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短篇集】记忆的证明 (原著留白补文 短篇 断章)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0-25 16:18:00 +0800 CST  


“你终于还是说服他们了。”

蔺晨靠在门口,垂了眸,脸上毫无平日的慵懒嬉笑,只是静静回了一句:“不用我说服……老晏,你是个纯粹的医者可我不是,所以也许你不能理解,这世上有许多——不能用医理说得通的事情……”

比如情义,比如责任,比如一句活下去的嘱托。如果按照医理梅长苏当年那个玉石俱焚的解毒法子就不可能还有命在,可他现在却不还是站在这里,用摇摇欲坠的身体为那么多人撑住一线黎明,却放任自己被黑暗吞噬。

晏大夫停下脚步,深深看了他一眼,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进了屋子:“快来准备吧,我只知道,那是个人,躺在那儿,我就得给他医好了。别的,与老头子无干。”

蔺晨也不再反驳他,跟着一起进了屋子。聂锋夫妇正握着手坐在床边轻声交谈,蒙挚坐在一边,时不时看向屋角,眼中有略略担忧。蔺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梅长苏带着飞流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他今天的气色并不太好,脸上不比身上的白裘多出丝毫血色。蔺晨有些不赞同地皱了眉:“小飞流在这儿还能帮上忙,你这样就该去休息。一会儿解毒屋里冷热交替,再引得你发病了岂不又是给我找麻烦?”

梅长苏稳稳迎上他的目光:“蔺晨,这间屋子之中……唯一见过、解过毒的人,是我,不是你。”

蔺晨被他一噎,一时有些无语,顿了一顿才叹了口气:“长苏,他毒性不过三层,比你昔日症候轻了十之七八,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梅长苏并不答话,微微垂了眸,却也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蔺晨从来都知道一旦被他决定了的事就没人拧得过他,最终也只是跺跺脚,叹了两声叫他自便。晏大夫难得的没有横眉冷对地拎着梅长苏出去,只是皱了眉看着他的面色,沉声开口:“荀小子的药,你自己备好……再陪你胡闹一次,过后必须全然听话才行。”

梅长苏笑了笑,冲着老大夫微微欠身:“晏大夫放心,我一定听话……”

“小殊……”夏冬看着他,口型变换了几次才叫出那个已经足够陌生的称呼,她艰难地抿了抿唇,却还是抬起头,“锋哥不会有事……你要多保重自己。”

一旁的聂锋重重点了点头,看向梅长苏的目光忧伤急切,带着浓浓的愧疚和担忧。梅长苏却展颜一笑,起身走到榻前,蹲下身子,握住了聂锋的手,温声开口:“聂锋大哥,不必担心我……这次虽然是我有些任性,但终究不会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不然他们两个早把我绑出去了。我解过毒,知道是什么症候,其中有几步凶险处,我也只有亲身守着你熬过来才放心……”

聂锋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点了点头,梅长苏抚了抚他的手臂才站起身,又退回屋子角落里去。蔺晨轻叹了一声,振作起精神,拍了拍手:“好啦……我们还是快点解毒吧。聂夫人,您恐怕得上那边陪着长苏站一会儿。”

夏冬闻言点点头,转向聂锋,轻声开口:“锋哥……都会好的。”

聂锋轻轻抚了抚妻子的发,点了点头,随即转向蔺晨与晏大夫,微微欠身行礼。夏冬也起了身退到梅长苏身边,以前不知他身份时尚且不觉,可此时听着他断续细弱的呼吸,看着他苍白如雪的面色,便止不住的从心里泛起疼痛。

当初的那个少年……那个火一样的少年,又是怎样熬过这火寒之毒,怎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武功全失,根基尽毁……最后拖着这支离病体,苦苦支撑的呢……

那明明是一个——曾经是一个从来都无法忍受自己有任何一点比别人差的,无比骄傲的孩子……

梅长苏抬起头,目光稳稳地投向聂锋,轻声开口:“好了,开始吧。”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0-27 22:07:00 +0800 CST  
(楼主吐血更新送上)


蔺晨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锐利沉肃,冲梅长苏轻轻点了点头。一旦收敛起平日的漫不经心,这位江湖公子竟也给人一种凌厉精干之感,让人不由心生信任。他从一旁的药箱里取出一套银针,垂了眸慢慢擦拭干净,不紧不慢的开口:“飞流,来帮蔺晨哥哥忙。”

梅长苏早已和飞流交代过,此时少年也被气氛所感染,小脸绷得紧紧的,透着一丝紧张。蔺晨招手叫他过来,伸手按住他的头顶揉了揉,转向聂锋:“聂将军,先把那碗药喝了吧。”

聂锋并不问这药是做什么的,从晏大夫手中接过,微微俯身致谢便一饮而尽。蔺晨倒是冲着梅长苏和夏冬解释了一句:“没什么用,只不过让他睡着……总是要疼的,这样能好过一点,也方便飞流帮忙。”

梅长苏静静靠在椅子中,微微点了下头,并未回应。那碗药的药力很强,聂锋服下后很快便沉沉睡去。蔺晨引着飞流将掌心抵在他丹田处慢慢运功,自己则全神贯注下针。他的针法与昔日静妃所施几乎无二,但搭配上熙阳诀,效果却是天差地别。静妃昔日施针为的是压制,然而一旦同时有纯阳内力相佐,效果便全然相反。屋内笼了四个火盆,比平时还要热上许多。将体内的火寒之毒全面引发,这就是解毒的第一步。

梅长苏的神色忽转凝重,他垂在椅侧的手团握成拳,身子微微绷紧,却又慢慢强迫自己放松下来靠回去,只是一双眼睛仍一错不错地盯着榻上的人。夏冬看着他神色变化,有些担心,微微附过身轻声开口:“小殊……怎么了?”

“这一段……是最难熬的一段,痛楚也最为强烈……有点担心。”梅长苏似乎想起了什么,面色愈发苍白,顿了顿却又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想驱散掉某些记忆,轻声开口,“飞流,稳住。”

飞流郑重地点头,全神贯注地运转着真气。之前梅长苏为了让他习惯,哄着他在自己身上试了很多遍,直到很顺利了才放心,眼下大概也不会出什么问题。蔺晨那边虽然是第一次,但他的天赋和手上的功夫都信得过,何况还有晏大夫把关,其实并不需要担心。只是在最绝望的时候重获希望,就再难以抑制对失去的恐惧。人,大抵都是如此。

屋内越发闷热,连蒙挚和夏冬都忍不住流下汗来。榻上的人仍然昏睡着,却已开始断断续续地低低呻吟。蔺晨全神贯注地盯着每一个穴位,手下越来越快。疼痛永远是最不可控的,老爷子说起长苏解毒的事,至今还会为当时下针的凶险感叹不已。已经那么虚弱的一个人,连进药时的吞咽力气都不够,却因为那样极致的疼痛全身紧绷得连针都下不进去。若不是老爷子和荀珍的真气都足够,最后的几针几乎就前功尽弃。聂锋体力教梅长苏当日好得多,这原本是好事,但如果真的因为疼痛绷得太紧,他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把针下完。

聂锋在一阵翻卷袭来的强烈痛楚中蓦地恢复了神智,猝不及防中,他只能拼尽力气去抑制住自己想要翻滚喊叫的本能,这样的痛楚要比火寒之毒发作时痛苦百倍,似乎肌肉骨髓中有万把钢针狞笑着搅动研磨,没有一处可以逃脱。身体仿佛在火焰上炙烤,各处的关节都似乎被揉捻着压碎,疼痛中带着难耐的酸痒。他试图伸手抓住什么来分散这种痛楚,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全然无法着力,只能一阵一阵地痉挛着,但可怖的是,他的意识却由于这样极致的疼痛而无比清晰,连晕过去都成了奢望。

“不行!聂将军,放松!”

蔺晨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模糊糊,带着聂锋无法理解的焦急。他的眼前已经是血红一片,这样的高温和疼痛似乎让他回到了梅岭,回到了那场大火,那场剥夺了他们全部信仰和存活意义的背叛……

“聂锋大哥。”

他的手似乎被一个人握住,那只手上的力度很弱,或者说虽然尽力想要握紧却终究还是力不从心。他费力地看过去,梅长苏被夏冬搀扶着,跪在榻边,握着他的手慢慢开口:“别担心……我们都在,我们都会帮你……不会有事的。”

“长苏,还有三根针,要尽快。”蔺晨话音未落,梅长苏便冲他点了下头,神色平静坚定,淡声开口,“冬姐,点膻中,入三分。蒙大哥,神阙气海,五分,一成力。”

几处死穴被点中,聂锋的身子一颤,只觉体内真气散乱,心神也有些模糊。梅长苏握住他的手,声音温和平静:“聂锋大哥,不要抵抗,很快就好的……”

趁着他的身体稍稍放松,蔺晨快速地将剩下几针下完,晏大夫一把抄起梅长苏送到一边,聂锋的身体骤然绷紧,再也无法遏制住剧痛,大叫了一声,面色变得通红,七窍便流出血来。

梅长苏虽被晏大夫按回角落,目光却仍定定地凝在聂锋身上,呼吸略略急促。晏大夫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叹了口气。他也与琅琊阁的老阁主多年相交,一个能把黄连说成“微苦”的人所说的“极致痛苦”会是什么样子他并非全然没有概念,可今日看了聂锋的状况,才隐隐猜到这个年轻人当日究竟承受了何等的折磨。蒙挚助蔺晨下了针便快速退开,从晏大夫手中接过摇摇欲坠的梅长苏,扶着他慢慢坐下,缓声开口:“小殊,聂将军……不会有事的,你先歇一下,一会儿才能更好的帮忙……你说是不是?”

