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相见欢(古风)

我不自觉地轻微一动,竟是疼得惨叫出来,身后剧痛如浪潮翻涌,我十指紧攥,瞬间又是满身冷汗,不住地发抖。月姑姑拿热水浸湿的帕子拭过我额头,温声说:“殿下醒了,且不要动,这便请御医再进来瞧瞧。”

我已疼得说不出话,浑身上下又烧得滚烫,倏尔趴在榻边干呕了几声,腹中也是一阵绞痛。月姑姑忙站了起来:“快去叫孙大夫进来。”双儿答应着便要出去,我将身子微微蜷起,手拧着被角,断断续续:“别叫人进来……”

月姑姑心疼地看着我,我却哭了,很轻声地重复道:“别叫人进来。”

双儿跪在我榻边说:“好殿下,不叫大夫进来瞧瞧,您这伤可怎么好?外面的大夫都是最好的,您金尊玉贵,他们也都同我一样,不过是来伺候您的,没有人敢说道什么。”

我厌烦地将头转向里侧,吃力地说:“我不要人伺候,你们也出去。”

双儿仿佛还要说话,却是月姑姑叹了一声,拉着她悄声退出帐外。

我一个人卧在榻上,于是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捂住眼睛,却是哭得更加厉害。我想起所有的伤心事,每一次挨打,每一次委屈,篾条抽上皮肉的声音,和李承祁对我说过的话。本来都已淡忘的事情,却像一撮未烧尽的炉灰,经风一吹,转瞬间又窜起火苗。我埋着头低声在哭,却感到有人轻轻拍抚我的肩背,我嫌恶地说:“别碰我。”

李承祁微微将手一抬,有些尴尬地坐在榻边,我睁眼才见他,顿时慌乱地微微发抖:“皇……陛、陛下……”

他只是平淡地看着我:“你倒是个姑娘家,挨一顿打哭成这样。”

我蜷卧着不敢说话,身后疼得直如火烧,却也不敢出声呼痛。李承祁端过案上的碗,里面盛着一盏清露丸子,他轻轻地搅动几下,便喂到我嘴边来。我心中作呕,却不敢说,勉强就势咽了几口,一股子酸水直从胃里泛上来,一下全呕在了李承祁身上。李承祁忙站起来,我捂住嘴,想吐又不敢,只在榻边不住地抖。李承祁拿了个漱盂过来,又把我的手拿开,我半趴着呕吐不止,直将昏迷时被灌进的药全吐了个干干净净。

我觉得胃里彻底空了,一丝力气也没有,就像那样趴卧在榻边,李承祁忙说:“去请孙大夫。”我窸窣地动了一下,伸出手说:“不要……”他一巴掌挥在我手上:“疼成这样了,还闹什么!”

我呼吸声都放轻了,低头不敢再说话,李承祁捉住我的手,像是看见手腕上那几道淤青发紫的伤。到底轻声叹了口气,才对我说:“你伤得重,单敷药是不能好的,还要叫大夫进来瞧瞧。”

我听见御医从帐外进来,恭敬地替我诊了脉,才又去换身后的药。因为薄纱粘着了伤口,揭起来时扯动皮肉,几乎就如凌迟一般。我疼得在榻上直哭,却也不敢过于出声,肩膀微微缩起来,禁不住伸手挡在背后。

御医只得停下动作,也急出了一头冷汗:“还请殿下稍作忍耐,这皮肉之伤……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其实并非全无办法,麻沸散可以用来止痛,只是宫内颇多禁忌,稍有毒性的药材都不准夹带,更不用说麻沸散了。我乞求地望向李承祁,他肯定知道我的意思,却不愿破了宫中的例。我难受得无以复加,想起从前无辜被关在宗正寺,也是疼得不能动弹,也是发着这样的高烧……那时可没有御医来看我,李承祁刚登上皇位,任由我在狱中自生自灭。我差点就活不过去,他却连纡尊见我一面都不肯。昨天下手那样狠,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

我埋着头低声啜泣,蜷起双腿不住地抖,但我的挣扎从来无用,昨天是被绑着挨打,如今又被强迫上药。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物件,我的喜怒并没有人真正在意。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8-09-24 03:52:00 +0800 CST  
换完药后,衣衫尽湿,我更没有一丝力气。李承祁喂我吃了点粥,前朝有事,几次来催,他就起身出去了。我在榻上时睡时醒,折磨到半夜,恍惚之间动了一下,就又疼得清醒过来。我觉得口渴,辗转在榻上叫了两声,仿佛有光照进帐里,我低声说:“水……”

有人将我扶起来,不过片刻,又感觉有茶杯送到嘴边。我捧着喝了好几大口,微微呛住,睁开眼时,才发现倒水的人是李承祁。

我下意识又是一抖,不敢看他,李承祁倒很温柔地说:“睡不着吗?”

