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传奇的谢幕——雌虎奥尔加的故事




对很多人来说,野生动物只是电视里、报纸上无关痛痒的一串数字。但对于俄罗斯一个小镇上的千百户居民来说,一只雌虎却成为了他们的英雄,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人们的生活,牵动着所有人的心。然而美好的愿望不敌日益恶化的经济形势,肮脏的黑市需求、无处不在的盗猎分子和日益稀少的猎物,老骥伏枥,曲终人散之际,英雄却不能善始善终。今天为大家带来雌虎奥尔加的故事。



文字/繁星流浪



1992年2月11日

“我有幸在野外,亲耳听到老虎近在咫尺的怒吼。”

2月的黎明,寒冷冻住了俄罗斯远东锡霍特山的冰雪世界,但一只老虎的怒吼,穿透了泰加林的寂静,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戴尔·米奎尔第一次在野外听到东北虎的吼声,老虎就在20多米外,而聆听者被这声音震慑得灵魂出窍,呆若木鸡,本能地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下意识地回头看看身后逃跑的退路。



如果前方的老虎突然发起攻击,他绝无生还的可能。



然而这只是一只虎崽。

戴尔离得近了些,终于看到了传说中最大的猫科动物庐山真面目——一只娇小的雌虎,年龄只有1岁,一只前脚被绳套困住。她双眼盯着戴尔,身体匍匐在地上,神情里全是对人的恐惧。

眼前的人只是个诱饵,在老虎身后的某个角落,戴尔的同伴拿起麻醉枪,瞄准了小雌虎的肩膀……

“砰、砰……”

两只麻醉镖准确射中,很快,睡意袭来,幼虎卧在了地上。


2月的锡霍特,白天气温也可能是-20℃,为了老虎的生命安全,必须争分夺秒。
1992年第一次捕捉到奥尔加


早已操练过多次的人们开始各自忙碌起来。


有人拿来加热毯,包裹住她毛茸茸的身体,有人测体温、有人检查身体,还有人在抽血,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戴尔把一个无线电项圈带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只小雌虎成为了全世界第一只带有无线电项圈的东北虎,戴尔给她起了个名字,奥尔加(Olga)。

科学家对奥尔加给予了巨大的希望。

人们希望对奥尔加的跟踪研究,能够揭开东北虎隐秘的生态行为,进而指导人们应该如何来保护这个濒临灭绝的物种。

奥尔加,代表了人类对东北虎未来最美好的期许。


1992年5月15日


5月的泰加林,一片郁郁葱葱,与冬季万物肃杀的林海雪原相比,你很难相信这是同一个地方。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人们一直拿着无线电接收器,跟踪奥尔加的行迹。