梅长苏轻轻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慢慢从聂锋身上撤回,却仍有些怔忡。他的瞳孔微微紧缩,似乎被聂锋的样子勾起了某些记忆,身子微不可察地战栗了一下,闭上眼微微仰头,慢慢开始调息。蒙挚感觉他的身体也由紧绷渐渐放松,才松了口气,取了帕子替他轻轻拭汗。屋子里已经闷热难忍,触手时却是一片冰凉。他的心紧缩了一下,轻轻扶住梅长苏的肩,轻声开口:“小殊,少想些……歇一会儿。”

梅长苏睁开眼,冲他露出一个极清浅的微笑,却让从来英勇无畏的大统领毫无预兆的湿了眼眶。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0-28 12:12:00 +0800 CST  

蔺晨紧张地盯着榻上因过度痛苦而微微痉挛的人,手下不停地将黎纲送进来的冰一块块捞出来放在周边。此时的火毒已经被彻底引出体内,必须尽快降温,才能保证人不至被高温烧坏。刺骨的寒气一入体,原本已经减缓的疼痛骤然加剧,让聂锋的全身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原本涨红的脸色瞬间褪去了全部血色,只剩惨白。

“锋哥……想叫就叫吧,别忍着!”夏冬扑跪在榻边,颤着声开口。聂锋却艰难地睁开眼,冲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努力露出一丝微笑:“没事……”

角落里的梅长苏脸色越发青白,骤降的温度让他已经有些承受不住,可他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反而自己撑起身,慢慢走到聂锋边上,蹲下身仔细测着他的脉搏。见他这般不顾自身,蔺晨脸色一变,急急拉起他:“这里太冷,你快回去!”

“不行……这样他承受不住……”梅长苏慢慢握住蔺晨的手腕迫着他松开,开口时语气仍是平静沉稳,“脉象凶险,喘息急促粗重……再这样疼下去他的心脉承受不起。蔺晨,还有药么?”

蔺晨先是下意识摇了摇头,看着他往怀中掏去,神色忽然一变:“不行,你那药有数!”

“无碍,这么多年,没有这药也一样疼过来了……冬姐,把这粒药用水化开,给聂大哥喂下去。”梅长苏神色淡淡,抬手按住了聂锋身上几处止疼的穴位,却无奈身上力气实在不济,只能半撑起身子直接靠体重将力道使足。看着他努力撑着床榻微微发抖的样子,蒙挚只觉心中疼的喘不上气来,轻轻扶住他的肩:“小殊……你把穴位和力道给我说,我来……”

“蒙大哥把飞流换下来,现在用熙日诀反而徒增痛苦……”梅长苏平静地说下去,他的声音因虚弱和吃力有着微微的颤抖,但仍然稳当得让人信服,“飞流,去给黎大哥帮忙……”

终归还是要梅长苏拖着病体相助,蔺晨懊恼地狠狠捶了自己一下,却被梅长苏轻轻拦住,浅浅一笑:“你头一次解毒,不可能面面俱到……当年老阁主和荀先生合力也险些把我治坏了。我可比荀先生远远不如……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蔺晨看着那个一头虚汗、面色已近青灰,却仍浅浅微笑着的人,心中一阵疼痛,扶了他轻声开口:“你快别说话了,省点力气……”

“冬姐,快一些。”梅长苏看着夏冬仍然犹豫着不动,轻声催促了一句。夏冬咬着下唇艰难开口:“小殊,这药对你是不是——”

“只是止疼的药罢了。”梅长苏垂了眸,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一件没有丝毫要紧的物事,“当初解毒有些凶险,虽保了命,后来也偶尔疼痛……所以荀先生给我配了药丸止痛,少一颗不当事。冬姐,快一点……聂大哥受不住了。”

他说的轻巧之至,但诸人都猜得到当时的危急,也都猜得到能让寒医荀珍亲自配药的岂会是寻常疼痛。梅长苏见夏冬仍在犹豫,连聂锋都艰难地握住他的手摇着头,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又掏出了几粒一样的药丸:“没有那么要紧啊……我这里还够的,现在急用,快点先用这个顶一下……大不了我日后让荀先生多配些补上就好了。”

蔺晨看着夏冬终于被说服,放心地去帮聂锋服药,默默抿紧了唇背过身去。当时情况太过凶险,虽保了命在却落下无数病根,更是时时剧痛,发作之时仿佛筋脉寸断,折磨之至,必须按时服下那药丸才行。梅长苏说的轻巧,可他和蔺晨其实都清楚其中几味药只能靠药王谷的那几株孤本草药一季一开的新鲜花瓣才行,多一颗药都没有办法制出来。长苏也明白此中关键,定然不会找荀珍再要,那真到了痛楚之时,便真的是医无可医,只能苦苦忍耐了。

只是——这些话此时又如何说呢?蔺晨看向晏大夫复杂的目光,闭上眼敛去无奈和担忧,学着梅长苏的样子,慢慢挑起一个刺人也伤己的淡淡微笑,让老大夫眼中一阵酸热,匆忙背过身去。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1-02 21:58:00 +0800 CST  
由于很多亲在催这个,所以鸟儿在此说明一下…《记忆*断章》是碎片,是断章,是留白补足,也就是补充原文没有写但是大家有脑洞的部分,因为脑洞是无穷无尽的,所以只能说是想起一个写一个。

这一段拔毒,鸟儿自以为已经差不多了所以暂时放下了,大家还想看后头给长苏治疗还是什么?鸟儿主要是觉着长苏病重海姐姐写的够多了,所以一开始确实没想着写…请问大家想让我下面写什么呢QAQ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1-19 23:14:00 +0800 CST  
服下药,聂锋的症状立刻有了明显的缓解。梅长苏始终跪坐在榻前凝神注视着他的情况,此时见着他渐渐平复,提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松下来,才觉出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再无一点多余的力气起身了。

暂时将聂锋的情况稳定下来,蔺晨分心看了一眼,正看见那个人努力撑着身子,半闭了眼将药丸送入口中,咬了咬牙还是忍下立刻去照管他的冲动,回头冲蒙挚使了个眼色。蒙挚连忙跑到榻边,小心地把他扶起,一碰之下便惊觉他身上冰的吓人,心中一紧,刚欲开口便听见梅长苏极低的声音:“快扶我出去。”

蒙挚心中不安,连忙将他扶出了屋门。刚刚迈出屋子,只觉手上倏忽一沉,低头查看时,那个人鼻息清浅散乱,脉搏细微,竟是直接昏了过去。

这时晏大夫也急匆匆跟了出来,只在梅长苏腕上探了一下便急急开口:“快——快抱到厢房的榻上去!”

蒙挚点点头,刚要抱起他,便听见梅长苏低微虚弱的声音:“不必……蒙大哥,扶着我……坐一下就好……”

“别胡闹!你身子先热后冷,难免余毒发作,怎么能坐一下就好?”晏大夫急道,“荀小子的药,你自己也吃一颗——”

梅长苏已无力说话,只是闭着眼,靠在蒙挚身上轻轻摇了摇头。他只觉身子一阵冷一阵热,疼痛慢慢发作,搅得他无法集中精神。可是——现在还不是吃药的时候,若是什么疼痛都吃药,那药——早就不够了……

蒙挚咬了咬牙,还是扶着他在外间的椅子上坐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梅长苏吃力地咳喘了一阵,忽然身子勉强歪向一边,一抹暗红便落在地上,绽开。晏大夫愤怒地一甩袖子:“容不得他任性了!抱到厢房去,快一点!”


【片段一 完 下节预告:没有药了的长苏在尚未知晓真相的景琰面前发病】


p.s.由于这只是断章补全,所以基本上所有的都是一段一段的碎片……所以呢,就请原谅楼主没有写后头怎么给长苏治病的吧,这类的内容海姐姐已经写得很丰富了QAQ


下面会写长苏在没有药了的情况下发病,虐会有的,请大家耐心等待T^T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1-20 11:57:00 +0800 CST  
萧景琰被那一抹浅笑刺得几乎无法呼吸,只觉疼痛自体内不可抑制地生发,最后完完全全地系于这一个人身上。他尚且想不透这其中的原因,只是下意识抱紧了那个已经生生痛昏过去的人。

梅长苏无意识地发出地低低呻吟,一丝细细的鲜血沿着他的嘴角渗了出来。。萧景琰连忙放轻了动作,小心地把他唇角的血迹拭去。这样轻微的惊扰似乎已经触动了不堪重负的神经,梅长苏微微蹙起了眉,略略急促地喘息着,刚刚拭净的冷汗又布满了额头。蒙挚按捺不住担忧,上前一步:“殿下,地道太阴冷,快把苏先生先抱出去吧。”

萧景琰点了点头,他没有询问梅长苏为什么不方便回去,径直将人抱到了自己的卧室。御医们的无能他已经有所体会,此时也不再做这无用功,只是低声对蒙挚开口:“蒙卿,劳烦你先照顾一下先生……我去请母妃。”

蒙挚自然没有二话,点头示意自己一定会用心照料。看着萧景琰忧心忡忡地大步离开,蒙挚再也绷不住心中担忧,跪坐在榻前凝神照看着那个生生痛晕过去的人。他从未见过小殊疼成这样,往日在他实在撑不住时还可以用荀先生的药丸压下去,可现在这一看就是已经没有了。他也大概能猜到小殊为什么宁愿拼着被靖王发现身份的危险也不愿回去,一旦他这般样子回去,以聂锋的性子,只怕就要以死谢罪了。

所以,此时他也不敢唤醒小殊。相比于清醒着承受那样的折磨,或许昏过去……还要好些。

静妃来得很快,只是看了一眼梅长苏的容色便微微僵了身子,深深呼吸了两次才推开搀扶的儿子,走过去替他把脉。不过两、三息的时间,她便松了手,垂了眸微微颤抖着静默不语。萧景琰有些焦急,跪倒在她身边:“母亲,先生——怎么样了?”

