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流亡之客

我们从来受教导:天空很有力,大地很安全。
但是天会漏,地会陷,其中本无所谓栖所。
因此会流亡,会奔逃,会躲避自己的情感,却将最后的分量寄托于我。
那人,他在半夜敲开了我的房门。
—————
搞事设定,可能坠机,谨慎食用。

楼主 柯狄勒  发布于 2017-03-20 00:07:00 +0800 CST  
那人在半夜叩响了我的房门。

【1】
我叫甄一。
其实,连这一点都不要紧。因为我不重要,我坐在这间屋子里,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间屋子外面,是贫瘠或者肥沃的土地,从不知道多少年之前开始,它们就一边生长乔木,一边生长乱草。我对这一切,无话可说。
我要做的,我能做的,就是坐在这里,等着给一个人开门。

这人在半夜来到我的屋前。
这人身上带着浓重的药气和血腥,如一个战场上逃离的伤兵,带着几个世纪以来竟不消弭的厌恨与疯狂。他本人却有一双疲惫而恐惧的眼睛。不是纯正的黑色,也不是澄净的浅褐色。
我无法描述。
我只能说,这是一个尚在青年的男人。至少直觉告诉我,与垂暮相比,他确实还相当年轻。
虽然,他形容狼狈,头发凌乱,颧骨上带着灰色的污迹。我打开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他的左袖裹着三道浸血的刀伤。
我强压着自己的恐惧,对他说:
“进来。”
他并没有听从我说的话,而是伸出一只手。手背上沾着泥土,指甲却光洁平整,一丝不苟地修剪过。我和他握手,掌心的触感告诉我,他手上的老茧来自几种不同的乐器。
“甄一。”
我报了姓名。青年过长的头发落下,掩住了眼睛,他将手抽回去,仔细打量,行动间仍有着优雅仪态的残影:
“栾知栩。”
“哪里人?”
我带他进屋。屋子里烧着火,一壶热水正搁在炉上。桌上的茶有些放凉了,正好适口。我向他递过去,他凝视着跳动的火苗,答:
“潇湘。”
我掏出一瓶药酒,往掌心振了振:
“潇水湘江,流域很广。”
栾知栩看了我一眼,将手上温热的茶水细细浇在自己掌心,猛地在脸上一抹,手掌挪开时,果然如我所料,露出原本端秀清俊的容貌来。他道:
“——溪苑。”

楼主 柯狄勒  发布于 2017-03-20 00:11:00 +0800 CST  
【2】
“你年少时似乎很英勇。”
栾知栩左臂的刀伤,是自己割的。结了紫褐色的血块,从上面再挣出鲜血,实属不易。他背对我浸在热水里,透过微漾的水纹,我能隐约看见他脊背与腰臀间因经年而逐渐淡去的疤痕。
“英勇?”
他往头上浇了一瓢水,注视着自己左臂泛白的伤口,轻声道:
“我从来是一个懦夫。”
“可栾峭先生的说法却是,他的儿子栾知栩,知书达礼,家教甚好,名校毕业,精通乐器,尤擅钢琴。曾经带着球队打到全国三强,且生得眉目清秀,一表人才,“
我合上手札,念出最后一句话:
“——是千万里挑一的年少精英。与梁家小女儿梁菱,佳偶天成。”
栾知栩笑了一声。
我问:
“怎么?”
“没什么,我高兴。”
他慢慢地从微烫的水中伸出一条泡得微红的手臂。浴室里水汽氤氲,栾知栩颤巍巍地伸着手,向顶灯的方向延展过去:
“——千万里挑一个。落到我这样境地的,就少。”
暖橙光晕里,透金色的水珠滑过指尖,顺着年青男子修长流畅的筋骨线条,缓缓流泻而下:
“是他们的福气,无论怎么说…都是他们的福气。”

