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IS&LU★『130201┃原创』艳鬼【现代志怪\/长篇\/HE】

还是上来说一声,这文大概在7月6号更新,地址还是这里,不变。
完了以后,好久没写,要是发上来有哪里不对就先……原谅我一下
PS,以前艾特过的姑娘还会艾特,无须再作回复,否则可能会重复艾特~么么哒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3-07-03 21:11:00 +0800 CST  
Part 99 【结局篇 开场】 仇人
其实有许多事情,以前不是没有看出迹象,但往往要等到真正被证实的时候,才能在心里落下一句,原来如此。
A市的夜晚,会计师事务所下班以后,办公室的顶灯又重新被人打亮。
一叠A4纸被随手抽出来抛在桌上,被削得有些钝的铅笔头粗糙地摩擦在纸张上,在寂静中发出暗哑的声响。
“边……伯贤?”
看着面前的人动作流畅地在纸上刷刷写下的三个字,金钟仁犹豫了一下才念出来。
边姓不常见,这个姓氏所代表的含义,已经不言而喻。
卞白贤写完字就放下了纸笔,安静地看了他几分钟,才慢悠悠地开口:“这是我曾用名。”
一直盯着那三个字出神的金钟仁这才被唤醒过来似的,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再次看向那三个字,脸上带着对某些谜团了然之后的木讷。
“曾用名?”
“嗯。”
“你是……旧都人?”
“嗯。”
“旧、旧都八门?”
“嗯。”
“你姓边?”
问完之后好一阵没听到回应,金钟仁再度抬头,正看见卞白贤叼着铅笔表情严肃地看着自己:“我字写得很难看?这个边字很难认么?”
“……”
很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就没什么可质疑的了。
金钟仁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端起那张白纸又看了半天,忽然就用力把它团了起来,皱巴巴地丢尽了废纸篓。
卞白贤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不禁挑了挑眉,却没说话。
“为什么告诉我?”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3-07-06 22:38:00 +0800 CST  
疑问的尾音消散在一片寂静之中,被提问的人没有回答他。
前一刻还有些嘲讽的笑意缓缓收起,卞白贤看着他,忽然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金钟仁,我在第一次在街上看见你的时候,要不是张艺兴在旁边,我真的差点没冲上去杀了你。”
“嗯,我信。”金钟仁点点头,没一点惊讶,“你就是个脑子里只剩报仇的变态,杀了我小金家就绝后了,你多高兴。”
“……”对于他这样一幅突然间就大彻大悟了的状态,卞白贤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一时无话。
“行了……你已经成功地对我造成了影响,多的就不用再说了,我不想知道我的家人在你心里都有多阴暗。”半晌,金钟仁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人还有点打晃,不过总算是步履稳健地走到了卞白贤的面前。
他皱着眉头,在对方的面前弯下腰,总是睡意朦胧的脸上,露出了鲜少出现的认真。
“现在你可以直说了,只要你不伤害我的家人,你需要我做什么,边伯贤先生?”
……
仇恨是一种深远的力量,他长期占据着人的思维,驱使人做出每一个决定。
当仇恨变成一种执念,他需要的,是超越本身数倍的偿还。
可是有些时候,执念所滋长出的东西,却不仅仅只有仇恨而已。
“少爷,这是在世勋少爷房间里面清理出来的东西,请您过目。”
旧都,金俊绵在窗前回过身,在几箱零零散散的物件上扫视而过,缓缓地摇了头:“不用了,他不会再回来了,你挑着能用的留下,旧了的就一并丢了吧。”
管家听见他的吩咐,静立片刻,终于对着佣人挥了手,示意他们把箱子都搬下去。
吴世勋在金家从来对正事意兴阑珊,但偏生又是个爱玩的人,虽然碍于家主的严厉不敢过于铺张,比亲兄弟还亲的金钟仁还是没少浑水摸鱼地给他置办这些零碎的东西。
如今想来,过去的日子就算过得并不如意,但终究是没有波澜的,可是从今以后,那份安宁恐怕将再也无从保留了。
一声不响地看着那些东西都被搬走,却突然被一丝模糊的声响所摄住,金俊绵走到最后一台箱子前,找到了发出声音的那件东西。
那是一支用红绳系住的铃铛,铜质的表面光泽不再,却仍能发出些暗哑的声响。
因年代而显得日益粗糙的表面上,依稀可以看见一个潦草的「呉」字。
凝视了片刻,金俊绵将铃铛重新放了回去,抬头对管家说道:“你代我去小金家与叔叔说一声,原本我们明日启程去往酆都,但父亲病重,我要留下来看顾一阵,所以请他们先行一步。”
待管家应了一声,金俊绵点头,想了想,又吩咐了一句:
“若钟仁今晚还不回来,我们就先走,不必再等了。”
他说完就转过身,在旁人的注视中绕过那些箱子,离开了这间被收拾得异常空旷的大房子。
浮上了锈色的铃铛安静被地搁置在一堆废弃的杂物中,蜷曲的红线自然地伸展了几下,便被纸箱的阴影遮去,永不再见天日。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3-07-06 22:39:00 +0800 CST  
Part 100 七窍活结
「这个叫七窍活结,绑起来挺难的,但有个好,拆起来也难,一旦绑住了东西,就不容易松开。」
数十年前的阳城,鹿晗在后院的楸树前蹲下,把一根红线绕在了男孩的手上。
「你多学着点,昨天你家少爷问我怎么绑,我教了他几次他也没学会,等明天我走了,你再教教他。」
男孩微垂着头,一言不发,伸出一节奶白的胳膊任他摆弄。
「其实这个结怎么系起来得倒是其次,记不住七窍的,通个五窍也够了,可千万要记住它的解法,红线上了咒,到时候拆不开可没地儿哭去。」
念念叨叨地系完了一个结,鹿晗挺认真地看了男孩一眼,又挑起了红线的尾端,「看好了,我要开始拆了。」
说完,手指熟练而灵活地动了几下,扣结时繁复的线条没几下就给拆了个干净,空留了一根略带蜷曲的红线松散在男孩的手腕上,在轻微的风向里小幅度地摆动。
「看清楚了?」
男孩抓起那根红线,凑近到眼前看了一阵,然后点了点头。
「学得这么快?」鹿晗像是有些意外,又不免有些惊喜,而后不大相信地把自己的胳膊递到了男孩面前:「那你试一次。」
在他期待的注视下,彼时还没有他一半高的男孩慢吞吞地握住他送到面前的手腕,动作生疏开始绑起一个手法复杂的结扣。
片刻之后,鹿晗端详着自己手腕上还算规整的红绳,难掩赞叹地揉了几把他浅灰色的头发。
「小鬼,学得真快。」
男孩将目光从那个自己亲手系上的结上移开,抬头望向了他带着笑意的一双眼睛:「你明天就要走了?」
「嗯,我来阳城的日子不短了,再不回去老头子该训我乐不思蜀了。」眼看着这么快就教成了他,鹿晗像是终于了却了一桩大事似的,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目光颇为留恋地将整座后院的景色依次望过,像是挺不舍地叹了一声,「这里的水土比旧都好些,北面的军情越来越紧,也不知守不守得住……但愿阳城能永远如现在一般。」
「你还会再来吗?」
「当然会,等北边的事情稳了,我就来接阿宁。」提起婚事,鹿晗又是笑了一笑,随手就开始拆除手腕上系着的红线,无意间见到面前的孩子一语不发地盯着自己发呆,便忍不住调笑了一句,「到时你愿不愿意随我们一起去旧都?听灿烈说你爱吃鱼,旧都江鲜还挺多的。」
男孩默然地看着他的手指飞速地动了几下,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个自己费了颇多力气才绑住的结解了开来,静默片刻,最终摇了头。
「不了,你待阿宁很好。」他说着,回头望向了身后那一座常年陷在寂静之中的洋楼,「我得留下来,陪着阿恒。」
也不知因他这句话而想起了怎么样的念头,鹿晗有那么一阵没出声,不过随后便一如往常地笑了起来,像是并未多想。
「阿宁总会想家,那时我就带着她一起回来,他们姐弟就能见面了。」
「……嗯。」
「对了,你叫勋儿,没有大名么?」
「没有,我就叫勋儿。」
……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3-07-06 22:39:00 +0800 CST  
反将一军的感受实在太爽,张艺兴不厚道的亮了亮酒窝,心中的念头却并未因此而中断,他抬起头,望向了二楼被楸树枝叶所掩映的窗口。
故事的主角正睡在里面,一晕三日,半点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他太过疲累,疲累到甚至已经没有力气抗拒身体的妖化,可他仍旧没有屈服,不论旁人怎么相劝,只要他还能多坚持一日,他就不会放弃。
就看着他现在这股倔劲儿,也就不难想象到当初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后以命复仇的决心了。
但其实又能怪得了谁呢?这世上的生生死死本就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做过错事的人,终究付出了代价,即便他复了仇,也再也换不回来他想要的人。是是非非纠缠在一起,谁是罪有因得,谁又是枉送性命,哪能理得分明?