“他心脉本就虚弱,大概是骤然激痛,心脉一时无力承受,引动了体内阴寒之气……”静妃很快便冷静下来,抬起头,面容沉肃忧虑,“他现在虽然看似安宁,气息微弱平稳,似是昏睡,却实则仍无时无刻不处于剧痛之中……只是无力醒来……”

“那——要怎么止疼才好?”萧景琰急道,“要不要想办法唤醒他?”

静妃看着忧心忡忡的儿子,微微闭了眼别过头去。昏迷到如此程度,连她也不敢说就能唤醒小殊……若是……

三个人一时静默,看着梅长苏安详的眉眼,居然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做了什么美梦。可是,他的唇色已近乎透明,身体也在一点点冰冷。

蒙挚再忍不住,低低吼了一声,一拳砸在墙上。

小殊,你从来不让我告诉他你的身份,可是你自己……究竟有多渴望,能站在这个你曾经最好的朋友面前,能不再只是被他当成一个单纯的、满腹心机的谋士,要有多卑微的祈愿,才能因为这样的星点温暖便如此知足。

原来,你……只因为这个,就会如此高兴么?只是他出于担忧稍稍越界了君臣的身份,只是他因为你的身子显出了些许焦急和担心——这些,就足以让你如此欣慰了么?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1-21 08:44:00 +0800 CST  
几乎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梅长苏一下子应声就睁开了眼睛,看那意思还想顺势起身——可是他终究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所以他最终也只能尽力抬起手臂,握住静妃的衣袖,焦急地看着那双哀伤含泪的眼睛:“娘娘——景琰现在如何了?”

他这话一出口便心知糟糕。屋内的三个人同时一颤,静妃快速地瞥了一眼儿子的神色,不着痕迹地握住他的手,温声安抚:“景琰没事……苏先生不必担忧。”

她将“苏先生”这三个字咬得那么清晰,似乎带着深深的刻骨的伤痛。

梅长苏身子微微一僵,只觉从头凉到脚。他闭上眼,尽力平复下狂乱的心跳。然而已经足够脆弱的心脉根本不足以支撑这样大的情绪波动,一阵呛咳,嘴角便又溢出血来。

“先生——!”萧景琰刚刚从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名字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看见梅长苏嘴角的殷红,莫名疼痛的让他喘不上气来,只能近乎慌张的扶住了他的手臂,“先生——感觉,怎么样?”

“无碍。”梅长苏淡淡地用两个字总结了自己说着话便骤然昏倒的原因,一边努力地试图撑起身子,“叨扰殿下……苏某……该回去了。”

“你老实躺着!”萧景琰看他挣扎只觉心如刀绞,一时脱口而出这句话才觉失礼,连忙开口,“先生……抱歉,我只是一时心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梅长苏眼中因这一句话骤然迸出的愕然、伤痛、欣慰与混杂着恐惧的绝望实在太过沉重,沉重得让他喘不上气来,只能逃避似的别过头:“先生……还是好生休息……”

梅长苏微微闭上眼,他也再无力气做什么,只能顺势躺回去。吸进的空气在肺里有一种湿湿热热的刺痛,让他一声迭一声地呛咳着,静妃俯下身轻轻替他顺着气,温声开口:“苏先生,这样不行……必须有止痛的药物……”

“他的药……上次我和人交手,受了点伤,他给了我止疼。”蒙挚的声音硬邦邦的,带着生生的伤痛,“现在……先生身上,也没有应急的药……”

“无碍的……习惯了,挺过去就好了。”梅长苏低低开口,可他的样子却怎么也不像是无碍,见着这种情形,静妃能做的却也有限,只能仔细将被子替他盖好,再吩咐屋内多加了两个火盆,免得他受了凉。

萧景琰始终定定地看着那个虚弱却苦苦支撑着骄傲的人,看着他一点点挺过剧烈的疼痛,然后终于脱力地软倒在榻上。他心中慢慢漾起莫名的茫然哀伤,胸口空落落的,这样的感觉让他想起了那个他失去一切夜晚。他跪在一片废墟的林府上,握着那把小殊最喜欢的弓,那样的绝望和茫然让他忽然觉得好像再也支撑不下去,他茫然地甩了甩头想说什么,肩膀却被轻轻扶住,带了些犹豫,却终究还是慢慢扶稳。

萧景琰有些无措地抬头,这样逾越身份的动作不知为何让他心中莫名一暖。梅长苏静静看着他,没有开口,眉宇间却细细染上某些深刻的情绪,似乎是哀伤,似乎是歉然。

他从不是这般肆意放纵自己情绪的人。

“殿下……要做什么,我们可以一步一步……稳住,慢慢来。一定能成的……所以,殿下……也一定不要出事。”梅长苏微微闭了闭眼,似乎隐忍下了什么又准备释然些什么,终于睁开眼时,声音已变得温暖安静,“复仇雪冤……是早晚要做的,但若是殿下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对得起林殊?”

萧景琰身子一颤,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璀璨光芒,刚想开口却见梅长苏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重新带了温和的浅笑,却比之前少了几分疏离:“殿下……不必追问我是谁,总有一日……我会亲自与殿下言明。在这之前,让我们先把要做的事稳稳当当做完吧。等……一切都好起来,苏某就算身死……也可以对林殊有所交代了。”

他说到死时的语气仍是轻轻浅浅,一派淡然。萧景琰心中却蓦地一痛,握住了他的手,诚挚地开口:“先生……既然是小殊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会听先生的,稳住……慢慢来,先生也请好好休养身体,要一切都好,自然也包括先生……景琰……已经失去很多东西了,所以请先生不要弃我而去……可以吗?”

梅长苏静静地凝视着他,心头又袭来一阵隐痛。他闭了闭眼,压下眸中的哀伤,浅浅地笑起来:“苏某能去哪儿呢?我还等着……殿下功成之日,那一份富贵呢……”

一样的话,此时说出便已尽是温暖的调侃,让萧景琰冷硬了多年的心骤然酸暖,低下头,笑得像个孩子。

剩下的两个人却再也忍不住,无声地退出了房间,留下默默垂泪的静妃,蒙挚已顾不得许多,上了马一路冲出去,却无论如何也冲不散胸中满溢的痛楚与哀伤。


【片段二 完 下节预告:背离主线半架空的 监狱 场景】

P.s.再这样下去这个楼可以改名虐文集合QAQ……虐身虐心都来开脑洞吧,楼主也不想掩饰后妈的本性了_(:з)∠)_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1-21 22:22:00 +0800 CST  
楼主今天实在忙不过来…明天三千字告罪请谅解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1-23 20:39:00 +0800 CST  
【竟然又虐出去3000+通篇是虐我也不预警了 大家慢慢看……】


这一折腾便已入了深夜。梅长苏靠着被子浅眠,他睡得并不安稳,只迷糊了小半宿便因气闷醒来,微微撑起身子,便见一旁靖王伏在榻边沉沉睡着,竟是守了他半夜的样子。

梅长苏轻轻叹了一声,撑起身将被子分到他身上一些,细细掖好,自己抱着膝静静看着那些铁链出神。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身陷囹圄,他有的是办法将夏江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一旦靖王搅了进来,需要顾虑的便难免多出不少。他不是畏死的人,但此刻他却是万万不能死的。且不说不可能放任已经踏入夺嫡之争的靖王身边只有这些人,没有一个能思虑的。单说若是他真把命丢在这里,他日身份暴露,依了景琰的性子只怕定然不肯独活。

极轻的叹息化在浓重的黑暗里。梅长苏静静凝望着那个沉沉睡着的旧友,目光渐渐清明坚定。

都不会有事的。冤案尚未昭雪,故人污名仍在,景琰还在危机之中。还不到——可以倒下的时候。

长夜漫漫,梅长苏略略向后靠了靠,闭上了眼睛。再歇一会儿吧,为了这些人,他暂时还是得好好关照自己才行。


次日清晨,他们便被带往上次的临水的那处茅亭,夏江仍是一身黑袍,静静负了手等待着。见他们两人到来,单手微抬:“二位,坐吧。”

萧景琰下意识挡在了梅长苏身前半步,慢慢走到石凳边坐下。梅长苏的神色倒是相对轻松,在一旁坐了,笑着开口:“靖王殿下,这茶粗劣得很,还是不要入口的好。悬镜司只怕把卖茶叶的钱都拿去请厨子了。”

夏江早就长了记性,根本不与梅长苏打机锋,只是微微一笑:“靖王殿下,事已至此——难道还打算什么都不说吗?”

