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IS&LU★『130201┃原创』艳鬼【现代志怪\/长篇\/HE】

Part 118 情仇——【八门往事最终版本】
其实当听清了吴世勋对自己提出的问题时,都暻秀是感到很惊讶的,以至于他踌躇再三才不大确定地反问回去:“在内丹上下了同生咒?……什么时候的事,多久了?……老板他知道吗?”
吴世勋摇头:“这事只有鹿晗知道,艺兴也多少知道一点,目前影响不算很大,其他人暂时不要说。”话虽是这么说着,心里却始终没底,因而他提问的时候也不免显出几分惴惴,“你跟我不同,我是妖,你修的是仙道,所以我想你或许知道一些解决之法……当然,我并不强求,如果没有就算了。”
“这怎么能说算了就算了?”都暻秀震惊地瞪大眼睛,“你是九命,前途不可限量,眼下是妖,待将来你修全了命魂,那成仙之日指日可待啊……内丹之事非同小可,怎能轻言舍弃!”
眼看着对方就这样明晃晃地将‘你怎么这样胸无大志’几个字摆在了脸上,吴世勋不由吐了吐舌头,连同气势也跟着矮了几分:“所以……有办法么……?”
都暻秀于是也定下心来想了想,在记忆中仔细搜刮过一番,才有所保留地开口:“你我修炼方式不同,我也不能确保我想到的方法就一定适合你,这里也只能提上那么一两点愚见。”
有意见就是好事,吴世勋闻言乖乖地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却只听他清了清嗓子,颇有些沉重地说道:“照你所说的,咒文是被刻在你的内丹上的,那么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把内丹取出来,不管有多辛苦,以外力将咒文强行抹掉。”
说到这里,都暻秀看了眼身边明显哆嗦了一下的人,接着说道,“不过依照你现在的年纪,要是如此来上这么一遭,只怕还没等消咒,小命已经先差不多该呜呼了。”
感同身受地揉了揉肚子,吴世勋垂头丧气地问:“也就是说,真的没有办法解咒了?”
两人之间正蔓延着消极悲观的气氛,谁知都暻秀思索了片刻,突然话锋一转:“也不尽然,通过其他的方式,也同样可以达到消咒的效果。”
“什么?”吴世勋不怎么抱有希望地抬头。
“比起刚才那个更为直接的方式——从根源上入手,让知道你身上咒文的人,从这个世上,消失。”
沉下语调,都暻秀看着他说,“他如今正在弥留之际,正是适宜动手的时机,但是也有可能他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正设了局等你送上门……此事对你来说性命攸关,我也只能言尽于此,究竟怎样处理,你要仔细斟酌。”
吴世勋站在原地,目送着他先一步转身离开了树林。直到很久以后,才回过神一般,一步步缓慢地朝着旧宅走去。
经过院墙时,有淤积的雨水从楸树的枝桠间滑落,正中额心,清凉的感觉让人魂髓一振。
抬手慢慢地将滑落在脸上的水珠拭净,他仰起头,望着雨后深邃的天空,悠长的叹气。
旧宅附近的植被面积很大,像是一片绵延无尽的丘陵。
许多年前,旧都也曾有过这样葱翠的山丘,而鹿家的旧宅也就坐落在其中一座绿丘的脚下。
那是先祖建造家宅时特意为之,依山傍水,人杰地灵,说是能护佑子孙繁盛不息。并不负期冀,那也诚然是处风水宝地,当年的鹿家也确曾无人可及。
可即便是荣盛到了极致,也阻不住灾劫的一夕灭顶。鹿晗至今仍记得,他在得知鹿家败亡的真相时的心情。
彼时相距他将仇人的喉骨捏碎已有数十年之久,就连曾经激荡的情绪也已经变得平淡如水,可命运无时无刻不在给人带来新的意外,正如他没有想过还会再遇见朴灿烈,又如曾经以为早已阴阳两隔的吴亦凡,又如……导致他家破人亡、羁旅半生的真正原因。
那是当时早已更名改姓的林二少带来的消息,原来一切祸患的时因,竟是许多年前林家旧主的一个预言。
那时党国面临割据的危机,国内各地豪强遍布,总统唯有依靠外戚家族的财力才能勉强维持一国安定。国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早已明争暗斗了不知多少年的旧都八门。
林家旧主昔年曾与金家交好,一日不过乘兴游湖,观鹿家宅院所倚之山势,竟看出了一丝‘白虎衔尸’之势。料想是宅院筑造已久,后山多年来为人开采挖掘,故而风水有所变动。
林家家主通晓天数地理,见这地气隐约流露败象,便随口与同舟游兴的大金家旧主浅谈上了几句,说腾蛇乘雾,终为土灰,断言鹿家盛极必衰,穷奢极欲,当有尽时。
原本不过是一句无心之言,殊不知却被大金家主暗自记下,从此,深埋下了祸患的种子。
果然,世态运行如此之快,不过几年的光景,外国入侵,华夏动荡,鹿元帅与总统一言不合,对峙不下。大金家主适遇此天赐良机,主动前往总统府上,将一个石破惊天的‘秘密’全数摊开——八门中失落已久的上古秘书‘长生谱’,竟是为鹿家所藏私。
机缘也好,运气也罢,本是一句经不得任何推敲的谎言,竟为彼时与鹿家势同水火的总统深信不疑。于是,覆亡的命运也就随之而来了……
那一年深秋,鹿元帅于家中为亲信所害,鹿夫人唯恐后势倾颓,匆忙带领亲族迁离旧都,事后却销声匿迹,不知所终。人道是,因鹿家与总统政见不合,才至于此。可又有谁知道,鹿家空落的大宅在事发当晚就被政府的军队洗扫一空,而传闻中迁居别处的鹿氏族人,也根本不曾踏出过旧都的城门。
所谓灭门、所谓消失,一切因果背后的真相,竟是如此、惨白一片。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1-11 18:29:00 +0800 CST  
“我父亲知道,‘长生谱’其实是在我们家,所以他心里清楚,大金家是借此机会不费吹灰之力地铲除了鹿家。”林间湿润的道路上,朴灿烈边走边说。
“他看出大金家的野心,并深为之恐惧,毕竟‘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的道理,换了谁都能一点即透。幸而那时我家与大金家关系还算不错,我父亲就尝试着以朋友的名义相劝。他对大金家主说,‘世事往复轮回,善恶终有报应,今日你造下的杀孽太多,来日必定祸及你的子孙。’——他本希望借此来消磨一些大金家的欲望,可又怕言多有失,让大金家怀疑到长生谱的真正去向实际上是在林家,所以这一番话也就只能说得故弄玄虚,搞得像是一句真正的预言似的……”
“……可能这世上是真的有因果这回事吧,我父亲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这句话竟然也在逐渐应验。”他叹息一声,追上几步走到了鹿晗身边,“这一次上头换届的事你知道的吧?给这么一换,大金家的靠山也就彻底倒了,近年来他们家族子孙见稀,其中还有那么几个一生下来就夭折的。到了如今这一代,拿得出手的后辈,统共也就金俊勉和金珉硕这两个……而小金家这些年虽然一直甘居人下,却也在牢牢盯着他们呢,那一窝狼崽子,各有各的主意,谁知道最后会不会咬成一片。”
鹿晗放慢脚步,别有深意地看他:“你特地跟我提起旧事是为了什么?因为刚才勋儿说‘逆光阴’可以回到一百年前,你怕我改主意了不成?”
朴灿烈闻言赶紧举手表态:“不敢不敢,若论背后的渊源,你才应该是立场最坚定的那一个,可是毕竟……毕竟如果时光真的倒回,许多遗憾就有机会弥补了不是么……你就别装了,我瞧得出来,刚才有一瞬间你肯定动摇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话说完,换来的确实对方不带感情的注视,黑夜里的妖瞳泛着冷光,让人无端感觉到一丝寒意。
鹿晗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许久才将视线挪开,自顾自地沿着小径向前走去。
“……回到过去又如何,该发生的事,始终已经发生了。”他低声说着,语气里有一丝压抑的寒冷,“就算是再来一遍,我如今已经遭遇的一切,终究不能抵减分毫……回到过去,他们是想要逆转他们的命运,可这命运本就该是他们理应承受的。你认为,我竟然会想要去帮助我的仇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心知自己刚才这是一不留神踩了猫尾巴,朴灿烈只能好声好气地顺毛,“你一向态度坚定,我并不怀疑你最终的决定,我只是担心,这样一个选择摆在你的面前,会不会太艰难了。”
“有什么艰难?”
“金家至今仍怀疑长生谱在你身上,自然,这是你故布疑阵留下的诱饵,换了以前,你想请君入瓮再玉石俱焚,我是可以勉强随你去,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啊。”
在对方越走越快的步伐中,朴灿烈伸手一把拉住了他:“你心里是知道的,你有多希望家人能够复生,多希望自己没有妖化,多希望……阿恒可以活过来。”
气氛倏然间寂静,除却草木为微风所惊动的一丝声息。鹿晗垂着头,不发一语,林间仿佛成了一幅静止的图卷。
就像是猜想被印证,朴灿烈的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有些话不好明说,但你我都明白,他恐怕是被人所害才会身死,乃至身上死气深重。换言之,他从一开始修得就是鬼道。而鬼道,是必定要残害生人的……你扪心自问,如果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你会让他走上如今这条路?”
鹿晗紧抿着唇,带着异常矛盾的神情转过身来:“……鬼道并非不可更改,他也并不是非得害人不可,从前……从前他一个人的时候,即使不伤人性命,也可以维持得很好……也许是有办法可以解决的。”
“你所谓的办法,是要眼睁睁看着他像从前一样,与一群女人厮混在一起?”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朴灿烈这下是真的愁肠百结了,“唉,你也不想想,就算你大方,允许他那么做,他难道真的就会去做么?……这可是一件关乎现实的头等大事,不管金家最后是存是亡,你都必须要面对的。”
“我……”用力地捏了捏额心,鹿晗无奈地闭上眼,“你真的是来开导我的吗?大半夜跟着我,就是为了专门来戳我的痛处?……开不开心爽不爽啊?”
“你也知道痛啊……”朴灿烈啧啧地摇头,“鹿晗,你发现一个问题没有?你很矛盾,你眼看着他过得多辛苦,也明知道死亡所带来的后果,你不会不明白生命的可贵,可是换到你自己身上,你却一点也不珍惜。”
鹿晗揉着额头的动作逐渐停下,他睁开眼,却并不看他:“眼下我的事并不是最重要的……我已经答应过他,会尽快考虑清楚,左右不过这一段时间,我一定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他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至于他……我一定会尽我的全力,找到存续的办法,如果到头来实在无可奈何,大不了,我跟着他一起轮回……”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朴灿烈明知故问:“嗯,那好,你这么决定了,他同意了吗?”
鹿晗不语。
于是朴灿烈无力地笑了:“那还用问?我都可以代替他回答,他才不会让你去死。”
“……鹿晗,你可能不了解,你在他心里的位置。”他摇着头,像是陷入了某一段回忆。
“还记得那一年你们在阳城第一次见面吗?你替他挡了酒,他却喝得酩酊大醉,我带着他偷偷溜回了家。后来你来了李家小住,未满一月就回了旧都,你走后,我问他对你的印象,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朴灿烈扬起嘴角,缓缓道出了仿佛犹然回荡在耳边的那一句话语:
“他说,淡极始知花更艳,任是无情也动人。”
……
当夜,吴亦凡独自坐在床边,手机屏幕的光芒一闪即逝,提示着一条新收到的短信:
【物已得,望尽快来取。——葛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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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讲清楚,其实文里想表达的意思是:
出于对【算天数】的信任,大金家过去的家主把灿烈父亲的话当做金口玉言,深信不疑。
所以当林家旧主提到鹿家有可能趋弱,他便确信鹿家是真的会弱。
因此才会抓住了与总统冲突的机会,为打倒鹿家而煽风点火。
所以,鹿家灭亡的本因是大金家,而鹿家垮台以后,大金家为了登顶不惜花了很大力气去针对别家,所以林家受到影响,朴灿烈趁乱出局。
到了现在已经很明显,林家和小金家都是大金家的附属。
同样的,因为金家对林家旧主话语的坚信,加之近年来他们确实时运不济,未免将来真的应验了【灭族】的预言,所以准备采取措施,逆转时间,重新来过,确保金家长盛不衰。
而半夜开会四人党作为大金家的对立面,当然不可能支持金家,所以他们是要阻住时间的逆回的。
于是所有的矛盾就集中在了鹿晗一个人身上,无论时间是否倒回,于他而言都有好有坏,故而朴灿烈才担心他心生动摇。
最终取舍的时刻,大约就是结局到来的时刻。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1-11 18:32:00 +0800 CST  
【伪更】话说……之前如果有什么没交代清楚的梗,求小伙伴儿们提醒提醒,最后已经没剩下多少篇幅可以自由发挥了【如果想的起来的话……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1-11 21:17:00 +0800 CST  
Part 120 道别
来的时候只带了一只背包和一只猫,临走却收拾了满满一大箱的行李。
东西太多装不下,张艺兴只能冲着屋里不停塞礼物的几人摆摆手,说不过就是回家过个年,日后又不是不见了,没必要把几年的份儿全堆到今天送了。
其余几人一想也是,便先后留下几句对张家家主的问候,就各自散了。
谁也不知道那一通电话里张帼瑛具体都交代了些什么,只是当张艺兴重新回到楼下的时候,便传达了这么一个信息:还有不足一月就是年底,八门又到了该‘聚一聚’的时候,他这个张家大少爷,自然也就到了该回家的时候。
这事本不在意料之外,只是清闲得久了,被突然告知了这么一个消息,仿佛无形中宣示着多日以来宁静生活即将结束,让所有人都不禁为之默默了良久。
机票定在第二天的清晨,真正可以用来道别的时间,也仅剩下这么一个晚上而已。
晚饭结束以后,鹿晗留在张艺兴的房间里转悠了几圈,一会儿翻翻这,一会儿碰碰那,搞得趴在地毯上打呵欠的小白猫一直都没能找到开口的机会,最后实在憋闷得慌,晃晃脑袋从窗台窜出去了。
眼见着那一抹白影消失在余光里,鹿晗才真正停下了圆周运动,对着没事人一样坐在床上看电视的张艺兴发起了呆。
后者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有些纳闷的笑问:“怎么了鹿爷?……您这一副儿行千里母担忧的表情?”