栾知栩洗完澡,我与他斟了一杯酒。
我做的药酒,选的是最飒洌的旧年精酿,佐以各味药材。一口下去,肺腑肠胃一概烫平,神旷如谷,思阔如原,头脑却不会昏沉痴傻。栾知栩喝下一杯,抚着杯身,笑了笑:

若以叫人怜爱为标准,就凭这一笑,栾知栩也是个美男子。
——他生得太过俊秀一些,随他的母亲何璧如。人如其名,肤光赛雪,幽娴贞静。栾知栩面容白皙,体态匀长,坐下的时候脊骨端直,显然受过刻意的教养。
“栾知栩,”
我颇玩味地看他一眼,将手里的酒泼进壁炉:
“要是你出自高门大户,这个故事就没有意思了。”
他摇摇头,攥紧了鲜红的丝绒桌布。布料柔软而富光泽,嵌入指缝间如涌溢出的血:
“并不是。讲故事的权力,还请全部交与我。”
火焰在我背后燃烧着,金亮的光芒啸叫嘶鸣,尖锐的舌头伸出来,死死地与凶恶的冬天缠绵着。我伸手道:
“请吧。”

楼主 柯狄勒  发布于 2017-03-20 00:15:00 +0800 CST  
【3】
我叫栾知栩。
栾家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更没有百年书香,最多只不过优渥一些的中产之家。可有一样东西,似乎从我记事开始,它就搁在我家门口的高柜上。
人进门一般都脱鞋寒暄,很少有人会抬头望天,加之光线晦暗,不知情的乍一看,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
那是一根棍子。用栾峭的话说:
“这叫家法。”

在我七岁之前,家法是一纸规章。拿两个米老鼠的冰箱贴固定在冰箱门上:
不许和长辈顶嘴。
每天玩玩具不需超过一个小时。
每天弹琴不许少于三个小时。
——诸此等等。
家里的长辈说,我小时候并不惊人聪明,但很乖顺老实。栾峭每天回到家,就是检查我的功课。他很少笑,似乎他的工作是不需要笑脸迎人的,他就连这个表情也摒弃了。
可是我那时候不仅会笑,我还会哭。
我们家住的地方人口很复杂,我没有上幼儿园,而是把老师请到了家里,费用大概翻了十倍。基于没有同龄人可供拌嘴,我从来没有因为和邻居的男孩子打架而哭过,也没有因为午餐饼干被抢走而哭过。
——我一直在为拼不出完整的拼图、弹不出流畅的曲子,尿到了裤子上,吃不下饭而掉眼泪。