靖王略略抬了眉看着他,带了三分无辜七分傲气:“说什么?”

夏江仰头笑了两声,抚掌道:“殿下自然可以继续坚持下去,不过——您这位幕僚,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吧。”

“谁与你说他是我的幕僚的?”靖王冷笑一声,“夏江,都已经不在父皇面前了,你还要像疯狗一样攀咬我吗?”

“殿下贵为皇子,在下自然不敢。”夏江的一双眼阴涔涔地盯着他,将皇子两字咬得格外清晰,“但是——我也相信,以殿下的仁德血性,必然不会放任苏先生为了殿下去死的,对不对?”

梅长苏看着他胸有成竹的表情,忽而心中一紧。

疼痛和疲倦终归还是搅扰了他的心绪。他似乎忘了一些东西,一些——他本该先与他的殿下说明的东西。

幸而夏江一时还没打算把那些事情说出来。他只是突兀地执了梅长苏的手腕,一股阴寒的内力直直撞入心脉,让梅长苏甚至没来得及做出思考,便生生吐出一口血,眼前一黑,身子便向一边软倒。

“夏江!”萧景琰惊呼一声,一伸手稳稳扶住了梅长苏,他不知道眼下梅长苏体内的情况,因而也不敢随便给他输内力进去, 之时对着夏江怒目而视:“你这样折磨一个无辜病弱之人,究竟还有没有人性!”

“人性?”夏江冷笑了两声,“这种东西在悬镜司就没有过!进来的人,也没有一个是无辜的——苏先生,对不对?”

梅长苏靠着靖王的身体喘息着,努力眨动着眼睛让眼前的黑雾消散,然后慢慢撑直了身子,浅浅笑道:“夏首尊……就只会这个么?”

“当然不是。”夏江笑的很温和,声音却阴寒入骨,“苏哲,我知道你是个没办法对付的人。但是我可以用你来对付你的主子。除非——靖王殿下,真不打算再管你的死活。”

“殿下……向来仁德。”梅长苏的气很虚,说了几个字便不得不停下咳喘了一阵,脸上却仍挂着平静的笑容,“只怕……看不惯悬镜司……这等龌龊……”

“我又不曾刑讯于先生,先生好好地坐在这儿,没破皮没流血的,哪里能叫龌龊?”夏江笑声阴寒冷酷,“或者殿下想看点龌龊的吗?断手断脚,抽筋扒皮,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我也知道不少。苏先生——想试试吗?”

感到萧景琰的气息已近暴躁,梅长苏轻轻按住他的胳膊,眼眸中慢慢有了几分笑意:“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夏江的眼神突然冻住,声音僵硬阴沉:“什么?”

“我既然来了,就不可能没有后手。”梅长苏轻轻咳着,脸上仍是轻松的微笑,“夏江,现实一点。你现在……仍然不能破开我的手段,你已经要输了。这个地方,和你所尊崇的疯狂梦想,都会土崩瓦解。你这样挣扎……有什么用呢?”

夏江的脸色变得苍白,梅长苏所言直直戳中了他这几日无时无刻不在担忧困扰的心病,他始终胸有成竹的目光骤然凝结,面容歇斯底里地痉挛起来:“闭嘴!”

他的手微微一抖,一股比之前都要更为汹涌和阴寒的内力直直冲向梅长苏的心脉和丹田,下一刻,梅长苏已经栽进萧景琰的怀里,生生昏了过去,只有鲜血不断地自口中溢出。

“夏江,你放肆!”萧景琰怒吼一声,快速地点了梅长苏胸口的几处穴位止血。梅长苏早料到这一步,也并非全无准备,早早便服下了护心丸护住心脉,因而一时倒也并无危险,只是昏迷了片刻便又醒来,慢慢撑直身子,浅浅一笑:“夏首尊,你输了。”

夏江急促地喘了两声,忽然猛地拎着他的衣领将他压在石凳上,低下头,笑容冰寒:“不,我还是有机会的——就要看靖王殿下,打不打算拿他的前程,换你这一条命了。”

梅长苏咳喘着轻笑:“反正……我不打算……”

“不,现在已经没有你说话的份了。”夏江抬起头,看着萧景琰,笑容诡异残酷,“靖王殿下,在苏先生刚刚来悬镜司做客的时候,我请他吃了一颗乌金丸。这乌金丸服下七天后才会发作,是致命的毒药。这药毒不毒得死人——与悬镜司还在不在,可没什么干碍……”

萧景琰身子一震,猛地看向梅长苏。后者终于被夏江放开丢在一旁,正慢慢扶着石凳起身,淡淡一笑:“夏首尊,比你这乌金丸厉害得多的毒……我也中过,照样有人能解……这小小乌金丸,你就那么肯定——我解不开么?”

夏江的瞳孔微微一缩,慢慢开口:“如果——我不放你呢?”

“会见分晓的。”梅长苏终于站起了身,轻轻整理着衣服,“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关我这么久。”

夏江仰头笑了一声,笑声短促压抑:“也许吧,也许我撑不过七日。但是三日呢?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吧,这种毒三日便可摧毁一个人的身体——”

“夏首尊。”梅长苏掩了口咳了两声,将手心殷红的血给他看,笑容淡然,“你觉得,我的身子——再毁,又能毁到哪里去呢?”

“现在,或许看不出什么差别。”夏江阴森一笑,“可是等你老了,就会知道这种毒的痛苦。全身变形,关节肿胀,不止如同废人一般,更无时无刻不刺痒疼痛。等那时候,你就会——””

“不会有那时候的。”

梅长苏这句话说得太快,无论是夏江还是靖王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但下一刻,萧景琰震惊痛惜的目光便投了过来,梅长苏不想看到那双眼睛里的怜悯,闭上眼,脸上带出有些残忍的笑容:“夏首尊,不用拿未来威胁我。苏某——原本,便没有讨论这个的资格。”

夏江一时被他话音中的决绝震住,张了张口却没说什么,最后慢慢恢复了平静淡漠的神情,将袖中另外一粒药丸放在梅长苏面前:“苏先生既然知道乌金丸,大概——也知道这是什么吧。”

梅长苏拿起那粒药丸放在面前端详,是妖娆如鲜血的红色:“醉颜红。”

“不错。”夏江笑了一声,梅长苏抬起眼看着他:“我觉得……这次也是非吃不可,有好茶吗?”

夏江没有回应,梅长苏也并没有真打算要什么好茶,垂了眸将药丸放入口中,咽下。夏江看向一旁双拳紧握的萧景琰,笑了一声:“靖王殿下不必紧张,这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了。在我们这里,这东西是用来逼供的。人服下后会回想起最痛苦的经历,越是曾经历经过痛苦的人越会抗拒,然后心痛如绞,越是心志坚韧的人越扛不住这药力,唯一减轻痛苦的法子就是把情绪宣泄出来。”

“可是——你要我吃这个,又是何意呢?”梅长苏看着他,神色又变得如那日一般无辜,“该说的,我可已经全都告诉夏首尊你了。”

“但是——恐怕靖王殿下,知道的还不是全部吧。”夏江笑了一声,盯住他的双眸,“万一靖王殿下多知道了些东西——就改主意了呢?”

梅长苏垂在袍袖中的手慢慢握紧,面上却仍是一片平静:“夏首尊,不必挣扎了——”

“人总是难以放弃希望,即使这种希望再渺茫,也不可能就这样松手。你说对不对,苏先生?”夏江背对着萧景琰,冲着梅长苏无声地做出明晰的口型,一字一顿,“祁、王、旧、人。”

梅长苏看着他残忍快意的目光,慢慢闭上眼,轻叹一声。

“按照你我的共识,口供是没用的。所以我也不想看你在我面前嚎啕大哭。”夏江直起身,笑了一声,“靖王殿下,你的谋士把你教得很好,有他和没他果然是不同的……如果当初我们在金殿交锋之前,你能与他商量一二,也许今天不会是这个局面。你就继续按照他教的,努力绷住,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管,无论你又知道了什么……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做到。”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1-26 20:30:00 +0800 CST  
梅长苏刚刚回到牢房便再也支撑不住,歪倒在靖王的肩上。他的身体本就虚弱,折腾了这么久,又被夏江数次伤及心脉,只是撑住一口气不散才能挺到现在。可无论多顽强的意志也终究不能支撑这个过于残破的身体太久,更何况醉颜红从来就不是什么太温和的毒药。

“先生!”萧景琰惊呼一声,连忙扶稳了他,“还好吗?”

“无碍……”梅长苏低低开口,声音却怎么都不像没有事的样子。萧景琰心中担忧,将他扶到榻上,让他靠着被子半坐半躺地歇息。梅长苏微微蜷着身子,眼下已尽是青色,一向苍白的双颊也泛着病态的酡红。他静静看着低头仔细调整着被子,好让自己舒服些的靖王殿下,轻轻叹了口气:“殿下……可有什么——想问的么?”

