倒躺回去,继续适应着那种感觉。毒液应该都被吸出来了,但神经上的麻痹感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你当时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我努力扯动口腔周围的肌肉,“痛成这个鬼样子还能动。”

闷油瓶微微愣了愣,很快就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我本来没指望他能有反应,但没想到话音刚落,他的神情就变得十分凝重,转而问我:“那时候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

我没搞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那一段幻境给我留下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唯一清晰的都跟闷油瓶有关。张小蛇和小张哥之后的影踪,我没能找到,当时我猜测他们可能在进入那片林子之后不久就死了,所以一直没有把他们当做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你想让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闷油瓶点了点头,重新靠坐回驾驶座的背靠上,没有再说话。很明显他又恢复到了那种说一句话就能把人气吐血的状态,这让我觉得,我俩之前在沙冢里的那些日子都他妈白过了。

车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胖子转过头道:“还挺精神,跟只蟑螂似的。小哥,咱走一个!”

闷油瓶下车把我背了起来,直接就朝一个地方走了过去。胖子把车停在了半山腰上,从这个角度,我可以看到山脚下是之前我那些伙计绕过的侗寨,时间还不算晚,家家户户都还亮着灯。

这时我猛地想起被蛇咬之前的一些事情,连忙问胖子坎肩去哪了。胖子对我道:“那小子比你机灵多了,一发现那个菠萝盖不对劲儿,就躺在地上诈死。人还没跑远呢,他就自个儿开着你那辆车溜了。”

“跑了?”我有些惊讶。被闷油瓶盯上,那个侗族人居然还能跑?

“咱家小哥主动放手,他能不急着跑?那家伙浑身上下都他娘的缠着蛇,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传染病,还是离咱们远点儿比较好。”

我一听,立刻炸了,浑身上下都缠着蛇,我见过的所有人里只有一个。咬我的那条蛇是罕见的绿信蛇,和当年从张小蛇衣袖里钻出来咬伤闷油瓶的蛇属同一个蛇种,我之前怀疑侗族人是当地一些行踪神秘的蛇农,所以在来时的路上说了一些与这个职业有关的怪谈,作为试探,而完全没想过,他很可能不是蛇农,而是一个比蛇农更为隐秘的、身怀绝技的驯蛇人。

但是回过头一想,现在距离那一段幻境发生的时间已经近乎一百年,正常人早就连骨灰都没了,何况还活着到处蹦跶。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下意识看向了闷油瓶,直觉告诉我,他一定知道一些事情。

他侧头看着我,轻声说了一句话:“先别问。”

他也知道我没力气问了,一路上我昏昏沉沉晕了好几次,都被他捏着大腿痛醒了过来,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只能任由他把我背着。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把命完全交托给别人的感觉了,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想法,我当然不允许自己这么做,但是现在这种迫不得已的情况,却让我宁愿顺其自然。

他们俩最终把我送到了一座寨子里。我回过头,看到的却是一片密林,这里还不是村寨的中心,这个寨子是傍山建起的。

我还想再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但是闷油瓶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听到他对我说了一句“抓紧”,发觉他突然猛地蹲身,凌空跃起,踩在了窗栏上,我在一阵疾风中感觉到了从闷油瓶下盘传来的猛烈震感,在还没因为重力的作用下坠时,他再次发力一蹬,连同我倒立在空中,然后双脚稳稳向上勾住了二楼的窗栏,手却还抓着我的腿。

这种姿势哪里还是背,我捆着闷油瓶的脖子,有点哭笑不得,觉得都他妈快要脑溢血了。

这几乎已经是到了人类的极限,我以前尝试过把自己倒挂在树干上,但通常的结果都是整个人往下摔。只有真正把腿勾在一样东西上面,才会发现,那个时候的你身体其他的任何地方几乎都是瘫软的。

但是人类的极限,并不适用于闷油瓶。

下一秒,我感觉到他的腰侧瞬间锻造成了一块钢板,上身绷作一张弓,一晃神就挺身正立了过来,腿还搭在栏上,背着我坐在了上面。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居然就翻上了二楼,而且还背着一个七八十公斤的大老爷们。

胖子在这时破门而入,嘴里还不知道骂着什么,我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缓过神来,手腕上就感觉到了一阵湿润的冰凉。

“什么药?”闷油瓶在我边上问道。

“中草药。废了好大劲儿才讨到的,我他娘的一眼就看出来他们有藏中药,还当我傻帽。”胖子把几片根茎状的东西放进了嘴里,嚼了嚼,吐出来,涂在了我的手上。

“我操!”我立即骂道,“你他妈把口水涂上来的时候能先招呼一句吗?”

“原来你丫的还有力气说话。”胖子把一整个布袋塞了给我,“你口水多是吧?你口水多那就自个儿弄,当年你把口水往我身上涂的时候,胖爷我还一声没吭呢。”

居然还记得这桩,我自觉理亏,没事找事地问他:“干嘛非得抓中药,你抓得准吗?”

“这儿的人,信不过。我说我要解蛇毒的,没准他还给你砒霜。”胖子道,“你第一次来这里,我和小哥可不是第一次了。”

我猛吸一口气,怒瞪着他,胖子立刻伸手过来搭着我的肩:“得,你先别气。听我说完。先澄清一点,我没有背着你去和小哥偷欢,我是在昨天被你叫过来的时候在这个寨子里碰到他的。那时候小哥就把我带到了这儿来。这个寨子的人都不大正常,看谁都好像在看贼一样,咱们仨之所以分开行动,就是不想让他们发现咱们是一伙的。”

“寨子的事情我不想知道。”我嚼了嚼药草,看向了闷油瓶,“小哥,有人说你去了广西,还去当了铁筷子,怎么回事?”

闷油瓶把捆在我手上的“止血带”松开,我在那时才发现那是一张被扯下来的人皮面具。他把皱成一团的面皮扔到了一边,对我道:“那不是我。”

“那是谁?”

“张海客。”

我立刻挺身坐了起来,问道:“他不是一直在找你吗?怎么跑去接筷子了?”

闷油瓶看着我,淡淡道:“我让他去的。”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我的意料。我突然明白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一直没有办法相信闷油瓶会主动去当铁筷子,他的目的从来就不能跟别人混为一谈,一个合格的铁筷子,江湖上的规矩就是必须要兼顾各个喇嘛的利益,而闷油瓶不是这样的人。枪头那帮人之所以收到风,说道上哑巴张抢着去当铁筷子,是因为闷油瓶在托张海客故意放假料。张海客虽然不讨人喜,但是看上去还算是人模狗样,带个面具就不会有大碍。最重要的,他有着张家人的两根傲人的发丘指以及以假乱真的好身手。

我一直觉得闷油瓶不擅长于耍心计,但是现在看来,真是个天大的误解。

我不敢问,但我觉得我可以确认了,闷油瓶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开我周围的所有人,过来找我。

我低头把剩下的一些草药涂在手上,伤口附近的水肿已经快要消退了,估计还是因为血的缘故。我定下心神,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小哥。”我咽了口口水,“你过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闷油瓶从一开始就没有问我“你过来这里干什么”,这次是他来找我的,不是我蹭上去的,他要是再敢说与我无关,我就一鞋底往他脸上抽。

他料到我会这么问,头靠在墙上闭起了眼睛。换做以前,我就认了,这人的脾气就这样,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现在的闷油瓶有点像是故意保持沉默。

要说什么,我已经打好了腹稿,然而就在这时,他重新睁开了眼睛,对我说了一句话。

“等你好了,带你去见一个人。”

楼主 艺_步step  发布于 2015-10-19 21:34:00 +0800 CST  
五、预料之外

我沉默了几秒,对闷油瓶道:“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气氛霎时变得有点尴尬,我看到闷油瓶的神情逐渐冷了下来。

我没有问他那个人是谁。闷油瓶主动说这样的话,的确出乎我的预料,但还没有到阻断思路的地步。而且退一步来讲,就算我问了,他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如实回答。我不知道闷油瓶对我的了解是不是还停留在十几年前,给一点甜头,就能安顿好长一段时间,我不够了解他,更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对这种权威习以为常。我只知道任何时候,我都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就算那个人是闷油瓶,也一样。

他在做什么,我将要做什么,我必须要搞清楚。

“天真,小哥明摆着说带你去见人呢,你不给点表示?”胖子道。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表示?”我问。

“这么多年兄弟,咱俩居然还是毫无默契。小哥说的是带你,而不是带咱们,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胖子说到一半,转身又朝小哥道,“小哥,你来说,让咱家天真讨个心安。”

我摆摆手,想让胖子闭嘴,闷油瓶突然就在这时看着我道:“你有什么问题?”

我躺回地上,闭目养神,侧了侧头,又微睁着眼。旁边是一张简陋的木板床,床底下的木地板都受了潮,几乎全部上鼓。

基本上空无一物,这是一间卧室,但没有人气。印象中闷油瓶的居所,的确就是这个样子的。

“小哥,你来这里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吧?”我道,“这一年我到处都能找到关于你的线索,都蹚了一遍,但没有一个是真正有用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闷油瓶答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你还是老样子。”我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包烟,伸手让胖子帮忙点上,“我不是不相信你,你要带我去见一个人,我当然愿意跟着你去,但是我得清楚这么做的理由。我知道你张起灵很忙,忙得不得了……可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不能说吗?”

没出息,我暗骂,抬头只见闷油瓶的脸色愈加冷峻,眼神是重新沉淀后的淡然与漠视。这种感觉我非常熟悉,熟悉得让人无比沮丧和挫败。

他看了我一眼,站起身,走了。

我从地上扑腾起来,指着他就大喊:“你他妈要去哪!”

闷油瓶停了下来,转过身,我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没想到他只是停了一下,之后搭上了门把手,走了出去。

我居然跟他杠上了,狗日的,吴邪,你哪里没出息?简直出息到家了。

我低头捂着脸,过了好半天才发现自己在笑。这种荒诞感我很难解释,它就像是一只狗在不识好歹地朝着自家主人吠,明知道下场惨烈,但还是跃跃欲试。我从来没有揣测过闷油瓶的底线,那不属于我的认知范围,他拿出来与别人分享的,就只有淡然和漠视而已,至于其他的,无论是对于别人还是他自己,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还在笑个不停,胖子估计是看不下去了,朝我的背猛拍几下,说道:“得了得了,笑得跟个神经病似的。小哥他老人家心脏不好,你用你现在这一套,准得把他吓尿。说不定他现在就跑去厕所了。”

“那正好,我一直觉得他肾亏。”我咳了几声,“你觉得他要带我去见谁?”

“谁知道,没准是带你去见他娘。”

“那也不是不行,他要真带我去见他娘,我他娘的还真得好好问她这儿子是怎么养出来的。”

我猛吸一口烟,没有再说话。都知道这只是玩笑话,闷油瓶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必然是跟我们俩都存在一定联系的人。这样的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最有可能的,大概就是瞎子,失忆那两年,我和他的联系就只有一通短信。记忆恢复之后,我在格尔木的一家眼科医院里找到了他,和他一起的还有那个当初被我用作混淆视听、和黎簇同一所高中的小年轻,名字叫苏万,家里挺有钱,一直在花钱收集一些据说可以治疗眼疾的虫盘。眼疾的病情之后有无好转,我不得而知,我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两年前的一些细节,比如说瞎子发给我的那条逐句分行的短信。当时他周围的环境必定是十分险恶的,他只能利用一些可操控的零散时间,在眼睛根本看不到的情况下,不断地按着换行键。

难道真的是瞎子?如果闷油瓶真的把瞎子叫过来了,让我去见他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计划还没有结束,想叫一个和自己水平差不多的人提高战斗力?如果真是这样,他得把我的全班人马都叫过来,我并不相信闷油瓶能做到这一步。

我捏着肩膀活动了手脚,麻痹的感觉已经没有了,只剩下手腕的阵阵抽痛。胖子见我生龙活虎,招呼我出去找个地方吃顿饭,我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一个没留神就被他拽上了楼柱,直接抱着滑下了一楼,看上去比小偷还没有尊严。

不远处传来了一些悠扬的声音,我穿过破旧的侗寨群,来到了村寨中心。

像是从乡村郊外直接穿至市中心,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声音,我的视线逐渐被辉煌灯火所填满,绕着横亘在街道上的鼓楼盘旋而上,二楼以上,全部挤满了人。

这里的鼓楼是过街式的,侗族的鼓楼建筑我在大学的时候有稍微接触过,知道这种制式可以最大化减少占地空间,同时又能兼顾美观性。我回头向来时的路看了过去,繁华村镇的周围满目荒野,总让人感觉哪里不对劲。

一行人穿着他们当地艳丽的织绣衫从过街鼓楼下一一穿过,嘴里吹着芦笙,像是在游行。今天对于他们来说大概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日子,所以才以这样的方式进行庆祝。

“靠,这群娘们赶着去选美呢。”胖子突然道。

我一愣,这才发现从我们眼前经过的人居然都是女人。

难道这个村子没有男人?我抬头看了看鼓楼里站着的人群,竟然无一例外。“这村子挺邪门。”我道,重新看回吹着芦笙管的女人,觉得她们的表情神态都有点诡异。当然,这可能只是心理作用。

女人村这种传闻,我不是没有听说过。之前去过一趟尼泊尔,就曾经在当地的街市里途经了一个村子,里面的女人直接站在河里洗澡。后来一个当地人跟我说,这个村子就是卖个噱头,其实背后的来历很不光彩。我当时大概能想到一些,就没再继续问。一个村子里只有女人,通常都跟男人的行为脱不了干系。不知道这个村子有没有这种情况,我只是觉得不解,张起灵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呆一年?他大爷的该不会真去嫖娼了吧?

