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口的司严静静的看着两人母子情深的一幕，冰冷的双眼也稍稍柔和了些许。
“哎，看我，都忘了王爷在这里了。”陈大娘先反应了过来，猛然想起这两天福管家病了，司严都是自己来吃饭的事。
只是因为他是王爷，才要避开饭时。司严是鲜有的没有架子的皇子，但不代表他没有气势，但凡可以，他都会亲力亲为。
其实陈大娘也明白，他不是没有架子，只是一般懒得理会，他天生性子冷淡，不用仆从也不是因为他善待下人，只是不喜有人在身旁罢了。
而且...相传司严不能人道。陈大娘在府里待的时间久，鲜少见他去哪个主子房里，就算有人为他选妃也被他四两拨千金推了回去。
沐惜听到这称呼惊的瞪大了眼，他入府时只是远远的看过一眼王爷的样貌，时光流逝早已经记不真切了。
他原先还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对下人这样好，还想着一定是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的偏偏公子，就是没想过会是一眼看过去就十分吓人的冷面罗刹。

“...王...王爷。”沐惜紧张的抓着陈大娘的衣角，就算不知道司严的身份他也是不敢靠近的，不过刚刚如果不是他的话，他还真没勇气回来找大娘，更不可能和她认娘了。
这样想着，沐惜顿时也不怎么怕了，因为一个能开解下人的主子，一定不会是坏人的。
单纯如沐惜并不知道，世上的人并不能用好人和坏人来区分，就像是坏人也有好的一面。当他知道站在他面前的他所认为的好人，实则手染鲜血的时候，他自己也已经不再单纯。
为了答谢司严，沐惜跟陈大娘学了一整天的点心制作，当色香味俱全的一盘子芙蓉糕出炉之后，沐惜抱着陈大娘兴奋的手舞足蹈。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直等到半夜司严也没来用膳，沐惜劝了陈大娘去睡，自己则靠在门边等待。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大娘醒来见沐惜抱着点心靠着门睡着，心疼坏了，赶紧把孩子叫起来。
“怎么睡这里啊，傻孩子。”

“唔？”沐惜迷糊的揉揉眼睛，见是陈大娘又看看怀里抱着的糕点，心里一阵失落，“娘。”
“瞧你身子凉的。”陈大娘一摸他手，入手冰凉就知道他是真守了一夜，心疼之余也叹息这么个至纯至真的孩子，在如今这世道离了王府可怎么活啊。
“来，先进屋暖暖身子。”陈大娘先扶着他进屋，让他坐在炉子前，把火烧的旺旺的，忍不住责备道，“也不知道披件衣裳。”
身子渐渐有了知觉，听到这话沐惜只是抓抓头不好意思的笑笑，“以后一定，娘别生气嘛。”

陈大娘见他撒娇也没了脾气，快手快脚给他下了碗面让他吃，见他眯着眼吃的开心也放下心来。
“娘我要去学堂了。”沐惜收拾好碗筷才走，一看天色还早就先拿了课本边走边背。
福政走进来的时候正好大家都在吃早饭，他点头应下众人的问好，走到陈大娘身边。
“爹。”陈大娘停下收拾厨具的手，擦干净手。
“王爷昨天受了点伤，你弄点清淡的小菜送去。”福政拦住要行礼的陈大娘，凑近了小声问道，“你收了个孩子？”
“嗯。”一提起沐惜陈大娘眼底就止不住的温柔，脸上也带了笑意，“是个可人的孩子。”
福政见她这样，下面的话也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嘴里都泛着苦味，只得留下句催促的话就走。

福政走到学堂的时候，老夫子正板着脸用戒尺打沐惜的手心，打一记训一句，全然不管小孩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
直到两只手肿的透明，老夫子才放下戒尺让他去外面罚站，气的手都在发抖扶不住墙壁，年轻书生赶紧站起来扶住他坐下。

他等到所有人都离堂，才走进去，让年轻的书生先出去。
“那孩子怎么招惹你了，发那么大火，跟我说说。”福政摸着胡子打趣，熟练的找到棋盘摆了盘棋。
“唉。”老夫子叹气摇头，“朽木不可雕也。”
“哦？”福政眉头一挑，更加好奇了，只是老夫子却闭口不再提了，他也只能按下好奇心，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的意图。
“此子乖巧勤奋，也肯下苦功夫去学，怎奈天资太过鲁钝，怎么也学不好。”棋下到一半老夫子一捋胡子，又叹了口气，“罢，原就是老夫强求了，怨不得他。”
“你这老匹夫，越说越听不懂。”福政原是认为沐惜心机深沉，这么一听倒是错怪了他。
“王爷今年二十有一了吧。”