这时,天已经擦黑,前方的林间空地里,突然响起马鹿明亮的报警声。



它们停止了觅食,抬起头,齐刷刷朝着空地边一处森林看去。


一会儿,先是一声短促而粗重的喘息,紧接着是低沉、浑厚渐渐响亮的吼声——嗷呜呜……



一开始,戴尔完全没意识到这声音来自什么,他爬上高处,用望远镜顺着声音看去。


一只雌虎,从容优雅地从马鹿紧盯着的树丛里缓缓现身。




奥尔加的妈妈。


人们在远处跟随着虎妈妈的叫声。


她在召唤自己走散的女儿。



戴尔跟着声音从林间空地,翻过一道矮山。



1小时之后,在山的另一侧,一切安静了下来。


母女重逢了。


因为无线电信号告诉人们,Olga已经找到了妈妈。



追踪者跟着女儿的信号,又走了整整一夜。




虎妈妈与孩子


破晓时分。


黎明的天空上,阴云遮蔽了太阳,奥尔加和妈妈回到了昨天的空地。



晨光下,草丛里,是一只年轻马鹿的尸体。



前一天,虎妈妈一定是离开女儿,独自去捕猎,孩子可能是太过顽皮,离开了母女分手的地方,惹得妈妈着急,大声呼叫。今天一家团圆,可以一起享受大餐。


吃过一阵,母女两个躺在猎物不远处的草丛里。



虎妈妈翻过身子,温柔地抬头看看自己的孩子,而后仿佛疲劳过度一样,突然侧身躺下,准备呼呼大睡。


女儿则凑过身来,仿佛想要妈妈再陪自己待一会儿,母女间不断用脸颊、鼻子互相磨擦。

不需要很高深的生态学知识,也知道这是母女间在交流感情。似乎连虎妈妈往日凌厉的目光里都充满了柔情和母爱。



而后女儿也学妈妈,瘫倒在地上,四肢摊开,解放天性。



远处,一个骑马的猎人缓缓路过。



老虎们慵懒地抬头看了看,然后毫无兴趣地继续昏头大睡起来。



它们伪装的如此出色,戴尔用望远镜看到,一人一马都完全没有意识到200米外树丛里的老虎,消失在远方。



小孩的天性,和小虎是一样的。



奥尔加很快就待不住了,过剩的精力让她一跃而起,冲到猎物尸体旁边,像模像样的学起妈妈伏击、制服猎物的动作。


虎妈妈偶尔抬头看看自己的爱女,阳光从乌云里露出头来。


天亮了。


1992年8月23日



戴尔仍然在跟踪奥尔加。



但泰加林里的危险,不只来自于老虎。



一次,戴尔追踪奥尔加的信号,发现她离开了自己捕捉的猎物,为了记录老虎的进食情况,戴尔随后跟来。


转过树丛,一只巨大的棕熊出现在戴尔眼前。


看起来,是它把年轻的奥尔加吓跑,霸占了猎物。


戴尔的突然造访,让人和熊都吓了一跳。


好在棕熊只是虚张声势,在攻击的最后时刻,它改变了主意,离开了。



对棕熊来说,这只是个小插曲,对科学家来说,这是生与死的距离。



离开棕熊,戴尔一行继续跟随奥尔加的信号。



穿过茂密的泰加林,他们看到奥尔加的身影,她散步在日本海滨。


人们已经连续跟踪奥尔加几个月的时间,如今她已经18个月大。


很明显,她已经开始真正的独立生活。这个年纪,要比印度的表亲们独立生活的年龄稍早一点。


不过奥尔加却并没有离开妈妈的领地。



一些大型食肉动物,母亲会在孩子成年之后,把部分领地让渡给女儿,儿子则要去远方流浪。


对东北虎来说,女儿熟悉妈妈领地里的一草一木,哪里适合伏击,哪里会有危险。


母亲把领地让给女儿,可以让后代存活下去的机会大增,虽然这可能需要母亲做出一定的牺牲。


但在老虎分布的最北界,这里自然环境远比印度严酷,而且栖息地四周并不安全。



人们给奥尔加更换项圈电池


对奥尔加和她母亲的跟踪,让人类第一次了解到了东北虎母女之间的互动,原来看似凶猛的野兽,女儿却会继承母亲的部分领土。


1994年8月


奥尔加已经3岁多。


无线电信号显示,过去几次空中跟踪中,奥尔加总是生活在一个河谷边上狭小的区域,种种迹象表明,她第一次当了妈妈。



戴尔带着一支国家地理的摄影队,来到了奥尔加的领地里。



计划是等着奥尔加离开孩子觅食的时候,带领摄影师拍下新生儿的画面。



然而事与愿违,奥尔加就是水米不进地守着自己的孩子。


导演越来越烦躁,疯狂地想让戴尔带人把奥尔加吓走,毕竟每天的等待,都意味着上千美元的成本。



当然,这样的行为就是自杀。所以,只能等下去。


6天之后,奥尔加终于离开了巢穴。



时间紧迫,一行6个人迅速来到婴儿可能藏匿的林子里。



时间紧迫,天色却已经黑了下来。剧组的人员摸着黑,在已经搜索过几遍的灌木丛里继续寻找着……



突然,录音师一脚踩到了什么东西。


一棵枯树,倒在地上,录音师踩破了外皮,下面是个树洞。


戴尔用头顶的探照灯照向树洞里面,一对绿莹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戴尔和达莎,达莎没有带项圈,在达莎13个月大失踪后,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这是奥尔加的第一个孩子,一只1个月大的雌虎。戴尔给她起了个名字——达莎,研究团队一位同事女儿的名字。


就这样,摄影团队成功返回捷尔涅伊(Terney)。







捷尔涅伊是个不起眼的小镇,濒临日本海,是锡霍特-阿林保护区的总部,也是戴尔他们居住的地方。



和全世界所有的小镇一样,这里似乎每个人都互相认识。


一开始,当地的俄罗斯居民对于几个美国来的人很感兴趣。


但很快,人们的兴趣就转向了老虎,转向了奥尔加。


戴尔的俄国同事斯米尔诺夫(Smirnov)和其他人,总是会把关于奥尔加的新发现告诉给镇上的熟人。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奥尔加的故事传遍了整个镇子,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奥尔加成为镇上家喻户晓的名字——一只东北虎,俨然成了小镇的一员。


有时候,走在镇子上,戴尔会突然被一个大叔或者大婶拦住。


“奥尔加怎么样了?”