再有信心的人,挣扎得久了,怕是也会道上一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吴世勋曾描述过,当时的鹿晗杀红了眼,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见,有什么本事全都用上了。
那一年他不过二十岁不到,修为远不如现在扎实,即便仇恨和绝望让他陷入恐怖的疯狂,当终于得以扼住仇人的咽喉时,也已至强弩之末。
他的仇人被他按在地上,用力地挣扎,生死一线的瞬间,拾起手枪对着他狂乱地射击,他却连躲都不躲,好像就算有人在背后将他用铡刀劈成两半也无所谓,他只管掐着对方不松手,好像全然没有了知觉——已经没有必要闪躲了。
他用一身的鲜血为代价,换取了接近仇人的机会,这机会转瞬即逝,也许再多等一刻,他就会死在他的仇人前面。
可他一定要对方死,不能有其他的结果。
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被枪子儿打成了个筛子还能活着,已经是件堪比奇迹的事情。他却能凭借法术撑着,硬生生地将魂魄封存在体内,即使身体的各个部分迅速地死亡,视觉听觉逐一丧失,他也能维持住原来的动作。
他用双手一起扼住对方的脖子,被子弹穿透的动脉还不吝惜地将地面染成腥红,可他感觉不到,他就那样僵在那里,不会动了。
当吴世勋把他从仇人身上拉开的时候,对方早已断了气,颈骨被波动的法术击成了一团碎末,青紫的脸上尽是痛苦的死意。
可鹿晗好像并不知道,他睁着眼睛,却看不见任何的事物,他跪坐在哪里,形同死去,可他却分明还活着。
恐怕这就是命运替他做的决定,巨大的恨意让他在死亡的边缘辛苦求存,然而正是这坚持所带来的一息尚存,给了他再度回到这个世间的机会。
彼时的吴世勋对此感到庆幸,可他不知道,那才是今后一切苦难的开始。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3-07-06 22:40:00 +0800 CST  
那段灰暗的光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对于当时的许多人而言,都无疑是生命中最为绝望的时刻。
八门因鹿家的瓦解而陷入混乱,几经纷争,金氏家族取代鹿家重新成为八门之首,党同伐异。林家分裂成两派,其中一派自愿脱离族谱离开旧都,林二少从此之后销声匿迹,不知所终。
鹿晗在妖化所带来的折磨下日渐不堪重负,用尽全力地拒绝生存,为此错过了命魂相容的最佳时机,乃至在之后数十年的时光中皆是非死非活。
李嘉恒只身在南方,左右等不来吴世勋的消息,病情逐日加重,军情造成了藏身之处的动荡,无奈被迫选择离开。
吴世勋在和鹿晗的拉锯中逐渐失去耐性,不是没有动过放弃的念头,可最终仍然选择了坚持。
转机发生在一个谁都没有料想到的时刻,就在那段僵持中的某一日,他在争辩中脱口而出了李嘉恒的名字,那个一心想方设法求死的人却出乎意料地安静了下来。
吴世勋永远不会忘记,当自己说出那句“他还活着”的时候,鹿晗干枯的眼睛里突然涌出光彩。
那是一个濒临枯竭的人重新拥有了生命,破碎成灰烬的希望又重新被拾起,从毁灭的崩塌中再度找到了可以借此支撑的力气。
他的重生,在经过了歇斯底里的泪水和鲜血之后,终于正式开始。
可是,当他真正带着一副完整的身躯回到吴世勋描述中李嘉恒的住处时,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他没有问吴世勋是否骗了他,也没怀疑过李嘉恒是否真的还在,只是在屋子里前后收拾了一圈,找到了几本未曾带走的书籍和几件没有带走的衣物。他对着这些东西发了整整一天的呆,次日就踏上了寻找的道路,漫无目的,却异常坚定。
他们用尽一切方法去打探那个人的去向,可收获却总是寥寥。李嘉恒不爱出门,明白局势紧张也不敢太过张扬,因而对他有印象的人少之又少。
他们在那座他曾经藏匿的小镇来回探寻,也只打听到了那个得痨病的年轻人在月头就带着行李离开了的消息。
而那时已是月中,接近秋分的日子。
李嘉恒就这样离开了,没有留下一丝线索,可他形单影只地想要去到哪里,又究竟病得多重了,便再无人留心过了。
鹿晗没有找到他,却也从未想过停止。吴世勋看着他奔波在人山人海中毫无根据地寻找,无言地将手腕上再也没有响起过的铃铛掩在了衣袖里。
七窍活结,他不会解,李嘉恒同样不会。
不管他在哪里,又变成了怎样的模样,那是他们之间永恒的维系。曾经拥有过的、最后的亲人。
从此,在漫长而无所依托的找寻之中,李嘉恒这个人的踪迹越来越少,终于消散在了奔腾而拥挤的人间,只在记忆里留下了只光片影。
在最初的一二十年里,鹿晗从对世间的厌弃中逐渐走了出来,也渐渐接受了再也找不到故人消息的事实。
在遭遇了无所依托的迷茫之后,他逐渐看到了这世间的另一面,生活也重新充盈起新的变故。
其间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比如他终于知道了鹿家一夜败亡的真正原因,又比如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又遇见了隐姓埋名的林二少。
不是谁都能拥有重新活一次的机会,他不再抱有原先那样悲观的态度,也不再有那样激烈的爱和恨,他又重新找到了独自存活于世间的目标。
他醒悟到,他与他的家族全都成为了时代更迭的牺牲品,他斗不过天数,但他却拥有了比寻常人长出太多的时间。
他没有急功近利,他可以安静等待,做一个冷漠的局外人,看着曾经摧毁自己一切的势力被另一轮新的更迭所推翻。
天道轮回,无人可逃。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3-07-06 22:40:00 +0800 CST  
在那些年里,他逐渐成为了一个居无定所的旅人,偶尔想起过往,想起记忆中某个模糊却深刻的轮廓,会驻足片刻,然后,继续前行。
他漂泊了许多的年月,无数次往来于长江之上,翻滚的江水,有时只有粼粼波光,有时却会涌起风浪。他不知道,有一个人正长眠在江水最深的地方,用一双被江水浸泡成空洞的眼睛仰望着江面上往来的船只。
那些年,他们的距离也曾如此之近。
只不过,早已生死相隔。
……
“那天他为什么没来?”
张艺兴忍不住问,“鹿晗……他答应过要去接李嘉宁的,那天……他为什么没去?”
“他去了。”吴世勋告诉他,“他后来去了,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所以比约定的日子晚了一天。”
如他所言,鹿晗那时如约上了前往阳城的火车,却发现车上有部队的人行为低调地挨个查人。直觉看出不妥,就在中途寻了个间隙提前下了车,想要动用过去的关系打探一下情况,却发现能与家中联系上的方式在一夕之间全部断开。
心里不好的预想被落实,可他仍是不死心,又想了办法回到旧都查探,方一进城门,满城的风雨就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从未遭逢过如此变故,六神无主之下在旧都枯坐了一宿,第二天才记起先前的约定,匆匆忙忙地上了路。
他只是耽误了一个晚上,前后不过一步之差,就让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等候尽数落空,断送了他仅剩的希望。
张艺兴听完,默然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起,“那这些事,李嘉恒……我是说吴亦凡,他都知道吗?”
“你担心他误会?”吴世勋闻言也顿了一下,抬头望向二楼毫无动静的窗口,而后摇了摇头,“他不会,就算以前有过,现在也不会了。”
……
阳城天暖,深秋过后,楸树的叶片还是会在一点零星的寒意中坠落。
吴世勋和张艺兴在树下度过了整个黄昏,当他们说完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
直到窗下传来他们离开的脚步声,吴亦凡才从床边坐起,指腹摩挲过鹿晗紧阖的眼睑,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吴亦凡安静地看了一阵,而后起身来到窗前,趁晚风的凉气钻进屋前关上了窗户。
透明的玻璃映出他此刻的倒影,他对着那扇窗户出了一阵神,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没有惊动任何人。
阳城日落,黑夜的阴影终于笼罩住整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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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更新感言,太久没写有点找不上节奏,争取下一次稍微上路子一点,别搞得老是回忆啥的XD
完了以后明天开始上课一个星期,下一次更新要在一周以后……对不起,本暑假会尽量写,井喷就不太多QAQ
蟹蟹妹子们愿意等我到现在。
因为有点找不到感觉,所以希望大家能提些建议给我,关于剧情的走向或者疑问什么的……再次谢谢你们。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3-07-06 22:41:00 +0800 CST  
Part 102 承上启下
旧宅朝北的树林里,栽种的是成片的秋枫和凤凰木。
现下还不是开花的时节,因而并不见得树林如何繁茂,可月光透过交错的枝叶,仍旧被割裂成了斑驳零碎的树影。
透过昏暗的光线,依稀可见,一座青冢静立在树木环簇的中央。
吴亦凡在古旧的坟冢前弯下腰,触上覆满青苔的墓碑,仔细地描摹过石料潮湿的表面。
经年累积的风霜让石碑上的文字不再分明,那几缕被磨蚀得圆润的刻痕,也唯有细细试探才能觉出一二。
他在墓碑前许久不曾出声,半晌,才直起身,退开几步,轻声唤了一句:“姐姐。”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便又沉默了下去,也不知是问候,还是某种意义上的道别。
那是李嘉宁的坟冢,没有尸骨,其中唯有一些拼凑的衣物而已。
说到底,这里只是他为自己堆砌的一个念想,没有别人知道。
李嘉宁在旧都狱中受了太多的苦,乃至精神崩溃,不得已放弃了最后的生机。彼时的吴世勋还只有孩童的身量,无法带回她,便只能一把火焚化了她的身体,随着那一年的秋风飞散在了旧都的某一方土壤。
她本该是风风光光地嫁到那里去的,可最终,她却被埋葬在了那里,在她心上人的故乡。
李嘉恒想,也许他是羡慕过姐姐的,她为了喜欢的人而死,断送了年轻的生命,而这牺牲并非全不值得。
当年的鹿晗确是来过的,她的一片痴心并没有付出东流,唯一的遗憾,便是那阴差阳错的错过。
在山镇时,鹿晗的反应是真实的,他的确不知道有人在阳城苦等了他一晚。在得知李嘉宁的死讯之前,也许他还暗自期盼着她已经随着李家安全地迁移到了海外。
可后来吴亦凡又听说,李家当年在搬迁的途中并不顺利。李老爷和吴夫人发现走失了儿女,全家便乱了心神,行程耽搁之余,又恰逢遇上边境交战,偌大的一个李家,便在一场战争中分散得支离破碎了。
也许最后还是有人成功地挣脱了困境,可是后来再去回想,他作为家中仅有的一双儿女,何其不孝。
李嘉恒也曾自问,姐姐是为了恋人而走出了这一步,而他又有什么立场呢?许多年前,他和鹿晗,又何曾有过如姐姐那样一星半点的相知?
在世人眼中,他的选择何其荒唐,他的死亡,又是何其的无谓。
可他却没有办法后悔,毕竟,他已经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的地方。
此刻,他独自站在姐姐的墓碑前,却说不出一句话。无论过去多少年,他终究没有那样的勇气向她坦白,他曾与她喜欢上同一个人。
即便他知道,也许他的姐姐早已得到了超脱,在许多年前的时候,黄泉地底,轮回井旁,饮下一盅孟婆汤,了无牵绊地去到了一个新的人世。可能早在这许多年前,她就已经不再是他的姐姐了。
时间过得那样的快,乃至到了现在,即便他想要在亲人的坟前说上几句话,都已经再不会有人听到了。
那些人走得潇洒,可他却选择了留下,带着一点自己都觉得多余的执意。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敢于尝试的人,下一世,又会遇上什么样的辛苦,会不会过得比现在好些,又有谁知道呢?
正因为这样,他忌惮于做出改变,因而在古墓的棺材里,当鹿晗问起是否会去投胎的时候,他险些没能压制住心里的恐惧。
他不想走,他放不下,也舍不得。
谁叫上天让他又遇上了他?