“别贫,”瞥他一眼,鹿晗皱着眉慢悠悠晃到他面前,“我就……我就老觉得有点儿……”
“不踏实?”替他说完了剩下的话,张艺兴终于也收起了嬉闹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他,“鹿爷,其实你明白,这一别,咱俩各有各的不踏实。”
见对方只管眨巴着眼睛不说话,他斟酌片刻,继续说道:“我来阳城的事,奶奶不可能不知道,他找我回旧都是迟早的事,你我多少心里都有底,这不必多说……我只是在想,等过了年底,到了来年的时候,我们真的、还有机会再见吗?”
像是被问题直触到了心底,鹿晗的眼神蓦地闪烁了一下,却很快恢复了平静:“别瞎想……回去后,你自己万事小心,至于我……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
张艺兴望了他一阵,突然向他伸出了小指:“能给个承诺不?”
鹿晗有一刻的犹豫,却还是乖乖地伸出了手指跟他拉钩。
“来,跟我念,‘我,鹿晗,一定会积极努力地生活下去,做一个乐观向上健康有为的人,明天春天到A市和张艺兴见面’。”一板一眼地把话念完,张艺兴抬起头,一脸期待地看他。
鹿晗首先是被这一段誓言弄得囧了一囧,刚想开口发表点自己的意见,就被张大少催促着赶紧照做。于是只能清清嗓子,忍着笑尽量正常地重复。
“我一定……努力活下去,将来去A市……诶万一到时候你不在A市怎么办啊?”
“不管在哪里,反正得见面!”
“哦好,一定会见面……不过说好了就算到时候我变成鬼了你也不准嫌弃我!”
“呸呸呸!就不能说句好话啊?……重来!”
……
等好不容易强迫着鹿大爷完整正确了重复了一遍誓词、再乌烟瘴气地把人丢出房间的时候,时间已经愣是被折腾到了临近午夜。
张艺兴掐掐眉心,身心俱疲地坐回床边,刚想躺下来歇口气,就听见窗口一声轻响,转眼一看,就见之前跑出去的白猫又从窗户外面跳了进来。
“明天我送你去机场。”眨眼之间化出人形,吴世勋就像离开前那样坐在了地毯上,不远不近地望他,“这里还有些事需要我去解决……等事情做完了,我就去旧都找你。”
张艺兴默不作声地和他对视了片刻,终是对着他点了头:“好……但是,还是记得要多花些心思在自己身上,这个尤其重要,其他的事不必操之过急……我回家以后,也会多留意替你解咒的方法。”
“嗯……”心知他们两个之间还有太多的事没有能够清晰,奈何此刻已经没有太多的余地去思虑,吴世勋也只能抿一抿唇,暂时收起了心底的那些波澜。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翻了翻衣袋,取出一样事物递给了对方:“这个给你。”
“给我?什么东西?”张艺兴有些不明所以地接过他手中的事物,细细一看,却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光绪二十一年……这是、银币?”
他将那枚保存得尚为完好的古钱币仔细地端详,最后几乎是下意识地惊呼出来:“这是光绪年间的的纪念币!据说是本来打算搁置在宫苑地基里的,市面上几乎找不到……”他反复摸索过银币的表面,抬起眼来颇为复杂地看向面前的人,“我说吴少,您老究竟什么来历,竟然连清宫里不外传的东西都有?”
吴世勋摸摸鼻尖,不知为何忽然显得有些腼腆:“咳,白天打牌输给你,那五块钱实在有点登不上台面……我身上暂时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就暂时拿这个代替一下。”他说着,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表情,“你先收着,要是不喜欢,以后我还有别的……”
“别别别——”张艺兴闻言赶紧摇头,几乎是立刻就把银币塞进了口袋,“这个就很好!不过是赢了你一场,哪能那么不知足啊……”他顿了顿,忽然又试探着地问,“……不过要是你还收藏了什么的话,以后有机会就拿出来一起鉴赏鉴赏,如何?”
吴世勋:“你想看的话……这个当然。”
有时候,即便是用钱当做信物,也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
闹了一整天,最后以一段话别而告终。鹿晗晃晃悠悠地从张艺兴的房间出来,见回廊上黑压压的一片,估摸着时间不早,想起第二天一早还得去机场,便打算收拾收拾早点睡了。
等抱着换洗的衣物走到浴室门口,才发现里面哗啦啦的全是水声,像是已经有人了。
隔着磨砂玻璃敲了敲门,刚想问问里面的人还有多久洗好,就听见门锁“嚓”的一声被打开,湿热的水汽在一瞬间迷了眼,鹿晗还没等反应过来,就感觉一条湿淋淋的手臂缠上了自己的腰,然后脚底一滑,就这么一头栽进了水汽弥漫的浴室。
“喂喂喂我衣服全湿了啊!”
“我的给你穿。”吴亦凡低低地应了一声,当即就垂首衔住了他的嘴唇。两个人贴靠在浴室的瓷砖上拥吻,在水汽中熏腾,很快就让鹿晗的衣服湿了个透,就连发丝上都带上了潮湿的水珠。
反正这么一来澡是洗不成了,鹿晗索性就把怀里一团湿乎乎的布料扔到一边,随着他的动作将双手攀上他的肩膀,靠近过去跌跌撞撞地缠在了一起。
满室的雾气使得双方看不清彼此,只有摸索着让衣物一件一件的滑落,手指轻触上光裸的皮肤,再由肌肤的表层深入了温热的内里。
鹿晗觉得自己像只被煮熟的鸡蛋,三两下被剥掉了蛋壳,拨弄几下再揭开白色的膜,紧接着就被人一口吞了,整个过程分外的顺利。
“你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吗?……这次你好像……还没征求过我的意见……”
“嗯?你自己专门挑在我洗澡的时候跑来敲门,还能为了什么?”扶着他的腰部让他放低了上身,吴亦凡轻拍着他的小腹让他放松下来,“再说,上回是谁跟我说我可以对他为所欲为来着?这才过了几天就不算数了啊?”
他进入的过程不算激烈,鹿晗却还是扶着瓷砖深吸了口气:“爷向来……说一不二,嗯……可是凡事要讲究公平,没道理……我让你为所欲为,你就不……不……”
气息随着身后渐趋深入的顶弄骤然紊乱,未免发出什么有伤风化的声音,鹿晗只能选择咬住了唇,唯有鼻息之间透出急促而轻微的抽气。
见他不吱声了,吴亦凡也不再逗他,只是俯身搂住他的胸腹,贴合着他脊背上一道光滑而流畅的曲线,一次又一次地去往深处……
考虑到比较辛苦的那一方第二天早上还有行程,终究两个人只做了一次就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浴缸里,赶在第三人来浴室敲门之前赶紧把自己收拾干净。
一场小火慢炖的情事之后,鹿晗有点晕乎乎的趴在吴亦凡胸前,看到后者一边往浴缸里蓄水一边低头问自己:“温度怎么样?凉还是热?”
看似无意的一个问题,却让鹿晗飘飘悠悠的神智倏地清醒,他感受了一阵渐渐漫过身体的水温,不动声色地回答:“还好,有点温,可以再烫一点。”
吴亦凡听了也不疑有他,就真的把水温调高,直到水面浸没了两人相贴的肩膀。
在温热的水汽再度迷住视线之前,鹿晗抬起眼来,静静地看他。
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的脸,被重新勾画过色彩以后甚至更见浓丽,可是鹿晗知道,就在他小心打理的鬓发之下,镶着精致饰物右耳后侧,隐藏着几道深刻而可怖的裂纹。
也不知是否错觉,他近些天似乎变得比过去更为畏寒,却又偏偏感受不到确切的温度,就如现在一样,即便将洗浴的水温调得有些偏烫了,他或许仍然只能感觉到些许微暖而已。
那是一种发自内里的寒冷,来自于死亡,所有能从外界汲取到的一切,都不过杯水车薪。
“真的不烫吗?”
就在想得有些出了神的档口,鹿晗听见了吴亦凡略显疑惑的声音,“你身体都烫红了。”
猛地回了神,鹿晗赶紧低头拨了拨水面,含糊地解释:“没有啊,泡澡不就是该稍微烫一点么?尤其冬天,身子泡烫一点睡得也暖。”
“是么……”从来没在北方过过冬的吴亦凡一知半解地看看他,见他确实挺怡然自得的样子也便信了他的话。
接下来的时间里,温暖的浴室里许久都没有人说话,却有不知名的情绪在这样的寂静中悄然氤氲。
半晌,也许是觉得时机正合适,吴亦凡状似不经意地开了口:“你明天早上去机场送张艺兴,正好我也有事要离开一天,你就和灿烈他们在这里住一天,可以吗?”
“……有事要离开?”这回意外的变成了鹿晗,他回过头,难掩疑惑地看他,“是、什么事?”
“你还记得葛敏吗?”就着背后的位置搂住他,吴亦凡贴在他耳边说道,“明天是她父亲二十年忌日,我得去参与祭奠。”说着,像是料到鹿晗会问似的,主动解释道,“你可能不知道,她的父亲对我有恩,我身上这张皮,就是他画的。”
出席恩人的祭礼,又是整十的年岁,看似确是一个再为妥帖不过的理由,可偏偏、听的人是鹿晗。
有了短暂的沉默,他对着水面尚且能看清自己面无表情的脸孔,可当他回过头面对身后的人时,却带了一丝揶揄的笑意:“你总不至于是想告诉我,你在她身边二十年,只是为了替恩人看顾闺女吧?”
“唔,虽然这么说来很不可信,但这恰恰是其中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吴亦凡严肃正经道,“虽然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还是比外面那些豺狼虎豹可靠多了,不是么?”
对于这句自我评价,鹿晗给出的回应便是伸出手,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
吴亦凡于是笑道:“就等我一天,一天之后我就回来……好吗?”
偏过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抿了唇,鹿晗缓缓地转身拥住了他,却还是在不经意间轻叹出了声。
“那,早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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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后天学校有课,所以大后天、16号接着更~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1-13 20:57:00 +0800 CST  
那个。。还是得说明一下:1、鹿晗手指上绑的红线连着吴亦凡;2、吴亦凡本来想早上走但是因为高速封路耽误了一会儿;3、李嘉宁都去投胎了不会粗线了;3、世勋发现有人偷听以后鹿晗就捂了手指;4、所以是谁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1-16 22:42:00 +0800 CST  
Part 123 变故——单挑二手boss
里程表的指针一直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缓慢的转动,也许是出于车内过于单调的气氛,葛敏打开了汽车音响,播放起一些舒缓的小调。
吴亦凡习惯于在车上补眠,太过喧闹的乐曲会吵到他,可若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他通常也睡不踏实。
而这一次,便是在播放列表循环到第二次的时候,她发现了不对。
不过是两个小时的车程,往往即便道路拥挤,在音乐循环到第二遍时也该进入了A市近郊,可反观现在空旷开阔的路面,前后都没有车辆,车速也因此比往常快上不少,却一直没能驶离阳城的范围。
思及此,原本闲适安宁的氛围便不觉间变得有些诡异,然而定下心来细细一想,便真正发现了事情的不对。
——车上的时间早已指向了晚间,而倾斜的夕阳,却再也没有继续向西落下。
出于某种隐约的直觉,她关掉了让人思维困顿的音乐,不消多时,吴亦凡果然醒来。
“怎么了?”
他下意识的问道,却在下一刻看到汽车上显示的时间后,自行找到了答案。
放眼望去,车窗外仍是黄昏时的郊外,朴素的房屋,老旧的农舍,远处幽深的密林被夕阳勾勒出一道灰暗的剪影,像是一幅图画中最模糊的边缘。
“从我们两点离开阳城,到现在最起码四个小时了。”葛敏集中精神注视着前方的路面,语气里显出一丝紧张,“是我们大意了,从刚才起就该注意到的,这条路上,只有我们这一辆车。”
依稀记得刚刚驶上高速的时候,前方还远远的行驶着一辆货车,可此刻想来,自从和它拉开距离以后,视野之内,竟是再无第二辆车出现。
原先还能想着或许是由于高速刚刚封过路,可到了现在,看着车窗外不断重复循环的景物,任谁都能一眼识破这其中的问题。
“——鬼打墙?”
“把车停到路边,再开下去也只会耗油。”
接近两百码的车速逐渐趋缓,葛敏把车开到就近的服务区,停车熄火。一切都恍若表象所展现的那样,宁静得没有一丝异常,可当打开车窗之后,竟发现空旷的公路上,连一丝空气的流动也没有。
——他们,竟仿佛置身于一副静止的图卷之中。
“该怎么办……?”
“善者不来。”稍稍想过之后,吴亦凡若有所思地说,“说不定……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什么?”
葛敏未曾听得明白,刚想再问,却听得道路前方骤然响起一片引擎发动的声音——寂静已久的环境下,那样的动静堪比一道惊雷炸响在耳边。
抬眼看去,就见前方如海市蜃楼一般的地平线上,逐渐出现了几道黑影,那些黑影飞速的接近,竟是五六辆全速驶来的越野车!
就像是安排好的一样,就在前方发生变故的同一时刻,后方也同样出现了几辆类似的车,全速行进的速度风驰电掣,不过须臾,就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环,严严实实地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当看着那些带着枪械的人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吴亦凡最后对葛敏说:“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就留在车上,我不点头,一定不要下车。”
……
阳城,李家旧宅。
过往喧闹的大宅一日之间冷清了不少,往日能够坐满的圆桌,此时也只稀稀疏疏地围坐了四人。
都暻秀把最后一道丝瓜鸡蛋汤端上饭桌,示意晚饭可以开吃。朴灿烈于是把筷子伸进汤碗里搅和了几下,被前者嫌弃地打了一下手背。
鹿晗随后提起筷子,心不在焉地在饭碗里戳了几下,还没来得及把饭送进嘴里,手心一滑筷子就先掉了一只。反应过来之后弯腰想捡,却被坐在旁边的吴世勋抢先了一步。
“我拿去洗,你先用我的。”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吴世勋拾起筷子就走进了厨房。
鹿晗坐在原位,呆呆的看了一眼碗边干净的筷子,想去拿,却没心思伸手,最终也只闷头看着眼前的一碗米饭,讷讷地发起呆来。
都暻秀盛好一碗汤,连着勺子一齐摆到他面前,和声劝道:“先生,吃不下饭也多少喝点汤,从早上到现在,你可几乎什么也没吃。”
“谢谢……”条件反射地道过谢,鹿晗终于揉了揉眼睛,暂时从情绪中缓过神来,“那什么,别都看着我,吃饭啊,我记得阿秀的手艺一向是很好的……咦,世勋呢?”