我只摇头。

殿内昏黑,亦无旁人,李承祁不知从哪寻出一个白玉盒子,从中倒出一粒药丸,递到我唇边。我还在发愣,李承祁说:“你不是想用麻沸散吗?”

我更加不解,麻沸散已然是宫中禁药,李承祁又怎会常备着?难不成他还有什么隐疾吗?我迟疑地望向他,他却捏起我的下巴,不由分说直接逼我咽了下去。我伏在榻边连声咳嗽,他看着我说:“若不是你行事太过,哪来如今这些苦吃?”

我不敢顶嘴,只是趴着,未过片刻果然泛起一股倦意,浑身上下都少了知觉。

这样过去两三天,我的伤口稍微结痂,总算不再那般煎熬。只是这顿打毕竟太重,并且闹得人尽皆知,我终日寡欢,也不见人,也不再爱与人说话。只有杨峤告诉我,朝中众臣仍在议论走水之事,有的说李承祁责罚我,论的是手足而非君臣,此事也就是小惩大戒。也有的说天子之怒,打只是泄一时之气,后面自然更要严惩。

人人都爱揣测君心,君心却是不可琢磨的。

因为至相寺骤然走水,成片屋舍都受损毁,不得不再重新修葺。朝臣进言说太后不宜再住在寺里,李承祁素以仁孝治国,便将太后迎回了兴庆宫。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8-09-24 04:41:00 +0800 CST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8-10-06 11:48:00 +0800 CST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微微发冷,又见窗外晚来欲雪,天色昏昏。我想起那天在寺里的酒,与偶然在廊下撞见的阿穆,记忆中他神色犹疑,怀抱却温暖,这举棋不定背后显现出的淡淡阴谋,以及宫廷中的暗流涌动……我疲惫地叹了口气,不再深想,这些纷繁难解的事,只该由李承祁去伤脑筋,多年前我自作多情,就换来了五年流放,而今我可是长了教训。

我一直住在甘露殿养伤,转眼到了元宵节。摇摇晃晃地扶着宫娥,才勉强下地,这半个月来身上的疼痛让我成了惊弓之鸟,吃的又是清汤寡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我望镜抚脸,连连哀叹,想到今日宫门关得晚,若悄悄地去求一求皇后,兴许她能准我出宫。

我向宫人一打听,得知元宵节宴依旧摆在承香殿。我是偷偷溜进去的,原想着先将红绡姐姐唤出来,再请皇后,岂料隔帘听见一阵婉转的笑声,转过屏风,便听韦贵妃笑盈盈道:“今儿真巧,咱们才说着曹操,曹操便到了。”

殿内众人皆循声望来,我发现自己的身形如皮影一般,大大地映在雕漆落地的屏风上,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躲闪却已经来不及了。韦贵妃含笑向我招手:“九弟快来,皇后娘娘心思周到,座儿都替你留着呢。”

我背上生了一层汗,恨不能立时拔腿就走,但殿中小辈及些年轻的嫔御都已恭身站起来,连歌舞也一并停下。我怕李承祁不高兴见我,但又不敢杵在那里,进退两难,皇后向我微微点头,我才慢慢地走去殿中,撩衣跪下。

李承祁像与朝臣饮过酒,此刻坐着受了礼,微微垂头,并不看我:“伤好些了?”

我忙答:“是。”

“记着教训了没有啊?”

“……记着了。”

我霎时间脸就红了,李承祁略微抬了抬手,才有宫女搀我起来。转眼又见坐席上那坚硬的胡凳,我不禁觉得身后作痛,手捏着袖口微微发抖。皇后悄声对侍女说:“去取个鹅羽软垫来。”我心中更是羞愧难当,垂头坐了,轻轻抠着那软垫子,体会到了如坐针毡这四个字。

恰逢这时韦贵妃托起酒杯来问我:“这是宫里新酿的酒,九弟如今还喝不喝了?”