“先生——若是不愿说,景琰不会强行询问。”萧景琰轻声开口,微微别过头去看着墙角,声音有略略发闷。梅长苏微微仰了头,轻叹一声:“我和夏江说,我是祁王旧人。”

萧景琰的身子轻轻一颤,骤然握紧了拳。突如其来的强烈希望让他忽略了梅长苏自称的改变,只是摒了呼吸,近乎小心翼翼地开口:“那——先生是么?”

梅长苏仍闭着眼,他的脸上似乎淡淡地笼罩了一层寒冰,声音也平淡如水:“自然不是。赤焰案时我也不过是个孩子,哪能进得了人才济济的祁王府呢?”

萧景琰仍不愿放弃,只希望他就算是认识昔日祁王府的什么人也好,有些急迫地追问道:“那——先生为何如此说?”

“不然呢?”梅长苏轻笑一声,“我要怎么给他解释……做谋士陪着他的主公一起发疯?”

萧景琰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重重低下头去。

“如果……往最坏的方向打算。”梅长苏轻轻喘了一阵,睁开眼静静凝视着一点虚空,声音中却多了几分疲倦,“一旦真的折在夏江手里,我说……我是祁王旧人的话,就能有办法……把殿下摘出去……”

“那怎么行!”靖王急道,“事是我要做的,责任也是我要承担的,如今的结果自然也是我该面对的——怎么能如此连累先生!”

“所以呢?”梅长苏看向他,一双眸子如同寒潭一般,冰冷淡漠,让靖王只觉彻骨生寒,“殿下,是打算再多多少个卫铮?”

梅长苏的声音不大,也不如何有力,却仿佛一柄重锤重重击在靖王的心口。他的身子狠狠一抖,脸色瞬间惨白,有些脱力地坐倒。

梅长苏所说的,他根本无法反驳。他从来就不是只担着他自己一个人的成败荣辱甚至生死,他的母妃,他府里的将军们,就和当年的祁王兄一样,他有这个义务……对他们负责。可是这个负责的代价,就是面前这位为他耗尽心血,最后因他身陷险地的孱弱谋士。

“为大事者,须懂得割舍。”梅长苏的目光寒凉得有些残忍,他的话音很轻,轻得似乎一出口就消散在风中,“殿下……学会了吗?”

他也许没有这个能力,永远将他的殿下护在身后,永远独自去承担那些黑暗与鲜血了。他终究有一天会倒下,那么——在倒下之前,他必须尽自己所能……给他的殿下看一些东西,让他面对一些东西,残忍地击碎……他对这个皇城最后一丝温情脉脉的幻想。

他必须保证……就算有一天他倒在这条雪冤的路上,宁可这案不翻这冤不雪,也要让萧景琰活下去。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1-27 20:25:00 +0800 CST  
靖王怔怔地盯着面前的地面,喘息越发粗重。他仿佛清楚的听到胸口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极细微又极宏大的一响,然后灰飞烟灭,只余一片空落落的茫然。

原来,终归还是他太过天真。

梅长苏看着他,眼中有些许不忍。也许他还是太急了,太急于让他的殿下见识到那些人力难为的残酷。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来安慰那个无措的孩子,却只觉得心脏骤然一缩,似乎骤然被狠狠捏了一把,瞬间心脏里的血液和肺里的空气都被挤出来。仿佛空落落无处着力,却在下一刻直直坠了下去。

他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身子便颓然栽倒。眼看着人就要摔到地上,萧景琰心中一紧,慌忙伸手一把将人结结实实护在怀里,自己重重坐到了地上,近乎慌张地开口:“先生!”

梅长苏没有回应,身体却因为疼痛轻轻地颤抖着。他还残存着一些意识,可耳边却茫然一片,视野也开始模糊。心口一阵灼烧一阵冰冷,让他恍惚着仿佛回到了那些最不愿忆起的时光。

萧景琰小心地站起身,坐在榻上,让梅长苏靠着自己。这人病中的样子他并不陌生,可头一次见到他这般软弱的样子。眼睫轻轻颤着,呼吸急促,仿佛被什么所惊扰。身子也不断瑟缩着,似乎在竭力躲避着什么一般。

“在我们这里,这东西是用来逼供的。人服下后会回想起最痛苦的经历,越是曾经历经过痛苦的人越会抗拒,然后心痛如绞,越是心志坚韧的人越扛不住这药力,唯一减轻痛苦的法子就是把情绪宣泄出来……”

夏江的话在他耳边恍惚响起,萧景琰抿紧了唇,看着往日永远浅笑安然、眸光深沉,泰山崩于面而不改色,仿佛万事不萦于怀的谋士像个脆弱的孩子一般挣扎着试图躲避什么的样子,忽然觉得心中钝钝地疼痛。

他——究竟,都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般连他这样的人都承受不住的恐怖梦魇……

梅长苏忽而低低地惊呼了一声。萧景琰只觉他的身体骤然绷紧,猛地躲开了自己。梅长苏的身体还很虚弱,远离了萧景琰的支撑,只能勉强扶着榻边稳住身形。他的发丝披散下来,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萧景琰却清清楚楚地在这个一向清雅文弱的谋士身上,感到了如同豹子一般的凛冽铁血。

受伤的豹子,也还是会咬人的。就算耗尽最后一点力气,也永远不会放下那种源自骨髓的骄傲。

这样鲜明的反差让萧景琰有些心惊,他甚至设想过这个人会不会是昔日祁王府某位谋臣之子,却从没想过他会有这样凶狠凛冽的,纯粹的杀气。这不是读多少书能读出来的,就算他是江湖的帮主也不行,这样的杀气是从死人堆里滚出来,荆棘丛中爬出来的人才会有的。这样带着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狠厉,一定得是历经过最绝望的经历,从另一个世界回来的人。就算当初那个他最熟悉的少年军神,也没有。

这样的气息甚至令身经百战的萧景琰隐隐觉得敬畏,他深呼吸了两次,勉强稳定下心神,轻轻扶住梅长苏的胳膊:“先生,醒醒——”

凌厉的反击几乎在同时到来,梅长苏的四肢下意识地猛然收缩到利于防御和反击的位置,翻肘依照直觉击向右侧上方,他甚至都没有睁开眼睛,反应几乎全然出自本能,手上的力道很弱,动作却异常犀利凶猛,让萧景琰一时僵住。

——该是怎样的经历,会让一个人有如此不安敏感的脆弱神经,会让一个人可以只靠本能就击出这样的凶厉杀招?他定然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文人谋士,这一点他早就知道。可——现在的这些,却也明显不是江左盟的宗主可以带给他的。

梅长苏的脸色却瞬间惨白,刚才的动作让他脆弱的心脉不堪重负,疼痛毫不留情的刺入骨髓。他的意识仍然模糊,恍惚间似乎回到了药王谷的榻上。那时的他,刚刚从梅岭的大火中侥幸逃生,被火寒之毒折磨的痛不欲生,只觉得身边没有一处不是危险,再没有人可以信任,那样残酷的背叛消磨尽了他所有的天真和对这个世界最后一点善意,梅长苏,也就在那样深重的绝望之中诞生。

“先生……!”

耳边恍惚传来焦急的声音,让他略略回到了现实之中。他急促地喘息着,稍一动作就带来强烈的晕眩。寒冷侵透薄薄的衣物,刺入皮肤深处,侵入骨髓。

然后,他落入了一个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怀抱。寒冷被阻挡在外,属于昔日挚友同袍的气息让他警觉敏感到不堪重负的神经慢慢稳定下来,他感到那个人一遍一遍地轻抚着自己的背,反复在耳边轻声呢喃着:“别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如果说这世间只有一个人还可以信任,必然是他。

梅长苏的身子轻轻颤抖着,紧紧攥住那个人的袍袖,颤抖的眼睫再也无力承担滚烫液体的重量。恍惚的神智尚且没有力量支撑太过坚忍的隐藏和忍耐,他死死抵住那个人的肩,紧咬着唇,放任泪水在他的肩上晕开。

萧景琰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他只是下意识地抱住那个绝望脆弱得如同一匹重伤的幼兽的人,抱紧,试图把某种东西传递过去。他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所以他也只能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贫乏的安慰,让那个人在自己的肩头稍稍休息一下,放任他无声地落泪。

虽然没有声音,但那个人哭得那么用力,用力到身子都在剧烈的颤抖,仿佛要把数十年的压抑通通发泄出来。他抖得那么厉害,仿佛受到了最残忍的伤害最无助最恐惧的孩子,让人心中酸疼得说不出话来。

萧景琰抱着他,一遍一遍地安慰着,轻轻抚着他瘦骨嶙峋的背脊,直到那个人终于耗尽了力气,倒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1-27 22:31:00 +0800 CST  
【楼主虐不下去了……立碑】


这一宿,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的萧景琰始终没有合眼,只是守在梅长苏身边静静地出神。梅长苏睡得很不安稳,时而蹙眉时而呻吟,仿佛仍然被关在某个极为残酷可怖的梦魇之中,无处脱身。

“为什么……”

听见榻上人的呢喃,萧景琰一惊,连忙凑过去:“先生,怎么了?”