福政一听就明白了，压低声音问道，“沐惜就是王爷挡煞的贵人？”
老夫子摇头，面色严肃至极，“他不是，也必须是！”
福政脸色一变，抓住老夫子的手，“这可是要人命的！”
老夫子一甩手，挣开钳制，按下心里那一点不忍，“那是他的造化！”
“什么造化不造化的，换了你儿子你舍得吗？”福政嚯的站起来，“他的命比别人低贱了吗？凭什么硬生生给忍挡煞！”
“他不一定会死。”老夫子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卦象上分明是，非贵人不能解。”福政果然这样反驳，“你找不到贵人就拿个孩子挡煞，居心何忍！”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贵人是天生小人，居心叵测心狠手辣之辈，王爷若是真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只怕是要遗臭万年！”老夫子叹气，那三个卦象他穷极一生也只解了两挂。
“那也不能让那孩子去送死！”福政义正严词的否定。
“你以为我想？贵人解煞，那孩子的心性正巧是和贵人相反，除了他没人能为王爷挡煞，就算有，能找到吗？”
“此子天性纯良，是至善至纯之人，唯此才能偷梁换柱。”老夫子说着也激动起来，他是不会让那贼人接近王爷的！

“这样好的孩子，你怎么忍心让他早夭？”福政平静下来，只说了这么一句，拂袖而去。

自此之后，福政就对沐惜上了心，主要还是不忍这么个孩子过早夭折。
而沐惜则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司严自然也是不知道的，他性子冷淡，自从知道卦象以后也是不当回事，只是有意无意的避开了桃花。
贵人能解，无非就是利用一个女人或者是男人替他去死罢了，对比他向来厌恶至极，不愿自己的性命和别人有牵扯。

但身处黑暗淤泥中的人，总也是对光明和纯洁有着不受控制的向往，尽管他不愿，可还是没办法让自己不去注意那个单纯的孩子。

“吃慢点，还有呢。”陈大娘含笑看着狼吞虎咽的沐惜，怕他噎着劝了一句。
像沐惜那么大的男孩，基本都已经不爱吃，或者为了显示自己的男子气概不愿再吃甜食了，可他倒好，一点也不掩饰这点。
如果有一天他送了谁甜点，一准是喜欢那人，因为只有有好感，小孩子才会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他。
她本意是不想让沐惜对王爷有好感的，可又舍不得打击这孩子，让他见识到人性的黑暗才没有多说什么。
若是让她知道了两人的关系，只怕她无论如何都是要阻止沐惜对司严的好奇心的。
知道的不说，不知道的两人又忍不住对对方的好奇，似乎只要有一个人开了窍，就谁也没法改变那既定的命运。

习惯性的做完活之后找个角落读书，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不记事，整天都迷迷糊糊的，要是他再聪明该多好，沐惜笑笑继续背自己的。
“你这样背，没有用。”司严拿着一卷书走出来，他也十分无奈，沐惜打扫的地方是轮流换的，每隔两天就要回来一趟，也就是说，这一小段他背了四天了。
“唔？”沐惜傻呆呆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人，抓抓脑袋，“那应该怎么背？”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司严见他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出现，犹豫片刻也干脆席地而坐，指着一小段问他。
老实的摇摇头，沐惜啃起了手，被打下去，揉揉手背，怯怯的往后退了点，唔，好凶喏。
司严挑眉，胆子还挺小，正色道:“不许咬手。”
怕被打的沐惜赶紧点头，不敢反抗了。
司严倒也没太在意，给他讲解了几段，用的是普通的解释，还刻意引导沐惜去举一反三。

如果换了一个人，早就能活学活用的套用到别的篇章里了，可偏偏沐惜还是一知半解的模样。
司严眼看就要日落西山，他还是只能词不达意的解释着，不由得叹了口气，把他拉起来。
“天色晚了，你明天再背吧。”他也算是见识了为什么这么一小段他要背四天了，不过他让府里的人去上半天课本来就只是以防会有人趁他不在府的时候做鬼，并不是真要他们读书。
“哦。”沐惜隐约察觉出司严的不耐烦，赶紧点头，不好意思的抓抓后脑，下次还是换个地方背书吧。

第二天司严边看书边等，沐惜并没有来，微皱了眉头还是没去找人。
直到第四天，沐惜才来打扫，打扫完就走了。司严把书放在一边跟了上去。
沐惜浑然不觉身后跟了个人，坐在假山后面读书，唯一庆幸的是，他终于换了章节。

司严拿起自己的书伴着结结巴巴的背诵看了起来，听了一会他也知道了沐惜在试图套用之前自己教给他的方法，只是他的脑子实在是转不来，怎么也套不上去。
结果自然是背的更加糟糕，司严无奈摇摇头，真想撬开他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不过这样笨的人，留在身边倒也不怕他做出什么事来，司严翻书的手一顿，他在想把沐惜放在身边？
司严向来不愿违背自己的想法，才想了安排沐惜在身边的事，晚上就让阿虎通知了沐惜。