「以后还会见面的,那时候你就二十岁了吧?」
许多年前,鹿晗在这里笑着跟他道别,总以为分别再长也不过一年,谁知就这样渺渺阔别了数十年。
这几十个年头一过,若说没有变化也是牵强,可再见面的时候,那个人的身影是那样轻易地就与过去重合在了一起。而他也从未想过隐瞒,便这么直白的告诉他:我叫鹿晗,你叫Kris,那真名是什么?
现在想来,也许鹿晗早已认出了他,却从不曾道破。他给了他作为吴亦凡重新活一次的机会,拳打脚踢从不曾少,却又总是小心翼翼地对他好。
吴亦凡是个背离了李嘉恒的存在,他变得太多,而这许多的变化是会让人感到失望的。可鹿晗从来都选择包容,无论是他再不复从前的行止,还是他不再掩藏的逾了矩的爱意。
其实已经足够了,可他还是看不清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他不想、也不敢去问一句,你为什么会选择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想念?
每当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他都会由衷地感到自己的可笑,笑自己贪得无厌。
你看,他已经离你那样的近了,你又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黄子韬说得对,吴亦凡这个人,也许还是不够成熟。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地上的影子无声地转了一个方向,吴亦凡默然转身。
他在古墓中折损之大已然超出了预料,整整三天,无时无刻不在忍耐着磨人心志的饥饿。
这种饥饿感虽然煎熬,却并非不能忍受,让他不能释怀的,却是另一件事。
……
「动作快点,多搬点东西过来!把门口堵住,别让那小子出来!」
「嘘,小点声!他一直在里面喊,万一被人听见怎么办?」
「不会……这会儿外头那么吵,他叫破了嗓子也没用。」
「他奶奶的,等了这痨病鬼这么多天,这回要是他再不死,老子都没耐心了……哎大哥,要不咱们直接冲进去,把这小子往江里一扔,谁能发现得了?」
「呸!你懂什么,咱们现在关着他,那就是他自己病死的,要是你把他扔江里了,你就是杀人!看他那身衣服就知道来头不小,你小心惹祸上身!」
「得了大哥,哪儿有那么吓人啊,您别自个儿吓唬自个儿……咱身上一共就剩这么点银子,兄弟几个再没饭吃就要饿死了,要是等这船泊了岸他还不咽气该咋整?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啊!」
「就是啊大哥!您现在把门给堵上了,他要是好了肯定会喊人来查,这船就这么大,到时候咱也没处逃啊,要我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直接把他……」
「——嘘,你们都别嚷嚷!仔细听听,他是不是没声儿了?!」
「……还真没声了!」
「走,大哥!快进去,个痨病鬼的东西反正他自个儿也没福气消受,咱们也用不着愧疚……嘿!我果然没看错,这小子果然是个人物,光这行李就够咱哥几个吃半年了吧!」
「老二过来!别光顾着数钱,先想办法把这人处理了。」
「还瞎折腾个啥啊,干脆点,趁现在没人,赶紧扔出去。」
「这不行吧,我听说尸首泡着泡着就会浮上来,万一以后给人认出来了,还不是得查到咱们头上?」
「……这好办,老二把你的刀拿出来,把他的脸给划了,到时候捞上来也没人认得出。」
「这主意好!还是大哥有魄力!」
「这位少爷……您也看见了,咱哥几个实在是山穷水尽了才来向您讨点活命钱,是您自己病死在先,不是我们害得您,您大人有大量,来世投个好胎,千万莫要记恨咱们——老二,下刀!」
……
直到现在,吴亦凡还清晰地记得死去那一刹那的感受。
他在漫无边际的痛苦中求存,挣扎,而后放弃,最终,他甚至暗暗地期盼着死后能够获得一个解脱,可是并没有。
他活着的时候从不曾懂得的恨,在那时第一次在心中涌起;活着的时候不曾吃过的苦,在死后也算是尝了个遍。
若说姐姐姑且算是死得其所,而他死去的时候,身边不曾伴有一个亲人,没有人知道他的死亡,也没有人会去救他,更不会有人愿意那样豁出性命地为他复仇。
他死得无声无息,在一片将人灭顶的失望与绝望之中,屈辱,亦毫无尊严。
那是他哽在心头的禁忌,从不许旁人触及。
就在方才不久前,他又在窗户的反光里看见了自己此刻的模样,那是一张被饥饿所折磨得枯槁不堪的脸,那些一直被掩藏在表象之下的秘密,仿佛就要公诸于众。
摸着面上干枯龟裂的人皮,吴亦凡自嘲地一笑,加快步伐穿过寂静的树林,走向了远处灯影交辉的地方。
来到阳城的第三天,艳鬼终于还是没能战胜自己的意志。瞒着所有人,他又再次走入了喧嚣的尘世。
他不能放弃的东西,的确太多了。
……
红线在指尖轻微的震颤,有人在睡梦中皱起了眉。
意识在短促的振动后,终于睁开了翠绿的眼睛。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3-07-19 20:15:00 +0800 CST  
本次更新内容略长,全开白,封前勿夹。

Part 107-1 【开白支线】寒端水
经典有载,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相传罗酆山有六天鬼神主宰人间生死祸福,因在北方癸地而被称作北罗酆。
那是处在传说中的地狱,人间不曾有人见过。而人世却有地名唤作酆都城,贯通阴阳两界,是人世与阴间的门户所在。
酆都城因鬼文化而名扬四海,招揽了不少游客,但在凡人眼里,这座城市也仅仅是一座具有一定特殊氛围的普通城市。世人照旧把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该有的产业一样没少,从外观来看,的确与别处没有什么不同。
酆都城外有一条河,河水环城而过,直通江流,然而江水进了山,却成了个渺渺无际的局面,站在江岸望去,水面尽是遮天蔽日的烟波,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尽头。
“这条江在这里就是条普通的江,可是它会一直流到地下,地底的人叫它黄泉。再往下,水变得更冷了,就又改了名字叫做忘川。等忘川水重新流到地面,就又成了普通的江水,这就是阴阳两界的循环。”
河边的船夫提着烟斗,推开斗笠打量了几眼面前的两个年轻人,故作神秘地吐了个烟圈,“沿着这河下去会到幽冥鬼府,水很硬,机械都会失灵,只能用人工划桨。你们两个,确定要过去?”
卞白贤考虑着推了推眼镜,尝试着商量:“就我们两个自己租船划过去,大概要多少钱?”
“自己划?”船夫不可思议地觑了他一眼,像是听到了一句笑话,“以前也有像你们这样的,不要向导,想自己租船探险,其实根本不信鬼神的人,到最后丢在水面上到现在还没回来,那种事也是有过的。”
“我信鬼神,他也信。”卞白贤指了指站在身旁一言不发的金钟仁,对船夫友好地笑了笑,“您只管开价吧,三天之内,我们一定把船还回来。”
被指的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接着继续面无表情地沉默。
这边卞白贤的话说得笃定,不禁让船夫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问:“你们俩……干嘛的?学生?”
“哦不,我们都是搞研究的,研究玄学。”面不改色地瞎掰了一个身份,卞白贤望着江面说道,“听说江水上面有座岛屿,叫阴阳界,常年为烟雾笼罩以至于在岸边看不见,我俩想去看看。”
“阴阳界?”船夫听后莫名地笑了笑,“这可巧了,阴阳界那小岛连我都没见过,这几年是在网上给炒红了还是怎么的?老是有人打听它。”
“……还有什么人打听过?”
“那可记得不清,其中说不好就有你们这样‘做研究’的人,到最后不听老人言,反正我到现在也没见他们回来……小朋友,你们可考虑清楚。”
……
半小时以后,金钟仁坐在孤零零的一条小船上,望着越来越远的江岸,托着下巴幽幽地叹了口气。
卞白贤一个人划着船桨,还要不时根据设备辨别方向,本来就够忙不过来的了,听他这么一叹不禁皱眉:“喂,叫你来不是让你观光的,起来干点实事。”
金钟仁闻言头都没抬一下,只管托着下巴望江水:“不行,我晕船。”
话音刚落,就见卞白贤直接把一只船桨抛到他面前:“那也得干活,实在不行我带了晕船药。”
本着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金钟仁瞥了那船桨一眼,慢吞吞地从嗓子里哼出来一声:“你给我下了咒,我没力气。”
“别装,那个咒最多让你没力气逃跑,可不能让你连划船的力气也没有。”卞白贤冷笑,“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到达阴阳界,不然一到夜里,水会染上阴气变成黄泉,我们身上就这点衣服,不出几小时就会被冻死。”
金钟仁很想说死就死,跟你在一起简直生不如死,但是越往江心去就越冷的寒风确实不是开玩笑的,深秋的天气里把外套捂得严严实实的还是给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考虑了半天,他烦闷地抓了抓头发,终于还是站起来拿过了船桨。原以为划起船来就和在其他河里一样,却没料到木质的船桨一入水,竟好像陷入了某种浓稠的浆液,阻力大得每划动一下都得使上七八分力。
惊讶之余金钟仁不禁回头,看了看从上船到现在一直都在自食其力的卞白贤,心下也不禁佩服这人的毅力。想必是一开始也没料到这水竟这样沉重,但又不愿意向他这个仇人开口,这才一直坚持着忍到现在。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3-08-02 13:31:00 +0800 CST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穿过树林,两个人却在越过树丛的前一刻同时闭上了嘴巴。
因为他们在同一时间看到了一幅相同的画面,一个在来到这里之前未曾预料到的画面——
谁有能想到,传说中贯通阴阳,鬼气冲天的地方,居然会有一处建筑工地!
细细看来,这工地聚集了少说有五六十名工人,虽并无吊车与打桩机之类的设备,但纵横交错的脚手架却是占据了视线的全部。一名大约是工程师的人拿着图纸站在已经半成了型的建筑底部,仔细地和工人交待一些细节。
而那座已经接近于完工的高大建筑更是让人不解,因为那居然是一座祭台一样的高塔,从底部到顶部,粗略估计有九层不止,高度至少也有百十余米。并且堆放于边角的建材并非人间常见的钢筋砖石,而正是树林外部那些粗壮而结实的不尽木料。
放在今日,这样全部木质结构的高层建筑已经非常稀少,建筑工艺也很少有人会去钻研,而放眼这一座高塔,结构稳固,地基扎实,构造相比于今日更近于古法。就这样大致地一看,也能推测出大约是根据什么古时的图谱仿造的。
塔顶的部分似乎还未全部建成,烟气缭绕的天空不见曦月,借着施工灯的光亮,可以清晰地看见有人影正攀附在建筑各处连夜赶工。
卞白贤只大略地将建筑的模样记在心里便回过了神,高度警觉地观察过周围的情况,确保工人的确都在忙碌而无人发现正躲在树丛边缘的他们。
当观察好这一切后回过头,冷不丁就发现身旁的金钟仁正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视线对上的瞬间,卞白贤莫名觉得身上一阵不自在,便压低声音问道:“看我干嘛?”