“……”刚坐回座位准备开吃的都暻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朴灿烈原也是想跟着叹气的,但想了想还是觉得教育为先,于是放下碗筷,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说鹿晗……你魂不守舍了一下午,有用吗?与其担心他会瞎琢磨,不如吃饱了饭,定下心来真真正正做一个决定。你知道,不只是他,你的决定对于我们所有的人而言,都很重要。”
鹿晗顿了顿,咬着筷子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说说,你这么些天究竟都想明白了些什么?”
“其实,我已经——”
话语在突兀间戛然而止,他捏着筷子,脸上的神情突然有一瞬的凝滞。
饭桌上杯盏交错的声音突然停止,在这不同寻常的气氛里,都暻秀小心翼翼地出声:“怎么了……汤里有盐巴没匀开?”
“不是。”鹿晗皱着眉,忽然紧紧盯住了自己的右手指尖。
心知那里正是他与吴亦凡之间红线相连的地方,朴灿烈见他一瞬间如临大敌的表情,颇有些无奈地劝道:“你也别太草木皆兵了,别因为白天一个没察觉到,这会儿一有个风吹草动就战战兢兢的……”
他虽是这样劝了,鹿晗的眉头却仍不见松开,半晌才重新迟缓地提起筷子,还没等吃上两口,下一刻却倏地站了起来!
可怜吴世勋刚从厨房洗了筷子回来,还没坐下就听见啪啪两声筷子落地的声音,回头看看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汤菜,一时间不免觉得有些生无可恋……
“……不行,我一直能感觉到法术的波动,就算他有什么事要用到法术,凭他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鹿晗咬了咬牙,而后下定了决心一般抬头对所有人宣布,“我还是要去找他。”
饭桌上有了那么一刻的安静,几分钟之后,朴灿烈掏掏口袋,拎出一把钥匙递到他面前:“我车就停在林子外头,黑色的你应该认识,可是、现在的车你还会开吗?”
“会开。”当即就接过钥匙,鹿晗扭过头期待地看着他,“但是没驾照。”
“……”朴灿烈闭上眼,捂住心脏终是叹出了这口气,“没关系,扣多少分都算我的。”
尾音落下的瞬间,就见那个人已经三两下跳离了桌子,白影一闪就窜出了院门。
“喂!找到他之后,记得坐下来安生吃个饭——!”
在朴老板最后的呼喊声中,就见那个淡色的背影朝后挥了挥手,终于隐没进夜晚的树林,消失不见。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1-20 21:53:00 +0800 CST  
Part 124 破戒
夜间九点,阳城近郊,入夜多时的公路。
画面一经崩塌,眼前的景物便仿佛落入了另一个时空,但恰恰是眼前这样一个车来车往、形色匆忙的世界,才是真正属于现实的那一个。
挡风玻璃上的弹孔仍在,但总算不影响视物,趁着夜色朦胧,葛敏立即踩下油门,全速向着A市的方向驶去。
“刚才是怎么回事?她是什么人?”
“……小时候朋友家的丫头,结果后来不学好,长歪了。”吴亦凡在副驾上闭了眼,轻按着太阳穴说,“她的来历不简单,今天用幻境引我入局,是我疏忽,竟然没能察觉。”
不同于方才游刃有余的模样,此时他说话的声音显出了几分暗哑,眉头微皱,是真正疲惫时才有的神态。
葛敏看着他的神情,不禁流露出几分不确定的担忧:“那你还好吗?刚才她把你的……”
“没事。”吴亦凡答得干脆,却依然不曾睁眼,“我趁她不注意,把她全力织造出来的幻境打碎了,她一时法力散尽,不会追来,可是她既然已经找上了一次,那很可能就会有第二次,将来你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留意。”
原来他们早在下午与最初那辆货车擦肩而过的时刻就已经开始进入了幻境,此刻脱困而出,真实的位置也不过是在阳城近郊的边缘而已,算算路程,最快也至少需一个小时才能进入A市境内。
高速上没有路灯,唯有前方暗淡的车灯能照映出一点光亮,在之后的相当一段路程里,车内仿佛陷入了一片黑暗的寂静。
吴亦凡自刚才叮嘱过一句后就再没出过声,径自闭着眼靠在车窗边养神,葛敏总怀疑他其实还是伤到了的,只是忍着不说罢了,因而便尽量让车速开得更快一些。
一个多小时后,轿车终于由高架驶离了高速,进入了A市位于风景区内的国道,深夜中,路边暖黄色的灯光洒落下来,仿佛将人从一场漆黑的噩梦中救出,照得人心里一暖。
——不过是出于关心下意识地往身旁看上了一眼,她却在深夜无人的公路上一脚踩下了刹车,轮胎与地面相摩擦的声音响彻夜空,惊起了不知栖息在了哪棵树上的飞鸟。
“亦凡!快醒醒!”
被喊到名字的人缓缓睁眼,漆黑的眼中并无光亮,使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浑浊。
“……怎么了?”像是生怕又有意外发生,吴亦凡扶着额心看向车外,可眼前除了宁静的夜色,并无任何的异象。
不解地回过头,却看见身边的女人正满眼惊讶的望着自己,像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说出了她所震惊的事实。
“亦凡……你、你的脸……”
短暂的凝滞之后,吴亦凡猛地转过车顶的后视镜,借着窗外昏黄的灯光,能看见左脸的部分还相对完好,可右脸却不知何时自耳后蔓延开来几道裂纹,由前额遍布至鼻梁,几乎将一张完整的人脸生生割断!
是始料未及的情况,让心底猛地一沉,他在一瞬间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随即双眼紧闭,像是豁出了全力,极力修补起那些可怖的痕迹。
平时不过是一刹那的事,这一次,他却足足花去了一刻钟。
脸上的破痕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一复原,可他的脸色却透出了比之前更为青白的色泽。然而,在极尽全力的弥补之后,仍有几道钻出了鬓发的裂痕牢固地盘踞在眼尾,不论如何也无法收合。
这一张替他掩盖去曾经所有秘密的人皮,在这一天,终于宣告了死亡。
“……怎么办,是不是……不能用了?”
怕触到他的禁忌,葛敏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却见他一动不动地呆坐在原处,微颤的指尖像是在竭尽全力地平复着什么。可他看不到,就在他始终按着额角的手背上,已同样滋长出几道细碎的裂纹。
他的情况很不好,已经濒临了极限的边缘,乃至于任何一丝变故都足以压垮他的全部。
在一阵仿佛凝固了时间的死寂之后,他终于拨下额发遮住了右眼,却没有说话,而是伸手地打开车门,再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他下车的脚步看起来有些虚浮,生怕他想不开,葛敏连忙解开安全带跟着追了出去,在他身后大声地喊:“你到哪里去?”
“别跟过来!”吴亦凡甚至没有回头,“……听我的话,你先开车回A市,我等一会儿就回去……我要……再等一等……”
他跌跌撞撞地走在公路上,沿着相反的方向渐渐走远,暗沉的眼中一片混沌,像是看不清眼前的道路,步履踉跄而杂乱。
已经很久没有面临过这样的困境,可他依然试图保持住清醒,听见女人在身后不断呼喊的声音,他勉强回过身冲她摆了摆手,告诉她没事,只是需要留在这里……休息一下。
别有深意的眼神终于让葛敏懂得了他的意思,片刻的迟疑之后,女人握紧了拳,终究回身上车,在黑夜里无人的道路上绝尘而去。
目送着她逐渐远离,吴亦凡也转过身,继续沿着街道迟缓地步行向前。
他不能再和她一起,因他已经能轻易地听到她体内血脉流动的声音,呼吸、心跳,每一道声响都震得耳膜生疼。精神在虚脱,意识在散乱,几乎再多上一刻就要脱离掌控。
这是饥饿的感觉——他已经努力遏制了很久,却总也不能根除的本性。
这本就是早已习惯了的感受,因此他很快明白了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于是他悠悠地走过一条长街,而后选择了一处避风的角落,倚着温暖的路灯缓缓坐下。
或许是上天有意,即便是郊外,夜深后也总有车辆经过,不过是几分钟的工夫,道路的尽头就出现了一辆亮红色的车。也许是出于对黑暗的恐惧,车内开着灯,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车主是一位年轻的女性。
出于安全的考虑,车速并不很快,因此她很容易就看清了那个靠在路灯下对着自己招手的男人。
虽然有些疑虑,可她仍旧减慢车速靠近了过去,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摇下车窗问道:“先生有什么事么?”
吴亦凡笑了笑,在抬眼的瞬间摄住了她的视线:“我的车抛锚了,能麻烦你载我一段么?”
在对上他双眼的一刹那,女人警觉的眼神倏地混沌下来,只迷茫地看着眼前一张难得俊美的脸,愣愣地点了点头。
于是车窗外的鬼魂笑意更甚,走上前去,轻而易举地拉开了车门。
车内的灯光被利落地熄灭,苍白的双手从后座捧起她的后脑,枯瘦的手指抵住了她吞咽的喉头。她浑浊的双眼看不到,玻璃的反光中,上过颜色的嘴唇艳红依旧,可森白的皮肤之下,透出的却是青黑的死气。
女人木讷地随着他的动作扭过脖子,只看见男人金色的发丝划过下颔,喉咙的位置忽然一凉,呼吸也随之变得困难起来。
骤然袭来的痛苦让她立即清醒,可她已经喊不出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源源不断地涌出体外,无论如何也无从阻挡。恐惧的本能驱使着她奋力挣扎,可一切却都已经成为枉然,因为下一刻,她就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探向了自己的后背,跳动的心脏突然一阵紧缩,仿佛正被一股外力在向外撕扯——他竟是要把她的心挖出来!
灰暗的死亡已经近在眼前,却在谁都没有料想到的情况下,被一声突兀的鸣笛声打破。
刺眼的车灯倏然在前方亮起,白色的光芒几乎迷晕了人眼,然而炫目的灯光只是一闪即逝,四周在下一刻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死寂。
吴亦凡从女人的颈间抬起头,循着路灯的光亮,终于看清了对面车窗的挡风玻璃后,那一双在黑夜里透着莹绿的眼睛。
真的……再也不会有比这更绝望的时刻。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1-20 21:59:00 +0800 CST  
自重遇以来,这算得上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冲突,交织着种种不同的绝望与纷乱,乃至失去了强自冷静的能力。
寒凉的夜风催人神醒,一瞬间的浑噩过后,吴亦凡却在走出了第一步后就感到了后悔。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他这样疾言厉色,他本是一句重话都不愿对他说的,既是出自心底的敬畏,也是不舍。而此时,他已看似决绝地走出了数步,背后却仍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身后的人一言不发,唯有一片死寂的沉默,而这沉默,却仿佛更加直白地扼住了心窝。
离开的脚步倏地顿住,吴亦凡终究回过了头,看见的,却是那个本就瘦削的人僵硬地站在原地,正睁大了眼睛望他。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眼神,有一点茫然,有一点无措,更多的,却是一种不可置信的震惊。像是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回头,那眼神微微一颤,立刻闪躲似的望向了地面。
就在前一刻,鹿晗呆立在原地望着他一步步走远,本该是要说些什么的,可满腹的话语到了嘴边,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必因为愧疚,做任何不值得的事?……他觉得有什么事情是不对的,他想要跟上去,和他说清楚,却发现无论如何也迈不动脚步。
正当脑海中一片空茫的时候,却见前方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瞬间的凝滞之后,竟又快步地走了回来。静到了极致的死寂之中,仿佛经过了一次天崩地裂的等待,下一刻,就被紧紧地拥入了怀抱之中。
“对不起……”吴亦凡将脸埋进他的领口,声音沉闷地说,“对不起,我刚才昏头了……”
他连声地道着歉,下意识地想要解释些什么,可抱着怀里没有反应的人,却又仿佛失了主意,只是不断重复着一句相同的话,茫然地试图去挽回刚才的一瞬间。
他不想看见他露出刚才那样的眼神,畏惧于那样的眼神,生怕就此会发生什么不可扭转的变故。
这转机来得太过突然,又是愣怔了好一会儿,鹿晗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在对方连声不断的道歉中,他淡淡地出声:“你告诉我……在你眼中,你对于我,只是不值得的人?”
即将脱口的言语蓦地顿住,吴亦凡摇头,却并不回答。
没有得到回音,是如料想中那样回避的反应,鹿晗顿了顿,语调中尽是筋疲力尽的倦意:
“……都这么久了,我还以为……你早就明白了……”他缓缓地抬起手,深吸一口气,用了极大的力气,狠狠地扣人了对方的肩胛,“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呢?非要我说出来吗?我喜欢你啊……长这么大,我就只喜欢过你,就只愿意为了你做那些所谓‘傻事’,你为什么不肯信我……?现在对我来说除了你,还有什么更值得的人更值得的事,啊?”
“你当我是因为愧疚?……愧疚这两个字有这么值钱吗?!”
“……我就想看你好好的,可能我有时候会说错话,可是我只是想对你好点你知道么?!……吴亦凡,不管你今天下午躲在林子里偷听到了什么,又有没有断章取义地胡思乱想,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答案……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一定选你,反正你不够好,我也不够好,既然这样又何必再去祸害别的人……?”
终于是将哽在喉头的话语倾倒了个透,鹿晗嗤笑了一声,弯起的眼睛里却分明涌起了潮湿的意味,“我都已经这样打算了,可你总得给我个机会说出来啊……你说你这人,白长这么高个子有什么用?笨得要命,平时装得什么都明白,却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还要在我面前耍脾气……”
他每说一个字,吴亦凡便将头埋得低一分,直到他清淡的尾音逐渐消散在风里,哑口无言了半晌,再开口时却依然只能重复之前的话语:“……对不起……对不起啊……”
他顿了顿,终于能稍微找回了一些茫乱的神智,短暂的空白之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在他耳边定定地说道:“……是我太笨了,你别生气,别跟我一般见识……原谅我一次,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我发誓,如果我以后再说混账话再忍不住害人,就让我天打雷劈魂飞魄……”
“——闭嘴!”几近恶毒的誓言让鹿晗听得一愣,下一刻狠狠地把他推开,气得直接骂了出来,“你当老天爷真的听不到你说的话吗!什么天打雷劈?你要真的被天打雷劈了,我还管别人干什么?我就想好好的和你在一起,你到底听不听得懂?!”