我拽着胖子挨家门店找,越找越不对劲,大街上的铺子里几乎空无一人,而与此同时,又感觉周围的人慢慢地在朝着我和胖子看了过来。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我拐进了一条两座寨子的缝隙中间,打算着先回到原地再说。路线和寨子在周围的分布我还记得很清楚,我要尽快回去。

这时,我身后的胖子突然“哎哟”了一声,我没有回头,刀一拔就朝误以为我会转身的黑影扑了过去。

这里四周围都有埋伏,我们的一举一动很可能都被监视着,这从闷油瓶回自家门口都得偷鸡摸狗地爬楼就能看得出来。我一发力,带着抓住我手腕的一只手顺势往下,四指托着刀柄,往上松手一顶,然后反手重新握住,刀锋直直转向了那个人的手腕。

我不打算跟他客气,但这个人似乎也不是吃素的。他抬起脚,伸到了我的后方,我对这个动作有些不太好的印象,下一秒就觉得他会四肢并用地缠住我,于是我条件反射地往他手上扎了一刀,谁知道这正中他下怀,转瞬之间就用脚跟顶着我的后膝盖。我一个吃软,腿失去了支撑力,直接蹲了下去,一些清晰的“咝咝”声在这时从他腰间传来。

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他不打算要我的命,但当初闷油瓶为什么把他放了,我还是想不明白原因。

我一个激灵,手臂条件反射就开始往衣袖里缩,天气炎热,我只穿了一件薄衫。他不知道我想干嘛,但我却觉得自己好傻,别人发动攻势都是舞刀弄枪,一到了我这边,竟然就成了脱衣服。也不知道当初瞎子教我这些的时候,有没有在忽悠我。

但实战经验还是有的。我趁他没注意,一下就把衣服下摆往上翻,套袋一样把衣服套住他的头。他支吾一声,手就朝我身上乱摸,我后退一步,看准了一边的廊柱,蹬地往上一踩,借力凌空用膝盖对准他的肩膀,直落落地把他给压在了地上。

几条细蛇从他的衣袖里钻出,他扒拉着地,突然朝着一个地方大叫:“师傅,就是他!”

楼主 艺_步step  发布于 2015-10-19 21:36:00 +0800 CST  
六、意想不到的人

“师傅?”

我隔着衣服把那小子的头往地上按,跨坐在他身上,看他终于能安分些,低头往下凑:“谁是你师傅?”

他蒙头嘀咕了几句,我一时没听清,想扯开衣服让他再说一遍,这时,一旁的寨子毫无预兆地亮起了灯。

踩踏木板的哒哒响声从里面响了起来,我下意识攥紧了底下的人的后脖子,突然听到嘎吱一声,一扇木门被撞开,一个人影就从里面被抛了出来。人影不是别人,正是胖子。

他全身上下都绑了起来,还没滚到边,嘴里就开始骂骂咧咧,我看他还挺精神,暗自松了口气,随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敞开的那道门缝上。

一个瘦高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因为背光,我看不清脸,只能隐约看到他的手里提着一根长条状的东西。我揪着那件衣服,一下把侗族人提了起来,下脚卡位,伸手捂住他的嘴,慢慢往边上靠。

“你是谁?”我冷然问道。

身影渐渐朝我靠近,我无法预估他下一步的行动,侗族人还在我的钳制之下不停挣扎,我下意识地往胖子那边挪动,中途差点摔了一跤。

“天真,你悠着点,这个人有病!”胖子躺在地上嚷嚷,声音有点奇怪,鼻音听起来特别重,“堵住他的嘴,他娘的,他那张嘴里有暗器!”

“靠!”我一边后退一边骂,“要堵你自己爬起来堵,老子现在抽不开身,难道你想让我用嘴?”

“我能动犯得着来叫你?”胖子叫道。我一惊,立刻意识到胖子刚刚被这个人做了手脚,不禁又把人夹紧了些。他俩大概是一伙的,现在一个人在我手里,他应该不会冒然袭击。

“喂,小年轻,你下手要不要这么毒?”那个人慢悠悠地开口说道,“我朋友快要被你那件衣服憋死了。”

“他一直在跟踪我。”我道,“你们是什么人?”

“村里人。年纪大了想混口饭吃,我看这里风水不错,开了间杂货铺。”他又朝我走进了一些,“平时都我都是这么说的。”

“顺便也跑去山上抓蛇?”我道,“杂货铺老板,你朋友不小心放蛇把我咬伤了,这医药费,该怎么算?”

“里头有卖蛇药,以毒攻毒,专治蛇毒。要不要进去坐坐?”

这人的确有病,我刚想说“坐你大爷”,侗族人突然趁我不注意,手肘朝我猛撞,我一下吃痛,捂着肚子松开了手。

“师傅,这个人刚刚被信蛇咬过,才过了不到三个小时就全好了。他就是大张哥要带去见你的人。”

“我有叫你把他抓过来吗?平时怎么教你的?收好你的蛇,不要到处吓人。人找对了算你好运,要是找不对,把人咬死了,我就把你埋到后山上。”

“不会找不对,师傅,我眼力比你好。跟着大张哥的就两个人,一个是那个胖子,另一个就是这个人。物以稀为贵,肉少一点的更值钱。”

“屁,你脸那么大,是不想要了?我看你根本就没抓到人,反倒是被人抓了个正着。得了,你先让开。”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开始萌生,我懵了很久,感觉到那个人走到了我的面前,抬头一看,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脸上多了一条很深的疤,但我还是认出了他是谁。

真的没有想到能在现实中见面,小张哥,你居然还活着。

“听说你们仨是朋友?算是长见识了,族长那脾气,原来还是能交到朋友的。”小张哥眯着眼,视线上上下下在我身上来回逡巡,“你还算有两下子,但没看出什么特别。叫什么名?”

胖子突然在这时大叫:“你他娘的还看不起人了?天真,把你剩下那条裤子脱下来套他头,然后揍死他。”

我看了小张哥一眼,蹲下身提起了胖子的鼻子,注意到他的鼻孔下不断渗着血,转过头道:“你对我朋友做了什么?”

小张哥似笑非笑,也蹲下身,二话不说就把手指插进了胖子的鼻孔,胖子破空一声大叫,两块铁片一样的东西就粘着他的手指被抽了出来。

我以为他下一秒会把他放回进嘴里,不过还好,他把它扔了。

“原来张起灵是想让我见你。”我把胖子拉了起来,回过头道,“初次见面,我叫吴邪。”

我们最终还真是进去坐了一阵。寨子的确被装修成了一间杂货铺,两米高的木柜塞满了瓶瓶罐罐,我只能认出有一些是装茶叶的,其他的满是铁锈,简直面目全非。柜子顶部的木条有清晰的轧痕,不出所料,真正的宝贝应该在这个柜子背后的暗格里。

“你到底在做什么生意?”我撑着木柜台道,“连个账本都没有。”

小张哥不急着搭理我,而是悠闲自得地砌着一壶茶,翻腾出了几个杯子,招招手让那个侗族人过来接手,然后从凳子底下拖出了一个木桶,抽起了水烟。我这才发现刚才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根本就不是凶器,而是抽水烟用的烟管。这未免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呼噜噜的水声不断响起,他对着烟管抽了几口,然后才对我道:“我还没自我介绍,你一进来就问我问题,是想显摆你对我的了解吗?小年轻,咱俩只是第一次见面,还是拘谨一些比较好。”

“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你对我还不够了解。”我挨坐在一边的长凳上,心想我其实也就看起来年轻,实际上的岁数早就对不上这张脸了。

胖子朝我挤眉弄眼好一会儿,我斗鸡一样瞪回他,才终于让他消停下来。我确实有很多事情没有向他解释,但是现在远不到解释的时候。

我在小哥预想不到的情况下跟这个人碰面,必定存在了很多意外的因素。闷油瓶为什么要带我去见小张哥,很可能就跟这些因素有关。

不管怎么说,这次我铁定是扳回了一局。

小张哥端起了自己的茶杯,啜了一口,对我道:“现在到底是什么年代了?我听说一杯茶居然能放上个一年半载。你要知道,几十年前,我还用隔夜茶来洗头。外面的世界我好久没接触了,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花样,但是,小年轻,我得告诉你,你对我的那些了解,只会停留在几十年前。不是说我变了个人,而是族长想让你知道的,肯定已经过时了。”

“原来又是一个姓张的。”胖子道,“这几年咱俩只要一遇到姓张的,那就相当于是遇到老乡。没有什么过不过时的。”

“我不姓张,我是被捡来的。你朋友没跟你说?”

“哟,原来进张家门槛这么低。天真,你拼死拼活十几年,也没拿过什么名分,人家在街边一躺尸,就被收归门下了。胖爷我替你不值。”

听胖子这么一说,我不免有些郁结。虽然我清楚胖子只是在瞎扯淡,但是小张哥在张家中的身份地位,我一直很想知道。因为在那一段幻境中,闷油瓶是完全接受了小张哥的陪同的,两个人有着高度一致的目的和行动,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小张哥蹭脸上屁股的成分居多,但是从头到尾,闷油瓶表现出来的都是默许和认同。

我已经从那一段幻境里走出来了。很多事情,既然得不到,就不必再强求。

我沉默了半晌,小张哥看我不说话,居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反倒来问我:“你对我们族长,了解有多少?”

我摸出一根烟,没有抽,直接咬在嘴里道:“相处过两年,失忆过一次,消失过一次。其他的,什么个人爱好,生活习性,婚姻状况,他没说,我也不知道。”

小张哥朝我促狭一笑,我不明就里,只见他喉头一动,微张着嘴,一道黑影就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窜出。我的手臂立刻传来了一阵痛感,眼前一黑,想起了胖子之前的遭遇,猛地站了起来,视线扫过他的软肋,伸脚就准备踹过去。

小张哥伸手往我手臂一抹,迅速后退,没有怠慢,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空隙。我的腿就这么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嗅了嗅手指上的血,又道:“那你对你自己,又了解多少?”

这个人说话一直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和瞎子不一样,他说这些话,并非出于自己本身就有的极度恶劣的性格,而是出于他要完成这么一件事的目的。

对于小张哥,我对他的印象长期停留在张家的衣冠禽兽这个程度上,但是事隔几十年,一切又变得有点失真。唯一清晰的,竟然只剩下闷油瓶攀上河边悬崖时朝下看着被我附身的张小蛇的一幕。

“你姓吴,吴家人,对吧?族长有跟我说过,这几年他好像一直混在你们那些杂七杂八的家族里,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感兴趣。我脱离张家已经有好几十年了。”小张哥走到了窗边,往外看了看,“小蛇死了之后,我一直在这里定居。族长没有再来找过我。这儿有一个马帮,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出发,途径四川和青海,直接抵达南疆。马帮队只会运一种货物,那就是从村子后山上的蛇洞里收集出来的蛇蜕。刚刚那个二愣子,其实是小蛇他们的族人,专门学这种道道,没事就往那边儿扎。托他的福,我在这个村子里还算有点声望。但是,绝对还没有出名到能把族长引过来的地步。”

“很不可思议。”小张哥回过头看着我道,“族长很少会干这种事,他跟我说,他要托我的关系去找一样东西。而很操蛋的是,他连自己能不能找到那样东西,都不知道。”

楼主 艺_步step  发布于 2015-10-19 21:39:00 +0800 CST  
七、会合

这么多年,我形成了一套属于我自己的思维方式。胖子说我这属于典型的“死倔头”,没事吃饱了撑着,跑过去给别人的事情开膛破肚,结果连自己的破事儿都顾不上。他一直是理解我的,知道我这一辈子都爱搭在别人身上,不懂得把弯绕回自己,过上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我自认我不能真正理解张起灵这个人,他的行为太过苍白了,简单的一个目的,却因为他而显得剥离人世。我曾经从很多人的口中听过他的故事,其中自然不乏生动有趣的片段,但现在回想起来,竟然都只剩下了一种强烈的隔阂感。

他说他要去找一样东西,正常人首先想到的都只会是一个物件,但在我这里,却无端端生出十几个版本。我想到他可能是去找自己的记忆,找自己的族人,也可能是像那段幻境里一样,去自找所有人都全然不知的危险与麻烦。我一直以为他早就无事可做了,事实上我做了那么多事,最终都是为了他能够无事可做,但我居然忘记了他很有可能会没事找事。

“那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找那样东西吗?”我问。

“族长的心思,猜不得。光是想要跟在他屁股后头,就得使吃奶劲儿,你没办法想别的。你敢想,我只能祝你好运。”

小张哥关上了窗,重新坐回原位,继续抽着水烟。我对这个人了解的不多,但是有一瞬间,我居然觉得我和他其实是同一类人。

“我眼神不太好,就吐痰的功夫不错,刚刚我一看你的反应,就知道你这身手只是现成的,有两下子,但也就只有两下。”小张哥笑道,“疤那么多,过得憋屈吧?我见过很多跟他较上劲的人,最后连个屁都放不顺,说白了,就是自讨苦吃。”

“这你就不懂了,老妖精。”胖子清了清嗓,“雷锋同志听说过没?咱家天真就是二十一世纪的标准活雷锋,坚持要把学雷锋活动贯彻到底,干一行爱一行,干不动的,他娘的还得继续爱。你活了咱俩的大半辈子,居然还没有天真的思想觉悟高,敢情是日子过得太滋润了?”