楼主 柯狄勒  发布于 2017-03-20 00:45:00 +0800 CST  
我说了,我从来就是一个懦夫。

楼主 柯狄勒  发布于 2017-03-20 00:45:00 +0800 CST  
——我不仅无能,我甚至不敢寻求一点帮助来弥补我的无能造成的麻烦:
我不敢找个人替我扶着那半架小风车,不敢再多问那个眯着眼睛的老师傅一遍如何弹这首曲调,甚至不敢偷偷换一条干净的裤子。
——我只会盯着面前剩下的小半碗面条哭,看着它一点一点泡涨坨实,变得无法下咽,把所有的砝码都押在栾峭心软这件事情上。
我为什么这样?我也不知道,我似乎天生就不大会找活路。
栾峭有时候会心软,扔过来几张餐巾纸,有时候则不会。他会指着那半碗面,强迫我吃下去。
我就哭得一抖一抖地,拿筷子去撬那些面坨子,有时候用力过猛,整个碗翻在地上。栾峭觉得我故意,气急败坏地走过来,拎着我的后领子,将我拽到客厅里。
他从来不会一把将我按在膝盖上,然后噼里啪啦地打我的屁股。他坐在沙发上,指着他自己的腿,对我说:
“自己趴上来。”
我一开始好像还摇头。——这说不上抗争,只是怕疼。他就加数目,加得不多,一个一个地加,而且巴掌是不会把人打坏的。可是我还是怕。有一次,我不晓得做错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似乎是一场幼儿歌手选拔,我因为紧张,话筒摔在了地上。
那天回家我眼泪汪汪了一路,害怕栾峭的巴掌会很疼,因此不肯走过去。数目超出之前任何一次之后,我索性就站在客厅中间哭了起来。
栾峭加到六十,不再往上加,而是问我:
“过不过来?”
我捂着屁股,仿佛已经挨了打一般哭着摇头。栾峭起身就走。次日,他出了一个三天的小差,一个电话都没打回家。虽然以前也是这样,可是这一次我慌得要命,母亲怎么哄都没有用。他回来的次晨,我就去敲他房间的门,求他不要接着不理我。
最后,栾峭开门了,他走出来,走到客厅里,坐下问我:
“我是不是不能管你?”
我眼泪又掉下来。他看着我,眉头又一次拧起来:
“你到底有什么好哭的?我少你吃?少你穿?你不觉得你有错,我逼你认了?”
我哭着说:
“没有,没有,是我错了…”
栾峭问:
“你练了那么多遍,几百号人面前连个话筒都拿不稳,你说你该不该?你练到窨井盖里去了?”
我死命摇着头:
“我不该,不该,你别不理我…”
几乎不等栾峭说话,我就趴到了他的腿上。似乎只要他肯打我,我就弥补了“把他气走”对他的刺伤,而那在我所受的教育里,是一件了不得的大罪过。从前我是穿着裤子挨打的,但从那一次开始,裤子被褪到大腿一半的地方,栾峭的一顿巴掌结结实实地盖在屁股上,我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压着还是疼的。

楼主 柯狄勒  发布于 2017-03-20 00:55:00 +0800 CST  
栾峭从来不在人前打我,因此人前和睦的父子,在我眼里,也并不意味着真的和睦。我看着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放心。
事实上,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意识到:即使栾峭是我父亲,生我养我教我,我一犯错他就打,也是不正确并且没道理的。
——可正确的方法要怎么有效地使用,我从来没有见过。
甚至于,我后来长大了,今天去这个城市比赛,明天去那个城市庆功。我上车前,下车后,看着那些青白色灯光的、浅黄色灯光的、暖橙色灯光的窗户,都还会觉得有一种隐约的担忧:
——那扇看似平静的窗户里在发生什么?
——会不会也正有一个男人,对着他胆战心惊的儿子,拍着自己的大腿说“趴上来”?

那时候栾峭其实对我不算坏。
他认为,我犯了错,自己趴在他腿上,我服从这个仪式,就表示我认错。他的巴掌举得很高,啪地一下扇在皮肉上,就是一个五指的印子,慢慢地肿起来:
痛楚在臀面上爆炸,然后慢慢渗进肌肉里面去。我要是蹬腿挣扎,他一下巴掌就照着上一下的地方叠,疼得钝而冗长。一般一顿打都是二三十下,整个屁股都会红肿起来。
但是我有几次挨完打,疼得实在坐不扎实的时候,栾峭会叹一口气,去拿一个软垫来,给我放在椅子上。
我如果非常有骨气,也可以不用。但是有什么好处吗?我会疼。
我也不是恨栾峭,因为他并不是要害我,如他所言,我犯错了,他是要我长记性,要我守规矩。
虽然,那时候的规矩是他定的。一切规则都出现在我触碰之前,至于我这样的幼儿,从来就是面团一样软弱而可塑。