眼见着他脸上几乎要哭出来的神情,吴亦凡在推力下后退几步站稳,几乎是怔了一怔,在将他的话回味过一番之后,却反而轻声的笑了。
“我听懂了……”良久,他看着对方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说,“这回真的听懂了……我信你,你也再信我一次,可以吗……”
重新走到对方的近前,他轻轻揽过他单薄的肩膀:“……这真的是最后一次,再给我一天时间,最后的一天……一天之后我就回来,再不管别的事,安安静静地和你在一起。”
夜风掀起了他额前的发丝,破碎的右眼分明地暴露在了空气中,看着身边人急欲探问些什么的眼神,他却轻声阻住了他的疑问。
“先什么都别问,等我回来一定把一切都告诉你……其实,我也很累了,等回来以后,想好好地睡一觉,到时候你陪陪我,好吗……”
在医院的救护车赶到之前,他们险险的避过了警队的搜查,驾车沿着小路驶入了A市的城区,几经周折,终于还是抵达了原本的目的地。
A市还是一如从前的宁静整洁,不甚严寒的冬日里,仿佛浸润在一片和煦之中的温床。
便是在这样熹微的晨光里,吴亦凡在城区的街心下了车,关上车门,笑着与他道别。
他让他回到阳城的家中等他,当他回来的时候,也许样子会不如现在好看,但至少可以像个寻常人一样,安分守己地生活。
他让他不用担心,再困难再复杂的纷争,静下来想一想,也总会有解决的方式。
他让他等一等他,也许不久的将来,真的可以收获一份长久的安稳宁静。
可他望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却隐约察觉到了一份不安,一份许多年来一直保留的、对命运的不信任感。
直到他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他在片刻的停留之后,终于踩下油门,调转方向,驶往了铺满晨光的另一端。
他没有看到,当他开着车逐渐远离以后,一个男人从僻静的街角走了出来,酒红色的发丝照映着朝阳的暖意,可远远望着他车影的眼中,却含着近乎悲悯的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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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什么,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半夜行车遇到奇怪的帅哥不要开门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1-20 22:06:00 +0800 CST  
Part 126 前奏
在鹿晗的印象中,张艺兴向来是个在生活上不拘小节的人,可这一次显然也是做了长久离家的准备,A市的公寓里窗帘密闭,电闸也被关了,所有家具都铺上了旧报纸,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与吴亦凡分别后,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回阳城,便寻思着先在A市找个落脚的地方。而放眼整座城市,张艺兴这间小公寓显然是最方便的去处了。
他趁着清早没人注意,由阳台翻进了屋,左右收拾了一番,觉得进了人家的房子还是跟本人知会一声来得好,想起张艺兴自昨天上飞机后就一直没联系过,当下便拿起电话主动拨了过去。
第一通电话没有人接,彩铃响过之后转成了机械的忙音;第二通也是等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只是信号那边传来的却不是张艺兴本人的声音。
“喂?鹿先生,小少爷他现在不在,我是张德康。”
被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弄得一愣,鹿晗想了半天才记起来这是张家老管家的声音,心下觉得有点奇怪,便试探着问了句:“你好……那个,我就想问问,艺兴到家了吗?”
“是的,小少爷中午已经到了旧都,现下正陪家主和亲戚们吃早饭,鹿先生急着找他的话,我这就去替您叫他?”
“哦,不用不用……有件事麻烦你帮我传达一下就可以了。”考虑到毕竟是年末,世家里总免不了一些亲朋相聚的场合,他便将房子的事情大略交待了一番,最后拜了个年就挂了电话。
事到如今,他仍是有些不自觉地回避和八门的人往来,近百年来,那两个字就好比一个巨大的漩涡,所有触碰到它哪怕只是边缘的人都无一幸免于外。
他想,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慢慢来,眼下就算所有人都被这漩涡搅得不得安生,但能少一个总是好的,比如张艺兴,无论如何只要人在张家,便是稳妥过了外面的任何一处。
公寓一连几个月都没过住人,卧室里也是灰暗的一片。他将床罩掀开,抖抖灰尘丢到一边,又觉得屋子里的空气委实不大新鲜,又把窗户全都推开,让清晨的微风灌满了室内。
完成了这一切之后,可以做的事情,终于只剩下等待。
卸下了全部的力气瘫倒在床上,柔软的床垫将身体的重量完全地消化,因弹性而颠簸的瞬间,他又听见了耳边一阵尖锐的嗡鸣。
是从古墓回来后就有了的毛病,身体的负荷能力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达到了极限,往往还未及意识到,思维就陷入了一种极度自我的思考,偏偏这样的思考总是极尽空滞,大脑就像一个锈蚀的机器,随着动力的逐日流失而渐趋困乏。
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比如他经常不由自主的在与别人的交谈中走神,比如说他就连打牌也时常想不出下一步该怎样走,比如说就在刚才,夜间的公路上,当吴亦凡转身离开的时刻,他竟也有一刻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空落落地看着他的背影,想不到一句可以扭转局面的话……
大约是因为吴世勋在身边帮衬的缘故,他最近并不如往日那般饱受妖化的折磨,可他清楚的知道,那种潜移默化的侵蚀正在以其他的方式展现出来,油尽灯枯的征兆已经越发明显,的确已经到了最终抉择的时刻。
摆在面前的路只剩下两条,要么作为一个不健全的人再活半年,抛却机体成为一缕魂魄;要么就此改写命运,沿着数十年前便铺就好的道路走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
手机震动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的思路,他将屏幕划开,看见一条吴亦凡发来的信息,问他回了阳城没有。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透露自己留在A市的事情,快速地按键回复过去:【就快到了。】
几秒钟之后,吴亦凡发来一句【到家后给我打电话】,他心虚地吐了吐舌头,随即就面不改色地回复:【放心啊吴叔叔,不会遇上人贩子的。】这一次等了好几分钟,那边回过来一串省略号,他暗笑对方浪费钱,而后把手机抛至一边,再次全身放松地瘫在了床的中心。
将掌心盖在眼前,黑暗的阴影遮住了异乎明亮的视线,他在想,不论往日里如何坚决,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决定却早在遇上了某个人的那一刹那就开始土崩瓦解。
他知道,这一次自己是真的认了命,他想要他活着陪在身边,那么,他便继续努力地生存下去就是了……也许,当真正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刻,他并不会感到艰难。
……
等了许久,手机都再没有发出动静,吴亦凡明白对方这些年是俭省惯了,连发信息都向来是能简则简,心知多半是不会再收到回复了,便放下手机,缓缓在落地窗前坐了下来。
他回到A市的住处时,天色已经亮得有些扎眼。他揉着空荡荡的额心坐了许久,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地将拉上了窗前的遮光布。
前夜的种种遭遇不断地在眼前会放,出于心中隐约的不安,犹豫之后,他重又捡起手机,拨出了一个并不常使用的号码。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1-23 20:42:00 +0800 CST  
Part 127 魂魄
僻静的小区门口,大金家的少主人和他的护卫们一字排开,仿佛一场筹划多时的盛大戏剧,几经周折,终于在这样一个沉郁的雨天拉开了序幕。
不是没有预想过狭路相逢的情形,只是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终究始料未及。
骤来的大雨很快打湿了肩头,看着几步之外面带笑意的红发青年,鹿晗最后往嘴里塞了几口零食,团起包装袋放进了衣袋里。
他不说话,也不离开,仿佛对于眼前的境遇无动于衷,然而不论他怎样反应,似乎都不在金俊勉的意料之外。
“晚辈八门金俊勉,数月之前曾在江城江岸与先生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先生可还记得?”在他的偏头示意下,身旁的护卫及时撑开一把新伞,径直走向了对面静默不语的人。
不断落至身上的雨水在下一刻被阻绝,鹿晗看了一眼遮在头顶的伞沿,像是没听明白他的话,依旧不发一语。
雨越下越大,僻静的街道上最后奔跑过几个匆匆躲雨的行人,却无一注意到小区门口不同寻常的气氛,杂乱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而后,便只余下一片沉寂。
诡异的肃静弥漫在双方之间,金俊勉却仍不以为意,只是态度自然地走近了一步,礼数周到地对他欠了欠身:“彼时夜色深重,未能及时认出先生,故而贸然出手对先生不敬,特在此与先生赔个不是,还望勿要见怪。”
鹿晗冷眼看着他鞠完这一躬,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后退一步,举目向四周望了望,面露怯意道:“你找谁?……帮会仇杀还是组织喝茶?……我没见过您,认错人了吧。”
早就听说过眼前这人是装糊涂的一把好手,因而金俊勉闻言也只是微微一顿,随即便从容道:“鹿先生不必急于回避,晚辈此番前来,别无他愿,只望能与先生一晤。早先听闻舍弟钟仁尚曾有幸与先生同桌而食,怎么在鹿先生眼中,在下作为兄长,竟不及家中幼弟值得信赖?”
他笑着将话说完,鹿晗听后却也同样对着他笑:“尊驾谈吐不凡,瞧这架势,一看就是高门望族,可我只是一介市井小民,千真万确不是您说的那个人……那个,这位大佬,雨天路滑,还是别耽误了您的行程,咱们就此别过哈……”
眼下并不是适合造成冲突的时机,他一面说着一面小步后退,身旁的人高马大的守卫自然而然的伸出手臂拦他,他当然早有预料,一矮身就从对方的胳膊底下钻了出去。
敌众我寡,偏偏还正好挑了个己方状态不佳的时机,他并不奢望自己能就这样轻易脱身,可动作上却依然没有任何犹豫,闷下头一阵风似的就走进了雨里。
诚然,他也确实顺利地走开了好几步,然而就在他心里默数等待对方发难的时刻,却听金俊勉波澜不兴的声音自背后幽幽传来:“晚辈既然决定来见鹿先生,自然不会空手而来,因此昨夜特意托付林家主拜访了您的一位故人,未料居然所获颇丰,先生何不慢走一步,且看看晚辈为您准备了什么?”
悠长的尾音昭示着某种难言的预感,离开的脚步随着话语的终止逐渐停下。
伞骨被撑开的刹那,带出了气流破空的微妙声息,鹿晗在回头的瞬间,甚至感受到伞面上飞散的雨珠溅落在自己脸上,一片冰凉。
又一把新撑开的黑伞之下,金俊勉摊开掌心,下一刻,薄雾一样的虚影缓缓凝聚在了伞下,勾勒出一道人体的轮廓。
模糊的形质,看不清面目,可那修长的骨骼形架,却叫鹿晗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他一年来朝夕相处的人,就在这一天的早上,才刚刚在这座城市的街心相互道别,他还记得他让他回阳城等他时意味深长的语调,以及……自那之后就再也不曾有过动静的指尖红线。
瞳孔猛烈地收缩,他愕然地望着伞下虚飘的那一缕魂魄,在那一瞬之间,再也没能藏住满目的慌乱。
将他这一刹那的反应悉数看在眼中,金俊勉利落地收起掌心,就见那轮廓模糊的魂魄闪烁了几下,倏地化回了一片薄雾,就像被释放出来时那样,重又被吸入了一颗微小的银色法器。
随着掌心收合的动作,那微小的器具银光一闪就消失不见,仿佛一道转瞬即逝的流星。
“区区薄礼,先生可还满意?”望着眼前的人在雨中倏然变得凌厉的神情,金俊勉笑容依旧,“现在,不知先生可愿移步舍下,与我一叙?”
……
也不知是否天意使然,金俊勉在A市的临时驻地,竟是山水大道157号。
当金家的车辆停在熟悉的别墅区时,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景物,鹿晗只是稍稍停滞便下了车,没有理会身旁金家侍从递上的雨伞,就这么湿漉漉的走进了雨里。
同一时刻,金俊勉自同行的另一辆车中下来,隔了一段距离望见他被雨淋得透湿的身影,面色微凝,可随即便恢复了从容,遥遥地对他施礼,而后便先一步走入了院中。
一年前才发生过骇人听闻的凶案,如今房屋里的陈涉相当简洁,除却门口用于除湿的地毯,双层的别墅几乎只余下了一层规整的地砖,空旷的散发着冷意。
相隔了几步的距离,鹿晗随着金俊勉走上二层,粘连在发梢的雨水淌落在光滑的地面,湿润的水迹绵连成线,仿佛延伸开一条切实的轨迹,由命运铺陈而开,从不曾脱离运转。
就在事情发生的前一刻,他还在乐观地幻想着是否有退出这一切纷争的可能,然而发生在眼前的现实已清晰而直白地告诉他,痴人说梦。
那是他一早就做出的决定,了却尘俗,杀身成仁,中间因一刹那的绮梦而偏离了轨道,以为能抵达一方乐土,却在最终的时刻归返了既定的道路……因他对那一缕绮梦放不下的牵挂。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1-26 00:26:00 +0800 CST  
Part 134 原来
葛敏在A市的房产不止一处,眼下这一套两层的公寓房在平时其实并不常用,因而其中所存放的生活用品也就十分有限。
将鹿晗安置好以后,吴亦凡从储物间里翻出了几季都不曾用过的棉被,对着灯光,仔细地挑拣下上面粘连的棉球。
帮着忙收拾好杂乱的壁柜,葛敏在一旁看他忙了一阵,似是有些犹豫:“这几条被子好些时候没晒过了,盖起来怕是会有些潮。”
“没有办法,他一直发抖,只能先将就一下。”拍了拍布满褶皱的布料,吴亦凡把被子摞起来搁在了肩上,“今天太晚了,你先去睡吧,我来照顾他就行了。”
他说着,转身就要往隔壁的卧室走去,葛敏看着他走出几步,迟疑着提醒:“可你的人皮……”
已然走到门口的人倏地顿住,吴亦凡想了想,最后说道:“……没事,等他的情况好些,我就去处理。”
他抱着棉被进屋的时候,朴灿烈正站在鹿晗床前擦拭头发。
许久没有经历过这样大的雨,即便是打着伞,全身也几乎被浇了个透。鹿晗即便是昏了过去,回来之后也好歹被吴亦凡扛去浴室收拾了一番,此刻正叼着温度计缩在被单里瑟瑟发抖。奈何电热水器太不扛用,基本上经了吴亦凡的手就别指望还能剩下热水,直接导致后一步回来的人就只能干晾在房间里,不修边幅地找块毛巾以解燃眉之急……
捂着头发胡乱擦了半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便弯下腰去瞧了瞧睡在床上不省人事的人,而后小心翼翼地把温度计取出,举起来对着光线仔细一看,却险些被度数吓了个魂飞魄散。
这时正好看见吴亦凡进屋,他索性直接把温度计送到了对方眼前。怕吵到床上的人,只能无声地对他做口型——快能煮鸡蛋了。
吴亦凡看到数字也愣了愣,沉默了一阵,无言地将两条棉被放在床上,密不透风地给人盖好,才压低声音问道:“他好像隔三差五就会生病,现在这样,究竟是因为淋雨还是……”
心中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朴灿烈叹了口气,心照不宣的点了头:“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顿了一顿,他神色肃然地看向对方,“这事需尽快,你狠不下心,不愿逼他,就是在害他。”
听出他话语中暗含的意味,吴亦凡微微一怔,而后闭了眼:“我明白。”
“光明白有什么用啊……”甩甩头发上的水珠,朴灿烈听得只想叹气,“照今天的情形来看,他只要在你面前苦个脸,可怜兮兮地闷个头,你还不立马就心软了?”