“姓雷的,我只听过雷阵子。雷锋是个什么玩意儿?”小张哥收拾着茶具,随口道。胖子一下气闷,张嘴就又想说话,我赶紧捂住他的嘴,对小张哥道:“别磨蹭。你接下来想怎么安排,我们尽量配合你。”

早先便知小张哥擅长用冗杂的信息和循循善诱的语气来牵制对方的思路,所以这一路,他说的话我都没太放在心上。他可能一早就发现了每当他把思路理顺的时候,我总是跳出来捣乱的那个人,所以到了后期干脆就放弃了原有策略,直接就着他观察到的事实对我大肆调侃。其实要是胖子没有中途打断,我倒还真想听听这人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戒心真重,你这样会让我很难办你知不知道?”小张哥道,“人与人之间讲究相互信任,我信任你,你当然也得信任我——”他看了看我,突然叹了口气:“算了,跟你说话没意思。”

话音刚落,柜台处的木柜突然颠簸了一下,小张哥踩着柜台跳了进去,双手抓着柜子的两端,硬生生把它扯倒,然后矮身一蹲,刚好躲在了木柜和柜台之间的三角区域里。

漫天的灰尘从暗道口中涌出,我看着小张哥一个翻身从底下钻了进去,也学着他翻上了木柜。

胖子在这时把我扯了出来,“你一边去。”他道,然后说完就像旱鸭子入水一样扎进了暗道,我伸脚踹了踹他的屁股,也一头扎了进去。

在局促的空间里爬了大概三四分钟,胖子突然停了下来,破口大骂了好几句,我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不测,连忙问:“怎么了?跟丢了?”

“没有跟丢。”胖子答道,“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想继续跟了。”

能吓唬我的东西现在已经不多了,我还真想不到有什么能让我放弃跟下去的念头。闷油瓶想让我去见小张哥,一定有他的用意,他们俩应该在我看不到的情况下有过交谈。虽然这不见得我非得跟着小张哥到处跑,但是掌握他的行踪绝对是必须的。

“你不跟,那就换我,你先给我让一让。”我不耐烦地把胖子往前顶,结果就是这么一推,胖子就落了空,我用力过猛,一下子也掉了下去。

落地时间很短,我调整了姿势,在地上打了个地滚,随即便感觉脸蹭上了一些东西。我抹了把脸,喊了一声“胖子”,很快就有了回应。

四周回声不断,我预估着这里的大小,摸黑走了过去,却在这时听到身后传来一些细微声响,还没回过神,身上立刻就被披上了一层布。

“族长,你到底在担心什么,那群人没那么牛逼,咱们从正门去也没问题。”有人道,一听,居然还是从底下传来的。

“只有这里能通至对面。”

“唉,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不讲究,虽然我也不是没扎过粪坑,但是你等会儿还要去见人,你告诉他们咱是挑粪的,也没人信啊。”

裹在我身上的是一件衣服,我套头穿上,终于开始能看到黑暗中的几个身影。我顺着小张哥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果然在两米开外的地方看到了一个深黑色的石窟窿。

这条路,大概早就被安排好了。

“通去哪?”我摸了摸窟窿边上的石头,好半天才找到几块能垫脚的。

我爬了下去,小张哥在我的边上道:“正主就在你头顶,你该去问他。”

“同病相怜的人,问起来才有价值,不是吗?”我捂着鼻子道。

小张哥笑了笑:“自大的人,我见过不少,但像你这样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我抬头看了看,也笑道:“你们张家人,早就该……”

话还没说完,手臂就被抓了起来,石头脱离了脚底,我有些恼,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反过来用一只手抓了上去,整个人被晾在了空中。

“你先上来。”闷油瓶对我道。

我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久,才终于回归了理智。我和胖子出现在这里,一定在这个人的预料之内。我布过局,知道一个完美的局,必要的就是给局内人制造意外,让他们误以为所有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换作以前,我可能早就看出来了,但是如今,我非但没有看出来,还被反过来耍了一道,真是风水轮流转。

我顺着闷油瓶扯着我的方向爬了上去。胖子朝我这边挤了过来,嘴里不停往窟窿里喷着什么东西,明摆着就是对小张哥把我们带进了一个粪坑心存不满。

“小哥,咱别玩了成吗?你要是想玩躲猫猫我没意见,可您老人家也别跑去玩躲屎坑啊,尺度也太大了。”

闷油瓶默不作声,坐在了地上。这里确实是一个粪坑,但却没有想象中的难以忍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闷油瓶觉得呆在这里太无聊,还动手清了清粪坑。我突然有点想笑,跟胖子打趣道:“你懂什么,上了年纪的人,就是会对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感兴趣。小哥活了这么久,当然得特别一点,那么大惊小怪,丢不丢人。”

“得,你他娘的再装。”胖子道,“你想问的胖爷我还能不知道?别他妈还在这个时候兑挤我。”

我没有吭声,嘴里还含着刚才从烟卷里嚼出来的烟丝,醒神的劲儿已经完全过去了,只剩下淡淡的苦涩。

“我必须要去完成一件事情。”闷油瓶,“你们可以继续跟着我,但我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我冷笑了一声,同时又听到胖子道:“小哥,你不在的时候多了去了,但是你看天真现在一样活蹦乱跳。所以,咱俩的安全还真不需要什么人的保证。”

总觉得胖子回击得不够痛快,我琢磨着来几句更解气一点的。虽然我知道这只会导致我俩的关系越闹越僵,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吞下这口气。
“能告诉你的,我都已经说了。”闷油瓶看着我道,“剩下的事情我也不能够确认。”

我觉得我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我把能说的都说了,你不爽也没用。

“你爱干什么,就自个儿去吧,我拦不住你。”我道,“你也不用花心思顾着我们俩,命是自己的,用不着你来看着。但是这一趟,你别想把我甩开。”

闷油瓶还在看着我,我没有什么想法,这样的决定我已经做过太多次了,现在再次面临这样的境况,只能让我更加坚定。

率先撤开视线的是闷油瓶,他轻道了一声“跟着我”,站起来,干脆利落地跳进了窟窿里。

“怎么样?还跟不跟?”胖子问我。

我看着闷油瓶的身影没入了窟窿,也攀着地面准备跳下去:“不要脸的事情,老子做过太多了,不差这么一件。”

我松开了手,巨大的失重感立刻侵袭而来,回想起刚才闷油瓶对我和胖子说的话,总觉得这一趟,必定不会太过顺利。

楼主 艺_步step  发布于 2015-10-19 21:41:00 +0800 CST  
八、铃响

一路几乎连滚带摔,我在经过一次垂直的落空之后直接滑进了一条平坦的窄道里,还没调整好姿势,胖子就像部巨型重机车一样朝我碾了过来,幸好我眼疾手快地扶他了一把,才没有让他把我撞到闷油瓶的屁股上。

窄道刚好能支起半身,我跪坐在地上,伸手朝暗道的四壁摸了过去,用指甲轻轻抠了一抠,立刻就抠下了一小块黏土。

“小哥。”胖子忽然这时道,“咱们是从粪坑下来的,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化粪池?”

“少他妈在这儿胡扯。”我骂道。胖子作为一个搅局的人,的确非常称职,但在摸清楚闷油瓶的底线之前,话还是不能说得太过。

我抹了把脸,搓了搓手指上的泥土。这里的泥土很松软,是贵州当地典型的湿土。这样的土壤开挖出来的洞口,通常不会太坚固,一旦有雨水渗入,不到几天就会倒塌。这个地洞看起来还算规整,估计是新开挖的。

我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闷油瓶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他似乎认定自己只是一个带路的,除此以外的一切事情,他都可以装作不知道。

我可以清楚认识到这一趟他是把我和胖子完全割裂开来的,这样的情况我不能更熟悉,但是现在我却没有了以往的挫败和气馁,这其中的前后变化,不是因为我真正放下了,而是因为我开始能够跳脱出这个束缚,更加自如地去关注一些我长久以来都没有关注过的东西。

其实说来很奇怪,他既然选择了避而不谈,为什么现在又多此一举地给我们带路?

“在想什么呢,愣头愣脑的。”胖子一下拍在我背上,“小哥快要走没影儿了。”

“胖子。”我突然叫了他一声。

“干啥?”胖子挤了挤眼,“别告诉我你又想搞爆破,今个儿胖爷我没带炸药。”

“别把我跟他混为一谈。”我道,“我就想问你,你觉不觉得现在的小哥很奇怪?”

“奇怪?什么奇怪?脸照样嫩得能挤出水,屁照样半天不放一个。我一直以为你已经顺其自然了,没想到原来还是吃不消。”

我呸了一声:“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他娘的想说什么?”

“没默契。”我道,“你不觉得小哥给咱们搞了这么一出,像是在没事找事吗?你想想,要是他一早就想着带我去见一个人,应该直接把我带过来这里,而不是什么都不说让咱俩四处摸黑。”

“所以你的意思是,小哥吃饱了撑着?”

我本来不是想说这个,沙冢那会儿闷油瓶伪装成大黑牙也像是在没事找事,但我知道他一直都在为恢复我的记忆而做准备。计划在我这里还没有结束,一切都将会恢复正轨,闷油瓶所做的,大概就是想让我在恢复正轨之前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结束一切。我从来不觉得他会是闲得蛋疼往别人身上开涮的人,这样的人,我只认识一个,那就是瞎子。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目的,而不是真的如表象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你是不是又开始把自己那套理论搬过来了,吴教授?”胖子道,“别说胖爷我数落你,阴谋论早就过时了。”

“你还知道阴谋论。”

胖子大叹一口气:“你这不争气的。你有没有想过,小哥没有立刻给咱们带路,仅仅就只是因为他不想而已。和他的目的没有半毛钱关系。只是由于你小子毅力可嘉,他老人家招架不住,最后他娘的服软了。”

“狗日的,老子就没对他使过硬,哪来什么服软。”

胖子嘿嘿笑了起来:“谁都有一身臭脾气。小哥其实就是好面子,说不定早八百年就打算捎上我们了。”

这想法也太乐观了,我一时语塞,想不出能说些什么。虽然这的确就是我所期望的,但是太过美好的东西,我总会选择不去相信。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它们总会离去,如果我对它们产生了不该有的依赖,那么最后遭殃的就绝对不仅仅只是我自己。

但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手头上还留有一定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可以继续选择停留。

大概是因为有过充足的经验,这条窄道于我和胖子而言十分平整,一路上除了蹭上一身泥,也没觉得多困难,三步并两步地爬,没过多久就看到了闷油瓶的身影。

他背对着我,不知道在端详什么,我半爬着蹭了上去,突然就听到他在边上说:“打火机借我一下。”

我的裤兜里的确长期揣着打火机,一是用作照明,另外一个自然就是用来满足我的个人爱好。我不清楚闷油瓶是笃定我有这样的生活习惯,还是趁我不省人事的时候对我搜过身,总之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自在,我迟疑了好几秒,才把打火机给了他。