“你们见到她了吗?她的孩子怎么样?”


而后,戴尔就要试着用当时还不太流利的俄语连说带比划的回答人们的关切。


在奥尔加之前,老虎对于远东的俄罗斯老百姓来说,带来的只是恐惧和灾难。


有史以来第一次,而且是一夜之间,有一只老虎有了名字,而且她有了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脾气。


至少一些人对老虎的看法被永远改变了。


不但如此,这些美国人的到来,让小镇的名字上了电视和互联网,全世界的记者来到这里,采访镇子的居民,问人们关于老虎的故事。


对一群生活在风雨飘摇年代里、一个边陲小镇的人们来说,奥尔加意味着很多。





1995年1月




奥尔加的领地主要在保护区外。这里很少有人伐木,但是苏联解体的震荡还没有结束,当地经济崩溃,小镇居民们为了求生,不得不涌向森林,杀死能吃的动物。


虽然森林还在,但猎物越来越少,老虎的日子想必越来越艰难。


一个人告诉戴尔:“上周,我去打猎。刚走进林子,迎面看见了老虎。我下意识地举起了枪,本可以一枪把它撂倒。可,等等,这只老虎带着项圈。


老天,我认识你!你一定是奥尔加。


奥尔加没有伤害我,我也不会伤害她。


于是我们和平分手了。”





1997年1月8日




约翰·古德里奇是WCS(世界野生生物保护学会)的专家,也是戴尔的同事。




年轻时候的约翰·古德里奇


这一天,他在野外跟踪奥尔加的信号。



这时候,奥尔加又一次做了母亲,现在有一儿一女,孩子已经15个月大。可足迹显示,小姑娘不知去了哪里,四处只有小伙子和妈妈的脚印。



约翰顺着足迹走去,翻过一座小山,就在对面一棵巨大的红松下面。



树下没有太多积雪,一片橘黄色在那里酣睡。


这是奥尔加的儿子。


渐渐地,天上飘起了雪花,白皑皑的雪地,昏暗的泰加林,一个小伙子在那里傻睡。




说是小伙子,可孩子体型已经比妈妈大了足足一圈。


决定不去打搅贪睡的孩子,约翰悄悄转身,走不几步,山坡到这里变成断崖,100米下的地面满是洁白的雪,一直延伸到远方的日本海岸边。



3只斑羚发现了约翰,顺着崖壁跑向远方。


崖底,几只梅花鹿幽静地进食,自己被偷窥也浑然不知。


约翰在这油画般的场景里沉静了许久,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小屋。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他坐在门口的地板上,脱下自己的雪地靴,偶然间抬头瞥向自己刚才站立的断崖。


一片晚霞的映衬下一只老虎的身影不急不缓地顺着山路走来。


通过望远镜,约翰看见,这是奥尔加的儿子,很明显他在追踪着约翰的足迹。


他走到约翰驻足的山崖边,坐了下来,太阳最后的余晖照在他金色的毛发上。



人看着虎,虎望着远方。



这一夜,每隔2小时,约翰就会在屋里拿起接收器,确定奥尔加的位置。


凌晨4:30,强烈的“哔哔”声显示,奥尔加就在门外。


披上衣服,推开了木门,天上星光熠熠,但不消几米,黑夜吞噬了地面的视线,与白雪在远处交界。


什么也看不见。


几分钟后,信号渐渐衰弱,奥尔加走了。



天亮之后,约翰独自去跟踪老虎的足迹,发现母子的脚印就在木屋边十几米的地方。


顺着足迹前行,不远处的树林里,发现了一只狍子的残骸。


看起来,母亲独自外出,给儿子打猎,留下儿子自己在山上休息。


母子相聚后,一起来探查一下人类的踪迹,确认没有危险之后,继续他们的旅程。


几个月之后,约翰发现了奥尔加女儿的踪迹,一切安好。




日本海滨





2002年3月17日




今天是我们第五次麻醉奥尔加。


这一次给奥尔加麻醉的过程,他担心的要死。


不是因为这一次麻醉过程中,突如其来的一股妖风,险些把直升机吹向一旁的峭壁,也不是因为从直升机上顺绳索滑下来的时候,本应该陷入昏睡的奥尔加突然直勾勾盯着在空中抓着绳子飘来飘去的戴尔,而她只需要一个箭步,戴尔就“永垂不朽”了。