走到对方面前,他用力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阿恒,这是一件根本不可能两全其美的事,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你要他活命,就只能推着他往前走,而不是陪着他在原地干耗,喏,他就快没油了。”
一句话直取命门地触到了心中的忧患,吴亦凡蓦地看向了他,犹豫了许久才问:“如果他到最后也不愿妖化,他的魂魄会怎样……?”
“他的人魂已经染上了妖气,再也不完整了,除非魂飞魄散,否则就算将来转世,他仍旧是半人半妖,还是会遭受妖气的侵蚀。”毫不迟疑地粉碎了他的最后一丝冀望,朴灿烈字字分明地说道,“长痛不如短痛,趁着现在世勋还能控制,哪怕赌一把也好,难道他化为全妖之后性情大变、或是混入了世勋的记忆,你就不要他了吗?”
窗外倏然响起一声炸雷,轰鸣的巨响几乎要将人的心神摄住。鹿晗在昏眠中被雷声惊到,却仍未醒来,只是不安地颤动着眼睫,眉头深深的蹙起,像是梦见了什么可怕的情景。
慌忙以指腹抵住他的额头,用催眠的咒术安抚住惊惶的魂魄,吴亦凡轻轻地抚开他的眉头,直到确定他彻底平静下来,才回头转向了面前的人。
“……别说是妖,就算他真的变成一只猫,每天只会趴在地板上玩毛线,我也总归是要养下去的……”
他说着,像是感到了想象中画面的可笑,极浅的弯起了嘴角,然而即便是笑着的,他的眼中却仍旧幽暗一片。
“可恰恰与我相反,他身上却有太多我无法决定的事情,不仅仅是关于命魂的取舍,还有他和金家的恩怨,甚至他对未来的选择……不单是他,还有你们……”
他顿了顿,几经挣扎,终是说出了长久以来心中最为矛盾的事实。
“灿烈,你知道么,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他平平静静地在一起……现在和以前不同了,我有能力照顾他的一生,至少在物质上,我可以满足他所需要的一切。”
“……其实我从前走过不少的弯路,大概明白自己不会善终,眼下也不知还能维持多少的时间,可我想在有限的时间里,给他过最好的生活……”
“我不仅想让他活下去,我还想让他过得安稳,如今的那些争争斗斗,说到底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愿意,我可以带着他躲起来,什么旧都八门、什么恩怨情仇,都可以不再影响到我们。”
“我等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才等到了他,我不想再让任何人、任何事把他从我身边带走……谁知道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我怕时间不够多了啊……”
雷电的掩映下,他眼角的裂纹仿佛蔓延进了灵魂里,将那一点深邃的执念彻底剖开,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表面。
“他那么固执,也许我无法阻挡他的决定,可是我想把他留下来……一定要他留下来……”
……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2-06 20:41:00 +0800 CST  
就像一场日久弥深的情感,雨夜的雷声随着时间的推移渐趋于绵长,可滂沱的雨势却再未减缓,将这片温湿的土地肆意地侵透。
熄了灯,房屋里一片幽深,凌晨时偶有奔波的车辆在楼下驶过,车灯照进窗户,映出了昏睡中的人病弱的面色。
鹿晗烧得很厉害,苍白的脸上因高热而透出了奇异的嫣红,记忆中他上一次这样人事不知,还是刚刚由山镇去到了阳城的时候。那几个晚上,他总被梦靥纠缠,时哭时笑闹得人胆战心惊,全然不似现在这般安静,无声无息的,流露出一丝缺乏生机的死寂。
虽然是安静的昏睡着,呼吸声却很重,每一丝气息流经胸腔,都会发出沉闷而深长的声响,像是无形中昭示着濒临枯竭的生命。前一晚坚定的话语犹言在耳,可细细回忆过去,却发觉他对于生死的选择竟是只字未提……
吴亦凡侧躺在他身边,无声地注视着他的睡容,分明本身也是倦怠的,却睡意全无。
也许是因为窗外的雨声嘈杂不息,无端的让人心神不宁,然而,除却雨声之外,公寓里确然已经早早的陷入了安静。
仿佛是一种预感,说不清道不明,却不论如何也挥之不去——他似乎已经知道,此刻不过是一时的风平浪静罢了……
「你也知道,这家伙小时候是个特别大而化之的人,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后来可能是给折腾怕了吧……就开始把什么都憋在心里自个儿琢磨了,这点啊,跟你特像。」
午夜到来之前,朴灿烈终是如愿以偿地洗上了澡,忙碌过一晚早已人困马乏,之后在楼下随便捞了间屋子住进去,倒头就睡。
而在这之前,他曾叼着一根没点着的烟倚在鹿晗床前,如同终于寻到了倾吐的契机,愁肠百结地将经年累积的苦水倒了干净。
「有一件事,我和世勋一直没敢说……你还记得当年和他一起系下的那对铃铛吗?其实早在鹿晗刚刚被救下的时候,勋儿的铃铛就已经不响了,他知道你多半已经不在了,但是为了让鹿晗活下去,一直骗他说你还活着。」
「……就是用这么个理由,骗了他好多年,所幸他也真的信了,天南海北到处找你,可是当然什么也没找到。」
「后来他可能自己也猜到了,也不再找得那么拼命了,但是随之而来的,让他活下去的信念一倒,他心里头那点儿疯病就又开始死灰复燃了……」
「你不是好奇他为什么那么正大光明的把姓氏放在网站上、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他长生不老?因为他想守株待兔,他早就知道有人巴望着寿与天齐,他已经做好准备等着愿者上钩了。」
「那只兔子现在不用说你也知道是谁了,大金家当年害得鹿家灭门,李家也受到牵连,如今又想逆天改命,逃避天谴,有这么便宜的事么?他当然不能容忍……」
「那一阵子他疯得厉害,谁的话也不听,自己不想活,又不能便宜仇人,脑子里成天都在盘算同归于尽的事。用不着我说,你一年前刚遇到他那会儿,应该也看得出来他那股子喜怒无常的疯劲吧?」
朴灿烈叹了口气,将分毫未短的香烟从嘴里取出来,仰起头吐了个不存在的烟圈:「这回我来阳城见他,看得出他比那时好多了,瞧那模样,是有意识的收着脾气呢,乖得跟以前简直不是一个人……本来多好的一件事情,可惜啊,好不容易他打算要安生过日子、不再去惹那些麻烦事了,这倒好,麻烦却又主动找上他了。」
「阿恒,你别怪他,我看得出他是想要好好跟你在一起的,只是命运阴差阳错,树欲静而风不止。要把执着了那么多年的仇怨放下,他难免会犹豫不决。」
「再给他一点时间吧,也多给自己一点信心……他舍不得你的。」
……
时针渐渐走向了破晓的时刻,原先定下闹钟猝然响起,突兀的打破了寂静中的沉思。
慌忙间停下喧嚷的铃声,鬼魂在黑暗中醒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在不觉间睡着了过去。
幸而闹铃并未将病中的人惊醒,他探过他额上的温度,确认没有再度恶化。而后坐起身来,在黑夜里静默片刻,再不犹豫地离开了卧房。
从桌案前找出了白日里那几张相似的人像,他依然分不清究竟哪一张才更为合适,迟疑之后,索性将几张图纸全都带进了空荡的暗室,在房屋的角落点燃了一盏幽暗的香烛。
从水中取出已经浸染透彻的人皮,他小心的将它铺陈在一尘不染的地面,各色的旧墨已经备好在一旁,一旦提笔,便是一幅与生人无二的皮囊。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然而,在即将落笔的时刻,他却依然对自己将来的面目举棋不定。
不过是在不经意间瞥过了一旁波动的水面,望见自己在水中震荡的倒影,却让他灵光一现。
踌躇再三,他终是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一件一件除去了身上的衣饰,紧闭上眼,将指尖刺入了后颈的皮肤。
刹那的酝酿,手指渐渐用力,与魂魄融为一体的人皮缓慢的剥离,有那么一刻,他竟隐约感受到了久违的痛觉。
像是脱去了一件从不离身衣物,眼前朦胧的一明一暗,再睁眼时,他看见自己的脸在手中对着自己微笑,微挑的眼角,天生媚态,眸色微敛,盼顾生辉。
——他终究是亲手脱下了这张叫做吴亦凡的皮囊,连带着眼尾与耳后的那处破损,如同摒弃了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往昔。
再也不愿去看旁边的水面一眼,他偏过头将盛水的容器推远,俯下身,将换下的皮囊搁置在新取的人皮之下,再度提起笔时,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既然无从取舍,不如画下一个与过去一模一样的自己。
即便此前有过再多的踌躇,当笔尖真正落下时,却并不感到十分的艰难。
回忆着印象中画皮术的要领,他慎之又慎地描下了一道流畅的轮廓,先是颔线,再是肩线……替饱满的双唇润了色,又勾画出挺直的鼻梁,他确信自己已经足够专注,却仍然不敢轻易地画下一双眼睛。
避开了最为晦涩的部分,他转而去描摹那双锋利的眉毛,然而还未及下笔,腕上却传来了幅度微小的震动。笔尖一颤,有一点淡墨落在了画中人的额边,墨迹氤氲开来,化作了一点微不可察的小痣。
来不及感到惋惜,他在下一刻警惕地抬头,却在回头的瞬间,听见了门把被转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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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师隔几天就下一个任务,所以写文的时间很不机动……所以下一次更新可能还是在一个礼拜左右,不过距离结局已经快了。
勉鹿那一段还没完,下次交待清楚~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2-06 20:42:00 +0800 CST  
……
「就这样放我离开?也许我就不会再回来了。」
「不,你一定会的。」
「何以见得?既来之则安之,或许我会认为现在的处境更好,或许,我不会那么执着于弥补过去的分离……」
「先生确有可能动摇,所以我并未打算将吴先生的魂魄全数归还。」
「什么意思,话说明白。」
「先生可知,他为鬼数十年,杀戮却何止成百上千,而这缕魂魄便是那累累罪行的鉴证……若将此间种种以符咒记下,焚呈于诸天鬼神之前,那么……不论他如今是叫做吴亦凡还是李嘉恒,都终将要被拘入十八层地狱,重刑加身,永不超生。」
「……你敢?!」
「有何不敢?天网恢恢,善恶有报,先生最是通晓因果报应,何以独独不肯以此审视身边最近之人?……先生身体欠安,不必再动杀意,况且即便我今日死于先生之手,那半缕魂魄仍旧会被安置于阴阳交界之地,随时呈诸天地。……剥筋剔骨之刑,天诛地灭之罪,幽冥地狱会否看到,全在先生一念思量。」
「……金少爷,话如何可以乱说?你今日威胁得爽快,但可要想明白……若日后真有那么一天,别说是你,就连你极力想要挽救的家族,都必定更甚于此,永无宁日。」
「我自然相信先生言出必行……我既断了先生退路,先生以牙还牙也是应当。只是先生也要明白,如若吴先生当真万劫不复,那即使事后将金家上下挫骨扬灰,于先生而言,又有何意义?」
面前的人终于不再说话,而金俊勉的神情却是未改分毫,仿佛千重变数,尽在意料之中。
「此事关乎先生性命,我自会留给先生充裕的时间去考量……不过换句话说,此事平心而论,也无非就是询问先生,以你之命、换吴先生的命,先生是否愿意?」
……
高烧的昏眩重又席上头顶,用尽气力地说完最后一句话,鹿晗佛耗尽了肺部的最后一丝气息,呼吸一窒,眼前霎时陷入了黑暗。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到身体被人打横抱起,不甚踏实地悬空颠簸了一阵,背部随即就触到了柔软的床垫。
躺在厚实的被褥里,身上的热气却似已全部被抽走,关节间不自然的痉挛了几下,麻木得几乎要失去了知觉。
这情形着实很不大妙,他隐约意识到,刚才跟吴亦凡斗法的时候,对方应是也没留下余力。原来依照自己此时的状态,想要在法术上完全制约住对方,也并非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晕沉的感觉在不断加重,然而还没等神智全部陷入昏迷,就察觉到一件带着暖意的东西被塞进了冷却的被窝里。
“热水袋,抱紧一点可能会暖些……”
吴亦凡的声音里透着细微的忙乱,似乎是对他突如其来的症状感到了无措,既想要靠得离他近些,却又怕身上的阴气让他的病情再度恶化。
鹿晗朦胧的撑开眼睑,却觉得视野当中一片暗沉,五颜六色的斑点跳动在眼前,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对方。
“睡吧……睡一觉就会好了,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如他所说,他并不害怕,可在乖乖依言照做之前,他仍旧尽力地发出了声音:“吴亦凡,别跑了……不论还有多少时间……我们在一起……”
“……好。”
意识最终消散的时刻,他听见对方在耳边轻声答应,“我不走……我们在一起。”
他答应了,真好啊……
意识的尽头,他终于能够放任自己坠入了黑暗。
他想,他必须竭尽最大的能力,保全他,照顾他;在有限的时间里,陪伴在他身边,满足他的一切愿望。
他想要他活,他便活;他想让他妖化,他就去做妖……其实没有什么困难的,只要是为了他,灰飞烟灭,也不过如同沉入一场睡眠罢了……
他不恐惧,不害怕,只是不想离开他;可若是真正到了别无选择的关头,即便未来唯有毁灭,他也不会感到丝毫的犹豫。
在这样一个关头,他发觉,当心上真正有了一个人,他就可以为此变得很勇敢,很坚强……
……
天空飘起细雨的时刻,在空旷的别墅门前,金俊勉终于对他露出了微笑。
「如此,腊月二十日,酆都五云洞,晚辈恭候先生大驾。」
伴随着温文的笑意,金家的少主人弯起了双眼,原本明亮的一双眼睛,却蔓延开无尽的深邃与虚无。
「不过未免有失……其他与此事不相干的人面前,还请先生三缄其口,勿要多言。」
……
天端透出了第一抹光亮,破晓悄然而至。
“别看啦……他俩这一架迟早要打的,打完就太平了。”
朴灿烈对着头顶终于复归平静的楼板打了个呵欠,在堆满杂物的旧床上翻了个身,“睡吧睡吧,你看外头天都亮了……”
杂物间透进晨曦的窗口,白猫仰着头又是盯着天花板等了一阵,见确实不再有动静了,才重新趴回窗台上,垫着尾巴闭上了眼睛。
狂风暴雨已然退去,然而天边的浓云还未散尽,一切说明,即将到来的一天,将会是一个阴天。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2-11 14:33:00 +0800 CST  
Part 136 画魂
又有好些日子不曾回来了,都暻秀走在镇城的小径上,一路看着蜂飞蝶舞,感慨着靠近故乡的地方真是四季如春。
奈何闲适的环境总是让人懒散,在正事没有了结以前,恐怕很难再有机会来欣赏这些可爱的花花草草了。
一路紧赶慢赶的抵达了约定的地点,来不及喘口气,一进屋就揪住了负责接待的值班助理。
“人在哪里?几个人来的?”