楼主 柯狄勒  发布于 2017-03-20 00:56:00 +0800 CST  
【4】
在我七岁之前,换乐器就像换白炽灯泡一样。吱嘎吱嘎地拧上去,没多久,又吱嘎吱嘎地拧下来。
——吱嘎吱嘎,总是很难受的。
三岁的时候,栾峭把我送去学古筝。没有去琴行,而是找了一个前街的老爷爷。我连最上面的那根弦都拨不动,按音疼得直哭,练了两年,茧子磨出来了,能弹几个曲子了,老爷爷去世了。
老爷爷去世的时候,我五岁。他是吃完晚饭寿终正寝的,葬礼上出现了他四十岁的儿子。这个儿子,是和他父亲掰了的,他不弹古筝,他拉胡琴。
我母亲觉得这件事情很荒唐,栾峭却不觉得。从小到大,他在我身上花钱毫不吝啬,隔天就给我弄来一把胡琴:
“拉去。”
我又吱吱嘎嘎地拉起了胡琴。为什么我不反抗呢?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新师傅拉琴的时候自我沉醉的有趣表情,也许是因为松香的气味,也许是因为我一弓下去发出的那种极具破坏力的尖利声音,能给我一种微妙的快感。
总之,我接受了这件新东西,并且少见地觉得,有些喜欢。
——那么古筝还弹吗?还是得弹。栾峭给我去少年宫报了名,每周六去。
然而一年以后,栾峭不知道哪里听来一个东西,叫做考级。他带着我去给少年宫的老师听,得到的结果是:
“这根本没法考。”
于是我的胡琴课也换到了少年宫里上。都在礼拜六,顺便还加报了一个夹在中间的扬琴课。这种诡异的搭配在我七岁那年,被栾峭的同事知道了。对方是个中年未娶的男人,说话很毒:
“你再让他吹个笛子,打个小鼓,小曲儿班子都可以找你儿子一条龙了。他还能上台唱个琴挑呢。”
在那人的建议下,栾峭决定送我去学钢琴。而被舍弃的,是胡琴课。
为了这件事情,我这辈子第一次反抗了栾峭。

楼主 柯狄勒  发布于 2017-03-22 12:21:00 +0800 CST  
少年宫的门口,有一个青少年维权的岗亭。
我那时候已经上了小学,学校安全普及教育,有人要伤害你,就去找岗亭。
我每次去上课的时候,都很快地瞥一眼岗亭的位置。
——在这件事情爆发之前,我在家里以老实乖巧出名,没有谁会以为我在动歪脑筋。
然而事实上,在我眼里,很多孩子都蠢得可以:
他们居然被牵到教室门口才开始哭闹,扒着门不肯进去。父母拦腰一抱,或者屁股上扇一巴掌,就哇哇大哭地进了教室去了。
偶尔有几个略略有点脑子的抗争者,早在少年宫门口就开始挣扎。但是,他们竟然就那么挣扎,坐在地上哭,然后就当街挨骂,甚至,当街挨打。
我的反叛计划酝酿了四天。第五天早上,走到少年宫门口,我突然将栾峭的手一甩,拔腿就往岗亭跑。
“警察!警察!”
栾峭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已经跑到了岗亭前,哭喊着拼命拍起门来:
“警察!警察!“
我一时半会儿,竟想不起来要对警察哭诉什么,只能拍着门哭叫,尖声大喊:
“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门被我拍了几下,竟然开了。我一个踉跄跌了进去,正准备扯开嗓门哭诉,却发现桌子前只有一张生锈的铁椅子,桌子上仅一撮瓜子壳儿。岗亭里头,竟半个人影都没有。
一阵风从我背后吹进来。
我简直怕得连哭都不敢哭了,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去。
外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栾峭在岗亭台阶前背手站着,见我出来,并不当街骂我,也不当街打我,只是开口,一字一顿地念我的名字:
“栾知栩。”
我分明看见他眼睛里隐约的怒气,吓得眼泪刷地滚落,但他开口,却仍是平静梗直的声线:
“你不愿意上课,是不是?”
我不敢不点头。
栾峭接着问:
“不愿意上课,不愿意到要报警?”
人群开始骚动,对着我指指戳戳,我知道自己惹大麻烦了,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若是在家里,栾峭已然爆发了。可这次不一样,他点了点头,开口道:
“我知道了。栾知栩,你下来。”
我不敢不下去。
“今天就不上课了。”
栾峭把我的手拉起来。在外人看来,他大约冷静淡然得堪称楷模。他开口,对我一字一顿道:
“——我们回家。”