“我觉得特别奇怪。”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金钟仁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刚才我们一出来,你一看见那塔就呆了,如果那时候我趁机逃走,再喊工地上的那些人来抓你,那你可就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了。”
他说得缓慢且详细,以至于卞白贤回过味来之后一阵脊背发凉,骤然升起的危机感让他眯了眼,却碍于一些更奇妙的感受,没动声色。
而金钟仁看着他因警觉而皱起的眉头,反而笑了起来:“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那你就完蛋了,可你刚才根本没注意我,反而在看其他的东西。卞白贤,原来你这么信任我啊?”
这才醒悟了他的话所指为何,卞白贤只觉得耳边响起一声轰鸣的擂鼓,暗自后悔自己刚才的掉以轻心的同时,面上却出于本能地冷笑了一声:“那你怎么没按着你说的做?事后诸葛亮,觉得自己很厉害?”
“我可没觉得我厉害,我就是突然发现,你没我想得那么厉害,边小白。”
说完最后三个字,金钟仁对着卞白贤笑得意味深长,后者显然因为这个充满了挑衅味道的称呼而不自在地咬了咬牙,却不知为何没再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直接问道:“你说你可以叫他们来救你,你认识工地上那些人?”
显然没料到他能在这种情况下快速捕捉到这个细节,金钟仁不得已在还没得意够之前就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啧,收回刚才那句话,你还是挺厉害的。”
“少废话,说,工地上的人是谁,越详细越好。”
“哦……那个工程师,是我们家族的人,我说的是小金家,不是大金家,所以也不是你的仇人……别瞪我重点马上来了!他叫金钟大,英文名叫Chen,在国外念过土木工程,和我同辈大两岁,但不是嫡系子孙所以关系隔得有点远。好像也会点外家功夫,尤其刀法似乎挺好的……好了我说完了。”
卞白贤越听眉头皱得越深,直到听完忍不住用手推了推眼镜:“这就完了?”
“都说了是远亲你还要我知道多少?在这之前我每年最多逢年过节有机会跟他在一张桌子上吃个饭平时根本连见都见不到的好不好?”
“他现在在替大金家做的事,你清楚多少?”
“一点也不清楚,就连这塔一样的玩意儿我也是第一次见。”
“要你何用……”
“是你硬把我绑来的,我也觉得我没啥用。”
“……”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3-08-02 13:37:00 +0800 CST  
又仔细地观察了一阵那座塔,卞白贤却觉得说不出的古怪,他本身并不懂得建筑,但直觉这塔的造型有一些极其违和的地方,可看来看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阴阳界看似是一座占地不大的孤岛,实则是两界阴阳交错的地方,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人世的一个极点。在这样一个地方,日升月落的交替都有可能牵动一整个世界的变化。虽说凡人之力之于冥冥诸神不过蝼蚁一般微薄,可凡人也最懂得借助自然之力,审时度势,最终促成大事。
大金家为破预言之事准备已久,每做一件事必然都经过了详细的筹谋,如今在这样特殊的地点修建一座不明缘由的建筑,必定是一切计划的关键所在。
高塔、阴阳、三千人魂、长生之术,一切的因素关联在一处,似乎都在推进一个最终的目的的达成。然而,这个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卞白贤心中虽有揣度,却仍不是十拿九稳。
与他不同,金钟仁也一直在研究那座塔,可心情却并不如他来得严峻。可能由于两人所处的视角不同,他比卞白贤能多看到一点高塔内部的情景。也许是出于无心,他当即便将疑问说了出来:“这塔也不太像塔,你看最顶上一层,塔尖为什么不封起来,非要留个圆形的洞?”
“……什么洞?”卞白贤闻言便凑到他旁边去看,可因为视角上的微妙诧异,加之光线昏暗,还是看不完全。
替他指了几次方向都没能指到点子上,金钟仁不得已往边上挪了一块距离,顺便把他拉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那,头抬高点,看见了吧?”
由于地形的关系,卞白贤被他拽着胳膊无法站稳,半边身子几乎都要挨在他身上,并且因为距离靠得太近,使得他的颈部正好挡在了金钟仁的面前。
就在他感到不自在的同时,金钟仁还在一门心思地给他指那个塔顶空洞的位置,说话时喷吐出的气流一阵一阵地往他脖子里窜。
偏偏不巧,跟张艺兴一样,脖子恰巧是卞白贤浑身上下最大的软肋,平时从来经不起一点触碰,此刻由于环境特殊而不得已尽力忍耐,在金钟仁说话其间一直咬着牙装作没反应,鸡皮疙瘩却早就掉了一地,自然,也已经全然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去看那个所谓的塔尖。
可偏偏后者劲头上来了,见他一直都没什么反应,便又下意识凑得更近了一些,说话时的气息几乎是一丝不落地灌进了卞白贤的领口。而这回他也终于没忍住,猝不及防间来不及躲开,打了个寒战就挨着对方倒了下去。
金钟仁和他一样,本来就站得不稳,此刻给他突如其来的一压更是完全没办法避开,两个人就这样直挺挺地抱成一团摔倒在地。这一摔可好,周围用作遮掩的树枝被压断了好几根,“喀喀喀——”几声连响,立即就将那边工地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就见那边本来还在看图纸的金钟大立刻回过头,用手电笔直地照了过来:“谁——?谁在那里?”
幸好有树丛的遮挡,使得灯光没有直接照到他们两个人的面目,按理说该是趁机赶紧跑,可此时的卞白贤正趴在金钟仁身上捂着脖子浑身发软,全身几乎没一个关节使得上力,被当成人肉靠垫的金钟仁更是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是中了什么暗算才突然栽倒,连忙小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卞白贤哪顾得上解释,眼见着金钟大就要越走越近,急忙用力推了一把金钟仁:“笨啊你?都要被发现了!不能让他们认出你的身份,快跑!”
金钟仁瞪大眼睛无奈了:“次奥你整个人压在我身上我怎么跑!飞吗?”
一触即发的时刻哪容得他们多说?那边的金钟大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树林里面有人,但因为夜里看不清具体情况而没有贸然上前,却是立刻向身后的工地的方向打了个手势。
下一刻,工地上的工人全部停止工作,有几个人更是在眨眼之间就从高塔的各层转移到了地面,速度快得身形都好像连成了一片虚影。
透过树木的缝隙,金钟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见状不禁神色一变:“不好……喂!快点把我的法术禁制解开,他们都是我家的人!他们有神行术你跑不过他们的!”
“——那就都杀了!”没有一秒钟的犹豫,为紧张的情势所迫,恢复了力气的卞白贤几乎是一起身就已经开始念动咒诀。金钟仁见识过他杀人的工夫,那是比得上专业杀手的干脆利落,虽然他并不明白何以边家素来擅长的法术‘肉白骨’会被练成这样奇怪的套路,可显然此刻也由不得他想这些了。
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将卞白贤扑到在地,他几乎是忍不住地低吼出来:“你答应我只查真相不杀无辜的!”
“你怎么就知道他们无辜?!”面无表情地反问了一句,卞白贤没理会他的激动,厉声说道,“放开我!否则连你一起杀。”
“你——那就一起杀好了!反正有我在,你不能动他们一根头发!”
“金!钟!仁!”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3-08-02 13:37:00 +0800 CST  
金钟仁诚然把功夫练得不错,奈何禁制没有完全解开,只能发挥到中级越行术的水平左右,半是跨越空间半是拔足狂奔的,肩膀顶着卞白贤的腹部颠来倒去,差点没让后者把隔夜饭都给吐出去。
不过卞白贤显然耐力惊人,在这样头昏脑涨的情况下还不忘抽空问一句:“刚才他认出了你没有?!”
“——应该没有!”由于从来没来过这里,快速穿行中的金钟仁要时刻目不转睛地看顾路面状况,回答他的时候也就不免有些匆忙,“我法术没能全部施展得开,顶多和他那些手下差不多快!他知道我的速度,现在这么慢,他肯定怀疑不到我头上!”
——现、在、这、么、慢?
听着耳边高速划破气流的轰响,卞白贤抬头看了一眼飞速倒退的山石和树木,几乎说不出一句话,但他其实很想问一句:这样的叫慢……你特么最快的时候是不是能穿越?!!!
就在他被越来越快的速度弄得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就听见一片嘈杂的风声里金钟仁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喂!你别愣着呀,赶紧把我剩下的咒解开,好让咱们发挥全力逃跑啊!”
“跑……你能跑到哪里去?外面都是黄泉水……你再快,也逃不出这个岛!”顶着风声困难地把话说完,卞白贤却还是打算将他身上的咒全部解开,却不料刚一抬头,竟看见后方的不远处有几个黑影正在迅速逼近,看那架势,居然是小金家的人已经追了上来!
“他们追过来了!”
“我知道!——别看他们,快解咒!”
“我正在解!……你特么的跑慢点!颠那么厉害我画不准!”
“开玩笑!我要慢了他们两秒钟就追到咱们了好么?!”
阴阳界的地形确实奇特,也不知是否因他们慌不择路以至逃跑路线有了问题,一路上除了那座人为的高塔之外并未再见到其余任何的建筑,更别说阴阳界最为著名的鬼门关了。自然,也可能因为速度太快而错过了这些标志性的景观,总之一路上就看见沿路的景物卷轴一样串连成分不清色泽的光影,不过才两句话的工夫,居然已经被追至了岛屿的边缘!
“怎么办!前面一千米的地方是个山头,下面可能是悬崖,咱们跳还是不跳?”
“……胡说八道什么啊别狗血了一千米外的东西你怎么可能看见!”
“五百米了。”
“……”
由不得卞白贤再怀疑,就感觉到地势随着金钟仁的越行不断升高,远远望去颇有些高度的山头竟然在几秒钟之内便登了顶!
被不幸言中,这里果真是个无处可攀的悬崖峭壁,而且悬崖的下方并非陆地,而是一望无际的黄泉寒水!