闷油瓶接了过来,点着,举着伸至了前上方。我跟随着他的手的移动方向,在一片火光之中看到了一抹深红色的光泽。

做古玩的一般都会对一些细节有着神经质的敏感,我大概属于那一类人,所以在我的视线刚扫过那一抹色泽之后,下意识地就伸手把周围的泥土全部扒干净,尽快恢复它的原貌。

我很快就发现了这是一个被卡在土堆里的巨型瓷器。它的造型十分朴素,釉面泛着很特殊的酥油光,仔细一看,却又没有哥窑典型的橘皮釉面,看上去倒像是从潲水油里捞上来的一样。这不禁让人有些失望,毕竟无论是从哪方面来看,这个瓷器都绝对称不上是古董。

我着手把瓷器两侧的泥土挖出来,虽说这件东西入不了我的眼,但是如此巨型的瓷器出现在这里,本身就足够匪夷所思。

挖到一半,手指开始发酸,我停了下来,发现闷油瓶居然定定地坐在一旁看着我,我没想好问他什么,就只见他伸手往瓷器开口的方向捅,两根手指整根没入,半干半湿的泥沙簌簌下落,“扑通”的水声清晰地从内部传了出来。

胖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骂道:“靠他大爷的,搞了半天,敢情原来只是一个大水缸。”

我盯着闷油瓶,看着他把顶部的泥土全部清理干净,最后把手抵在了一样东西上面。我没看清楚是什么,闷油瓶就像故意跟我作对一样关了打火机。

黑暗中,我只好自己摸索了过去。湿土的黏腻还残留在手里,隔着一层土,只能隐约感觉到自己摸在了硬块上面。

闷油瓶的手就贴在旁边,他没管我在干什么,而是自顾自地在摆弄着别的东西。我突然发现抵在我手指底下的硬块在一声断裂声中猛然上翘,细密的光线从上面透了下来,视野顿时变得十分明亮。

那一刹那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闷油瓶所说的通至的地方,原来就是一座鼓楼。

我把它说成是一鼓楼,是有原因的。侗族人建造鼓楼,习惯在底座下放置一个水缸。漫长的历史中,这样一种布置已经约定俗成,对于外地人来说是新鲜事,但是对当地人来说,早已不足为奇。刚才把关注都放在了瓷器的本身,而恰恰忘记了它作为实用对象的真正含义。

闷油瓶二话不说就着木条子的开口攀爬了上去,我朝胖子使了个眼神,也屁溜屁溜地跟着上去。

开口在水缸的正上方,沿口和顶部的距离十分窄小,要想从地板下爬进鼓楼,必须要整个人站在水缸里。我趁这个机会把身上的秽物全部搓洗个遍,最后全身湿透地爬了上去。

闷油瓶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一根蜡烛,点着固定在了木桌上。我借着光线观察了一下内景,发现这里的空间相当狭小,一张木桌,一个放在角落的坛子,剩下的地方也就只够容纳三四个人。总体看起来,只能算是一间地下室。

“小哥,你家的小崽子呢?”胖子问道。

闷油瓶做了一个让他小声说话的手势,指了指角落的一个坛子,我以为他的意思是小张哥躲在了里边,谁知道他却告诉我们把它挪开。

胖子很积极,七手八脚地搬开了坛子,我没什么兴趣,观察闷油瓶才是此行的最大目的。我看他到目前为止还是游刃有余,不禁也安下心,脱下衣服搭在桌子上,靠着桌腿看着闷油瓶发呆。

也就是在那时我才发现他的穿着很奇怪。上身披着一件薄外套,前襟大开,里面居然还绑着一根粗麻绳,他的肤色留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苍白的,这和他以往的经历有关,但是现在给我的感觉却有了一些不同。虽然远不及我这种黝黑之中还带着一点高原红,但是我还是能看出来这是风吹日晒之后的结果。

我决计不再去看他,阖上眼准备小憩一会儿。但就在这时,一直蹲在我旁边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的胖子突然用胳膊肘撞了撞我,凑过来低声对我道:“小哥这人越来越摸不透了,胖爷我怀疑他一直都呆在这儿偷窥。”

我暗骂这人还有心思开玩笑,于是道:“你这老不正经的,小哥他娘的是这种人吗?”

“谁他娘的说他不正经了?”胖子对我道,“就你心思爱到处遛弯,胖爷我说的可是正经事儿。来,你过来瞧瞧。”

胖子指的是隐藏在坛子后面的一个小洞口,刚才他一把坛子挪开,我就察觉到了。这样的洞口无非都是做一些偷鸡摸狗的行为,不是直接观察对面,就是借助一个类似潜望镜的装置观察上方。我甚至连走过去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但既然胖子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就没有不看的理由了。我凑近洞口,单眼对了上去,立刻就在一面老旧的铜镜里看到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光线是从上面反射进来的,我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许多模糊的人影,他们正在四处移动,我根本数不清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人,只觉得头昏眼花。

耳边突然在这时传来了一些很熟悉的声音,我定下心神,想听清楚是什么。身后的闷油瓶在这时站了起来,开口说道:“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出发。”

伴随着阵阵的马蹄声,我清楚地听到了从洞口外传来的清脆铃响,终于明白了这个村子正在发生的一些事情。

楼主 艺_步step  发布于 2015-10-19 21:43:00 +0800 CST  
九、马帮队

一听到马蹄声,我就意识到闷油瓶说的现在出发,指的不是我们三个人,也不是算上小张哥和他徒弟的五个人。

他指的,是一整支马帮队。

在我现有的知识储备中,走马帮一直都只属于云南一带的一种传统的运输方式,交易货物的两地由于交通的不便和山路的崎岖,而不得不选择人力和牲畜来进行原始的运输。当初小张哥在我面前提起马帮,我还感到挺惊讶,毕竟黔桂一带的马帮我真没听说过。现在回想起刚来到这个村子里的种种细节,才渐渐让我接触到了这个事实。

这个村子在不久前就完全没有男人的身影,起初我误以为这会是一个背后有故事的女人村,四处都觉得不对劲。但现在看来,它的不对劲并非缘于这里全是女人,而是缘于这里为什么没有男人。

答案很简单,他们都聚集在一个地方了。而这个地方,现在就在我们的头顶。

我下意识看向了闷油瓶,通常这个时候我都能得到一些解释,但显然,现在是没有的,只见他在右数第十七根木条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伸手进木缝,起手一勾,“啪嗒”的断木响随之而起,一扇固定在墙壁上的木门活生生地被撬开,木碎像头皮屑一样落了一地。

门后是向上通的水泥楼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根本不知道会通向哪里。我紧随闷油瓶的脚步走了上去,刚踏了一步,他居然顿了一下,我没刹住车,几下踉跄立刻撞了上去。

能让闷油瓶停下脚步的东西就那几样,我摸了摸鼻子,开口就想问他这破楼是不是又有什么蹊跷,结果他回过头,对我道:“回去把衣服穿上。”

我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闷油瓶淡淡地看着我,又重复了一遍。我这才听清楚了他在说什么,心想这家伙肯定吃错药了,我穿不穿衣服关他什么事?难道他不在的这一年,还给村里的小孩做过保姆?

真是活久见,我暗自腹诽,却听到闷油瓶又说了一句话:“如果不想被队伍的人认出来,最好穿上。”

“什么队伍?”我脱口而出,“要我穿成像你一样吗?”

谁都能听出来这只是在开玩笑,结果我看闷油瓶还真的考虑了一下,摇了摇头,淡淡道:“穿那件就好。”

我哭笑不得,回问他:“那胖子怎么办?”

如果闷油瓶的意思是想让我们乔装潜入马帮队,衣着上的确得像模像样。方才在粪坑里闷油瓶塞给我的衣服,就是当地马夫常穿的破布衣,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仗着我鼻子什么都闻不到,随随便便就把我忽悠过去。

但话说回来,这家伙既然有潜入队伍的计划,就不应该只为我做了准备。可眼下闷油瓶压根儿没打算解释,我回头看了一眼胖子,他正拿着那条破布走了过来,没等我拿走,提手就把它对半撕开。

“你他妈有病是吧?”我劈头骂了过去。

“我犯病,你最正常对吧?你最正常,脑子反而不好使了?”胖子把脏兮兮的上衣脱了个遍,拿过刚才撕下来的布条往自己脑袋上捆了捆,打了个结,“穷苦民众哪来那么多讲究,光着膀子扎布条才是标配。”

我有点想笑:“省省吧,你早就超出当地人的平均水平了,还指望标配。”

“这你就不对了天真同志,胖爷我这身神膘属于典型的自我建设。”

也是够讲究,我瞟了胖子一眼,没好气把撕剩一半的破布往头上扎了个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发现那时闷油瓶的眼睛像是在笑。

这么下来,咱们仨就真的成了地地道道的老马夫了,加上刚刚在粪坑里走过的一遭,估计现在比村里人还要接地气。

楼层不高,两三分钟的功夫,我们就爬到了顶,“哒哒”的声音不断在头顶上响起,听上去就像是一群人踩着我的脑袋经过。

我仰着头,试着掰了掰头顶的石砖,事实证明我并没有闷油瓶的狠劲,但有些东西,借助巧劲同样也能达到目的。我是学建筑的,关于如何使巧劲这一点,我不会比闷油瓶差。

楼梯的作用就是连接,假设闷油瓶在过去的时间里一直待在地下室,那么他自然会知道这条楼梯到底会通向哪里。没有人会堵死自己预设之中的道路,所有表面上的阻拦,很可能都只是混淆视听。

我略带挑衅地看着闷油瓶,心道,不告诉我是吧,老子照样能知道。

大概是我的眼神太露骨,闷油瓶侧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我像是被警示了一样收敛神色,暗骂自己没长进。

“你们俩眉来眼去到底有完没完?”胖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了起来,“胖爷我还等着上去撒泡尿呢,你们小两口要交流感情,能上到地上再说吗?”

我撤开了按在石砖上的手,转而把胖子扯了过来,低声问他道:“你他妈到底帮哪边?”

“胖爷我哪边都不帮。”胖子也在我耳朵边上道,“他娘的,不就是一段路的事儿吗,咱们陪小哥走完不就得了?事情结束,该干嘛干嘛,咱们现在把他看着,一切万事大吉。”

我往闷油瓶那边瞥了一眼,发现他在掰着顶上的石砖,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于是又向胖子问道:“要是跟丢了怎么办?”

“那就找呗,这种事你还会没有经验?”

还是绕回来了,我长叹一口气。找人我确实是专业,但是习惯不见得会成为一种热爱。

“我不知道我还剩多少时间。以前我能去找,是因为手上的时间一抓一大把,但现在不一样。”我习惯性伸手进裤兜摸烟,但摸了个空,大概是刚才从坑里掉进去地时候丢的,这不禁让我觉得有些烦躁,我骂了声操,直接当着闷油瓶的面道,“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这记忆,还不如不恢复的好。知道有人愿意折腾,当初根本就没必要一个劲地往坑里扎。自个儿呆在书店里,也能安安稳稳活上个几百年,虽然你们肯定会先离开我,但是我也认了,反正都是我自找的。”

闷油瓶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听懂了我的话没有。我觉得在他看来,我现在一定特憋屈,特别死心眼,恨不得能把他干趴下。其实我倒希望他能在这种时候表现得更冷漠一些,直接把我赶走,这样我才有足够能下手的理由。

但让人崩溃的是,我根本无从揣测他的想法。我甚至觉得,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幻境,闷油瓶是神出鬼没的高价喇嘛,而我就是一路上被忽悠瘸的张小蛇。时间一到,我得回到那个废弃的变电小站。

“得了,就你这犯太极的命格,就只能开开古董店。”胖子把我扯了回神,“你要是开书店,估计书都能成精。还想活几百年,脑子秀逗了吧?”

体质的事情,胖子不久前就知道了。从沙冢回来之后,我把黎簇离开喇嘛庙前往雪山之后的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其中自然包括我对张海客的吩咐以及长生的决定。胖子听到后,倒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让我定期去做体检,看看身体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异。

怎么可能会变异,我看了看闷油瓶,心想这可是一百多年的老母本,现在依然正常得很,想必我也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闷油瓶突然在这时“嗯”了一声,我回过神,才发现他一直在干正事。刚才脑子跑马,根本没注意到他这边的情况。

他很少会发出这样的疑问。我凑过去,看到他正在徒手把顶头的红砖逐块敲碎,从边角的地方开始捏紧,手指一发力,裂缝就蔓延开来,不过几秒,整块砖支离破碎地下落,比碎石机还要方便快捷。这让我突然觉得,光有巧劲还是没卵用,大力才是王道。

按照这样的进度,这里早该被他开个洞了。但黑糊糊的一片,显然说明闷油瓶在这个过程里遇到了一些困难。

“怎么了?”我笑着问道,“要不要帮忙?”