楼主 柯狄勒  发布于 2017-03-22 16:52:00 +0800 CST  
他与我一字一句道:
“——我们回家。”

从小到大,栾峭对我都有一个原则。但凡他觉得不可犯第二次、也无什么道理可讲的事情,都省去说教,径直用一顿打来传递这个禁令。
那日一进门,我便被他揍了一顿。
他将我拎进家门,第一次抬手取下了门口那根高置的棍子,指着沙发扶手对我说:
“趴着。”
我梗着腰,站着不动。栾峭抬手一棍子震在沙发背上,我身子吓得一颤,腰骨略松,一下子就被他摁在了沙发上。栾峭的火气压了许久,遂不多话,拎起棍子照着我身后就打。
那棍子不沉,但细长而韧硬,抽在皮肉上,一下便会在身上打出一条红肿鼓起的伤痕,疼得滚烫锐利。小孩子皮肤细嫩,那种疼痛不是我可以忍受的。我挣扎哭叫起来,可力气哪有他大,完全动弹不得。
“爸爸!…疼,疼啊…!”
栾峭狠狠一棍子抽在我臀峰上,伤痕交叠,我只觉身后几乎似要掀了一层皮去,嗷地一声哭嚎出来,伸手去挡,手腕亦被反压在身后,他顿了片刻,抬起棍子又抽落下来。
栾峭一言不发地按着我,直狠打了足有八九下,方将我松开了。我痛得整个头都发蒙,趴在扶手上呜呜地哭,说不清是为疼而哭,还是为哭而哭,只听他道:
“下次还敢耍心眼和我闹吗?”
我抹着眼泪死命摇头。
“栾知栩,你以后记着,你要胡闹,”
栾峭不再打我,却冷不防反手一棍子啪地甩在沙发背上,直吓得我险些又喊了出来:
“——最好想想后果。”
他把棍子放了回去,将我从沙发上拎起来提上裤子,带我回了房间。与其说我没有受过这样的疼,倒不如说没有受过这样大的惊吓,抱着枕头,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
——我陷入睡眠之前,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从此要恨栾峭一辈子。再也不听他的,有本事他打死我。
可惜,我从来是一个懦夫。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下午,是被栾峭弄醒的。他拿着一碟梨子坐在我床边,见我醒了,低声说了句:
“别动。”
这句指令对于我来说,服从的难度远小于反抗。我顺从地趴着。屋子里有一种微辛气味,身后的伤已经擦了药。我慢慢醒透,上午的记忆分明起来,只觉得委屈又害怕,遂别过脸去。
栾峭拍着我的背,说:
“爸打重了。”
人在那个状态,兴许真是脆弱到不堪一击。这四个字刺得我一阵鼻酸。瞬间竟有一种几乎想回头扑进他怀里去的冲动。——我为自己的软弱感到惊骇,旋即觉得耻辱,猛地将被子拉过头顶,几乎将额角掐出血来。
栾峭隔着被子,压着声音唤我:
“知栩,出来。”
我不敢应他的话。死死地撑着自己的防线。将脸埋进枕头里,呜咽着哭起来,而且越哭越响。
栾峭等了半晌,伸手将被子拉下去。我哭得没了力气,亦没敢再反抗,仅余右手攥着一小截布料蜷在颈口抽噎着。他看了看我,又开口道:
“一下午都没喝水了。”
说着,拿牙签戳了块梨子递过来。我扭过头去。栾峭似乎也不意外,手亦未曾移半分,沉沉开口:
“栾知栩,——我好好跟你说的时候,你得听。”
这话震得我身子猛地一抖,我抬起眼看了看栾峭,终是慢慢举起手来,顺从地将牙签接了过去。
那梨子入口,甜得很清润。我却不知为什么,眼泪依然流个不停。我拿舌尖和牙齿,仿佛将它们当作一个个微小的自己,细细地将每个颗粒都碾磨至碎,再缓缓的吞咽下去。
——我恨极了那深在我骨子里的软弱和依赖,恨自己的不坚定和怕失去;恨明明委屈、明明不原谅,却不敢委屈不敢不原谅;恨我想彻底忘了,却又忘不了。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栾峭这一顿打,收效迅速而长远:
次日,我去上学,路过那个岗亭,远远地绕开了走。纵使在钢琴上我无甚天分,也按部就班地学下去,弹了十二年,古筝亦然;栾峭又送我学仪态,学茶艺,学各种各样古怪的课程。
——我再没敢于这些事情上逆过他一次。