金钟仁眼睛尖,知道这地方下去一定九死一生,便立刻向四周可以落脚的地方张望过去,果然在悬崖的一侧,坡度有所减缓,并且那里的岸边正好停靠了几艘小船!虽然也是手摇橹,可船上有一个简陋的舱室,正可以用来抵御黄泉水上的刺骨寒风。
打定了主意,他便立刻扛着卞白贤向那里奔跑了过去。但这一次,却并不如他想得那般顺利。
金钟大果然心思缜密,料定他们逃跑时定会借助船只,便早早就命人赶往了岛屿上各个停靠船只的地点,守株待兔,就等他们自投罗网。
金钟仁也远远地就看见了岸边有好几个带着枪的人正守卫在那里,若要夺船,必定要产生正面冲突,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正面迎敌暴露身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先前奔跑中见到的地形,知道小岛上可供藏身的地方并不多见,金家在建的工程如此隐秘,定然不会容他们留在岛上隐藏自己,所以,抢船一事,在劫难逃。
“喂,听着,分一下工,一会儿你去抢船,我想办法拖住那几个看守,如果我没机会上船你不用等我,反正我是金家的人,就算被捉到了也没太大事,你自保比较重要。”在逼近岸边的瞬间,金钟仁对卞白贤说道,“我帮你到这里也算是起了点作用吧?仁至义尽,别伤无辜的人,你一定要答应我。”
卞白贤趴在他肩上,头昏脑涨的同时也只把他的话听了个不清不楚,觉得不对就立即反驳:“不行,你去抢船,我引开他们,你跟他们纠缠的越久越容易暴露……我打架不差,他们捉不到我的。”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3-08-02 13:40:00 +0800 CST  
两人各执己见,可速度实在太快,在根本来不及达成一致的情况下,金钟仁就已经到达了岸边。趁着追兵还没能到达近前的时刻一把抛开卞白贤,转瞬化成一道虚影就和几名看守纠缠起来。
无奈卞白贤被扛了一路,气还没顺过来就被扔在了路边,手中的咒印还未来得及全部解开,偏偏金钟仁跑得太快想拦都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与那几名手下周旋在一起。
这是分秒必争的时刻,容不得犹豫,卞白贤爬起来就冲到了临时搭建的埠头,开始想方设法地解开将船只紧锁在岸边的铁链。
得益于神行术移动起来形成的视觉暂留,彼此之间都看不清面容,金钟仁利用这一特点很顺利地引起了对手的混乱。可他一个人速度再快,和十几名甚至更多的手下纠缠实为勉强,就在卞白贤全神贯注破坏锁链的同时,就有飞窜的子弹时不时地擦身而过。
他的耐性有限,若在平时,遇上有胆子敢对他放枪子的,早就用法术把对方扔进鬼门关了,此刻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发得什么疯,硬是听了金钟仁的话忍着没发作,只顾埋着头用力地拆卸一根已经松动了的铁链。
几番努力之下,好不容易让铁链脱离开了岸边,他正想要上船,就听见耳边响起一道迅速逼近的气流声。与生俱来的警觉性让他条件反射地向后躲了一下,却仍是不及避开子弹的攻击。
气流的声响不过一闪即逝,闪躲间就感到侧脸一凉,灼烧的感觉先于刺痛到来,他顺手摸了一把发麻的侧脸,见到手心里沾满的红色液体时,本就逼近极限的耐心终于告罄。
双眼凭直觉搜寻到站在山顶居高临下开枪的人,他双手以最快的速度结出咒印,对准对方的方向凌空一抛。眼看着就要砸中目标,对方却凭借神行术的优势快速躲避了开来。
卞白贤冷笑了一声,双手毫不停歇地再度画咒,竟在顷刻间连成一条咒链堪堪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这下敌人避无可避,转身就要朝他开枪,然而还未等他扣下扳机,身边的咒链已然在一瞬之间就附着而上。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那名守卫身上沾到咒术的几个部位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脖子、手臂、腹部、小腿,全都先后肿胀成了肉球,然后在身体内外压力的作用下不堪重负,导致血管爆裂表皮出血。整个过程还未能持续过五秒钟,他的身体就已经在一声难以形容的声响中爆裂开来,散落成了一地血雨和碎肉。
不痛不痒地下了杀手,卞白贤继续结出咒印,下一刻就将目标定位在离自己最近的几个人身上,可这回还没来得及放咒,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吼:“住手!你他妈的快给我住手!”
对方没有喊名字,但卞白贤听得出那是金钟仁的声音,皱了眉头刚想要忽视他继续,就感到迎面扑来一道劲风!这一阵风来势迅猛,速度之快让他全然反应不及,就在即将出手反击的时刻,就感到被一股怪力撞倒,人仰马翻地摔进了停泊在身后的船舱里。
也许是因为这一下的冲力太大,连带着已经脱离了埠头的小船都给冲出去数米之远。
深夜的黄泉水上烟雾极重,不过是这几米的距离就已经足够岸边的人分辨不清。朦胧中就听见岸边上谁一声令下,密集的枪声便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子弹的冲力使得本就不那么牢固的小船更加风雨飘摇,晃动间卞白贤感觉到扑倒自己的人身体剧烈的一震,随后耳边传来了金钟仁气急败坏的喊声:“别愣着啊!快点划船离开,他们的子弹射速和穿透性都特别好,等船给开了个洞那咱们就完了!”
“……你压着我我怎么划船!”卞白贤一面骂着,一面还是伸了手去够旁边的船桨,“特么的金钟仁你今天压了我多少次了?!”
“你不也压了我一次?再说我刚才扛着你跑那么久,让我多压一次又怎么了?”
金钟仁的声音平稳如旧,可人却依然压在卞白贤身上,丝毫没有挪动的迹象。
离开阴阳界的水流是顺风向,因而并不需要摇几次橹就能顺利地离开小岛躲进烟雾,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激烈交火过后的心情终于得以平复。
当枪声逐渐消失,周围终于只剩下寒风的呼啸时,卞白贤松开木质的橹,在溢满了船舱的血腥气味中抬起手,拍了拍一动不动趴在自己身上的人。
“喂……你还活着吗?”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3-08-02 13:40:00 +0800 CST  
Part 107-4 【开白支线】肉白骨
金钟仁在来的路上想象过千百种可能会发生的倒霉情形,但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居然会这么倒霉。
他趴在卞白贤身上,能感觉到背后的衣物黏着地依附在皮肤上,而那种潮湿的触感已经远远超出了汗水的程度。船舱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他不是没有闻到,就是有些不敢相信。
并没有多少疼痛的感觉,可他却分毫也动弹不了,原本还有力气说上几句话,可这样的力气似乎就像身体上的热量一样,很快枯竭得空空如也。在卞白贤问起是否还活着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开口回答,可这回一张开嘴,就感到喉间有炙热的液体涌流了出来。
我还活着,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金钟仁在意识变得模糊不清之前这样想到。
若说小金家的人原本还想活捉两人,那么这样的念头已经在卞白贤以法术杀了一个人之后彻底终结。最后在岸边朝水面扫射的时候,可谓火力全开,没有留下一点情面。
金钟仁扑进船舱的时候只想着让卞白贤别再杀人,哪想到这一扑就把自个儿给扑成了一肉盾,乱枪之中本来该打在卞白贤身上的枪子儿全都一丝不落地给他吃了个干净。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没头没脑地做出那样莫名的举动,也根本来不及反应,或者说等到真正反应过来的时候,悲惨的事实就已经发生了。
感官被不断涌出口腔的鲜血所占据,吸进肺部的氧气变得稀薄不堪,在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的时刻,大脑就已经停止了运作。
世界陷入黑暗之前,耳边最后回荡着的是卞白贤一贯不咸不淡的嗓音:“真是蠢死了……”
“……”如果金钟仁还有力气,那么他一定会跳起来拽住对方的领子吼一句:老子救了你一命啊啊啊!你他妈的还有没有良心啊啊啊?!!!
当然,一切都是惘然了……
当卞白贤把已经没有意识的人从身上搬下来,拿手电照清楚他背后一共被开了几个洞之后,简直不知道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不想有人牺牲,就敌我不分一个都不愿伤害,到头来确实阻隔了两边的冲突,自己却糊里糊涂地断送了一命。卞白贤想金钟仁果然是从小没吃过苦的,一遇上紧迫的抉择,就慌了神,没头没脑的瞬间,竟然会做出了最为愚蠢的决断。
他想一如既往地笑这人的天真和傻气,此刻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救我干嘛?”半晌,他检查着对方近乎致命的伤势,自言自语一般地问了一句。
金钟仁的背后一共挨了四枪,好死不死地,有一枪正好打断了脊骨,拜这一枪所赐,脊神经彻底断了。而其他三枪也一发没漏地嵌进了身体的各个器官,将生理系统挨个破坏了个遍,不过万幸,没有一枪打中心脏。
想到这人刚刚被打成这样的时候还能跟自己抬杠,卞白贤简直发自内心地想给他跪一跪,缺心眼缺到这种程度,究竟是被怎么样保护着活到这么大的?
致命的伤势经不起耽搁,花了几秒钟的时间下了一个决定,卞白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利落地剥掉了金钟仁身上染满鲜血的衣物。
“你说,你究竟是故意的还是真傻?”也不指望得到答案,他一边问着,一边将修长的手指伸进了那些被子弹穿透的血洞,“要是真傻也就算了,如果你是故意的……那不得不承认,你真是高杆儿透顶。”
言语间,他已动作迅速地将四颗子弹依次取了出来,细瘦的指骨上沾满了黏着的热血。而金钟仁已经彻底休克过去,任由他的双手穿行来去在内腑之间,竟一丝反应也没有。
“就算你是装的,我他妈的也信了……因为就从表面上看起来,你真的已经不能更笨了。”
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双手,卞白贤有了片刻的分神,而后却再不迟疑,略有些生疏地结出一个咒印,谨慎地将手心贴上了金钟仁千疮百孔的背部。
波澜不兴的宁静只是暂时的,令人惊异的事情在下一刻发生,就见金钟仁已经气息奄奄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几下,背部绽开的血洞里随之传出了骨骼和经络碰撞的怪异声音。从表面上看无甚差别,可那些破损的内腑已经开始迅速地生长出新的血肉!