她的音容婉转动人,令我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怕李承祁又要动怒,放着那酒杯在案上,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韦贵妃不禁抚扇而笑,李承祁观戏不语,只有皇后温柔平淡地说:“九弟身子尚未好,去换了别的果饮来。”两个宫女依言去换,殿内方又奏起歌舞。

李承祁颇爱胡地乐曲,宫中乐府也投其所好,每逢佳节,便会献上新编著的琵琶曲与胡姬舞。曾经我也这般风流,常在府中铺张夜宴,宴请京中年轻才俊,并以乐府歌舞助兴,大肆笙歌,欢娱无度,甚至天明而浑然不觉。有一回因得极好的曲子,我喝得大醉,仰面倒在朱雀街上,身上的珠缨宝饰全都被人分抢而空,直至清晨,才被前来上朝的官员看见,着人将我送回王府。

那是我回到长安的头两年,李承祁待我颇为宽纵,即便朝臣有诸多不满,他也只将我叫进宫中申饬了一顿。我一度又以为这一辈子都能这么逍遥下去,却到就近这半年来,诸般境况急转直下,他的耐性大约已耗得差不多了,对我的责罚不可细数。如今望着满目佳肴却无胃口,我在案前干坐着,好不容易挨到席散,便要溜走,却又被李承祁叫住了。

我恨不得化作青烟当场散了,一步一步地磨蹭到跟前,李承祁神色懒淡地瞧着我说:“朕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

我心想老虎我尚能抡起来给他一棒子,你我却能做什么呢?

我说:“陛下唤臣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李承祁信步向殿外走去,我只得碎步跟上他。我身后的伤并未全好,走得快些,便又磨得疼起来。李承祁不知在想着什么事,信步行至太液池边,我已走得满头冷汗,步履蹒跚,不禁说:“皇兄慢些……”

他顿了一顿,才转身看我:“倒不与为兄闹脾气了?”

我转眼望着那水中明月,淡淡地说:“我怎么敢。”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8-10-08 13:33:00 +0800 CST  
李承祁对我的疏离不以为意,也望向那太液池,缓缓地说:“至相寺走水,众议难平,且罚你半年俸银禄米,你可服罪?”

我跪下说:“臣弟服罪。”

李承祁说:“至相寺既毁,修葺之钱也颇不菲,这些日子于益州赈灾,更放出去不少银两。”

我一听他这不就是愁钱吗,本王这些年旁的没有,多的是钱,因而有心要讥讽他,便淡然地接口:“臣弟无用,昔日闯下弥天大祸,致使陛下龙颜动怒。臣弟终日惴惴不安,愿献常山三年进项,但泄陛下心头之愤。”

李承祁果然冷冷地一哂:“朕从来不拿人泄愤,更何况是自己的弟弟。”

我在心中因激怒他而沾沾自喜,未过片刻,李承祁却又轻快地一笑:“朕不要你的银子,朕要你去把这笔钱讨回来。”

我惊诧地抬头,一时之间难解其意,李承祁说:“你替朕往益州去一趟,清理州府银库的亏空。”

我最烦与人客套周旋,一听这话头都大了,更何况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一听就不是好差事,我连忙拒绝:“臣弟愚钝,恐难负重任。”

李承祁悠闲地负起双手:“是愚钝还是惫懒?”

我极诚恳:“是愚钝。”

李承祁笑:“勤能补拙,你毋需忧虑。”

我坚持道:“求陛下三思。”

李承祁道:“朕意已决,不必再论。”

我忿懑地看向他,仗着夜色胆子倒是大起来,扬头便说:“我不去!”

李承祁只是俯看着我:“你敢!”

我原想跳起来与他平齐,但扯动了身后的伤,疼痛使我冷静下来,我瞪着他不再说话。

他的神色渐渐温和,转而一笑,安抚着说:“此事若办妥了,你与柳庄一同回来。”

我没好气:“若办不妥呢?”

“朕再赏你两百大板。”

我从地上爬起来指责他:“你已经被权力熏心了!”

李承祁一拍我屁股,狡诈得意而又平淡地说:“没错。”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8-10-10 14:34:00 +0800 CST  
想想2017年我的创作欲是多么强啊前前后后写了傻儿子长安某怀璧阮郎归沉衣相见欢
而到了2018年:…………………………………
越写越差了怎么办啊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8-10-22 08:34:00 +0800 CST  
再说一下相见欢
我有点想开个新帖重新写,因为目前这个帖子的剧情实在太水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但我又舍不得弃文因为李承祁觉明这条兄弟线真的很戳我,比较犹豫的是阿穆x觉明这条线,感觉大家并没有太喜欢、、我在考虑还要不要继续保留,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我还有点想给明明搞个bg线的说,好像还没给任何小儿子娶过媳妇?但真改bg的话明明要少挨好多打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8-10-22 11:43:00 +0800 CST  
李承祁跟我托梦了让我别改了继续写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8-10-23 14:11:00 +0800 CST  
李承祁既下了这道谕旨,很快便将我赶回王府,并限我在二月之内赶到益州。我想起汉主刘邦也曾面临同样的处境,他的选择是揭竿而起,灭秦立汉,而我的选择是做缩头乌龟,灰溜溜地离开了长安。