1998年3月15日,研究人员给奥尔加测体重,约121kg,接近近年来测量的雌性东北虎平均体重


而真正令人担心的,是大家意识到,他们就要永远地失去奥尔加了。



在此之前,人们从来不知道东北虎在野外能够活多久。


但奥尔加已经11岁多了,进入了晚年。


更何况,对奥尔加威胁最大的,永远是人。


10年来,戴尔和同事曾经给20多只老虎带上项圈,但没有一只能够持续追踪超过6年。


他们之中,绝大部分(接近80%)死于盗猎。


这还不算交通事故被撞死的。


奥尔加不知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


附近每一条新修的公路,都把盗猎者带入到了奥尔加栖息地的更深处。


猎物还在减少,盗猎而死的老虎越来越多。



有时候戴尔他们可以找到被刀割断的项圈,有时候则是某个熟人的暗示——xx告诉我,xx地方,有人杀了一只带项圈的虎。


绝大部分情况下,因为证据不足,热爱老虎的人们只能干着急。



事实上,在俄罗斯,老虎想要活到寿终正寝、自然死亡,是个奢望。


所以这一次,约翰在奥尔加被麻醉之后,紧紧抱住了她的头,似乎预感到这是最后的见面。




戴尔和约翰最后一次见到奥尔加

奥尔加,珍重。


2005年4月23日


一连几个月,团队都没有搜索到奥尔加的信号。



虽然在野外,一连很久找不到老虎的信号不是很稀奇的事情。


毕竟老虎在这里有几十万平方公里荒无人烟的栖息地。


但,奥尔加不同。



她是第一只被佩戴项圈的东北虎,就像是初恋,在人们心里有着难以替代的位置。



今年她已经14岁了。她的存活不断刷新野生东北虎寿命的记录,没有任何人帮助,她独自在锡霍特的严寒里活着。



在这14年里,奥尔加先后6次当上妈妈,诞生至少13个孩子,其中有6只活到了离开母亲独自闯荡的年纪。



戴尔不愿意放弃寻找,他们又去地毯式的搜索了奥尔加的领地。


不祥的预感,奥尔加的领地,有了新的女主人。这说明领地过去的主人已经离开,很大概率,已经死了。



但也许是她打不过对手,远遁山林了呢?



人们保有最后的希望。



2005年4月23日,是戴尔和同事们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



早上,斯米尔诺夫打来电话。


刚刚,内务部的人告诉他,1月14日,有人在奥尔加的领地那里,看到2只老虎,开枪打死了其中一只,这只虎带着项圈。


盗猎者烧毁了项圈。但证据不足,根据当时的法律,无法起诉那个盗猎者。






一只死于盗猎的东北虎



约翰还记得,最后一次接收到奥尔加无线电信号的日子,2005年1月11日,就在电话里所说,盗猎者发现老虎的地方附近。



最后的希望破碎了。


感觉心里被重重一击,约翰挂下了电话。



他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穿过玻璃,漫无目的地看向远方。


眼前浮现出13年前奥尔加的样子,她和妈妈嬉闹玩耍,她的儿子酣睡在树下。



戴尔和约翰曾经设想,在某个白雪皑皑的日子里,奥尔加最终卧倒在某棵大树下,毫无痛苦,慢慢睡去,最终在安详中结束自己传奇的一生。


而如今,她成了某些人墙上挂着的皮草,还有供人喝的虎骨酒。


令人作呕。


约翰说,我们对不起她。



多年以来,不断有人问他,到底他要在俄罗斯冰天雪地里待多久。



每次他都会回答,等奥尔加安度晚年再说。



如今已是枉然。


破败不堪的经济,导致更多人为了糊口铤而走险。



戴尔他们经常会来到小镇的街上,随机询问当地的猎人,而答案总是这样:“为了钱,我会杀死老虎。但我绝不会伤害奥尔加。”


奥尔加的故事,让人们爱上她,但这还远远不够。


保护奥尔加和她的子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不单是盗猎老虎,贩卖虎皮和虎的器官,会威胁老虎的生存。


如今,栖息地的破坏、砍伐森林、盗猎马鹿和野猪这样老虎的食物,同样是在挤压着老虎最后的生存空间。



戴尔说,我们辜负了奥尔加。


属于奥尔加的故事结束了,但属于老虎的故事,还没有完。



一些人终将为此奋斗下去,为了奥尔加,为了她的后代,还有它们的家。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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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Miquelle D.G., Goodrich J. (2005) Goodbye Olga







楼主 繁星bb大流量  发布于 2020-06-24 22:31:00 +0800 CST  

楼主:繁星bb大流量

字数:6031

发表时间:2020-06-25 06:3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7-09 21:34: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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