因肌理再生的反应太过剧烈,搞得卞白贤也有些拿捏不准这样的反应是否正常。可是他没有放手,就这样警惕地观察着金钟仁越来越剧烈的反应,随时防备着出现任何不可控的意外。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阵,破坏脏腑的伤口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愈合,而脊骨的修复则稍微耗费了点时间。毕竟是人体各类神经的通道,稍有差池就会落下残废,因而这也成为了修复工作中最精细的一项,也最为需要耐心。
卞白贤吸了口气,定下心神,尽量专注地为了金钟仁未来的身心健康付出努力。
时间便在这样的寂静中不断推移,沿途望去,浮游在四周的莲花鬼灯已经十分稀少,说明他们已经逐渐离开了阴阳界的范围。可是很显然,他们并没有全然地脱离危机,卞白贤知道,小金家的人不绝就这样轻易地放任他们离开。
果然,就在他耐着性子将金钟仁身上复杂的经络一条一条梳理畅通的时候,余光突然闪过一道光亮,虽然隔着水面上浓重的雾气,却并不妨碍他迅速捕捉到这一丝变故。
正屏息凝神静观其变,不过转眼的工夫,就又是一道光线闪过了眼前。而这一次他已经可以确定,那是手电的光亮!
由于卞白贤救治金钟仁而没能顾及船速,使得逃离的速度较之摇橹稍微慢下了一些,小金家的人在后方全力追击,以至于现在两者的距离已经相当之近,就看见几道手电的光线愈见明晰,甚至连迷雾里传来的人声都逐渐清晰可闻!
他们这样穷追不舍,反倒让卞白贤更加确定在阴阳界见到的那一座高塔必定是金家计划的关键所在,如此一想,顿时心念一动——由于江面烟雾的关系,追赶过来的人必定不会很多,他不妨利用此刻身在暗处的优势,将对方船上的人控制住,最好是能活捉一个回去,多少也能套出点有用的信息。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这么做,可是现在,却已经没法落实了……
看着还一动不动趴在船上的金钟仁,卞白贤咬了咬牙,尽量按捺住体内流向越来越不对劲的真气,一只手接着替他做好最后的修复工作,另一只手则暗暗结出咒印对准了迷雾里发出光亮的船只。
这是一个很被动的情况,要顾及金钟仁,他分身法术,毫无选择,唯有尽量拖延被发现的时间,然后在必要的情况下先下手为强。当然,以他目前的境况来说,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留下活口。
手电的光线越来越亮,两艘船相隔的距离也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被发现的刹那,卞白贤杀心一动,真气一提就要下咒,却冷不丁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
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却见之前还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金钟仁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此刻正用勉力地撑起身体,用力地阻住了他蓄势待发的动作。
“把手放下,别再杀人了……”黑暗中,金钟仁虽然虚弱,却用一种异常认真的眼神注视着他,同时小声地做着口型,“我们赶紧划船离开,这里雾气大,他们找不到我们。”
卞白贤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紧贴在他背部的手心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完成了筋脉最后的重塑。不过是瞬息之间的失神,下一刻他便收回了掌心,冷下神色同样低声地回应道:“如果他们不朝我开枪,我不会杀他们。”
说完,他低头看了看已经恢复完全并正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的人,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如果你再被打成刚才那个样子,我也不会再救你。”
金钟仁才刚起身到一半,听见这话顿了一下,却未置可否,继而放轻动作挪到船头拾起船桨。
“你放心……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3-08-02 13:45:00 +0800 CST  
Part 109 早晨
窗外树多,树上所栖的鸟雀也多,似乎也并未再睡上多久,天刚亮的时候鹿晗就被一阵鸟鸣吵醒。
他本就浅眠,经这么一吵就再没了睡意,刚翻过身,就感觉到身边搂着自己的人也动了一下,不过仍闭着眼睛,像是未醒。
吴亦凡夜间时常外出的事已经不足为奇,彻夜的奔波总是换来第二日的疲态,却并不显眼,往往只要让他多睡一会儿,就能恢复过来。
借着天光看清了他较前几日鲜亮了许多的眉眼,鹿晗才意识到晚上那奇异的味道是源于何处。至此,也终于稍微弄明白了些这人终日神神秘秘的都在准备着什么。
那张脸乍看之下虽并无不妥,但细看就会发现用色的手法仍显生疏,以至并不能完全掩饰画过的痕迹。不过这样也好,只要这人自己想得通,别陷在形貌的桎梏里不能自赎就好。
其实,许多年前的李嘉恒同样是好看的,虽然与这张绘制而成的皮相略有不同,但也只是少了一分媚态,多了一分清爽。他的轮廓并没有变化,却仿佛刻意地夸大了其中的一些细节,从而将这张脸修饰成了现在的样子。
鹿晗至今没有问过,他当初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选择变成一只艳鬼。但也料想得到,藏在这背后的事,恐怕吴亦凡并不会愿意轻易地被旁人触及,尤其……当这个人是自己的时候。
就这样安静地看了他一阵,鹿晗坐起身,给熟睡的人掖了掖才只盖到肩膀的被子,然后轻声离开了房间。
简单地洗漱了一番,他顺着乱蓬蓬的头发走下楼梯,一下楼就看见了叼着面包像是要打算出门的张艺兴。
“哟,鹿爷,起这么早?”似乎对于在这个点见到他有些意外,张艺兴几口解决掉早饭,一边换鞋一边打招呼。
“想睡懒觉来着,年纪大了睡不着……”鹿晗揉揉眼睛,瞧着他整装待发的样子,“你要出去?”
“嗯,去外面买点东西。”张艺兴叹气,“这房子大是大,就是东西太少,天一冷连条厚被子都没有,我昨天晚上被冻醒了三次。”
“你一个人去?”
“当然,我快去快回,你想不想吃什么,我帮你买?”
鹿晗认真想了想,然后摆摆手:“不了,你矿工有一阵子了吧?钱够花么。”
一听这话,张艺兴特有底气地拍拍口袋:“鹿爷放心!小的出门之前做足准备了,给您养老还是有保障的。”
“……行了,别贫。”鹿晗笑着撇撇嘴,“我是想说,你这样一声不响地就跑到这里来这么长时间,家里人都知道不?”
这话倒让张艺兴听得一愣,随即低了头耸耸肩:“没事儿,年底我总要回家的,奶奶知道我跟你在一块儿不会担心……不管怎么样,至少也要等你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再说,我一走这屋里可就没个勤快人了……”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吐槽,“总不能指望那两位少爷一天三顿给你下锅煮面条吧,我哪能弃你于不顾?”
虽听得他嘴上这么抱怨,但细想起他平时喂起猫来的积极劲儿,鹿晗干咳一声,挺深明大义地没拆穿:“得了吧,说得跟我真四体不勤了似的……勋儿呢?不跟你一块儿出去?”
果然,闹了这么些天,张艺兴在提到吴世勋的时候还是显得有点不自然,闻言也就支吾了一声:“他这几天精神不好,这点事就没必要一块儿了。”
他说得含糊,可鹿晗却含糊不起来了,犹豫再三,趁着难得的机会,终于忍不住问:“他……是不是经常这样?”
“哪样?”张艺兴起先没反应过来,一见了鹿晗略显矛盾的神情也就明白了过来,几经踌躇,他还是没再隐瞒。
“九命猫修炼不容易,当年那件事可能让他落下病根儿了,都快三百岁了,结果还是隔三差五就化不出形……他人又懒,不爱修炼,一般都要等每月十五左右、月圆灵气盛的日子才能好些,这么几天一过,就又成这样了。”
他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鹿爷,我认识他的时间不长,比不上你和吴亦凡,我也不指望你们能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可我看得出,他在大金家这么多年隐忍不发,荒废修行,已经把他最好的年华都给耽误了……我想不管为了什么,他都付出得太多了,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想至少今后别再让他吃那么多苦。”他说着,突然苦笑了一声,“当然,这可能就是我一厢情愿,他那个人……倒是挺把生死‘置之度外’的。”
看着他脸上并不生动的笑意,鹿晗沉默片刻,看着他问:“艺兴,你真的喜欢他。”
“当然……挺喜欢的……”短暂的滞涩之后,张艺兴抿了唇说道,“这事我确实想得不深,但总算还不糊涂,走一步算一步吧……现在这个局面,也容不得我想太多,我只希望至少在我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让你们都能好好地活着。”
说着,他转过头,认真地看向身边的人,“鹿爷,对我来说,你们都是很重要的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一个问句不出所料地换来了鹿晗的闷声不响,张艺兴也不在意,只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把手上没吃完的面包塞到了他手上,说了句帮我喂猫就背着包出了门。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3-08-19 02:18:00 +0800 CST  
【楼主说几句】这是开学前最后一次更新,进展很缓慢……艾曲什么的,既占篇幅又拖进度→_→但是不写又不行,总得扣题一次是不……
开学以后的更新,大约会变得更慢……所以楼主真心的,建议大家养文,总之一定是不会坑的,楼主以节操保证
完了以后最近甄嬛看多了,用词什么的大家无视一下……早安么么哒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3-08-19 02:29:00 +0800 CST  
Part 112 接上
原本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跟多事情都找不到原因的,比如说阳光正好的下午,张艺兴和吴世勋漫不经心地逛着街,这意见明明就是后者提出来的,他本人却将心不在焉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把买到的东西寄存好,张艺兴问想去哪里,吴世勋想了想,说随便。
于是随便逛了一阵,张艺兴觉得没意思,就问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会儿,吴世勋迟疑了片刻,说别,还是在户外吹吹风来得好。
于是就又这么在户外穷极无聊地吹了一下午冷风,直到夕阳西下的光景,两个人统共也没交谈过几句话。张艺兴实在闷得慌,就提议要不这就回去吧,谁知吴世勋一听就倒吸了一口凉气,支吾着说阳城的夜景也是极好的……
你都快一百年没回来了,你会知道这里的晚上有没有小星星吗= =?这一句张艺兴忍住了没问,只狐疑地看着对方一边灌着凉水一边往脖子里扇风的动作:“你很热?”