我在出城的路上看见阿穆,他倚靠在明月楼的二楼窗边,勾起唇角,看着里头蓝眼的胡姬翩翩起舞。我沉默地仰望着他,想他某一刻或许会转身,看向窗外——不料他当真转过身来。我微微一抖,飞也似的移开了目光,又想到如今身在长安,并不须怕他。

我重新抬头,见他已是托腮凝望着我,唇角含笑,眼中透出莫测之意。他微微举手,杯中酒液倾洒而下,灯内的火苗被酒一浇烧得更旺,“噌”地一下便飞窜上来。

他微笑着关上了窗。

我脑海中浮现出至相寺的那场大火,阿穆的笑容也在火海中渐渐扭曲,都是人心在作祟。

当年我被突厥掳去,沦为奴隶,因为逃跑被打断左腿,颈上与双手都锁着铁链,一日日等死。是阿穆将我抬进帐中,并且救回了我的性命,他拿沾湿的布帛一点点擦去我脸上的污渍,还给我的腿骨包扎上药。若非是他,我的左腿早就废了,更不提再走路骑马。他问我听不听得懂突厥话,我摇头,他问我的名字,我也摇头。我颈上被锁着铁链,就像后来他在西市买下的昆仑奴一样,供人驱使。那些失去尊严的日子,成为记忆中被拼命掩埋却无法愈合的陈年疮疖,我无法面对,更羞于启齿。

为了将我留在身边,阿穆与他兄长狠狠打了一架,鼻青脸肿地回来,却很得意地对我说:“我赢了,从此以后你是我的,就只能听我的话了。”

他把我颈上的锁链一一解开,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身轻如燕,眼泪顿时淌了下来。他笑话我总哭鼻子,像女孩子似的,还捧着脸追问我说:“你不会再逃跑了吧?”

我在突厥近有两年,习惯了胡人的食物、语言还有衣装,阿穆带给我所有的希望,长安变得模糊而又遥不可及。我常与阿穆在草原策马,时逢春日,许多水鸟歇在岸边,马儿每踏一步,它们便成片飞起来,一层一层,犹如两岸惊起浪花。有一回夜里,我们来到一片沙漠,仰头见天边灿烂的星海,无数星子点缀其中。这片沙漠便是令汉人闻风丧胆的魔鬼城,因遍布着高耸巨石,地势又是向下凹陷,南面风口只要漏进一点风,顷刻间便会越吹越猛,直至卷起无数沙石,遮天蔽日,再牢固的战车都会被吹得四分五裂,再好的战马都会吓得趴伏在地上。几十年来,汉军碍于此地屏障,屡战屡败,未敢向西北再进一步。这片沙漠就像张着血盆大口,将每一个不速之客无情吞噬,只有突厥在草原上世代为王,才能洞晓它深处的秘密。

我没想过阿穆会带我到这里来,轻悄悄地伸出手,仿佛星辰近在指尖,这一切境遇像一场梦。

阿穆微微仰起头说:“许个愿吧,在这里许下的愿望,天神都会听见的。”

我闭上眼,长舒口气,再没动过逃跑的念头。我甚至想一生在此逐水草而居,直到李承祁率兵亲征至玉门关外,又与突厥起了战事。

这一战中,突厥不再有好运气,汉军一举越过沙漠,默啜大汗与左贤王接连猝亡。阿穆失去父亲与长兄,突厥也随之四分五裂,我背离他回到长安,抹去前嫌,消遣着李承祁对我的愧疚,以及作为王爷为所欲为而又尊贵的人生。

说起来……我从没对李承祁讲过那段日子,他也从来不问。倘若哪一天知道了,他估计会被吓一跳,甚至会觉得脸上无光吧……我自嘲地笑了笑,倒有些庆幸此番去益州,到底能令我缓一口气。我提缰策马向郊外去,不过一会儿,长安便被抛在脑后。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8-10-23 14:38:00 +0800 CST  

楼主:又一个傻波依

字数:49997

发表时间:2017-08-25 06:2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0-26 07:24:28 +0800 CST

评论数:456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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