当天晚上沐惜和司严就过起了同居（？）生活，其实说是同居，也不过是住在同一个院子罢了，房间是隔开的，更重要的是，司严每次都很晚或者不回来睡，所以沐惜住了整整一个月，也没见过司严几次。
床是比他之前的舒服，可是...沐惜抱着被子，整个院子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睡，不自觉的咬咬手指，他不喜欢一个人睡。
好吧，其实他是害怕一个人睡，可以说从有记忆一来，他从来没一个人睡过。
奴隶所连床都没有，睡觉都是人挤人的，尤其是冬天，怕睡觉了就再也起不来了，所以大家都紧挨在一起。
到了王府，大家一个院子，七八个人一个屋子，有话一起说，转头就能看见另一张床上的人。
现在屋子比以前大了，只有一张床，窗外树枝的影子投在窗子上，风一吹伴随着沙沙声，吓人的很。
睡眠没有以前好，脑子就更加更不上了，但奇怪的很，夫子再也没有动手打他手板了，更没有训斥过。
就连今天在课堂上不小心睡着了夫子也没说什么，倒是他自己诚惶诚恐的，一下课就把上课的内容强迫着自己硬背了一小段，生怕明天夫子抽到他。
自然的，住进了司严的院子之后，就不再有人分配他活了，这让他十分不适应，只好拿了东西每天把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

沐惜纯白的世界并不懂，以前夫子为难他不过是想让他去勾搭司严，只是没想到他压根没想过这方面的事。
现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过是让他尝个甜头，让他觉得只有抓牢司严才不会受欺负。
可夫子实在是太高估沐惜的智商，以及情商了，白白做了这么久的大戏，自以为是促成了两个，其实只是跳了一场独角戏。
沐惜根本什么也没意识到，司严也不过是偶然对他有些许兴趣，并不到真动了心思的地步。

“三哥。”沐惜正在打扫院子，就听到一个小孩的声音焦急的喊着，听声音像是要过来。
司眠拎着排了几个时辰的队买的桂花糖冲进来，正好一头撞进了正要出来看情况的沐惜怀里。
沐惜只觉得胸口一疼就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摸摸怀里看起来小小的小不点，“你没事吧？”
司眠正要发火眼珠子一转，眼泪汪汪的抬头，小心翼翼的抓着沐惜的衣袖，“对不起，我太着急了...”
“没关系。”沐惜摇摇头，先扶起司眠再自己撑起来，随意拍拍身上的土。
“我的桂花糕...”司眠惊呼，眼泪就这么噼里啪啦的下了下来，沐惜立马慌了，手足无措的道歉。
“又不是你的错，是我没看路啦。”司眠蹲下身惋惜的看着桂花糕，他排了几个时辰呢。
“我赔给你吧。”沐惜看他又要哭，连忙说道，“我会做这个。”
司眠戳戳地上的，仰脸望着他，“可是这个怎么办？”
“我来处理就好了。”沐惜只觉得可惜，但是让别人吃掉在地上的糕点不好，只得把东西丢掉。
”哇，好香啊。”桂花糕刚出炉，司眠就迫不及待的抓起一个吃，被烫的一缩手。
“我来吧。”沐惜看他手上没有什么伤才包着手把桂花糕端出来，用筷子夹了一个吹凉给他。
司眠呆呆看了他会，突然笑了，啊呜一大口吃下去，“真好吃，哥哥你真厉害！”
“我娘教我的，她做的更好吃。”沐惜被夸奖之后有一点不好意思，随后提起陈大娘脸上满满的都是自豪。
“哥哥的娘亲也好厉害啊。”司眠用筷子又夹了一个吃，笑的天真无邪。
沐惜也笑着点点头，去收拾之前用过的工具，陈大娘这几天请了假说是回家祭拜亲人，所以厨房的事由他来顶着。
他要把厨房收拾干净，这样她回来的时候心情就能好一点，想起陈大娘，沐惜就说不上来的难受，替她难过。
“哥哥我们出去玩吧。”司眠蹦蹦跳跳的过来，拉起沐惜的手，满脸期待的问道。
沐惜怔怔的点头，被兴奋的小孩拉出了一大段之后才赶紧摇头，想扯住他，却发现这小孩力气大的很。
“我不能离府。”他哪里想的到司眠从小习武，只当是天生大力，又挣不开就这么被带出了府。

门口的守卫并不拦着，府里人知道沐惜的并不多，只知道是七皇子带出来的人，都不敢拦着。
等真到了街上，同样孩童心性的沐惜也渐渐从劝着他回去变成了同样满脸兴奋。
京城的繁华岂是从未出去门的沐惜能想象的到的？
很快他就忘了自己要回去的事，被司眠拉着到处乱逛，直到日落西山。
“天色晚了，我一定要回府去，晚膳还没做呢。”幸亏沐惜还记得自己的职务，赶紧拉住司眠。
“嗯。”司眠被拉住，竟也真的就乖乖的带他回去了。
“玩了这么久也饿了吧，我做饭给你吃。”沐惜让他乖乖坐在凳子上，先把桂花糕给他垫肚子。
“哥哥，你真好。”司眠闷声吃着桂花糕，语气带着些许怪异。
沐惜听了也就笑笑，如果不是在府里大家都对他那么好的话，他可能还是以前那个自卑又胆小的样子，自然也不会不自觉的照顾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