吴世勋浑身出现了几秒钟的凝滞,而后以一种有口难言的悲壮表情干笑了两声:“没……上火。”
这摆明了就是有什么问题猫腻,张艺兴却没作声,双手往衣袋里一塞,原地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瞅着他看。眼见着吴世勋立刻就开始心虚地东张西望,张艺兴索性不管了,直接伸手去拨弄他汗湿的鬓角,想问他怎么大冬天里直盗汗,岂料手指一不留神碰到了对方的耳垂,下一刻就见吴世勋整个人一哆嗦,瞬间就往旁边蹦开了一步。
看着对方退开后惊慌中透着点赧然的眼神,张艺兴愣愣地缩回手指,几乎能想象如果此时身边的人还是一只猫,刚才那一下一定“喵呜”一声就炸了毛。
“我说,你到底……”
“对、对不起……”吴世勋揉着耳朵使劲地晃了晃脑袋,似乎要努力把什么私心杂念晃走似的,然后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耳朵有点痒。”
见他说得一脸闪烁,张艺兴给弄了个莫名其妙,不过见他还能蹦能跳的,疑惑也就打消了一般。但不知怎么的,本来给这人忽悠着吹了一下午冷风心情就有些不大畅快,眼见着他到了这会儿还要故弄玄虚,顿时心生一念,眉头一挑脸上就不自觉地挤出了酒窝:“痒啊,那不正好,我给你挠挠?”说完就再度伸出了手,也不给吴世勋反应的时间,抬起手就趁虚而入地摸了过去。
吴世勋怎么也没想到坚持了一个下午会在这个档口出差错,一见势头不好立刻就打算逃跑,但再怎么样也躲不开近在咫尺的攻击。就瞧见张大少一脸笑盈盈逼近过来,两手其下,专挑着藏在鬓发底下的耳尖下手。吴世勋无路可逃,只能弓下腰捂着耳朵在大街上抱头鼠窜。
乏味了一整天,两个人到了这会儿也都来了劲儿了,也不管大街上的路人侧目以何种的眼光,就这么边跑边闹得追出去老远。吴世勋个儿高,张艺兴在后面追不上,只能在后面一边喘气一边喊:“喂!不是说痒的吗!给你挠挠怎么了……你有本事长这么高,你有本事别跑啊!”
吴世勋在前面跑得急,听他在后面这么喊差点笑岔了气,哪知道乐极生悲,一个不注意撞到了一个路边的行人,似乎还把人家提在手上的东西碰掉了,还没来得及道歉,就被乘胜追击的张艺兴一把抱住了脖子,紧接着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经受了好一顿摧残。
幸好似乎这时候魂魄上传导而来的感觉已经没有下午那么强烈了,吴世勋也只呜呜地挣扎了几下就从蹂躏中钻出了头,玩心儿一上来,立马反客为主地朝着张艺兴的脖子里吹了一口气,而效果自然是立竿见影的,刚才还一派嚣张的张大少立马就蔫了,大喊一声满脸通红地蹲下去,恨不得撬开地缝把自己藏进去……
两个人乌烟瘴气得闹了好一通才消停下来,傍晚的时间过得快,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街边的路灯都已经亮了起来,以及……刚才被不小心撞到的路人仍然站在原地,一面木然地看着他们。
理智回归大脑,张艺兴和吴世勋面面相觑,都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一系列行为似乎不是特别妥当。被撞的路人也不说话,就这么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两厢无言了半天,最后还是吴世勋摸摸鼻子站了出来,讪讪地鞠躬道歉。
接过他从地上捡起来的购物袋,被撞的路人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神态抬起头,朝吴世勋比了比袋子里的情形:“都是鸡蛋,现在碎了。”
吴世勋也早在拎起袋子的时候就觉得不妙,此时听他这么一说,不禁尴尬地“啊”了一声,开始搜肠刮肚地思考可以应急的弥补措施。
张艺兴在旁边看着,也觉得抱歉,但考虑到他们目前的情况觉得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提议数数鸡蛋的个数按照市价现金赔偿。
谁知话刚一出口,对方就转过头不带感情地看了他一眼:“钱能解决所有问题么?”
张艺兴被弄得一噎,明显感受到了对方身上不太友善的高冷气息。不过也可以理解,若是自己下班后急匆匆地去超市买了一篮子蛋,结果给两个人撞碎不说,罪魁祸首还无视自己自顾自地在边上胡闹了半天的话,那的确会让人……不太愉快。
气氛正有些僵硬,就见路人一脸平静地继续说了下去:“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我家老板点名晚饭要吃鸡蛋羹,如果我不买给他,他就会折磨我。”
“这样啊……”张艺兴和吴世勋交换了一下眼神,干咳了一声,“那……你觉得怎么赔偿比较好?回头上超市里给你买几个?”
似乎是正中下怀,此话一出,就见对方的眼睛“叮”的亮了,嘴唇一弯笑成了桃心状:“那倒不必,喏,我家老板的车就在那里,方便的话,你们替我解释一下,钱就免了。”
还有这等好事?
虽然觉得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本着己方阵营都是练家子的心理优势,张艺兴和吴世勋还是乖乖地跟着路人走到了泊在马路对面的轿车旁。
然而下一刻,就像是预演过的一样,黑色的车窗缓缓摇下,男子俊美的侧脸出现在了驾驶座的阴影里。
如此短的距离,却横亘了岁月的长度。
吴世勋走向车门的步伐倏地顿住,连带着张艺兴也好奇地向车窗里看去,却只一眼就愣住。
对于他们两个的反应,提着一袋碎鸡蛋的路人一脸见怪不怪地耸耸肩,只是顺手从车窗里抽掉了男人手上夹着的烟头,垃圾一样扔捻灭丢进了回收桶。
朴灿烈举着空空的手指保持着炫酷的造型,优雅地朝着天空吐出一口烟圈,对着一脸惊讶的张艺兴微一点头:“幸会。”而后转向了旁边呆呆的吴世勋,笑得仿佛山明水秀。
“好久不见。”
……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高挑的青年在寒风中收紧了风衣,望着渐渐远去的列车叹了口气:「你说他是何必呢,一年到头都在外头漂着,是还没想通还是怎么着?……其实他该明白了吧,他找不到什么的。」
银灰色头发的小孩抱着膝盖蹲在路边,同样远远地注视着那辆列车:「由他去吧,他活在这世上,总不能一件可以期盼的事都没有。」
青年却撇撇嘴,不以为然道:「该做的事情可多着呢,林家如今未亡,我尚且不能甘心,鹿家可是百年基业悉数陨灭,他如今却……唉。」
「你怎知他就真的甘心?」小孩看了他一眼,语气凉凉淡淡的,「家仇背负在他身上,如何打算,他自有考量,你与其替他忧心,不如自己有所作为。」
青年闻言一顿:「什么意思?」
「就算不为他,你为林家,我为吴家,又如何能在这里苟安贪欢?」小孩站起来,看着他说,「因为金家,阿宁死了,阿恒也死了,而他们……原本是可以顺遂一生的。」
听了他的话,青年默然了一阵,而后却像是了然了什么一般,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你打算……」
「明天我会启程去往旧都。」
小孩说着,语调依然平淡无波,「该偿债的人,不论迟早,都必定要付出代价。」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1-07 20:14:00 +0800 CST  
Part 113 承认
由于直到天黑也没见早上出门的两个人回来,所以一天没吃饭的鹿晗只能抱着肚子窝在床上,企图用睡眠来对抗胃部的空虚。
吴亦凡千辛万苦地洗完了床单,一回到楼上就看见了缩在被窝里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团的人。
这一整天几乎全部都用来折腾了,说起来也确有些荒唐,即便屋子里早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可一踏了进来,还是能被拨动起几分旖旎的心思……
但凡事有度,吴亦凡揉了揉太阳穴,尽量正直地走了过去。
刚一坐到床边,被窝里的团子就动了动,鹿晗蹙着眉头钻出头来,颇为忧愁地叹气:“太饿了,睡不着。”
吴亦凡于是把刚脱下来的外套穿了回去:“只有阳春面,要不要?”
鹿晗坐起来拉住他:“走,一起去。”
于是,入夜后就熄了灯的底楼被重新照亮,灯光透过水晶的装饰,在老旧的三角钢琴上投射出莹润的光泽。
鹿晗昏昏欲睡地撑着下巴坐在桌前,却仍时不时地揉揉眼睛,望着厨房里吴亦凡煮面的身影出神。
等到一碗漂着荷包蛋的清汤面被端上桌的时候,他已经打了不知道第几个呵欠。
吴亦凡知道他今天累惨了,就问干嘛一定要跟着下楼来,楼上不是还更暖和些?
鹿晗却笑嘻嘻地接过筷子,先是不语,吃了几口热气腾腾的面条才说,因为喜欢看他煮面时候的样子。
时间像是回到了这一年开春的时候,那时春寒料峭,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他们在A市张艺兴的家中,也曾有过这样的际遇。
眼下这光景再想起来那时两人之间发生过的事,便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了。
当时口口声声宣称自己“高攀不上”吴家的人,这会儿却分明跟个主人一样,将这栋房子里的锅碗瓢盆使得顺手。
而那时斩钉截铁坚信自己不会与邪魔外道同流合污的人,此刻才刚结束了一场酣畅至极的翻云覆雨……
还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暖色的灯光照得人微醺,或许是恰如其分的安逸带来的福至心灵,鹿晗慢悠悠地喝着面汤,突然说道:“阳城真是好啊,我从前就想着,要是每年的冬天都能上这里来过,家里能省下多少碳啊……”
吴亦凡坐在他身旁比肩的位置,原本正看着他吃面,闻言却微微垂了眼:“那也不见你从前来得多勤。”
鹿晗拨弄着面条的动作没停,呼吸却分明一滞,片刻后才又说道:“那是我怕自己乐不思蜀啊……你看,我那么些年统共也就来过一次,结果就惦记着再也放不下了……”
这一次,吴亦凡却没有回应,目光向着桌面的灯光,带着奇异的寂静。
鹿晗一时也有些不知道该怎样继续,干脆一口气把汤碗喝得见了底,仿佛人吃饱了说话也就更有底气了似的。
“其实……我后来也一个人回来过,那时候这栋房子已经被一个外商给买下了,我想跟他抢,但是没有钱。”他说着,目光望向了吊灯正下方的黑色钢琴,“幸好,他对这宅子还算不错,原本的东西总还是留下了一些。”他顿了顿,终于转向了身边的人,“……也幸好,这里终究还是回到了你手里。”
吴亦凡依然沉默着,不声不响,似乎对他的话语无动于衷。就在鹿晗以为这一次试探依然不会得到任何结果的时候,却听见对方终于淡淡地开了口。
“收回这栋房子其实不难,就像你说的,有钱就行了。”吴亦凡抬起头,第一次无所躲闪的对上了他的双眼,“但是我没有想到,我居然还有机会能带你回到这里……我幻想过很多次,但是它现在成真了。”
明明不存在任何的法术,鹿晗却仿佛被他眼中的情绪所摄住,半晌,竟找不到言语相对,只讷讷地看着他说:“吴……阿恒……”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不敢大声地念出他的名字。吴亦凡却笑了,用指节替他抹去了嘴唇边上的一点汤渍,声音里透着一点释然:“干嘛不敢喊,你以前做梦的时候,就喊过的……可大声了,都把我吓醒了。”
鹿晗听得怔了怔,心中飞快得掠过一丝讶然,而后又为长久以来的小心翼翼生生蔓延上一丝委屈,最终却只剩下一肚子的无可奈何,想想气不过,又使劲拍了他一下:“你这个人……真的是……”
“对不起。”大约是真的觉得理亏,吴亦凡也没躲开,只是在他离开时握住了他的手腕,眼神再一次偏向了一边,“但是我……我不清楚那个名字过去在你心里的分量,你说过的,它太素净了,可能和我现在的样子不太相称……所以以后还是把我当做吴亦凡,好吗。”
未曾想过自己过去的一句玩笑之言会被他这样记住,鹿晗咬了咬唇,这下是真的给气笑了:“傻子……你就是你,以前和现在除了换了层皮,瓤不还是原来的那一个?”他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对方紧绷的侧脸,“我只说你变了,又没说白瓤长成红瓤就不是好瓤,这还更甜呢不是?”