闷油瓶没理我,径直抓住了我的手,提起就往顶上那一块没有石砖的地方蹭。我没明白他想干嘛,只觉得被他这么抓着有点尴尬,手掌碰到的东西反而成了其次。

“这种水泥,一般多久能干?”他问我。

“水泥?什么水泥?”我愣神,过了好半会儿才意识到闷油瓶指的正是他让我摸的地方。

我把他的手拨开,静下心往边上摸。一边摸一边道:“不好说,不同的种类时间不同。一般都需要二十来天,期间还要不停加水,是一项体力活。这里的水泥路最近应该有过一次翻新,想要在这里凿个洞,对你来说也不是没有办法……”

话还没说完,闷油瓶立刻摁住了我的手,我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侧头看着他,听到他对我道:“这个地方,我四个小时前才来过。”

我呼吸一滞,突然明白了:“小哥,你的意思是,四个小时前,这里除了石砖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点了点头,继续用两根手指往上探:“这里的水泥被人做了手脚。”

“倒也不一定。”我道,“有一种速干水泥的确能在短时间内迅速风干。只不过,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有点犯贱地瞅着闷油瓶,心里头突然有点想感激上苍。这样的情况是我梦寐以求的,无论闷油瓶的计划到底是什么,我都希望他能出现一些变故。

假设他这一行是想着搭马帮的顺风车去完成一些事情,那么现在的情形便能说明一些问题。

闷油瓶回过头看了看胖子,又看向了我,说出了一个我早已心里有数的答案。

“他们想要阻止我的行动。”

楼主 艺_步step  发布于 2015-10-19 22:51:00 +0800 CST  
十、三分钟推理

闷油瓶话音一落,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有点想笑。这个人向来无组织无纪律,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路,更别说要去阻止他的行动。以往我们下地,之所以都能放心让闷油瓶跟在后头,不是因为他别无二心,而是因为他除了自己的目的以外,再无别的邪念。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像闷油瓶这种祸患也开始动邪念,那估计我和胖子早十几年就嗝屁了,也不会直到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旁边。就这一点来说,我必须得好好感谢他的娘亲。

现在的情况,闷油瓶显然是碰了壁。他很少会在同一个地方呆很长的时间,这大概是为什么他总给人带来一种神秘感的原因,但是方才的地下室,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说明了,他在这里已经呆了好一段时间了。

“胖爷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跟小哥你对着干。”胖子挤了过来,伸手朝水泥壁顶了顶,“只可惜水平太低,还得回家多耕几亩田。”

只用水泥就想堵住出口,的确太小看人了,换作是我,想要在水泥壁上凿出一个洞,也未必算得上是难事,更何况那个人还是闷油瓶。

想到这里,我不免有些松懈,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现在的我很难再对手头上的事情保持长久的注意力。尤其是当那件事情与我无关,我都会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放松。

但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闷油瓶一直有着和我截然不同的心态,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通过一些细节,我可以看出他的专注。

闷油瓶说过那句话后,摆摆手示意让胖子走到一边,我以为他这是准备要施展二指神功,但没想到下一秒,他竟从外褂里摸索出了一个木哨子。

“捂住耳朵。”他道。

我还没搞懂他想干嘛,抬头立刻就对上了闷油瓶的目光,敢情刚才那句话就是冲着我说的。

“捂耳朵干嘛?”我还是不解,难道你吹哨子吹得特响?那也不应该单独对我说啊。

闷油瓶“啧”了一声,把哨子叼在嘴里,直接走到我面前,腾出双手捂了过来。这让我们俩的距离瞬间拉近,我能清楚看见他的面部肌肉突然在这时收紧,不禁也绷紧了神经。

“咯咯咯”的响声从闷油瓶的指缝间传入,听着十分碜人。我的头皮不住地开始发麻,心觉自己应该在哪里听过这种声音。

这绝对不是鬼哨,我心道,鬼哨的音色是明快的,表达的意思十分清晰,适合用于传暗语。但这种声音,无疑比鬼哨要凄厉许多。

我浑身一震,不受控制地抬手捂紧了自己的耳朵,在两只手的隔绝下,声音总算小了一些,但短短的几秒,哨声传达的信息已经变得十分明晰。我不住地开始颤抖,已经顾不上去思考闷油瓶为什么要这么做,反反复复地压制着快要喷薄而出的欲望。

我很清楚,这是一种来自于蛇性的欲望。

啃咬,撕裂,吞噬,蛇的本性本质上就与危险有关,我和它们打过交道,所以深知这一点。但是,当这种本性毫无保留地嫁接到我身上时,我还是真切地感觉到了它的可怕。

所有的钳制都被我当作成了需要挣脱的束缚,我像一条直立的竹叶青朝一个地方扑了过去,却凌空被抓了个正着,封死了命门。这绝对是闷油瓶的手笔,我保持着一条蛇的思考方式,在失去意识之前,低头对准一个地方狠狠地咬了下去。

再次醒来,我满嘴都是血腥味。刚才的感觉已经完全散退了,只觉得四肢乏力,我坐起身活动手臂,一杯水就递了过来。

是瓷杯,不是纸杯,我扭头看到盘坐在旁边的胖子。

这里光线很足,六根刷了红漆的廊柱像木桩子一样围插在周围,我环视,发现满是倒了一地的长木凳。

“我们被人干倒了?”我有些麻木地接过水杯,以往的经验告诉我,如果发生了什么不能解释的事情,多半是我又出现了什么幻觉。

胖子瞅了瞅我的脸,似乎是松了口气,道:“这事儿说来话长。”

“那就别说。”我喝了口水。视线下意识地寻找闷油瓶的身影。刚才的哨声是他吹的,他在吹之前叫我捂上耳朵,明显就是知道我会失控,就凭这一点,他就必须要站出来给我解释清楚。我吴邪不是道具,也不是试验品,想用的时候就拿出来用。

“张起灵呢?”我漱了漱口,“两个回答,在或不在。在的话带我去找他,不在的话就现在一刀把我捅死。”

“捅死你未免太便宜你了,胖爷我现在只想把你扔进粪坑。”胖子道。

我微微一愣,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出现幻觉。也就是说,现在距离我失去意识,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

“你犯病的时候,小哥正好把几条蛇给诱了过来,硬生生给咱们开了个洞。”胖子对我道,“真他娘的邪门儿,你说如果这哨声只是拿来勾引蛇,为什么把你也勾出病来了?天真,你要不把之前的体检报告给胖爷我看看?”

我心说老子做完鼻子手术之后都没怎么敢去医院了,去哪儿给你捎来体检报告。

“先别贫,问你正事。”我没什么心情开玩笑。现下的情形很复杂,我从旁边的长凳上掰下了一小根木尖子,“胖子,你还记得那蛇长什么样儿吗?”

“当时看你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去看蛇,它们一窜下来就被小哥掐断脖子了,后来要不是他说,胖爷我还真不知道那他娘的原来是蛇。”胖子道,“不过我看你倒挺像蛇精的,要不你研究一下你自己?”

大概胖子确实看出来了我对这件事的介怀,他从刚才开始就不停拿它朝我开涮。但我知道这件事靠瞎猜是没有用的,我只能根据已有的事实去推断一些结论,给自己创造一些机会。

于是我直接无视了胖子的调侃,转而问道:“那咱们从地下室里逃出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之所以说是逃,是因为我知道有人在阻止闷油瓶的行动。假设吹哨子也是从地下室里逃出的环节之一,那么关键就是他把几条蛇给引了过来。蛇的种类我暂且不知,但显然闷油瓶对这个蛇种以及与我的体质关系有着很深的了解。

想到这里,我立刻拿着木尖子在地上并排写了“蛇”,“马帮”以及“张起灵”三个关键词。胖子看到,咧嘴一笑,把三个词的分布改成了三角结构。

之后,他还算是原原本本地把事情告诉了我。虽然很多都只是事情的表面,但都能够作为推测的事实依据。

根据胖子的叙述,我当初对闷油瓶的一些行动的推测总算是得到了验证。按照他本身的计划,他应该在小张哥的帮助下顺利潜入马帮队,到达一个地方去找一样东西。但是,就在他和我跟胖子来回周旋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在跟马帮交涉的小张哥出现了一些变故。

说起来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不知道胖子怎么把它说成了一部短篇小说。要是换作我,大概一句话就足够了,那就是一个姓张的和一群运货的谈崩了。

小张哥之前就跟我说过,他在侗寨定居的日子里,一直都跟当地的马帮有着贸易的往来,而交易的货物,就是他的小徒弟从山上抓来的蛇。大概是遗传了张小蛇的基因,侗族小徒弟在捕蛇和驯蛇上有着极高的天赋,这让那群走马帮的一直都有着极其稳定的货源。正因为这一点,小张哥在村里有着不错的声望。

但闷油瓶的请求,让小张哥在最近的一次交易里多了一个任务——他需要参与这一次货物的运输。

我从小就听过很多关于走马帮的传奇故事,比如说他们如何日行千里,如何在弹尽粮绝的境况下成功存活,并把货物运至边疆。太多太多的故事,其实都只是为了突出他们的团结。像这样一种利害相关的团体,很容易从内部自然形成一种凝聚力,团结对于他们来说比金钱还要重要,可以说,他们就是为了团结而存在的,而对于那些后来加入者,通常都只会被视为“异类”而遭唾弃。

现在小张哥就是遇到了这么个情况。

说到这里,我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想法。小张哥是个聪明人,这我在好几年前就领略过了,按照张家人自大自负的讨人嫌性格,他一定不会轻易地就让这场交易谈崩。所以,他必须要在这件事情上有所行动,比如说,另外许人好处。

我会心一笑,终于明白了胖子这样分布线索的原因。我提起木尖子,在倒三角的下顶点的下方加了最后一个线索:小张哥。

不是三角关系,而是中心点关系。这是一场因为蛇的交易而得以开始,又因为蛇的交易而产生矛盾的闹剧。

“出息了。”胖子看了看表,“三分钟,史上用时最短,快断气的估计都能被你救活。”

“走吧。”我拍拍手上的沙,这里是地下室顶上的鼓楼最底层,胖子说的三分钟,指的是闷油瓶离开的时间,“直接告诉我哪个方向吧,往外走还是往上走?”

胖子笑了笑,指着大堂的一个被帘子挡住的一个角落道:“就在那儿,村支部代表大会,想坐第一排还是第二排?”

楼主 艺_步step  发布于 2015-10-19 22:54:00 +0800 CST  
十一、谈判

一刹那我以为胖子只是在跟我开玩笑,干笑几声就骂道别他娘的在这鬼扯,胖子看我不相信,居然直接把我扯到了刚才他指的角落边。我将信将疑地掀起门帘,朝里一看,这才意识到原来胖子没在忽悠我。

十平米不到的侧室,里面几乎挤满了人。一群光着膀子的男人像看花鼓戏一样坐在红木凳上,他们人很多,里里外外坐了好几层,有的人估计是后头没位置了,直接就坐在了地上,看得出来这帮孙子在极力营造一种人强马壮的声势,恨不得把空气都换成他们的汗味。但是,无奈对面坐着三尊大佛,整个场面愣是从土匪聚众变成了什么秘术传授仪式。

室内从我还没进去之前就安静得出奇,现在更是死寂一片,几十个人齐刷刷把眼珠子朝我瞪。大概是脸皮够厚,我倒也没觉得多尴尬,要不是气氛不对,我可能还会笑出来。不得不承认,闷油瓶现在的架势就像那种村里的气功大师,被一大群人围观盘坐在中间,旁边是他的两位小徒弟,然后下一秒就把一块大石砖往自己脑门上磕,最后面不改色地行个礼,引来一片掌声。可我转念一想,不对啊,铁头功一般需要秃头,再怎么说也该像几年前的我一样把头剃光了再说。

闷油瓶闻声看了过来,视线在我身上停了好一会儿,随后对那群人道:“我朋友。”

几个早早从原地站起来的男人听到这句话,皱起了浓密的眉毛,其中,一个面色不善、长相特别剽悍的在这时问道:“你们到底有多少人?”

这人的口音很重,我过了老半天才听懂他在说什么,但一旁的小张哥倒是早早反应了过来,迅速回应道:“不多不少,就五个。咱们都是实在人,这些条件我早就一字不落告诉你们头儿了,你不知道,只能怪你人缘不好。”

我没想到小张哥一上来就使硬,不禁为他抹一把汗。之前推测他可能会许人好处现在看来不太靠谱,他用这种态度来谈判,通常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因为他极度自信,另一种则是因为他已经走投无路。现在看来小张哥他们明显属于前一种。

“你们说了也没用。”刚才那剽悍男又接着道,“大师还没答应。”

说完他看向坐在最中间一张桃木椅上的中年人,我看那人面相普通,身材倒是十分魁梧,不知道这种群体选举首领是不是也只是看谁更能打,要真是这样,那也别搞那么多虚头巴脑了,直接让闷油瓶跟他在这里干一架吧,反正铁定没啥悬念。

中年人不置可否,看上去的确比其他人沉稳几分。他站起身走到了闷油瓶面前,在距离不到两米的地方坐了下来,他的动作很利索,一点没有年迈的迹象。定了定神,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跟过来。”

问得好!我在心里欢呼,一阵爽快,心想这回总不能还把一副臭脾气往别人脸上蹭了吧?