梅长苏并未清醒,只是不住辗转着,额间密密布着冷汗。萧景琰有些不安,轻轻扶住他的肩,低低唤了两声:“先生,先生——”

梅长苏终于睁开了眼,双瞳却并未聚焦,视线茫然地散向虚空。他的情绪似乎很是激动,却被过于深重的绝望压抑下去,沉淀成入骨的哀伤:“你们走的干净……只剩我一个,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去找你们……”

萧景琰如遭雷击,身子猛地一震,看向那个人苍白虚弱的哀伤神色,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

他——竟是这样,一直如此的渴望着走向最终的死亡么?究竟是何等不堪回首的过往和何等沉重的责任,才会让这样一个他所见过的最坚忍的人也无力支撑?

原来——那样平静沉稳,清风朗月的外表下,那颗心已经如此的鲜血淋漓、残破不堪了么?

“先生——”他不禁紧紧握住了那个人的手腕,似乎试图传递过去一些力量,却被那人低低呼了一声,挣脱开,艰难地向里躲避:“蔺叔——不要,我会伤你……”

萧景琰一时怔住,他无法猜测面前的人究竟梦到了些什么,只能尝试着轻轻扶住他,可刚一碰到就引起那个人剧烈的颤抖和挣扎:“痛……好痛……不要,我不拔毒了……总逃不过一死——”

“不行!”萧景琰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却被那个死字生生戳痛了心口,脱口喊出,下一刻才惊觉不妥,连忙缓下了声音,定了定心神才轻声开口,“先生,你不能死,景琰还得靠你帮忙呢,你看,没了你管着……我闯下多大的祸事?早晚有一天……连这命也得被我给丢了……”

梅长苏半睁着眼睛,茫然地看向虚空。他似乎听见了萧景琰的话,却又似乎并未全然听清,但确实是慢慢安静了下来:“对……还不行……要拔毒……还有事做……他还在金陵,我得回去……找他……”

萧景琰见他的情绪终于平复,心中也是略略松了口气。虽不知他说的是谁,却还是愈加放缓了声音,顺着他的话轻声开口:“对啊,他还在等你,你得撑住了回去见他……他若是见到你,一定十分欢喜的。”

梅长苏却用力地闭了闭眼,嘴角挑起一丝凄凉黯然的笑容:“不……就算再见到他……只怕……他也认不出我了……我大概——会成为他最讨厌的……那种人吧……”

萧景琰听得越发混乱迷茫,却不知为何被那话中的孤寂凄楚和心如死灰压得喘不上气来,只觉心中疼痛无比,勉强稳下声音开口:“怎么会呢,他一定一直在等你,一直渴望着再见你,你不能叫他失望……对不对?”

“失望……”梅长苏轻声重复了一句,神色却越发黯然落寞,嘴角却始终带着一丝令人只看着便痛彻心扉的笑意,“我……如今这个样子,大概……最失望的,就是他了……”

“不会的,不会的……”萧景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一遍遍地尽力安抚他,“先生放心……如果是真正的朋友,无论其中一个变成了什么样子,另一个人也永远不会对他失望……所以他也一定不会失望,只要能得见,心中一定是无比欢喜的……”

梅长苏闻声微微扬起头,神色仿佛一个骤然得到希望,又小心翼翼不敢相信的孩子,语气也极是轻忽:“真的……?”

“嗯,真的。”萧景琰看着他的样子,心中酸疼,心知梅长苏的神智已全然模糊,不然断然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来。他也只能用力地点下头,给他一个保证。

“嗯,那就好了……”梅长苏浅浅地笑起来,神色像个纯真的孩子,却让人痛楚得说不出话来。萧景琰再忍不住胸中的酸楚,饶是他一向刚硬坚定,此时也默默红了眼眶,轻声安慰着:“先生……再睡一会儿吧……醒了就没事了……”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1-28 13:31:00 +0800 CST  
梅长苏的身子轻轻一颤,他静静地看着靖王明亮执拗的目光,只觉寒气慢慢地升起来,遍及全身。

他慢慢垂下眸,轻声开口:“我……曾经庇护过一个人。”

他还没来得及说下去,肩膀就被人紧紧攥住。突如其来的痛楚让他忍不住低低痛呼了一声,额间便已泛上冷汗。

“对,对不起——”萧景琰连忙松了手,扶住梅长苏几乎要软倒的身体,胸口急促地起伏了一阵才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艰难地开口问道,“是——什么人,是赤焰旧人吗?”

京中的祁王旧人,或贬谪或下狱,几乎没有能幸免于难的。反倒是赤焰军,因为远在北境,多少保下了一些人。他根本不敢过多的猜测会不会有更令人惊喜的答案,不敢问出那个无比渴望,却又根本不敢开口询问的名字。

他已经不敢奢求那些了,只要能有一个人,再有一个人也好。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对卫铮无动于衷,因为那是他和他的挚友,和那些故人,最后的联系所在。

梅长苏静静看着他,眼中划过一丝过于复杂的情感,却因为太快便消逝在幽深的眸光之下,再难寻觅踪迹。他微微闭了会儿眼,敛下微散的心神,轻声开口:“聂铎。”

靖王禁不住目光一跳:“聂铎还活着?”

“聂铎当时被林帅派去探看聂锋的情况,后来在途中发觉有异,拼力逃出来的。”梅长苏神色已经全然平静,淡淡开口,“后来被素谷主搭救,托我照料。聂铎是难得的英雄豪杰,我与他相交甚笃,所以对这些过往也留心去仔细查了查……”

靖王深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吐出来,心中说不上是欢喜还是失落,只剩空洞洞的茫然。他轻轻点了下头,慢慢坐在一边:“我——替林殊,谢过先生。”

“不必。”梅长苏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一种烦躁,硬了声接了一句,又有些懊恼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微微闭了眼,略略歇了片刻才轻声开口,“我与聂铎相交多年,他去云南相助霓凰郡主,也是我暗中帮忙。纵然——苏某行的多是阴诡之事,心中对光明磊落的英雄也是敬重的。出手相助,也确实是情之所至。”

靖王垂下头,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再次提出一个他并不抱着什么希望的问题:“聂铎是主营的大将……先生,他可曾说过——北谷,还有幸存者吗?”

梅长苏微微垂下眸,避开了他的视线,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一吹即散:“我没有听说过……”

虽然心里早已明白希望渺茫,但听到梅长苏的回答后,萧景琰依然禁不住心痛如绞。绝魂谷的前锋营尽灭,赤羽营只剩下卫峥,主营十六名大将,好容易侥幸逃出一个聂铎。好一个
谢玉,下手好生狠毒!整整十三年过去,亡魂未安,污名未雪。纵然现在自己已七珠加身,荣耀万丈,到底有何意趣?!

“殿下……”梅长苏静静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轻轻扶住了他的手臂,“别再想了。”

“我——怎么能不想?”萧景琰哑声开口,抬起头,双眸通红,“十三年来,故人夜夜入梦,日日难安,越是荣誉加身,就越是仿佛被声声追问,为何还不为他们平反雪冤?难道真就安心自己荣华富贵?!”

梅长苏原本因着虚弱精神便有些不济,又兼药力影响,心力难以凝聚,看着萧景琰一双充斥着痛苦和绝望的赤红双眸,下意识轻声开口:“景琰……”

萧景琰轻轻一颤,他这几日心中波动太大,此时也是一片疲倦恍惚,下意识握紧梅长苏的手腕:“你——说什么?”

“啊,痛——殿下放手——”梅长苏低低痛呼一声,无奈萧景琰此时也是心神打乱,根本听不进话去。梅长苏挣了两下没有挣脱,胸口的隐痛又陡然炸开。他艰难地俯下身,激烈地连着呛咳了数声,捂着嘴的手无力地摔在榻上,手心已多了一抹鲜红。

狰狞的殷红刺痛了萧景琰的双目,他心中一慌,连忙收了手,扶住梅长苏向一边无力歪倒的身体:“先生,我——”

梅长苏的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努力地抿起嘴,摇了摇头,却再无力气动作,只能勉强靠在萧景琰的身上,断断续续地喘息着,意识越发的模糊,心中却是一片宁静,仿佛再向下沉下去,就可以放下担了整整十三年的重担,坠入永恒的黑暗。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1-29 21:46:00 +0800 CST  

“先生,别睡!”

萧景琰牢牢扶住那个人,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心头蔓延。他没少见过那人昏沉的样子,可这一次却让他无端的生出强烈的不安。梅长苏的呼吸越发轻忽,渐不可闻,仿佛一旦放任他这样睡去,便再也没有机会唤他醒来。

“很累了……”梅长苏疲惫得只剩下轻声嘟囔,“只歇一会儿……”

萧景琰却认准了此时不能叫他睡着,只能不停地跟他说话。一向连父皇都很难取悦的靖王殿下口才绝不算好,他也并不清楚自己究竟能说些什么,顺着直觉开口,便全是他和小殊的故事。

那都是些很琐碎的事,谁抢了谁的宝剑不还,谁打碎了玉盏赖在谁的身上,原本便都是极小的事,萧景琰讲得既不明晰也不有趣,任谁听了也只如同流水账一般索然无味。可梅长苏却始终竭力撑着困乏的眼皮静静听着,他的神智已经很是模糊,努力睁大眼睛想要辨清萧景琰说的是什么,可却一直无法把焦距固定在他的脸上,只能放弃般闭了眼跌进他怀里。但即便是如此,萧景琰却能清晰地觉出他仍在努力听清自己说的每一个字,嘴角偶尔还会勾起极细微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故事。

萧景琰强撑着说了一阵子,见梅长苏的精神似乎略略好了些,微微松了口气。见着梅长苏嘴角隐约的温和弧度,没来由的心中一暖,不由开口:“先生——在笑什么?”