吴亦凡抬眼看他:“那你喜欢白的还是红的?”
鹿晗皱眉:“好吃的都喜欢!”
吴亦凡听后有一刻的静默,半晌才笑着应了句“知道啦。”也不知究竟理解了没有,只是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就起了身开始收拾起桌上碗筷。
鹿晗却被他搞得晕头转向,也不知他这句“知道”是真的知道的呢……还是又一声不响地给蒙混了过去?又或许,这种表达方式对于眼下的两人而言,太过含蓄了一些?不过反正天底下最不含蓄的事都已经做过了,那其他的就应该不是那么难以领会了吧……但不管怎么说,目前的进展总归是好的。
收拾完厨房,还不见张艺兴和吴世勋回来,但因时间尚不算很晚,便打算姑且再耐心地等上一等。
吃过饭往往更容易犯困,尤其操劳过一天之后腰酸背痛的往床上一躺,很快就会迷糊得七荤八素了。
可鹿晗这回在睡着之前偏偏打了个激灵,睡眼朦胧地拽了拽身边看书的吴亦凡:“你今晚还出去么?”
吴亦凡翻书的动作一顿,然后就合上书页熄灭了台灯,安生地在他身边躺好:“哪儿也不去,睡吧。”
鹿晗于是心满意足地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在被窝里含糊不清地问道:“吴亦凡,你在这之前都去了哪里呢……为什么我以前回来的时候,从来没有遇见你?”
“我啊……”黑暗中,吴亦凡清醒地睁开了眼睛,“其实我也是二十多年前才回来,而且多半时间都在A市,可能都错过了吧……”
“那之前呢?”
“之前……”
“怎么了,不能说?”
“没有,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我在一个寺庙里。”
短暂的安静之后,鹿晗倏地就从被子底下钻了出来,满眼都是不可思议:“……你出家了?”
“想什么呢,当然不是。”吴亦凡好笑地把他按回去,重新盖好被子,“以前的事情,以后慢慢说给你听,今天累了,快睡吧。”
又是以后再说……以后真的会说么?
寺庙,这样庄重的神灵道场,又怎么会容许一只艳鬼安身?鹿晗带着疑问闭上眼,几种可能的情形在心上一一旋过,最终抵不过倦意,沉沉睡去。
或许是出于入眠之前的疑惑,他竟梦见了一座佛塔。巍峨的塔刹直入云霄,却为一层浓重的阴云所笼罩。他想更近一些地看一看这座塔,却不知为何身体感到一瞬间的失重,就像是下坠的感觉,直把他吸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梦境的尾端,他恍惚听见有人在大声地呼喊自己的名字,却因空间之内无尽的嘈杂与浓烟而显得分外模糊不清,最终,归于寂静。
----------------------------------------------------------------------------------
再……大团圆个那么一两章吧,就让它发生点该发生的事
大家好,窝又回来了……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1-07 20:16:00 +0800 CST  
好像现在贴吧改版不能发大量艾特,所以……想看文的妹子们可以收藏一下~最近都会更新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1-07 20:38:00 +0800 CST  
Part 117 冰山一角
阳城不会下雪,可一入了冬,天上的云便逐渐浓聚起来,像是条厚重的棉被,密实地罩在人的头顶上。
鹿晗咬着一片树叶懒散地躺在屋顶上,就这样注视着那些云层越积越厚,直到空气了飘起了一丝潮湿的意味。
要下雨了,可他懒得起来。
因而吴亦凡登上楼顶时看到的画面,便是他一个人安静地躺在那儿、用手背盖着眼睛,也不知究竟睡着了没有。
屋里的几个人正在围着桌子玩方牌,本以为他平素最是擅长此道,理应借此机会杀个尽兴才对。谁知才开局玩了没两轮,他就假借了喝水的名义退出战局,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
吴亦凡走过去,弯下腰捡起了他叼在嘴边的树叶:“该起来了,我都听见雷声了,一会儿怕是要下大雨。”
“雷声……”鹿晗嘀咕了一声,慢慢把覆在眼睛上的手移开,“怎么冬天还打雷啊,冬雷震震夏雨雪……是有什么妖怪要历劫了吗?”
吴亦凡却听笑了:“不该是乃敢与君绝吗?”
鹿晗瞥他:“你敢和我绝?”
见他这一时三刻不打算起来的架势,吴亦凡也就蹭蹭脚下的瓦砾坐在了他身边:“不敢,怕得要命。”
“……油嘴滑舌。”鹿晗弯了弯唇角,转而又把目光移向了天空,“也不知道,如果我就这么躺着,它一会儿会不会劈我……”
至此,吴亦凡总算听出了几分他的心思,心下带了些迟疑,半晌才回应:“所以你是因为怕雷劈,才迟迟不肯为妖?”
很冷的笑话,却偏偏把鹿晗逗笑了。就这么躺在那儿自顾自地傻乐了一阵,他才撑住瓦片,懒洋洋地坐起身来。
“要是被雷劈一顿就能解决,倒也好了……”他说着,回头看见身边人微拧的眉头,不禁叹了口气,“你们一个两个都是统一阵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搞得好像就我一个人在胡闹一样……”
“我没那么想,”吴亦凡连忙接话,“我当然知道,做人是最好的,可如果是为了继续生活下去……”
“就可以放弃别的东西?”打断了他的话,鹿晗的眼神逐渐沉寂了下来,“可我是个人,生下来就是。”
即将脱口的劝诫倏地顿住,吴亦凡滞涩了一阵才说:“我生下来也是人,现在不一样没差?”
鹿晗闻言微微一愣,随之闭了闭眼:“不一样的……吴亦凡,那不一样。”
他犹豫了片刻,忽然站了起来,在对方有些惊慌的注视下退到了屋顶的边缘,再一次捂住了眼睛。
“你看。”掌心随着话音一同落下,露出了没有遮蔽的面容,不过须臾,黑亮的眼瞳已经收束成一丝细线,翠绿的色泽飞快地蔓延,竟扩展到了整个眼底。
——这已不再是先时那双保留了人类特征的眼睛,而是一双完整的、与兽类没有区别的猫眼。
像是经过了一番踌躇,但下一刻他依然选择了不作保留地开口:“这只是最表面的,还有很多看不见的地方……我能感觉到我身体里的有些骨骼已经变了,可能还有脏腑,甚至是思维……”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轻启,虽然是极小的空隙,可依然不妨碍让人看见口腔内尖锐的牙齿,和较人类而言更为细窄的舌尖。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恐高得很厉害,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他回头看了看身后三层楼房的高度,神情没有丝毫的波动,“其实……我每天都能感觉到我的魂魄正在被一点一点地吞掉,虽然很缓慢,但是我知道我已经不是八十年前的那个人了……它在不断地影响我的意识,甚至记忆——它在取代我。”
“……我想过各种不同办法把它拿出去,可是没有用,晚了,它已经长在了我的魂魄里,不止是这一辈子,就连以后的生生世世它都会和我连在一起!”他说着,妖异的眼中忽然泛起了一丝苦涩的笑意,“你以为我是鹿晗,是小时候喜欢过的人,其实我到底是什么人……又有谁知道呢?”
天边终于传来了隐隐的雷声,随着天色一寸寸地昏暗下来,一场风暴一触即发。
预示着暴雨的大风吹乱了发丝,吴亦凡就这样静默地注视着他,眼中像是包含了千言万语,却并不言语。
许久,就在鹿晗已经为他的注视而感到忐忑的时候,才听见他的声音有些压抑的响起。
“可是……如果你就这样死去了,那这个世界上,可就连最后一点点的鹿晗都找不到了啊……”
他站起来,低着头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伸出双臂,将他从摇摇欲坠的屋顶边缘拉了回来。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忍受死去之后的世界,有多少人最初这般那般的舍不下这里,可最后也都放弃了……”他看着他,目光透着奇迹的亮,“只有生存,才有可能长久。当你走过奈何桥,一步跨进轮回井,那才意味着,你真的再也不存在了……”
“……我一定可以坚持,你能做到的事,我为什么不可以?”鹿晗咬着唇,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你、不相信我?”
对于这样一个问题,吴亦凡有了片刻的沉默,而后却柔和了眼神,将他被风吹乱的额发拨到了耳后:“我信,可我明明知道有更好的选择,我当然要帮你。”
“……鹿晗,就像你那天晚上跟我说的,在我眼里,你就是你。你现在的样子,就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所以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活下去,死亡,永远不会让生活变得更好,那只会让你失去更多的东西……”
他看着他,无可奈何地笑,“我多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情,只可惜……”
只可惜,可惜什么呢……?
但凡是要以生命为代价才能明白的道理,即便一直不明白,也永远不可惜。
随着一声响过一声的闷雷,倾盆的大雨终于如期而至。
从楼顶的窗户匆匆躲进房屋,不过前后的工夫,檐上就已经落下了长线一般的水柱。
衣物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染湿了一片,吴亦凡拉着鹿晗回房更换。
底楼客厅的地毯上,四个人正将游戏进行得有声有色。一轮结束,张艺兴小声地给都暻秀解释为什么输了的人要进贡,等解释完了才想起来这人是自己对家;吴世勋则漫不经心地把两幅扑克洗得一团乱,顺带着悄悄留意了一下下一轮大牌的顺序。
朴灿烈刚大获全胜地赢了一把,听到楼上有动静便下意识抬头去看,正看见走廊上两个人一闪即逝的背影。
有那么一刻,他特别想点一根烟,可最终也只是揉了揉手指,抛却私心杂念,全身心地投入到下一轮战局中去了。


楼主 吴梁之  发布于 2014-01-10 22:25:00 +0800 CST  

楼主:吴梁之

字数:244478

发表时间:2013-02-02 04:4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4-09-29 18:54:33 +0800 CST

评论数:12128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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