“就两个人,看起来都挺小的,像是没毕业。”助理一边引路一边纳闷地问,“秀哥,你说这靠谱么?老板约见的人再怎么说也得稍微成熟稳重一点……”
“人不可貌相,就看你们老板,你觉得他长得稳重吗?”
“……老板最起码块头够大啊,里头来的这俩人,有一个看起来还有点气势,另一个戴眼镜的简直就是只小白鼠!”
“小白鼠?别小看人家,谁知道一摘眼镜会不会变成眼镜蛇呢……”
一路说笑着走到会客室门口,都暻秀在即将进门之前清了清嗓子,仔细整理过表情,然后成熟稳重地推开了门。
朴灿烈其人委实狡兔三窟,几十年来简直混成了人精,来无影去无踪,大江南北都是据点。如若光是行踪莫测倒也罢了,偏偏就连手机号码也经常更换,搞得手下的人想要见一见庐山真面目还得层层通传……这一点鹿晗也应深有体会,因其一早就被提了要求,平日里即便是最为寻常的书信往来,也须得统一寄送到一处极为偏僻的人间角落,而后由朴老板本人亲自收发,唯恐给路人多瞥去了一眼。
作为奋战在一线的办事员,都暻秀曾多次指出他效率低下,他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长生之事非同小可,多年前已有鹿家灭门的前车之鉴,自然要引以为戒。以此作为理论基础,朴老板义无反顾地走上了神秘路线,在国外的时候便罢,一旦回了国,则坚决贯彻落实大牌方针,上个谈判桌连墨镜都不摘,我行我素炫酷到底,此举一度导致其在行业内部很是惹人非议……
由是观之,自古早以来,世人皆追寻长生,然而如若真正如愿以偿,却又不免滋生出许多麻烦。可见那十全十美之事,实为世上罕有……
而眼下都暻秀所处的地点,是为大陆东方的一座小镇,交通闭塞,地形隐蔽,因地理上的得天独厚而被朴灿烈所钟情。前一日刚接到消息就与客人定下在此处会面,可见其本身对这一次达成合作的期望之高。
都暻秀想,难得自己单独出一次业务,就算用强也得给他谈妥了。免得回去之后又被念叨,说自己缺少实践,不够‘入世’。
“两位久等了,我是朴先生的私人助理,他如今在南方有事脱不开身,嘱我前来接待二位。”
整理好仪态,都暻秀分别与会客厅内的两人握了手,目光迅速扫视过对方的阵容之后,却陷入了某种犹疑,“我姓都,称呼随意就好,不过……两位中哪一位是边先生?”
话音落后,却是无人回应,一瞬的安静之后,与他距离更近一些的眼镜少年微笑着开了口:“你刚才说……朴先生的助理?我以为,我这次来见的老板姓林。”
虽然答非所问,都暻秀却顿时听出了味道,抬眼打量过对方一脸乖巧的模样,他八风不动地眨了眨眼:“我家老板究竟姓甚名谁,归根到底,取决于此次贵方的态度。”
“啊,我既然来了,自然是心怀诚意。”少年笑着推了推眼镜,这才重新递出了右手,“刚才是我礼数不周,忘记了自我介绍,我是卞白贤,旁边这一位是我的助手,嗯……叫KAI。”
听见自己全新出炉的英文名,一旁蹲在沙发上戳星星的人抬起头,瘫着一张脸点头示了个意,一副游离在状况外的懒散架势。
将其人的五官特征暗记在心里,都暻秀回过头与眼镜少年再次握过手,下一刻却是出其不意地问出了与对方相似的问题:“卞白贤?据我所知,我家老板今天约见的客人,应该姓边才对。”
“我既抱着诚意而来,自然也需要判断是否不虚此行。”少年低下头,柔顺的刘海之下只露出微弯的唇线,“若是朴老板找我帮忙做账,我当然姓卞就够了;可如果是林二公子请我去旧都杀人,那样、我自然就姓边了。”
用纯善的面孔极其违和地说出残酷的内容,少年的神情始终云淡风轻,反倒是角落里一脸事不关己打游戏的人从屏幕前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了他的背影。
将全部的细节看在眼中,都暻秀思忖了片刻,而后抬起眼,同样向着对方笑了。
“既然如此,那么很高兴认识您,边先生。”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2-11 14:34:00 +0800 CST  
……
也许是因为对前一日的天气印象太过深刻,在梦境的深处,吴亦凡因一声突如其来的炸雷而惊醒。
睁眼望见身边的情景,才意识到雨夜已过,此时早已是第二天的午后,厚重的窗帘之外,是一个沉闷而压抑的阴天。
暗室角落里的蜡烛仍在燃烧,烛芯却已浅得几不可见,从凌晨维持到现在,只剩下一缕微弱的火苗在空气中挣扎,很快就会彻底熄灭。
不甚清醒地晃了晃脑袋,他已忘记自己是何时睡着了的,前一夜的记忆在脑海中有些飘忽,一时竟无法辨明某些印象是否真实。
看见手边遗留的还未画上眼睛的人像,他扶着昏沉的额头想要坐起来,却在指尖触碰到干裂的疤痕时全身僵住。须臾之间,他猛然意识到,梦中那一场撕心裂肺的哭喊,或许竟是确切的现实。
还未及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暗室的房门就已经在外部被人轻轻敲响。
“阿恒,你醒了没?我有事要先离开一阵,过两天再去阳城找你,听见了吗?你要醒着就答应一声。”
“……哦。”
披着外衣从地上爬起来,吴亦凡急匆匆地把围巾捂好在脸上,走到门前顿了顿,却还是将手从门把上放了下来。
“你一个人路上小心,有事联系,我……现在就先不送你了。”
“啊没事没事,你先忙自己的事。”似乎很能理解他的现状,朴灿烈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轻松,“那我就走了,回头见——啊喂大爷!你什么时候站在我后面的?……你病好了吗就下来乱跑也不多穿几件衣服头发梳一梳啊太狂野了简直……”
门外正常的嗓音猛然拔高,吴亦凡隔着门板正觉得越听越不对劲,就听外面一阵吵嚷,随后朴灿烈踩着极有节奏感的脚步逐渐走远,短暂的安静之后,门板意料之中的被第二次叩响。
“吴亦凡?”退烧之后似乎精神尚好,然而平时清亮的嗓音却整个变了调,鹿晗在门外清了清嗓子,用依旧低了八度的声线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几秒钟的犹豫过后,吴亦凡拽了拽脸上的围巾,做好心理准备退到了一边。
“进来吧……”
得到了首肯,门把这才被轻轻的旋开,在接近二十度的气温里,鹿晗披着一件厚实的棉外套走进来,墙角昏暗的烛光映照下,露出一双肿得跟核桃一般的眼睛。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你在里头一直没动静,我就想来瞧瞧你……”可能也认识到了自己的形象有些夸张,他进来后讪讪地笑了几声,同时像是有意识地压低了视线,尽量不去看对方的脸,可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太过刻意,复又抬起眼来,光明正大地看向了面前的人。
“那个……你不生气了吧?我昨天晚上真不是故意的,其实我……我也……”支吾了半天,他像是卡壳了一样,不论如何也组织不出接下去的话,最终尴尬的站在那里,无言地抿住了唇。
僵硬的气氛里,蜡烛终于燃尽了最后一丝火苗,烛光微微一晃,室内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静默中,吴亦凡转身摸索到了窗边,在黑暗中找到窗帘的缝隙,忽然一把掀开了遮光的布料。也是在光线照入室内的一瞬,鹿晗顿时就变了脸色,几步冲到窗前,慌张地将窗帘重新拉了回去。
“你干什么啊?”从骤发的情况中缓过一口气,他错愕地看向了面前的人,“再生气也不能乱来啊!你不要命了吗?!”
可看着他惊慌失措的神情,始作俑者却是愣了一愣,半晌才小声地解释:“现在是阴天,没关系的……我只是觉得太黑了。”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情急犯了傻,鹿晗怔了好一会儿,半晌缓缓的松开了抓住窗帘的手,而后却是用力揪住了自己的头发,无可奈何地笑了出来:“完了,还没病死就先给自己笨死了……”笑到一半,或许是由于高烧遗留的问题,笑声在半道转成了咳嗽,咳着咳着就哽住了气息,难受得弯下了腰。
连忙扶着他在原地坐下,吴亦凡当即就想去倒杯热水过来,可还没等迈开脚步,就被坐在地上的拽住了衣摆:“没事,一会儿就好……你别跑。”
熟悉的要求唤醒了前一晚的情绪,他依言留在了房中,拉开窗帘让光线明亮起来,而后挨着不断咳嗽的人坐下,轻拍着对方震颤的脊背,默然的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鹿晗终于缓过一口来,抬起头迎着光看向他的眼睛,却在那立时闪躲去了一边的目光之下叹了口气:“好了……昨天的事都过去了,自然点好不好,你看看我,说两句话……别不开心了。”
“我没有不开心。”沉默了一阵,吴亦凡终于移回了视线,隔着一层围巾闷闷地出了声,“你终于想通要活下去,我很开心的。”
一句话轻而易举的让人滞住,鹿晗暗自咬了咬唇,按捺住酸楚的情绪,再抬眼时却带上了释然的笑容:“那你看着我,别看其他地方……笑一个,我看看。”
在他试探的鼓励下,吴亦凡到底还是没能躲得过,酝酿了半晌,才将目光与他短促的交会,厚实的围巾遮住了大半的面容,只能凭借弯起的眼角去判断,他确实已经为一个类似于笑的表情付出了努力。
与画家为他塑造的相貌不尽相同,他原本的模样并不妩媚,剑眉峻峭,眼眸深邃,眉宇间透着少年人特有的锋利,可那一双幽亮的眼瞳,却如盛满了浓墨重彩的情愫……
那是一双含情的眼睛,流光溢彩的透彻,每当笑起来的时候,眼底的光亮仿佛就能流泻出来,顷刻间消散去了面上故作冷漠的坚硬——然而,就是这么一双好看的眼睛,在一个黯淡的岁月里,被人残忍的毁坏殆尽,成了两道空洞的眼窝,失去了全部的光亮。
终究是没有再去询问他过去的遭遇,鹿晗将全部晦暗的情绪小心地积压在了心底,对于那些残酷的折磨,锥心的仇恨,在如今的对方面前,他选择了故作懵懂的回避。
……因为,就在他的眼前,鬼魂正用一双后天努力修得的眸子望着他,目若点漆得如同生前的样子。
“我笑过了……”笑意迅速的敛去,仍旧不大自然的低了低头,吴亦凡却随即再度望向了他,“那你也得告诉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履行承诺?”