“嘴这么笨,哪能不挨欺负……”

梅长苏的神色难得如此放松,萧景琰也不忍心惊醒他,就由着他这样迷糊着,却没想他竟随口便说出这样的调侃之语,竟是透着亲近。这样的亲近,仿佛来源于很遥远的记忆。这样突如其来的想法让萧景琰心中忽然一震,一些被刻意忽略的想法和猜测,此时却越发的清晰了起来,在脑海中慢慢成型,最后连成一个可怕的念头,这念头太过离奇也太过荒唐,让他骤然喘不上气来,甚至到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他也总是说我嘴笨,活该挨欺负……”萧景琰努力稳定了声线,轻声开口,却不知为何竟是带了一丝隐隐的恐惧和期待,“先生那个朋友呢?是什么样子的?”

“他啊……”梅长苏浅笑着开口,语气尽是温和怀念,“性子比谁都倔,主意比谁都正,但也比谁都可靠……都可以放心信赖……最重情谊,有时候正直的过头……一股子傻劲……”

他的声音很是细弱模糊,听在萧景琰耳边却字字清晰。萧景琰睁大了眼睛,努力眨去眼中的雾气,凝视着那个人极尽怀念、带着淡淡的自豪和欣慰的笑容,只觉胸口堵了一团棉花,上不去也下不来,只剩下纠缠不休的疼痛。

“他——现在,在哪?”

萧景琰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出这几个字,屏息等了良久却不见回答,心中一紧,再查看时,那人竟已是耗尽了精力,沉沉睡去了。

一种窒息般的恐惧忽然笼罩了他的周身,那个人合着目,很安详的模样,苍白的唇不再紧抿着,甚至略带了一丝笑意,仿佛正做着什么极为美好满足的梦境。可他的身体越来越冷,脸上已经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呼吸也微弱得几不可查。萧景琰的喘息近乎粗重,努力抱紧了那个人,视线却被水雾模糊的一片朦胧。恍惚间,那个正在渐渐失去生命最后一丝火光的面孔和一张几乎全然不同的面孔重合。眉眼,棱角,容貌,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可那样苍白的面色和那样安详的神情,却是那样的相似——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着怀中的人逝去却无能为力了。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1-30 11:00:00 +0800 CST  
那是很久远的记忆了,久远到他以为自己可以遗忘那时触目惊心的殷红和那样痛彻心扉的深切绝望,却原来——只要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就足以将那些不敢轻易触碰的记忆狠狠勾起。

那是他们还都是少年的时候了。他对战局判断失误,身边只剩二十亲兵,对着数百人的包围,几乎是必死之局。林殊来不及带兵去救,只一人一骑就冲了进去,两个人浴血拼杀,直到退到一个悬崖峭壁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已经无路可退。

林殊的声音很平静,似乎还带着隐约笑意:“景琰,你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吗?”

萧景琰的手腕被林殊一把攥住,向前一划,两人瞬间跌落悬崖之下。突如其来的坠落让他闭紧了眼,可下坠的趋势忽然被生生阻住,他努力平复下狂乱的心跳,再抬头时却目眦欲裂。

不知是林殊事先便知道地形还是命数使然,居然有一棵树横生在峭壁里,正挡在他们掉落的下方。林殊手中的铁弓勾住了一处粗壮的枝条,生生阻住了他们的坠势,可也将他自己陷入了险境。一根逆生的枝条,正从正面刺入他的腹部。他本可以往后躲,但为了抓住萧景琰只能放任树枝因冲力更加深入地扎进了身体,从身侧狰狞地穿出。他抓着萧景琰手腕的左臂上方凸出了一块山石,将他自手腕到手肘深深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的气息随着风飘过来,令人不寒而栗。

萧景琰嘶声喊着让林殊松手,林殊却毫不为所动,只是咬着牙握得更紧,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他们就这样在凛冽的山风里挂了一夜,那个一向张扬活泼的林殊,在那个晚上却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更为冷静和淡然。

直到天色微晓,他们才被寻找到此的兵士救了上去。萧景琰推开试图给自己包扎的人,扑到林殊身边。那个从来都是银袍长枪、呼啸往来,喜则雀跃、怒则如虎的小火人,此时惨白冰冷地被放在简陋的担架上,脸上却没有多少痛苦之色,细长的睫毛服帖在下眼睑上,安静祥和,在他身下,一片殷红倔强的蔓延。

“小殊!”萧景琰的心仿佛被狠狠攥住,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扶起那个人,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小殊,小殊——醒醒!”

“困……让我睡一会儿……”林殊微微睁开眼,目光却已微微散乱着,失了焦点。萧景琰从来都没有听过他那样细弱的声音,虽然仍是一贯漫不经心的欠揍语气,听着却让人心如刀绞,“都陪你唠了一宿了……有完没完……”

“不行……不行!”萧景琰急道,“小殊……你再撑一下,再撑一下……好不好?”

这时候那边的马车已经赶了过来,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几乎已经不知还有哪里能碰的人抱上了马车,这样细微的抖动却已让那个人微微蹙了眉,带出几分痛苦的神色。萧景琰连忙小心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低了头轻颤着开口:“小殊,别睡……我们马上就回去了,回去看医师,你不会有事的……”

他不断地说着话,眼眶却已经酸热。狠狠屏住气,死命憋回去——真哭了,还不被小殊笑话死。

“唠叨没完……”林殊抱怨的声音已经极轻忽,仿佛在风中一吹即散,他安静地躺在萧景琰的怀里,微微张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挚友抖得筛糠一样,咧了嘴轻轻笑起来:“你冷啊?”

萧景琰没有出声,只是死死地抱着他,一只手尽全力去按住他身上不断涌着鲜血的伤口,却无论怎么都堵不住。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溢出,林殊的面色也越发惨白。他努力睁着眼,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面前的人,只是浅浅地笑起来,声音是作为林殊从未有过的温和:“你没事就好……景琰,别怕,我死不了。”

萧景琰努力地抱紧他,却觉得怀中的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度。再查看时,林殊已经合了眼,仿佛静静睡了过去。那样惨白的毫无生气的面色让萧景琰疼痛的全然无法呼吸:“小殊,别睡——!”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1-30 12:22:00 +0800 CST  
今儿有点忙 又没有电 在这儿告个假…明天有电的话一切如常~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1-30 21:57:00 +0800 CST  
一句话脱口而出,连萧景琰自己也狠狠地打了个冷战,仿佛一盆冰水生生当头浇下。他不是没有这样的猜测,可从来没有敢当真过。他不敢去奢望小殊还活着,更不敢去想,那样一个张扬骄傲,如同白铁铸成的赤焰少帅,是怎样变成眼前这个孱弱多病,浅笑轻语的文弱谋士的。那样绝望的凛冽杀气,果然是属于林殊的么?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是如何痛苦绝望的经历,才会让他有那样不安敏感的睡眠和那样脆弱绝望的梦境?他不敢想下去,如果真的……这一切,所承受这一切的都是小殊,他怕自己忍不住想要杀人。在某一个时刻,他突然不想去管什么雪冤了,他只想复仇,想把所有的罪魁祸首一气砍净。

萧景琰惨白着脸色艰难地喘过气来,看着梅长苏似乎被这句话重新略略勾起了精神,艰难地微微转动着头,略略睁开眼,露出一个毫无血色却又有着遥远的熟悉温暖的笑容,语气带着些许无奈,好像在哄着他一般,带了些许温软的鼻音:“好……不睡,不睡……景琰……”

萧景琰猛地一颤,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那个人口中唤出,陌生的声线,却是无比熟悉的语气,让他骤然生出无边酸楚疼痛,梗在胸口,咽不下也吐不出。

那个人……明明是那样张扬跳脱的性子,一旦困得狠了却立刻无比的好脾气,说什么都应着,语气也是罕见的温软。就因为这个,每次他在黎老先生的课上睡着了,先生都不忍责骂他,有时甚至准他到角落去再睡一阵。偶尔想骗走他的什么东西,只要在他睡着的时候商量,一定百试不爽。他没少干过这种事,所以对这种语气,实在不能更加熟悉了……

可越是这样,他的心里便堵得越厉害。记忆中小殊睡着时带着点孩子气的温软模样和刚刚亲眼所见的敏感脆弱,连睡着的时候都能对最轻的惊扰发出最凌厉反击的样子,无论怎么也无法重合,甚至只要稍稍联系起一点,就足以让他心如刀绞。

萧景琰努力地眨去眼中的雾气,贴近了梅长苏的耳边,一遍一遍近乎请求地呼唤着:“小殊……小殊,小殊……”

梅长苏的唇轻轻一抖,呼吸忽而有些略略急促。萧景琰下意识抱紧了他,急急开口:“小殊……你听得到的,对不对?别睡……现在不能睡,你再坚强一些……我知道的,很疼,很累……但是你——你说过的,总有办法的,不能睡……等你好起来,咱们还和以前一样……那颗珍珠还在我这里,等你好了,给你当弹子玩儿……”

或许是他的安慰和祈祷终于起了作用,或许是梅长苏终究也放不下身边殷殷念着“小殊”的那位挚友,不论如何,梅长苏虽未全然醒来,呼吸却照之前平缓了不少,脉搏也不再那样微不可查。萧景琰绷着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些许,忽然觉得有些眩晕,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最古怪离奇却又痛彻心扉的梦境。

终于有机会稍稍静下心来,那些之前没有来得及忆起的细节和强行压抑下的痛楚便重新泛起。萧景琰怔怔地盯着那个在自己怀里静静睡着的人,他瘦弱的不成样子,从来都面带病容,孱弱得仿佛一碰就会出事。他时常咳血,带着惨然的笑意说出“这身子还能毁到哪儿去”。他容色淡淡,用冰寒的语气说出“不会有那时候的”,他闭上眼声音轻忽:“苏某……从来就没有讨论未来的资格。”

然后……呢?