但是小张哥一开口,我就知道我不能如愿了。

“大师。”他笑了笑,“我倒是想反过来问你一个问题,你们每年都集结这么一大帮人马,真的是去运货吗?”见中年人面不改色,他又道:“南疆我也跑过,唯一收活蛇的只有一个寨子,而且实不相瞒,那座寨子几十年前就不见人影了,听说是因为虫疫。你说你们每年都要把货运到南疆,该不会就是指那寨子吧?”

后排开始有人骚动,中年人微微摇头,缓缓道:“外村人,知道的总归不多。”

小张哥被这句堵得顿时接不下话,刚刚他说了那么多,大概是为了试探,十几年前我在广西巴乃和盘马老爹周旋的时候,用的也是这招。但是,亲身经历过的人一定会更有把握,小张哥应该十分清楚这帮人的软肋才对,再怎么样也不会让领头的毫无反应。

还是说,跟盘马老爹一个德性,这家伙也只是在装?

我下意识看向了他的手,又看了看他的腿,根本就没看到什么抖动的细节,这不禁让人有些失落。这群骑马的,可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难缠。

小张哥见状突然凑到闷油瓶耳边,我坐在他们后面,不住也往前倾,结果还是没听到。只见闷油瓶点了点头,像个大爷一样一动不动。看来,无论过了多少年,小张哥都是配合这厮更好地装酷的利器,而现在和过去的唯一区别,大概就是他终于从一个巨型逗逼升级成了外交大使。

外交大使得到张大爷的旨意后,突然伸开了手,做了一个极其古怪的手势,道:“给你们看一样东西。”

话音刚落,侗族人“嗖”地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扭动着脖子,我在下一秒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下意识就捂住了耳朵。闷油瓶转过身看了我好几次,像是隐隐松了口气。我这时才发现他的侧颈上比平时多了两排牙印,仔细一看,还残留着血污,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觉得真他娘的尴尬,心想这人也真是能忍,要是刚才我发疯再咬深两厘米,保不准就得在他的动脉上开个口了。

声音是从侗族人的声带处发出来的,这从他微微胀鼓的下颚就能看出来,霎时,他的背部像是斥充着活物一样上下起伏地蠕动着,随后他把拇指和食指塞进了嘴里,用力一吹,一条山脉隆起似的巨蛇从他的衣袖里飞窜而出,眼看快要摔在地上了,突然蛇腹一个用力,挺身而起,足足半人高地半立在闷油瓶和中年人中间。

鲜红色的蛇身刺得我眼睛发疼,我看着它头顶上的冠,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就认出来了这是一条野鸡脖子。

喇嘛庙里的那段记忆直到现在还是令我心有余悸。就算是我自己,都不知道当时的我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决定让张海客给我捎来这么一条臭蛇。对我来说,这种蛇不仅仅暗示着一些故人的死亡,更提醒着我现在的一切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在这里,时间是最多的,但却又是最耗不起的。

我不知道这年轻人到底是从哪儿抓来的野鸡脖子,但看闷油瓶一脸早有预料的表情,想必他应该也搭过一把手,刚才吹哨引的蛇,十有八九就是这些红色无毛精。

只不过……我和它们到底有什么关系?同样的哨声,同样的体质,为什么在闷油瓶那里丝毫不奏效?难道我上辈子真是一只蛇精?

闷油瓶伸手一抓,掐准要害摁在地上,开口说道:“你们想要的,都在我们这里。”

“此话怎讲?”中年人微微挤了挤眉。

真是有个性,我默默为这个没有成为怂逼的大师点了个赞,便听到闷油瓶道:“村子的后山是你们的必经之地,你们带着这种蛇走了七十多年,都没有意识到它们其实并不存在于这座山上。”

我以为中年人下一秒就蹦出一句“臭小子你才多大”,可没想到这人依旧是静如死水地说道:“我们的把柄,你们抓不住的。”

“大师,这招已经过时了,现在的小年轻们不吃这一套,对吧?”小张哥莫名其妙地冲我笑了笑,根本没打算等我回应,又道,“现在让我来给您分析一下大致的情况。按照惯例,你们村里的男性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离开村子,去往南疆的一个地方——什么地方暂时还不知道——但是你们必定会在这段路途中带上一种东西,那就是蛇。我们族长在你们沿途行经的地方找到了很多蛇尸,大部分都是我徒弟抓来卖给你们的蛇种。而唯独有一种蛇,我们始终没能找到。大师,您瞧瞧是不是地上的这一条?”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小张哥笑得比刚才又狂了几分:“以前专业干脏活儿,现在重新做人,不干了,改行卖蛇,但干脏活儿的命还摆在那。这么告诉你吧,虽然族长之前已经说过一次了,但我再重复一遍,现在我手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你自己看着办。”

话一说完,闷油瓶忽然回过头,我一愣,心道你他妈又想吹哨子?就听到他淡淡地看着我们道:“走吧。”

原来是想用激将法。我无奈地笑了笑,终于意识到所有人其实早就手握了十足的胜算,闷油瓶说野鸡脖子才是他们需要的东西,并不是口说无凭。在这之前,他一定收集到了一些线索,做了一些准备。小张哥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一直都没有告诉他们野鸡脖子的源地,却又一直暗中提供给了马帮队,到底是因为什么?是闷油瓶的指示吗?难道他在七十多年前就预料到会有今天这种情况,特定留下了一个可以用作威胁他们的筹码?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这种思维方式实在是太害人了,无论什么事情都往阴谋想,这个世界哪来那么多阴谋,更多的应该是意外以及巧合。七十年前,小张哥更可能是遇到了一些事情,才迫使他留在了这个村子里,通过卖蛇这个行为去达成一些自己的目的。现在闷油瓶只不过是利用了一些小张哥当时留下的资源罢了,相当于是搭了一趟顺风车,而他真正想要得到的,也许根本就和这些事情无关。

三个人对闷油瓶的指示心领神会,拍拍屁股就准备走人,胖子从刚才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可能还在观察情况,但是我的耐心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告诉我:你要主动。

对,我早就该主动了,从闷油瓶主动过来找我那时起我就该主动,他有他的目的,我也有我自己的目的,他们在按部就班地实施着自己的计划,我却还在原地来回打转,实在太不像吴家小三爷的风格。

“小哥,你们先走吧,我再坐会儿。”我道,“我想跟大师聊两句。”

余光里闷油瓶立马停下了脚步,此刻我一定能还原他的心理活动,想必活了那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极致的猪队友。眼看中年人早就没了方才的淡定,估计下一秒就得认怂,这都是他们设计好的,张家人在这方面的性格其实相当恶劣,今天总算是被我见识到了。

但我只觉得他们好傻,比定力,我必输无疑,但要是比谁更恶劣,我只能说他们这是不识好歹。

“大师,其实我们也不想为难你。”我对中年人说,“这一趟我们肯定是要跟的,你们要是不让,对你们也没什么好处,即使你们人够多,但说句真心话,真要干起架可能都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但是既然大家都是做生意的,那就公平一点好了。”我看了一眼脸色发黑的闷油瓶,笑道,“这样吧,如果你答应我们的要求,我就满足你一个合理的条件,你看怎么样?”

楼主 艺_步step  发布于 2015-10-19 22:56:00 +0800 CST  
十二、附加条件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放心了。刚才我一度以为闷油瓶会直接跑过来,趁我还没把话说完,立马把我打晕,为此我连语速都调快了一些,但没想到他只是站在一边看着,任由我把话说完。我稍稍侧头,再次留意了一下他的表情,我已经把话放出来了,在那群人眼里我就是图谋不轨之人的其中之一,说的话同样有着一定的分量,所以接下来的发展是不可逆转的,闷油瓶一定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什么都没去做。我不知道我的擅作主张能够扰乱他到何种地步,但是从他的表情以及眼神,我都能感觉到,我蹚中地雷了。

中年人半信半疑地看了看闷油瓶,见他没什么反应,回过头对我道:“汉人,总是想用少的来换取多的,很贪心。我们并不相信你,除非你能证明自己的诚意。”

假装自己很有诚意这事儿,我以前就没少干过,直到现在要领还是牢记于心,我从后腰抽出了白狗腿,对准手臂划了一刀。

“十八次了。”我用另一只手掐住了中指的指关节,这样可以暂时止血,这是我多年来的经验。我一边假装看着自己的伤口,一边思考着这故事得怎么编,“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这些人是什么来路,但无关紧要的事儿也没有弄清楚的必要,总之,你只需要知道,干咱们这一行的,总想着哪天就会遭天谴,始终都会给自己留个底线。我这人的底线比较奇怪,每次跟别人谈条件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在这里划上一道,算上这一道,应该是十八道了。”

中年人对这个说法有些震惊,看了看淌着血的伤口,又看了看我的脸,最后道:“狂妄之人。”

这样的评价我还是第一次听,不禁又笑了起来,之前偶然间有偷听到黎簇那帮小子在背地里议论我,挑的都不是什么好词儿,亏我平时还对他们不薄,敢情自己养了一群白眼狼。

“你怎么说怎么着,我对这个评价没意见。”我耸了耸肩,“但是大师,说真的,你不能指望我这样一个粗人能乖乖守规矩。”

话几乎还没说完,手里的刀就被夺走了,我扭头一看,闷油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我的旁边,面色十分冷峻。我对他的想法没什么把握,有些胆颤,他一眼没看我,直接对中年人说:“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缓缓松了口气,但始终还是没能安下心。俗话说有贼心没贼胆,但搁到我这儿,居然恰恰就给反了过来。

中年人思忖片刻,突然举起手指向了我,脸却朝着闷油瓶道:“你是这里的首领。我的条件是,把他给我。”

我心说我靠,大师你这是演的哪一出?迅速瞥了瞥闷油瓶,立马问:“你想干嘛?”

其实不用猜也能知道,这样一个条件不为别的,最主要还是为了能找到可以用作挟持工具的人质。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说了出来,明摆着把到手的好处给白白浪费,真不知道是说这群人抖机灵,还是死脑筋。

中年人看我和闷油瓶迟迟没回话,以为反悔了:“如果你们足够有诚意,为什么还在犹豫?”

“没在犹豫,别随随便便揣测别人的想法。”我瞟了他一眼,心道我确实在犹豫,但是跟你没关系。我继续盯着闷油瓶,很微妙,他现在也在看着我,淡然如水的眼睛里多了一些能够被读取的内容,那感觉就好像是闯了祸的小屁孩被抓了个正着,父母拿着棍子威胁:继续啊,继续啊,我看你还能搞出什么花样。

拒绝肯定不行,要是拒绝,我刚才的苦情戏就白演了。闷油瓶也应该知道拒绝的后果,才一直没有回答,这样一个条件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在马群里面呆一段时间而已,又不是卖身,换作是我,早就答应了。但很该死的是,他问的人居然是闷油瓶。

像他这样的人,向来不会去多管闲事,破篓子是我捅出来的,而且明摆还在跟他对着干,他自然没有帮我收拾烂摊子的理由。我不知道我的那些不见得人的心思有没有被他发现,现在看来,估计已经没戏了。

但是,闷油瓶接下来的举动,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

“好,我答应你。”他道,然后挽了挽袖子,拿起我的白狗腿,有样学样地往手臂划了一刀,“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按照习惯,所有人会在傍晚时分就整顿好马群,编排队伍,去往第一个营地驻扎休息。

街道上的芦笙队已经不见了,空荡荡只剩下一群骑着马的男人。这个村子一直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以往我去过很多流传着奇闻奇事的村子,它们大多有着一些至今无法解释但是又确确实实存在的现象,比如说长寿。这种现象我见识过太多,所以并没有觉得太过颠覆。现在的这个村子无论从什么方面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寨而已,但偏偏就是这么个普通的地方,却还是让我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遵守诺言,我被安排到了队伍的前头,方才和我们谈判的那个中年人就在我的斜前方,侗族人告诉我,这个人其实是当地一位有名的墨师,姓黄,寨子里大大小小十几座鼓楼都是他亲自参与设计和指导修筑的,在村子有着极高的声望,相当于是长老级别。小张哥说他是马帮里的马锅头,但平日里却喜欢称呼他“黄大师”,我在暗地里叫过他黄大仙,胖子不太给面子,干脆直接就叫他算命佬。回想他说话的那种故弄玄虚的语气,倒也有几分相似。

墨师把系在马脖子上的铃铛取了下来,摇了摇,立刻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我向来对铃铛有着不太好的印象,故意凑近去看,发现只是很普通的铃铛,这才松了口气。要是六角铜铃出现在这种地方,那么局面就会变得很复杂了。

铃响一出,原本分散在各处的马夫纷纷掐灭了烟,骑着马汇聚到了一处,沿着街道不停往后聚拢,我伸长脖子目测了一下,头尾大概有二十几米之长,还没看清楚都是哪些人,视线就被另一个人挡住了。

“人都在这儿,瞎张望什么呢。”我收回视线,立刻就看到胖子的一张大脸,土渣子少了很多,看样子已经好好收拾过了。

“你们打算就这样跟在我后头了?”