原本还陷入在那道目光里出着神,鹿晗乍一闻言险些没能反应过来,脑筋转了好几圈才想起来他所指为何,迟钝得愣了愣,才指着自己几乎肿成了单数的眼皮勉强干笑:“这不……我这模样起码还得再等两天才方便不是?不过放心,再多活那么一两个星期我还是做得到的……”说着,努力地扯出一个还算明朗的笑容,“别着急,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的。”
就在昨天晚上,他已然许出了诺言,字字坚定,替自己抉择了未来的道路。
可其实往深了去说,至今也没有一个如他一般的先例。人魂与妖魂相容,总是万分艰难,往往如若不是从一开始就无法融合,就是后天渐生排斥。如他这般,自始至终相互侵蚀的情况,或许只是空前绝后的一例。
朴灿烈说过的,哪怕是赌一把也好,可见就算他全无抗拒的接受了妖魂,最终收获的结果是否能够尽如人意,也依然是未知。
然而,只要是去赌了,就会有赢的机会;可如果继续止步不前,那么等候他的,就唯有灭亡一途……
鹿晗至今还记得,数十年前刚被妖魂侵身的头七天里,那份蚀骨的痛楚与煎熬,即便是如今回想起来也仍是余悸犹存;也正是那份超越了想象的痛苦,让他的神智在疯癫恍惚了许多年后才得以调和过来。可是,这种种的一切,此刻坐在身边的人并不知情,他想,若是可能的话,该是让他永远也不要知道……
“我知道过程一定不会轻松。”正默默的想着,他却听见身边的人忽然开了口,“勋儿告诉过我,你当时……”
话说到一半,像是担心彼此都会心生退怯,复又改了语气,“但只要去尝试,就总是有希望的……其实做妖也挺好的,修炼虽然枯燥,却总有空闲自在逍遥,你那么聪明,说不定很快就会修成神仙了……”
“……神仙哪有那么容易当得?”被他不着边际的想象逗乐,鹿晗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眼睛,顿了一顿,却是带着认真地看向了他,“先说好了,我答应你去做妖,不为别的,仅仅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而已。就算……就算这次真的成了,事后你也不能再找其他理由把我支开,修炼的事不用着急,保证不被雷劈死就行。”
他的语调显得有些郑重了,吴亦凡看着他的眼神,终是回以了相同的肯定:“我绝不会那么做的。”说着,又是不经意的垂下了视线,“到了那时候……只要你不嫌弃我鄙陋,无论多久,我都陪在你身边。”
绕了一大圈,话题又被引去了最为亟待解决的症结。鹿晗听着他的话,觉得本该是感到无力的,可到了最后,却只是挨去他近前,展开双臂,轻轻地拥住了他。
“你这么听话,我就不骂你了……”闭了闭眼,他用力地拍了拍对方弓起的脊骨,“事实会证明我的心意,你就等着看吧……看到了最后,咱俩会谁先嫌弃谁。”
在这一拍之下被动的坐直了身体,吴亦凡也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说得不太适当,本能的想去找些别的话题带过,可低头看见闷头抱着自己的人,温暖的体温传递上灵魂,不知怎么的,便就只想要这样静静地挨着他,再想不出别的话去说了……
“不说远的,先把手上的事情做完。”良久,鹿晗从他的颈边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道,“万一明天是个晴天,你总不能一整天都闷在这间屋子里。”
领会到他话语中暗指的含义,吴亦凡于是回头看了看那张平铺在地上的人皮,顿时有口难言:“……还剩下眼睛。”他犹豫着,举棋不定地扫视过散落于地的几张图纸,“我手段不行,无论是哪一张,可能最后都画不好。”
随手捡起距离最近的一张画稿,鹿晗举到眼前仔细端详一阵,又抬了眼去与真人对比过一番,最后尝试着提议:“要不然,我来试试?”
显然对于这个建议始料未及,吴亦凡讶然地看着他,一时竟忘了回应。
然而鹿晗似乎并不准备通过他的同意,起了身就走去人皮之前,看也不看那些四散于地的样本,提笔蘸墨就要开画。
“你会画画?”
“凡事总有第一次嘛,不试试怎么知道会还是不会?”
“……”
“喂……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没欺负你,而且就算画坏了,我也会对你负责的。”一本正经地说完,在对方沉默的注视下,鹿晗终于扛不住的笑出了声,“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你不知道吧,艺兴画画可厉害了,我以前帮他做过唐代人物画的赝、咳…仿品,总还算有点经验。”
虽然是得到了质量保证,可吴亦凡仍觉得此事并不是特别的十拿九稳,因而犹豫再三,还是试探性地提出了建议:“不如,还是照着样品描吧……挑你喜欢的,随便哪一张都行。”
“我很专业,不需要看样品。”真正落笔的前夕,鹿晗的神情显出了某种别样的严谨,“真人就在面前,我看那些做什么?那……去旁边找个地方躺好,就像电影里那样,别乱动,我要开始了。”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2-11 14:36:00 +0800 CST  
……
一路平安,回到阳城的时候,还是上午。李家大宅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
全部的陈设都还是离开前的样子,桌椅并不规整,被褥尚且凌乱,就连厨房的案板上也还带着清洗之后的潮意。
其实仔细算算日期,今日距离他们先后离开这里,也不过才经过了几天而已。可于每个人而言,这短短的几天,却俱是超越了感知的漫长。
鹿晗翻开床头的日历,视线定格在了年前的某一个日子,目光短促的停留,却在下一刻就抬手翻过了页面。
——他还有一个月都不到的时间,在这仅有的二十几天之后,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就将要面临一场颠覆。
回过头去,他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空阔的院子。难得的好天气里,吴亦凡正将堆叠了几日的被褥晒出屋外,娴熟的动作,像是已经适应了生活的常态。
为了预想中今后共有的生活,这只魂魄学会了那样多他原本并不需懂得的事情,还记得初见时那一副柴米不沾的模样,与现在来看,竟已是判若两人……
望着那一道忙碌在院中的高瘦背影,鹿晗在不觉间扣紧了掌心,指尖陷入皮肉时滋生的痛觉,仿佛是在提醒着他,自己是这样想要守住眼前的生活,想要永远如现在一样,彼此平静地依靠在一起。
然而,他却如此清楚的明白,约定的期限很快就会终结。可无论是在过去还是将来,他竟都注定与他走上陌路。
或许回到过去是一个更好的选择,至少那样他们都会存在,可是,彼时的他们何其懵懂,在那之后的漫漫数十年里,他将再也不能以如此的身份留在他身边,坐在他们一同睡过的床上,望着他全然属于自己的背影。
他不能看着他走向毁灭,却也无法将他送去别人的身旁。面对这样的结果,他无从想象,亦无从接受。
他意识到,纵使他们还没有分离,他却已经开始舍不得、放不下……
可是,即便是有再多的苦楚,他依然不能对他吐露出一个字。
他一如既往地陪伴在他身边,照旧在开心的时候笑;难过的时候,就不出声,转而去望着他发一发呆,静一静心。
他坚信自己足够勇敢,却还是会在入夜熄灯之后,不自觉地在黑暗中睁开双眼,直到望见窗边透进了熹微的光……
便就在这样幽邃的情绪里,几日的时光匆匆而逝,隔天的早上,大宅的院门重又被叩响,朴灿烈和都暻秀再次一同回到了这里,看样子像是带来了某种好消息,却好像并不打算告诉其他的人。
那一日的中午,鹿晗被半命令式的量过了体温,看见温度计上的数字,他发现自己的病情已经在调理过后大致痊愈。而一旦他复原如初,也便意味着,那个改变命运的契机,终于降临……
“高山附地,剥蚀去伪。地下雷鸣,刚阳复兴。”
午饭过后,朴灿烈用筷子在桌面上涂涂画画了半天,最后抬起头对所有人说道,“这个结果大致上是好的,但卦象上看不出太多细节,以我个人的直觉来看……先苦后甜吧。”
鹿晗正盯着那一摞奇怪的字符出着神,就听见吴亦凡在旁边迟疑地开了口:“结果一定是好的?”
“这个……”朴灿烈无力地讪笑了一声,“别太抠字眼,照我来说,只要是有一线希望,哪怕不成人形也得拼了命闯过去。”他说着,拍拍桌子敲醒了对面愣着神的人,“鹿晗,事在人为,卦象所显示的结果往往都是基于人自身不遗余力的努力,切记不可因为卦象是好的就有所松懈,天数人命,瞬息万变,可千万别对自己开玩笑。”
眼见着对方态度郑重的点了头,他叹口气,静默了一刻,沉下嗓音做出了最终的宣告:“时不待我,此事不宜再过拖延,你们……今晚早点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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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话讲得有问题的话原谅我
还有~就算鹿晗同意妖化,也并不妨碍他的命魂被人使用
最后,下一更17或18号。
对了,因为楼中楼回复也会提示更新,所以每次更新的时候再统一进行回复~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2-11 14:40:00 +0800 CST  
……
太阳升起的时刻,大宅周围的树林里响起几声鸟鸣,短促中透着疲倦的倦意,像是还未睡醒。
宅院后方的边缘有一座独立的空屋,原本是后人改建旧宅时堆放木料的处所,后来空置下来,给吴亦凡随心开辟成了类似车库的建筑,可偏偏他又在旧宅外围栽满了树木,任何车辆都无法驶入。自相矛盾之下,此处便沦落成了一处闲置的空间,鲜少有人问津。
没等天光全部亮透,朴灿烈就带着一沓符纸在空屋周围布置了起来,禁制的咒符贴满墙面,就连地板和屋顶也没落下。一番辛苦之后,简陋的空屋愣是给武装成了铜墙铁壁,一丝妖气儿也透不出来。
等这一系列工作全部完成,吴世勋态度严谨地围着屋子审视一圈,确认无有疏漏之后,便开始在原地活动起筋骨。负责围观的都暻秀见状,颇为不解地问他:“你助他换魂,坐着不动就是了,这是在做什么?”
“曾经我也以为,妖化只要坐着不动就好。”做完一个伸展运动,吴世勋迎着光把头偏过去,对他指了指自己右边脸上一块不甚明显的疤痕,“于是,我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
于是在沉默过许久之后,都暻秀深沉地安慰:“没事……这次要再遇到危险,你可以喊人,我们都会帮忙。”
吴世勋想了想,同样深沉地回答:“当初我到他的腰,现在他到我额头,此一时彼一时,我对自己有信心。”
过不多时,身后的旧楼里传来一阵轻响,事件的主角被牵着走出了屋子。微垂着头看不出神情,脚下的步伐却是稳稳当当,并不见慌乱。
在肃穆的气氛中静默半晌,鹿晗松开了吴亦凡的手,笑着对他说了句“七天后见”,随之转过了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走入空屋,没有回头。
看着他显得决然的背影,吴世勋停顿片刻,最后留下一句“放心,我会尽力。”便也再不迟疑,追随着前者走了过去,身影当即隐匿在了黑暗的房屋里。
“嘭——”的一声是铁制屋门落锁的声音,朴灿烈站在门口,将一早就准备好的符纸贴上门缝,宣告了未来七日换魂之术的正式开始。
“好了,到此为止,基本上没我们什么事了。”他舒一口气,对着屋外仅剩的两人耸耸肩膀,顺手将几步之外的都暻秀一胳膊揽到了身边,“接下来,咱们就只有一个任务。”
“什么?”后者不解地看向他,“吃饭睡觉,轮班护法?”
“不不不,现在还好,等过几天,万一里头要是传出点惨叫声什么的,咱们的任务就来了。”似乎已经预见到未来几天不容乐观的形势,朴灿烈搂着他的脖子指向了站在门口的吴亦凡,“——打晕他,别让他进去添乱。”
他的音量没有经过任何收敛,乃至清晰的传入了当事人的耳中,吴亦凡心知这话是在事先告诫自己,因而转过头去不以为意地冲他挑了挑眉。随即就再度望向了面前紧闭的大门,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
仅有四壁的空屋之内冷寂一片,唯独在头顶辟开了一扇天窗,微弱的光线里,吴世勋和鹿晗相对而坐,两相静默了许久,才有人主动出了声。
“既来之则安之,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你就算掀翻了天我也不会放你出去的。”
好不容易进入了状态,吴世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番严肃的威胁竟会让对方乐得笑出声来。鹿晗看着他挫败的神情,十分努力的端正了态度,挺直腰杆积极保证:“我这一次真的很有思想觉悟,绝对不会反抗的,你放松点……那什么,别紧张。”
不论如何,他这一笑着实让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松弛了些许,吴世勋无奈地舔了舔唇,脸上的神情却自然了许多:“未来七天里的事,你是知道的,就和当年经历过的相类似……只不过这一次,你身上作为人类死去的那一部分,将会跟随魂魄一同重塑,化而为妖。”说到这里,他突然恳切地加重了语气,“但是和当年不同,这一次我们需要相互配合,把当初没做完的事彻底了结,再也不要留下遗憾。”
轻松的笑意随着言语缓缓退去,鹿晗深深地点了头,而后顿了顿,却还是问道:“当年我妖化的具体经过,你没有告诉……”
“当然没有,如果说得那么清楚,你现在就进不来了。”苦笑着摇了头,吴世勋犹豫片刻,最终慎重地交待,“所以,还是和当年一样,你痛得受不了可以打我,但是不可以打死我……离第三轮期满还差几年,我的第四魂还没长全。
难得他在最后关头还有闲情开玩笑,鹿晗极其配合地弯了弯唇角,继而沉默一阵,终是悠长地倾吐出了整个胸腔里的气息。
“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妖化的伊始,便是如同记忆中的那样。当困倦开始蔓延的时候,猫妖抬起了翠绿的眼瞳。
仿佛跋涉过千山万水那样疲倦,命在旦夕的人逐渐丧失了意识。并不感到压迫,只是倦怠地阖上双眼,放任精神走入了虚空。
而后,在某一个时刻,身体猝然地倒下,毫无动静地平卧于地面,如同失去了全部的生机。
飘忽的魂魄被引领着浮出体外,在外力强硬的分离之下,被割裂着四散而开。三魂七魄若即若离的附着在虚空里,再凝不成一个完整的形体。
其中,一缕泛着妖气的命魂率先苏醒,凭着悬殊的力量,轻而易举的凌驾在了其余魂魄之上。
——近八十载的煎熬之后,被苦苦压制的妖魂终得以释放,这样的惊喜令它措手不及。恍惚地在虚空中徘徊过一周,似乎确定了周身的禁制已被彻底解除,在下一刻,它疯狂地席卷而下,开始肆无忌惮地噬咬起周围虚弱的人魂。
穷途末路的人魂发出了凄厉的哀嚎,不断挣扎着想要逃避被撕咬的命运,然而,它们无处可逃……
魂魄失去肌体的束缚,七情六欲不加掩饰地暴露在眼前,这样的呼喊,源自于人心最真实的恐惧;这样的绝望,才是一个人心底最隐秘的情绪……归根究底,他仍是畏惧消失的,甚至于被混淆进一丝他人的灵魂,他都是抵触着的,可他最终却选择了屈服,因心中有了更强大的愿望……
被卸去故作坚硬的外壳,倔强却柔软的灵魂不加掩饰地暴露了出来。也许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他竟会在这样的时刻无声地垂泪,仿佛与这个世界、某种意义上的道别。
替那具沉睡的身体抹去眼尾的湿润,妖魂原本的主人撇过头去,不愿再去看那残忍的场面。可他却再为清楚不过,那叫人痛不欲生的历程,才刚刚开始……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2-18 19:30:00 +0800 CST  
六日后,阳城,李家旧宅。
算算日子,如今已是换魂之术持续的第七天。在寂静过三日之后,寂静的空屋里开始间断地传出一些响动,只是由于隔着厚实的门墙,外界的人并不能听得分明。
从第五日开始,门后的响动开始加剧,却每每持续不长。扭曲了的人声夹杂着不似常人的嘶鸣,若是叫路人听了去,或许会以为屋里正关着什么难以驯养的野兽。
“现在修炼的行情越来越不好了,别说一只三百年的妖,就连一百年的都很难找。”
下午阳光正烈,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柄遮阳伞杵在空屋对面的草坪上,都暻秀一边喝着矿泉水一边对朴灿烈说,“像世勋这样的,真的很难得,可惜啊……”
“可惜什么?”咬着一根没点着的烟头,朴灿烈掂着鼻梁上的墨镜摇头晃脑,“别看那小子做什么事都漫不经心的,其实可占便宜,道家不是讲究‘无为’么,像咱们这样的,处事太过功利,也许反而与所谓‘大道’相行渐远。”
听了他的话,都暻秀低头一阵无言,而后却是语调沉重地说道:“其实我想说的是……鹿先生本身就有一百年修为,如今吸收了世勋一魂,折一折算下来又差不多添了一百年,再加上他还懂得‘杀神力’,若真动起手来,极大程度上可能会比世勋还要……”
话未说完,前方的铁门就极其应景地发出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人在里面搏斗,扭打间撞击在了门板上,其力道之大,致使整间屋子都跟着震了震。
眼看着几块砖石碎屑从墙面上飘落而下,伞下的两人对视一眼,双双陷入了沉默……
六日以来,他们几乎从未长时间地离开过屋外,却只得闻其声,照旧对屋内的情况一无所知。其间也曾试图通过屋顶的天窗窥探室内的景象,奈何屋子在连续封闭过几日之后已然妖气冲天,仅凭着窗口极其有限的光亮,根本无法看清下面的情形。
七日为期,眼下已到了妖化的最后关头,出来后是生是死,是人是妖,都即将有个分晓。在这样一个时刻,外界的人唯一能做的,也仅剩下坚守住最后的等待……
思及此,朴灿烈惆怅地吐掉烟头,用胳膊肘捅了捅挨着背坐在身后的人:“最后一晚上了,别紧张。”
背后的人略微迟钝地抬起头,语调平淡:“我不紧张。”
反正到了这个关头,无论他怎样辩驳在其他人眼里都是惶而掩之。朴灿烈刚想调侃他几句口不对心,就听见空屋的门口又传出了几声闷响——那声音委实令人很不舒服,听上去就像有人狠命地想要夺门而出,却又被强行制止,一而再再而三,撞击的力道一次强过一次,让人不自觉就会去想象房中人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的画面。
撞击的动静很快就消停下来,紧接着却又传出了如同指甲抓挠过门板的声音。在那刺耳的尖鸣中哆嗦了几下,朴灿烈清清嗓子,故作镇定地干笑道:“没事儿……不就是撞它个几下吗?人又不是豆腐做的,撞一撞还更结实呢不是?”