他筑了一条密道每日煎熬心血,自己厌他心思深沉算计人心,他步步求稳事事为自己谋划透彻,自己冷言冷语刺他铁血无情,他努力教会自己面对冰冷的权谋,自己却讥他不识沙场热血,他有百般苦楚幽微难言,只能狠下心肠去做那些自己不屑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然后静静听着自己说的——

——你也是一个没有天性和良知的人,今后我萧景琰何去何从,就不劳梅宗主费心了。

那个时候他呛咳着倒在冰冷的密道里,究竟是何等的心境?他的心中——是否已是一片寒凉?

他在梦魇中有着那样强烈的死志,他曾经那样的脆弱绝望。即使都被他掩饰在温雅淡然的冷静外表之下——曾经那样明朗洒脱的少年,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如此残忍地生生锉去了他的棱角?该有多疼——才能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才能这样笑出来?

萧景琰不敢去想,仿佛一想就会掀开那个地狱的一角,流出滚烫的岩浆焚毁一切。他无法不去责备自己,更无法压制下对那些罪魁祸首的激烈憎恨,他们为了私利和丑恶的欲望,竟使得七万将士冤丧梅岭,让他的皇长兄,让林帅一家冤死阶前。林殊——呢?他还活着,可他为了活着付出了何等的代价!这十三年,他是怎么熬下来的?

可他仍然活着,伤痕累累地艰难地活着。他藏起所有的热血,忍着昔日挚友的冷漠不屑,一步步用他的血肉乃至生命铺就一条路。他所希望的全部,就是自己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不甚明了这样走下去终会到达什么样的未来,却恍惚着惊觉,在他所期冀着的,用鲜血描画出的未来之中,已不再有他自己的位置。

原来,这并不是什么以结束作为序章的开始,而是已经拉开序幕的,一场注定了的终结。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01 19:47:00 +0800 CST  
也许是被萧景琰过于深切的恨意和虽强行克制却仍是流露些许的杀气所惊扰,那个原本便睡得不算安稳的人忽而紧紧蹙了眉,喘息也急促起来,仿佛梦到了什么极可怖的事,不住地挣扎呢喃着,却始终无法醒来。

“小——”

萧景琰看着那个极尽虚弱不安的人,心中一紧,却还没来得及叫出那个名字便被梅长苏突兀的急呼突然打断:“不……不行,不能叫他知道!”

萧景琰一怔,轻轻俯下身,放缓了声音试着询问:“知道……什么?”

梅长苏却仍反复辗转着,忽而绷紧了身子,努力挣扎着提高了声音:“景琰……回来!”

萧景琰身子忽而一僵,怔怔地扶着他慢慢躺好,自己伏在榻边,轻轻握住他的手臂试图安慰些什么,梅长苏却忽然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伴着一阵急促猛烈地呛咳:“景——回来,危险……”

他这样子让萧景琰突兀地想起了那一天的密道,他罔顾那个人的急呼大步离开,再回头时却见他呛咳着无力地倒在地上。他忽然觉得仿佛一盆冰水浇在头上——当时,他也是想说这些吗?可是他却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被那样的怒火驱使着,抛下他一个人大步离开……

“不要……不行,不能冲动……危险……”梅长苏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因焦急而微微发红,急促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反复呢喃,“回来……景琰,回……”

萧景琰只觉心中疼痛得厉害,只能一遍一遍轻轻抚着那个人的背,反复轻声地安慰:“我哪儿也不去……我不冲动,听你的……都听你的……”

梅长苏咳了一阵,似乎终于耗尽了力气,无力地靠在萧景琰的身上,萧景琰看他咳得呼吸不畅,也不敢再放他躺下,只能让他靠着自己,慢慢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梅长苏靠着他断断续续地喘息着,声音低微的仿佛一吹即散:“我不是林殊……林殊已经死了……为了一个死人,犯不上……”

“小殊!”萧景琰心中绞痛,抱紧了他哽咽着开口,“别这么说——林殊没死,没有死……”

“林殊死了……!”梅长苏已经没有力气高声说话,声音轻忽,语气却带着狠绝,“我……不是林殊,不是……”

“好……不是……”萧景琰心中已经痛得木然,闭上眼,轻轻颤着开口,“不是林殊……可是你也要撑住,景琰还要靠你相助夺嫡,为赤焰雪冤呢……你要一直帮我才行,我会听你的话,你说的我都听——苏先生……”

最后三个字,明明是早已习惯了的称呼,此时再出口,却仿佛耗尽了毕生的力气。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02 22:50:00 +0800 CST  
【楼主今天发生了一些事 太不开心……先半更 后一半也许在十一点后 也许在明天……】


醉颜红从来都不是最厉害的毒药,如果纯以毒性计,甚至连前五十都不能入流,但它一直是最残忍的毒药之一。它的狠毒之处在于,人会反复经历最残忍的梦魇和最不愿忆起的经历,根本无处逃脱,也无药可解。昔日那个招供后疯了的将军正是折在这种毒之下。

对于梅长苏而言,这种毒又何尝不是钻骨剜心的。他比旁人多出太多惨烈黑暗的回忆,背负隐忍着得越多,当这一切被全面激发时也就越痛苦。若非他意志太过坚定,又终究放不下对他的靖王殿下深切的担忧,他也不见得能挺得过来。

但他终究还是挺过来了。虚弱之至,精疲力竭,但终究还是悠悠转醒,然后被靖王殿下眼中还未来得及收起的痛楚煎熬担忧吓了一跳:“殿下……”

这一声殿下,不知时尚且不觉,但此时再听来却只觉得刺耳的厉害,仿佛锥心般撕扯着疼痛。萧景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中闪过难言的幽微情绪。梅长苏怔了良久,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恍然,带着生生的疼痛,最后一点点化为苦涩自嘲的浅笑,低下头,握着被子的手慢慢攥紧,直到指尖微微发白也不肯放松。

“先生。”萧景琰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语气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极致的平静温和,“你睡了很久……他们来送过饭了,吃一点吗?”

梅长苏攥着被子的手轻轻一颤,抬起头看着萧景琰,目光有些复杂,最后被疲惫合上的眸尽数敛下,轻轻摇了摇头:“吃不下东西……殿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天黑了有一阵了,估计在三更。”萧景琰看着他身上单薄的被子和冻得发青的唇色,微微皱了下眉,却终究找不到更能御寒的东西,只能低了头替他慢慢掖着被子,“……难受的厉害吗?再挺一挺……按照先生的推断,等天明我们就能出去了。”

“苏某无碍的。”梅长苏的答话接得很快,语气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殿下也请把外袍披上吧,牢房阴冷,别落下病。”

“你就不能多替你自己想想——”萧景琰只觉胸中痛得厉害,在来得及后悔之前一句话已经冲口而出,又生生刹住,紧紧抿住唇,低声开口,“我不怕冷,你盖着……”

梅长苏的脸色忽而惨白了一下,却也仅仅是惨白了一下,没有带出任何痛苦或者悲伤的神色,反倒有些讥诮地笑了一声,语气竟有些尖锐:“是啊,我怕冷。”

“我不是这个意思……清先生不要生气。”萧景琰却没有任何着恼的意思,低着头轻声开口,“景琰若没有先生扶助,早晚会把项上人头丢了。我不怕死,我怕我的事做不完。倘若如此……我死了也没有颜面去见他们。所以,就算为了暂时留着我这条命……我也不能叫先生出事。”

梅长苏的手微微握紧,又慢慢松开,他睁开眼凝视着面前的靖王殿下,那双隐藏起一切情绪,黝黑平静的双眸让萧景琰有些不敢直视,只能微微低了头错开视线,然后他听见那个人缓缓开口,仿佛带了霜雪般的傲气,却又重的仿佛是某种不容置疑的承诺:“只要苏某在,不会有人能伤了殿下的。”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03 22:55:00 +0800 CST  

楼主:千纤鹤

字数:30397

发表时间:2014-10-26 00:1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2-15 18:20:2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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