“别老把自己当成一回事儿,天真。”胖子递了根烟给我,“小哥也得找自家人去办的事儿,你一个人搞不定。我劝你悠着点儿,别一个不留神就被人叼走了,你没有你想的那么耐操。”

我夹着烟,没有说话。不远处闷油瓶正在和其他的马夫分装着“货物”,一条条巨蟒一样的野鸡脖子在他手里被捆成了一团,塞进麻袋,最后用一条绳子连起了两袋,驮在马背上。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还在他的预期之中,但是想起前不久我们俩还坐在墨师前,闷油瓶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的手臂划开,还是让我觉得,我一定在哪里诱发了一些事情的发生。

闷油瓶说的话我还记得很清楚。他提出的条件是,不能让我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超过十米。

拜过往的经历所致,我马上就弄懂了闷油瓶的意思。我觉得即使他把距离改成一百米,对于他来说,也是没有区别的。他说自己可以用石头扔中一百米以内的任何东西,这点不假,只是没想到,当年想着用来扔我的石头,如今居然要用来砸我隔壁仁兄的脑门,真是造化弄人。

“天真,你们俩稍微歇停会儿吧。”我回过神,才听到胖子在说什么,“胖爷我年纪也大了,经不住折腾,这一趟暂时还能走,但你小子要是再搞什么幺蛾子,爷我当场就把你给阉了。”

“靠,你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胖子大叹一口气,明显就是觉得我没搞懂他的意思。其实他想说什么我都懂,我和他始终都是局外人,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必要去走进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局。闷油瓶没有表态,是因为他默许我的陪伴,但一旦我做出了越矩的行为,他仅有的容忍和耐心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这些,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接下来一路无话。墨师领着身后所有人在侗寨中穿行,径直走上了山坡。我留意了一下周围的树丛,发现这里正是前不久从半山腰的蛇洞上逃回来的路线,当初被闷油瓶硬生生抬上去的那间寨子,现在就在队伍的旁边。

蛇洞是侗族人早年在山上的一面土埂墙下挖出来的,我派了几个伙计过去探查,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蛇种多得吓人。至于再往后的山路,我当时觉得完全没必要,所以也没想着找人,但是闷油瓶的出现,还是让我觉得有些后悔。

马匹的行进速度很快,加之内部纪律严明,我们很快就走完了之前的那一段山路。山路其实非常难走,到处都是盘根错节的树根和包裹着烂泥的硬石头,出发之前,我在缰绳上拴了个手电筒,是我自己偷偷买的,以备不时之需,但一直没敢用。在这种专业帮的队伍里跑路,相当于进了别人家的里屋,什么事都要遵守规矩,不能乱来,别人没有的东西你手里拿着,确实就不太像话了,用胖子的话来说,那就是修正主义中的大毒瘤。墨师因此好几次朝我这边看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戒备,我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装作没看见,不禁觉得这段路又难熬了一些。

我们最终在一片还能称得上平整的地面上野营露宿。胖子估计是饿得不行,撇开手上的帐篷,一溜烟就跑去了帮忙烧柴生火,谁知道立马就被一个小伙子赶了出来。

我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里头都是门道。

树枝都被理成一顺,有些枝节还经过打磨,看上去非常规整,一个小伙子拿出了一瓶烧酒,来回浇了一遍,等准备工作都做好了,才拿出火柴生火。他们手里的装备都很原始,但是技法之熟练,明显都是野外露营的老手了。

一个大饭锅被架在柴火上,墨师首先坐在了一个地方,之后其他的小伙才陆续就着墨师坐的位置围绕排开,胖子说这群人真他娘的迂腐,吃个饭都要看排场,我提醒他别捅篓子,打了个哈切就准备钻进帐篷里睡觉。

也许是因为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躺下之后怎么也没有睡着,疲惫感明明十分清晰,但是大脑里的一团乱麻始终让我不得安眠。迷蒙的睡梦中,又有几个人挤进了帐篷,透过一些动作的细节我可以确定他们不是我熟悉的任何一个,这让我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我突然坐起,借口出去小便,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大概还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墨师不在附近,才掀起半边帐篷走了出去。

一路绕过好几个帐篷,我在刚才生火的地方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他坐在那里,侧脸被一根树枝上的暗火映照着,忽明忽暗看不出表情。

我有一种预感,他已经在这里等我很久了。

“小哥,就你一个人守夜?”我在闷油瓶旁边找到一个位置坐了下来,柴火把周围烘得挺暖和,继续光着膀子也没问题。

闷油瓶没有回话,从另一个地方拿出了一个铁碗,里面盛着水,递到我面前,问:“喝水吗?”

我把碗接了过来,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心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你这样反倒让我觉得不习惯,然后又低头看了看碗里的水,琢磨这家伙会不会下了毒,好让我一个人呆在原地,趁机和大部队溜走。

胡思乱想之际,我听到他在我脑袋边上沉声说道:“吴邪,你回去吧。”

楼主 艺_步step  发布于 2015-10-19 22:59:00 +0800 CST  
==================10.19更新 完=====================
一口气搬十三章,突然感觉自己好高产

楼主 艺_步step  发布于 2015-10-19 23:03:00 +0800 CST  
十四、闷油瓶的故事

故事的开始是在八十年前,前因后果闷油瓶交代得相当模糊,听得出来,这并不是一段早有准备的叙述。一段反复排演过的叙述,在逻辑和流畅度上都应该是无懈可击的,这一点我深有体会。现在的闷油瓶似乎还处于零散信息的整合状态,很多重要的细节都被他忽略了,我没有问,只是闷声不吭地听着,从他对一些东西的描述,我能够推测,那确实是发生在八十年前的事情。

我曾经摄取过很多蛇毒中残存的信息素,它们一般以某个人的记忆的形式存在,而由于蛇自身的代谢与调节,毒素内的信息本身就存在着不稳定的情况,所以当我读取它们的时候,往往看到的都只是许许多多的记忆碎片。这都是闷油瓶在最初给我留下的线索,我不遗余力地把它们归为己有,就是想图个心安。现在看来,真是蠢得不行,毕竟就连闷油瓶本身,也不能确定那些线索是否真的有用,更何况还要考虑很多除此以外的因素。

而我之所以把这个故事定位在了八十年前,是有原因的。在我的记忆中,所有的信息都被划分为了以十年或百年为单位的集合体,对于一些无法考据时间的,我都会模糊地归类在某一段十年中。这么做方便记忆,也方便提取。

因此,被我归类在八十年前的一场幻境,我至今仍然没有忘记。闷油瓶当年留下这些线索,不是为了让我去了解他过去的行踪,而是为了把手头上所有的资源交给我。那些我能够亲眼看到的、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人,都有着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可以利用,而另一种,则是他们值得信任。可以信任的人不多,我能够相信的只有几个,剩下的都归于前者。这几年我一直在寻找小张哥与张小蛇的踪迹,为的就是获取更大的胜算,如今他们竟然不请自来,这不会是偶然。

一切还没有结束。我想我明白了闷油瓶的意思。

当年,我清楚记得幻境最终消失在了一片林子里,那时太阳才刚刚升起,三个人躺在了枝丫上,四周一片宁静祥和。按照计划,他们应该会往眉河的方向走,但具体的目的地到底是哪里,我不知道,或者说,我根本没兴趣知道,对我来说,幻境的真实远远超过了所有的梦境体验,这让我每次都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彻底缓过来。

所以闷油瓶在那之后的行踪,可以说就这么不得而知了。但是时隔八十年,我终于有机会坐在他的旁边,听他亲口讲述那个故事的后续。不得不承认,我吴邪确实比以前有能耐了。

故事的地点发生在云贵交界的一座荒山上,闷油瓶一开始就对那座山的走向和形状进行了详细的描述。我一听,就知道他说的那座山,是云贵边界的老黑山。

这么说来,当年闷油瓶应该身在云南。老黑山纵横南北,西滇东黔,如果他后来去到了老黑山,那么必定是想从云南直接翻山去往贵州。

那座山上有一道界关,左右两边各放了一尊石狮,我并没有真正去过那里,但是一直流传下来的奇闻我多少有了解过。相传那一对石狮,左边的常年干燥,附有黄尘,而右边则常年潮湿,身附青苔。当地的村民在发现这一对石狮之余,更是注意到了离界关不远处的一条小溪,那里左右两边土色各异,靠西偏红,而靠东偏黑。不久之前,界坊的楹柱上还贴着一副对联,“咫尺辨阴晴,足见人情真冷暖;滇黔原唇齿,何须省界太分明”,很明显,这一路过去的小溪和界坊早已成为了默认的分界线。

闷油瓶说这只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气候和水文现象,不足为奇,我心想这人虽然知识储备丰富,但大多都是实用的生存经验,没啥意思,自然不能指望他会给我讲些什么奇闻异事,只能硬着头皮听他讲,直到他讲到了自己在一段山路上遇到的一些事情,我才发现他说这些都是有理由的。

山路崎岖,两边都是悬崖峭壁,能够行走的地方只能并排塞下两辆马车,闷油瓶当时身上没什么细软可带,一个人翻过界关走上了那段山路(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他并没有告诉我原因)。那时正值八月,天气十分干燥,悬崖底下的一整片树林接近半枯萎,烈日当头把路面烤得滚烫,闷油瓶对这里的天气做过预计,但实地的炎热程度还是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印象中这一个地段一般都以阴雨天为主,界坊下右侧的石狮之所以会常年潮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样的干旱天气,无论怎么说都太过反常了。

闷油瓶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察觉到这一片山区的不对劲的。他不能确认这种预感到底缘何而起,但按照过往的经验,这时候他都会尽快离开——这不是一件必须要由他来完成的事情,他没有必要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过久,闷油瓶是这么跟我说的。于是他抬头看了看陡峭的山崖,峭壁接近垂直,表面有很多凸出来的岩石和从缝隙里生长出来的灌木,徒手攀爬并非完全不可能,但他还是选择走回唯一的一条山路。然后就在接近傍晚的时候,他遇到了一群人。

我曾经用过一句话来概括闷油瓶的德性:与我目的无关,那就是与我无关。真算得上是屡试不爽的万金油。闷油瓶这种人,能够跟他牵扯上关系的可能性就只有几种,我背景比较特殊,才算是满足了一些基本条件,之后能把关系维持到现在,靠的完全就是我的这张厚脸皮。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什么人表现出常人应有的兴趣与好奇心,反倒是其他人对他的身份满是怀疑和猜忌。他说他遇到了一群人,那就绝不会仅仅只是“遇到了”这么简单。

那一群人站在原地没有动,完全堵住了闷油瓶的去路。光线很昏暗,他身上没有任何的照明工具,但凭着夜视能力,他还是看出来了这是一群面相普通的人,头上绑着麻布,手里的缰绳还系着马脖子,铁饼一样的铓锣在马夫的敲击下发出了“嗡嗡”的响声。

听到这里,我似乎明白了闷油瓶的用意。

“这位贵客。”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上前了半步,“请问你为何要进山?”

闷油瓶想了想,道:“我迷路了。”

说完他侧身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指了指:“我从那里来,但是忘记了是哪一座山。”

闷油瓶这么说,明显就是在装傻,要是哪一天他跑来很无辜地跟我说他迷路了,我准得被吓个半死。但那个马队首领倒还真被忽悠了过去,转而问道:“你一个人吗?”

闷油瓶点了点头,首领有些难以置信,背后的人更是面面相觑,似乎对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感到无法理解。“这段路很危险。”首领道,“很多人曾经无故丧命,我劝贵客在此留步。我们会在十二个时辰后出山,你可以跟随我们走出这里。”

“不必了。”闷油瓶谢绝了他的好意,后退半步,从那个角度,他可以看到驮在马背上的麻袋,上面写着“普洱专区运输公司”。

骡马作为一种运输工具,早在近百年前就已经被淘汰了。虽然这样的运输队依然保留着自己的传统,但现代交通运输的迅猛发展还是不可避免地让这些传统日渐式微。许多偏远的山区居民仍未开化,对现代科技多半抱有抵触,固执地沿袭着祖辈流传下来的东西,这样的现象,直到现在还存在。

既然能在这里碰到人,而且还是这么声势浩大的一群人,那就说明这片地带并不是完全的荒无人烟,闷油瓶看了看身侧的陡壁,问道:“这里附近有村子吗?”