话音落后,却是久久无人回应,死一样的安静里,那不远处摔打撞击的声响顿显夸张至极。
在那一片愈发超越想象的动静里,他正欲再说点什么来调节一下气氛,忽然就觉得背后一空。重心不稳向后仰倒的瞬间,他看见了吴亦凡转身站立的身影。
“妖化,真的只是肌体再生么?”望着那紧闭的铁门沉默了一阵,七天以来一直淡定安稳的鬼魂忽然问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好像闻到了血腥味……”
大事不妙。
与都暻秀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朴灿烈顿时一骨碌爬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拍着衣服打哈哈:“当然了,在里面撞那么狠,擦破点皮难免的……坐下坐下,没啥好大惊小怪。
“不对……我前天晚上就闻到了,之前还以为是错觉。”仔细感受过片刻,吴亦凡情不自禁地抿了唇,“不是纯粹的人血味道,和他身上的很像,我不会记错。”
“也有可能是世勋的?”都暻秀及时插话道,“筋骨重塑疼痛难忍,世勋要制着他,总会有所磕碰。不过这点伤痛比起重生根本不值一提,他俩手上都有数,挺过去也就好了。”
“是啊是啊,你看都坚持七天了,就只剩最后这一晚,再努把力坚韧淡定一下下啊……”连声附和着,朴灿烈走过去一把将人拉了回来,“鹿爷什么人呐?在战场上被人一枪崩断了骨头还能笑着啃羊肉呢,流点血怎么了?糙汉子还怕这!就你老把人家当成一棵弱柳在家供着……”
连拖带劝的,总算把个头不小的鬼魂摁着肩坐回了原位。经这一劝,吴亦凡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淡定,便揉了揉眼睛,考虑着要不先回屋洗把脸醒醒神再过来。其余两个人自然没有意见,见状就差举杯相庆送他回房了。
大宅的主体在草坪的另一边,回到旧楼时需要经过空屋的墙侧。从遮阳伞底下走出,当路经那一面摇摇欲坠的砖墙时,吴亦凡依旧忍不住驻足了片刻。
也唯有在距离如此接近的时候,才能如此清晰地听到墙后那些并不分明的声响……
那并不是记忆中的任何一种嗓音。破碎、嘶哑、甚至粗粝,像是早已喊破了喉咙,却仍被小心地压抑着……他听过他歇斯底里的哭声,但这与那并不相同。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曾发出过如此痛苦的哀鸣,虚弱、想要挣扎、偏又极力地克制,仿佛正在经历一场酷刑,每分每秒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可是,生存总要付出代价。相比于未来平顺的生活,此时的折磨即便再难忍受,也不过是一瞬间的苦难。用它来换取生命的延续,值得。
抚着腕上微微颤动的红线,吴亦凡终于举步绕开了那面侧墙。他能明显地感觉到,随着他这一动作的发生,身后两道牢牢锁定住他的视线立竿见影地松懈了下来……
无奈地苦笑一声,他再不犹豫,当即背过了身,转身就欲往旧楼走去。然而,就仿佛发生了某种感应,就在他刚刚迈出了一步的瞬间,腕部的红线突然空前剧烈地一颤,强大的力量甚至牵动着他向后退回了一步。
——还未能从这一突发的变数中回过神来,他就听见身后的墙壁中忽然迸发出一阵难以形容的闷响,沉闷的声调,急促的频率,竟如同人体心腔的震动。
是腕部骤然紧缩的力道停住了他的步伐,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在下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视觉出现了错漏。因为,就在铁门被符咒所紧紧封印的缝隙之间,竟然在不断溢流出红色的液体……
鲜红色的,浓烈的,和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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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更21日。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2-18 19:37:00 +0800 CST  
抱歉,临时有事,今晚不更新。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2-21 17:50:00 +0800 CST  
Part 140 妖化
“——不好!抄家伙!”
随着朴灿烈一声令下,都暻秀立马扔了手上的矿泉水瓶,弹指之间金光一闪,一道捆仙索就凌空抛了过去。
仙家法器不比寻常,远远就能让人觉出金芒破空之势。吴亦凡原本还在盯着那摊血迹发愣,见状慌忙弯身避开了攻击,却仍被仙器余势逼得连连后退,最终堪堪停在了紧闭的铁门之前。
这一来,正好不慎踏上了地上的血液,顷刻之间,浓烈的腥气直冲颅顶,瞬间侵占了全部的精神。他怔怔地望着自己映在血泊中的倒影,在锁链第二次袭来之前忘记了闪躲,刹那之后,魂魄被仙气牵绕的锁链紧紧束住,他只觉眼前一黑,顿时全身的力气都被卸去,只能放任身体脱力地跪倒下去。双膝触及地面的时刻,他眼睁睁看着飞溅的血花落在自己身上,将浅色的衣料渲染出一点暗色的红……
快步行至门前,朴灿烈连忙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见他仍愣愣地看着地面回不来神,便只能放柔了声音劝道:“没关系的,都是事先就预料到的情况,再忍一忍就过去了,你别慌……”
“……预料到什么?”迟钝地抬起头,吴亦凡的眼中再不复之前的清明,“你告诉我,他们在里面到底要经历什么?”
眼见着对方沉默的模样,他猛然拔高了声音:“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
“傻瓜才去看你的眼睛……”朴灿烈咕哝了一声,目光游移不定地转过两圈,最终无可奈何地叹气,“也不是我们有意要蒙你,还不是怕你知道以后玻璃心碎一地……你看你这样,见着血就犯糊涂,能放你进去添乱吗?”
至此神智已经清明了许多,吴亦凡闭了闭眼,终于还算平静地开口:“……我不添乱,但是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们别瞒着我,可以吗?”
如果,没有隐瞒……
一场虚惊,都暻秀伸手将刚才甩飞的瓶子够了回来,回头见到自家老板犹豫不定的神情,却是释然地耸了耸肩。
“早晚得交待的事,干脆现在就说了呗。”咕咚咕咚将水灌下半瓶,他慢悠悠走到了吴亦凡面前。
“……吴先生,您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自然应该懂得,欲使死去的肉身复活,谈何容易?”顿了一顿,他看着门缝里不断溢出的鲜红说道,“不破不立,若旧的不去,新的要从哪里来?鹿先生自走进这扇门的时候就已决定,这回是要彻彻底底的革故鼎新。自然,当他再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全新的人了……”
早在七十余年前的那一日,未及弱冠的少年就抱着必死之心走上了旧都的长街。枪林弹雨里,他不躲不闪,笔直地踏至了仇人的面前。
当猫妖将他从僵硬的尸体上拉开的时候,他的胸腔早已被子弹轰击得绽开,森白的骨头碎裂在体内,横斜着穿透了碎烂的脏腑。
他半睁着一双看不见任何事物的眼睛,却连面目都已不再完整,断裂的动脉敞开在颈部,冷却的暗红染满一身,是一副注定要死去的模样。
后来,他被强硬地救活,魂魄于身体复原之前先一步醒来,低头看见自己支离破碎的身躯,他被那样的景象所惊骇,从此发自内心地惧怕再生存下去。
凡世间所有与他相关的人都已不在,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身体的修复不仅带来了巨大的痛楚,随之而来的,还有难以估测的变异。
那时他尚稚嫩,不可免除的在绝境中选择了退缩。因他找不到可以继续坚持的理由,也不想再活得像个怪物。
每日里,他被强行禁锢在房中,眼见着洞开的伤口生长出新的血肉,每一寸肌体都如同被千万只虫蚁在啃咬,仿佛痛到了灵魂里去。然而,不论他如何挣扎,如何哭喊,都一概被视如无睹。曾有几次,他趁猫妖不注意时打碎了窗户,用尖锐的玻璃将自己伤得血肉模糊,原以为能借此得到解脱,醒来后,却又是一轮新的折磨。
面对这样一个已经无可救药的人,吴世勋曾真真动了替他了断的心思,可是他不能。因为那是他仅剩的最后一缕命魂,它已经再也救不了横死他乡的李嘉恒,唯有排除万难,牢牢守住这最后一个可能生存的人。哪怕再残忍,再惨烈,他都已然再无退路了……
幸而,这个人终究还是撑了下来,尽管那样的结果并不算完满。
由于他初时的不配合,身上许多遭受毁坏的部分再也没能恢复成从前的样子。他非死非活了许多年,外表一切如旧,却在身体的内里,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腐朽。
情有可原的,他并不十分留恋这一具残缺不全的躯壳,一向对生死之事视若等闲,总想着等到命数将尽,就可以脱去这一身束缚。
那个时候,他又如何能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违逆自己的意愿,竭力地将这具身体复原起来。可显而易见的,想要使枯朽濒死的肌体再赋生机,便唯有将当年经历过的艰辛,再度从头尝过……
“再坚持一下,最后一天了。”
幽闭的房屋里,吴世勋终于在一片乌烟瘴气之中得以喘息,斟酌良久,还是没敢松开地上疑似不再挣扎的人,“刚才听见他们在门口说话了吗?等你好了,出去就可以见到他们……别害怕,坚持下去……”
“谁…害怕了……”
仰面望着屋顶的天窗,鹿晗却无论如何也辨不出任何的光亮,眼前所有的光线都在扭曲着,仅有闪动的黑斑附着在视野之中。方说出一句话,剧烈起伏的肺部就像是漏了气,任他再用力地呼吸也汲取不到一丝氧气。
“好难受……”用微不可闻的气音吐出一句,他强忍着昏眩闭上眼睛,“恨不得……就这么死了……”
仿佛早已经习惯,吴世勋对他自暴自弃的话语不为所动,径自检查过他颈部的伤口,确认枯裂的动脉已经愈合如初,感到松了口气的同时没好气地瞪他:“别乱说,都折腾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要是还不能活,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也许是真的被逼到了极限,鹿晗听了他的话,也不管肺里还漏着风,直接神经质似的笑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了半天,半晌才喘着粗气对他说:“我不骗你……你看我这样,像是,能活的样子么……这最后一天,怎么就…那么长呢……”
“每日白天去腐,到了夜里就会生肌,你如今的情形已经好得超出预期了。”在生不如死地煎熬过七天之后,吴世勋也不管什么风度不风度了,抬起手蹭了一把鼻尖上的血迹,呲着一口尖牙便恶狠狠地恐吓道,“再说一次……今天晚上就算再生不如死,也不准真的死,你要是在最后关头掉链子,我就把你的肠子掏出来扔进河里喂鱼。”
“那不错啊……总还算,物尽其用……”
“……我不想跟你说话。”
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大概会被气死,吴世勋翻了翻眼睛,看准了他一时半会没力气闹,便小心地松开钳制从地上爬了起来。
腰酸背痛地直起身,想揉揉发麻的后腰,谁知伸出手去触及的却是一片湿热,鲜艳的血色触目惊心,也不知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由此观之,过去这暗无天日的六天半,怎一个惨字了得。
无言半晌,他摸了摸自己被挠得惨不忍睹的脸,毅然决定,出去以后还是暂不考虑以人形示人了……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2-23 22:50:00 +0800 CST  

楼主:吴梁之

字数:244478

发表时间:2013-02-02 04:4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4-09-29 18:54:33 +0800 CST

评论数:1212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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