“沿路下山,确实有一个村子。但是贵客来的不是时候。”

这时,一声巨大的锣响骤然响起,细碎的石子从陡崖上簌簌下落,闷油瓶后退半步后站的地方,恰好是碎石下落的地方。他再次后退半步,在从上面跳下来的黑影落地之前,准确地抓住了他的脖子,狠狠地摁在了地上。

想半路袭击闷油瓶,明显就是找死,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我都觉得太低级了,好歹他们也弄把枪啊,这样说不定还能把人打个瘸腿什么的,也好让我省心。

“这样对你们没有好处。”闷油瓶把人往悬崖边带了带,之后又有几个从石壁上跳了下来,都被他算准时间似的一击命中了,“你们在我走过的路上都设置了埋伏,为什么?”

阴谋被人识穿的窘迫很快显现在了首领的脸上,他故作镇定点了一盏烛灯,道:“村里不允许生人入内,我们必须要保护同胞们的安全。”

“从刚刚开始,你说的话就一直前后矛盾。”闷油瓶淡淡道:“我不相信你,希望你们能让开。”

说完,他就直接往前走了。我心里慨叹原来闷油瓶也有如此装逼的过去,真是人不装逼枉少年。

只是当他打算穿过马队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方才驮在驮子上的麻袋突然在这时上下鼓动,绳口早就暗中被解开了,漆黑的袋口中,几道粗长蛇竟然从里面飞窜而出,烛灯的火光下像是几道艳目的红光。闷油瓶始料未及,一下怔了神,肩膀就被咬了一口,随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说到这里,闷油瓶把我手里的碗拿了过去,喝了一口水。半夜空气转冷,我冷不防打了个哆嗦,就看到他往稻草上滴了几滴烧酒。

火一下子又旺了起来,我终于感到些许暖和,鬼使神差地往闷油瓶肩膀瞄了瞄,忍不住问道:“那你后来怎么样了?”

我本以为故事的发展应该是闷油瓶遭到暗算被绑去了一个地方,在那里,他发现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之后成功脱身,时隔多日再次回到原地,调查一些当时还没有弄懂的问题。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我没想着去问这个,相比起来,我倒是更想知道,为什么他被那种蛇咬过之后,还能活到现在。

但是,闷油瓶的回答却让我陷入了无尽的猜想。

他目光无神地看着重新燃起的火光,低声答道:“之后我被带到了这个村子里,醒过来后,发现马队的所有人就在我的旁边。他们都死了。”

楼主 艺_步step  发布于 2015-10-26 08:17:00 +0800 CST  
===============第十四章 完================

楼主 艺_步step  发布于 2015-10-26 08:18:00 +0800 CST  
十五、八十年前的设计图

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们很可能死于一个阴谋。

这应该就是闷油瓶想要表达的意思。故事表面上是他出其不意地被人陷害了,但实际上却是有第三方的势力在背后操控着一切。他没有明说,是因为隔墙有耳,刚才他那些动作上的小细节都被我看到了。

这让我很难不往姓汪的那群人的方向想,像这样一种有着强烈控制欲的群体,习惯于把触角埋在地底,再通过根茎形成联系,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他们以这样的姿态生存了接近两千年,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力量仍然没有消减,靠的正是远离一切纷争,却又无事不在掌控之中的能耐。不同于张家,他们没有兴衰这一说。

闷油瓶在故事里提到的蛇,毫无疑问就是不久前小张哥和那位墨师的主角。它的重要性大概只有他们姓张的才会知道,我也就只能算是个一知半解,但我一直都不认为它会为另一个势力所利用。如果之前的假设成立,那么马队把蛇作为货物进行驮运以及他们会为了抢劫而围堵闷油瓶这样的事情,都应该在那一群人的预料之中。蛇是一早就准备好的,闷油瓶在那之后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促使他重新来到这个地方。

这也许就是一切的关键所在,我定了定神,问道:“这样的话,小哥,你醒过来之后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闷油瓶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我看他样子好像在想着什么,迟迟得不出结果。我心道你老人家该不会记忆断了片,记得上部分不记得下半段了吧?这样也好意思拿出来讲?

“或者说——”我决定改个说法,“你觉得整个马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

闷油瓶摇了摇头,看上去竟然还有些苦恼,我一下子意识到他可能真的是记不起来了,时隔这么多年,想要完全记住一件事对他来说应该是非常困难的。说不定就连我这个人,也只是他失忆过后重新找回的线索。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以往我们之间在最初发生的所有事情,他可能都已经忘记了。

“很多细节都不记得了。”闷油瓶道,“我只记得我被关在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时的村子远比现在的大,我逃了出去,发现所在的地方就在半山腰,离之前的那段山路很近。”

“什么?”我一愣,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前面的那句话,“你的意思是,村子被缩小了?”

闷油瓶点了点头,我终于意识到,一直萦绕在我周围的违和感到底缘何而来,村子远比现在的大,那也就是说,现在的村子是经过一次规模上的缩小的。但是即便如此,当初村民们涉足过的痕迹依然留存在了原地,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在荒无人烟的半山腰上看到了一座残破的寨子,同时也因为这个原因,闷油瓶能熟门熟路把我带进寨子,最后再回到山脚下现存的小村寨里。

我们可以有很多种合理的猜测去解释一个地方为什么会不断扩大。事物都是不断发展的,除去一些几率较小的自然因素,很多地方的人口普遍都会呈上升的趋势,这样导致的结果便是地区的不断向外开发与扩张。但是反过来看这个村子,它从上个世纪40年代开始便已经存在,对于这样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古村落,通常只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不断发展,接受改造,另一种则是固守传统,逐渐消亡。这一个过程不会太长,这个村子存活至今,和它经过一段时间的缩小,两者之间总让我觉得哪里不舒服。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惑,闷油瓶之后断断续续给我补充了一些细节。他说那一年,老黑山那头其实正在经历一场旱灾,山中猎物纷纷逃离。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原本住在山沟里的居民,这下子便是一顿饭都吃不饱,于是才有人渐渐开始萌生歪念。闷油瓶在半山腰上遇到的,就是那一群剽民中的其中一部分。说实话,我有点同情他们,毕竟那时他们还不知道,跟闷油瓶扯上关系通常都不会有好结果,更何况那家伙当时身上还没有钱。

发现原本想陷害自己的人全部死了之后,闷油瓶并没有太多想法,这样奇诡的事情他实在是经历过太多,能活下来一点都不觉得庆幸。他首先确认自己被关在了一座四周封闭的鼓楼里,然后便开始逐一检查尸体。他不能确认是不是所有人都死在了这里,但他还是认出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其中首领也在里面。

导致他们死亡的都是致命的刀伤,多数伤口在脖颈的动脉,有的则是直接贯穿心脏。他摸了摸所有人的体温,已经凉透了。

也就是说已经过去很久了,无论杀害他们的人究竟有没有潜入马队,那些人都应该逃之夭夭了。

地上堆放着很多东西,大部分都是一些吃剩的干粮和路上携带的炊具,闷油瓶全部把它们堆成一摞,终于在几具尸体的底下找到了那个印有“普洱专区运输公司”的麻袋。

重点来了。我屏息准备细听下文,却听到闷油瓶告诉我说,袋子里面的蛇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样东西。

那是一沓牛皮纸,边角泛深褐色,看起来皱巴巴的,明显就被很多人经手过。我连忙问他为什么麻袋里的蛇被无端端换成了那玩意儿,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迟疑一阵,摇摇头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心说你他娘的怎么答非所问,刚想问他我这想法有什么问题,他又道:“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原因,你的猜测方向是对的,但不一定完全正确。”

靠,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大,我几乎一句话没说,你还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行,你说的都对。”我道,“还有什么是能说的就赶紧说,我没什么耐心。”

我是真的没耐心了,我不知道闷油瓶到底在磨蹭什么,讲了半天都不见重点。我以为我能透过他说的话稍微看透一些事情,但是他根本不给我机会。

看闷油瓶没回话,我起身就准备走,刚一离地,手腕就被他抓住了,我扯了扯,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我还没说完。”闷油瓶道。

难以言喻的震惊。我半蹲在原地,呆愣地看着他,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疑问:这家伙该不会被调包了吧?

闷油瓶见我没反应,松开手,接着道:“你可能觉得我说的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但是很多事情你之后就会知道,我在这里从头对你说,你也听不进去。”

我还真想不到有哪一次你说话我是不想听的。我点了根烟,似笑非笑道:“听不听得进去不是你说了算,再说了,你还没说完呢,别忙着下定论。”

语毕闷油瓶竟然笑了笑。我被吓了一跳,没明白他在想什么,这家伙的笑从来没有给过我什么好印象,不知道这一次又遇到了什么倒霉事。

不过,也说不定他只是在笑我蠢。可能他早就觉得自己把所有的东西都告诉我了,只是我没有察觉到而已——但这也不能怪我啊,我是真的没看出来,应该不是什么智商问题。

果然,闷油瓶之后才说出了整个故事的关键。人都是好面子的,看来闷油瓶这老神仙也不例外。

根据他所说,被放在麻袋里的那一沓牛皮纸,每一张都画有图案。乍一看都一样,但是细看便能发现许多不同,闷油瓶阅历丰富,但在某一个方面上我有十足的信心能跟他平起平坐,所以当他说出那些图案到底是什么的时候,我兴致立刻就来了。

那是一沓鼓楼的建筑图纸。

一张一个样式,那也就是说,那一沓图纸很可能是不同鼓楼的设计图。负责设计鼓楼建筑的人在侗族里被叫做墨师,在村里享有极高的声望。闷油瓶告诉我说,这个村子里有一个传统,那就是墨师都是世袭的,姓黄,现在领头的那个中年人,就是村里的现任墨师。

通常来说,鼓楼的设计图都应该由墨师自己来保管,等到换代的时候再传给自己的子嗣。但是闷油瓶居然在一个麻袋里发现了这些设计图,未免太过荒诞。

四周依然不见一个活人,但此时闷油瓶突然觉得自己一定在被什么人监视着——应该在什么地方醒来,醒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什么东西——这些,可能早就被安排好了。

既然如此,那就顺藤摸瓜。闷油瓶看着手里的那沓牛皮纸,心中逐渐有了想法。图纸出现在这里是必然的,那么它对于自己来说到底有什么用呢?

我想说你把它们画出来,我就知道有什么用了。但是回过头又觉得这太不现实,就算记得大概轮廓,也不可能原原本本地画出来。建筑图纸的绘制都是要经过精确的计算的,而通常一些细微的数据才能说明问题,现在我们显然没有这个条件。

那是发生在八十多年前的事情,很多疑惑都应该有了答案,闷油瓶之所以从头开始说起,主要还是想理清思路。至于哪些是他真正想告诉我的,哪些又是被他刻意隐瞒的,我都不得而知。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称得上是一种距离感,但是至少我可以肯定,我们的关系跟十几年前相比,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接下来他说的话,我本能地起了疑心。

按照他的原话,那一沓图纸中有一张,背面是写有字的,从墨水的色泽上看,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三天。听着闷油瓶的讲述,我大致对那段文字进行了还原。

“敬爱的张先生。在你看到这份密件时,你已经处于别无选择的境地了。很抱歉,为了村子,我们不得不对你使用残暴的手段。

一直以来,村子为一个秘密而生,我们之所以存在,只是为了守护,世人对这个秘密一无所知。但是最近从山里来的一批年轻人却对此了如指掌,我们无法估计秘密泄漏之后带来的后果,但是我们已经预见到了最坏的结果。

无奈之下,我们对那群年轻人进行了拷问。他们普遍受了重伤,不少人的手中甚至还持有外观似卷轴的书册,我们无从推测他们的身份,但是根据他们的说辞,我们最终找到了你。

你现在手上的图纸,是二十三座鼓楼的设计图,每一张图都会在最隐秘的地方标有出口,你可以根据你所在的地方的大致架构来确定相应的设计图,找到出口,逃离这个地方。

“我衷心希望你能以他们口中所说的领队人的身份,与我们进行一次谈判。另外,请务必记住,我们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所有人。”

楼主 艺_步step  发布于 2015-11-06 17:38:00 +0800 CST  

楼主:艺_步step

字数:97493

发表时间:2015-10-20 05:2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3-10 02:06:2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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