楼主 柯狄勒  发布于 2017-03-23 14:40:00 +0800 CST  
无论如何今天应该会更。
但是这篇写得颇为紧张,我就出来问一下,有人在看吗?

楼主 柯狄勒  发布于 2017-03-25 09:58:00 +0800 CST  
【5】
“你在看着我。”
我猛地收回目光。栾知栩拇指抵着眉心,对我笑着摇摇头:
“没事。”
我又给他斟了一杯酒。
我不算是人,确切来说,不算是常人,但爱美之心亦有。栾知栩的面容,足以让他在人群中吸引太多眼光。
那些渴求着看见美好的眼睛,和只能看见美好的眼睛。

十一岁那年,老师让我们做了一个写作片段练习。描写身边的一个同学。
那时候班里有一个女孩子,文笔远超出了班里的平均水准。她的习作片段,常常被老师拿在班里读:
“——他白皙的脸也好,浅弯的眉也好,都那样秀气,像在一个江南的乌木大院里长大,久病初愈的玲珑少年郎。立在门前,脸上挂着笑,眼睛里怀着的,还是这世上最好的晴影天光。”
老师一边读,一边走下来。她甚至不必示意我站起来,因为所有的眼光都已经自动集在了我身上。

那时候,总有很多人喜欢看着我。可是,我一回眼和他们对上,他们就会把头扭开。
长期与各类乐器纠缠,我到底被黑白琴键与雁柱筝弦早早地磨出一副安静气质。这里头自然有栾峭那根棍子的功劳:我本不喜器乐,然每每挨了打,无处泄火,便只能跑去找物件诉苦,日久总要生情。委屈狠了,将琴码子崩出去已经不是新鲜事情,有一次砸的是钢琴,指甲没修,生生裂了半个。
也就是那一次,我盯着微微渗血的指尖,意识到:
栾峭的棍子,只能叫我不敢妄动,却不足叫我服气。我终究是不服的,只不过我不敢直接对着他表露。
——暂时的。
这个念头简直给我无穷的动力,我咬着牙,尽量小心地将断甲铰下来,满屋子去寻创可贴。我一路寻到客房里,拉开药箱,极震惊地发现,我家药柜里,外敷的、口服的、镇痛的、散瘀的外伤药,林林总总,竟比感冒药多了近一倍。

楼主 柯狄勒  发布于 2017-03-26 13:04:00 +0800 CST  
——有些头不得轻开,他自我七岁以后,抡巴掌越来越少,动棍子倒是多了起来。
丢三落四,顶撞老师,拖延作业,这些小孩子常有的毛病,我都有过。栾峭要求的是一错不二犯。冰箱上的约法三章被重订了一次,条目更换,有原因,酌情减免,但犯了错,总免不了脱了裤子趴在床沿,挨一顿好打。
“栾知栩,你这副样子给谁看?”
那几年,我挨揍的频率很高,他每每动完手,看着我伏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地装死,总要隔着被子揉揉我肿烫灼痛的伤处,说:
“爸是为了你好。”
我闭眼不吱声,他亦盯着天花板自说自话:
“你不知道,美国的西点军校,no excuse?没有借口。我告诉你,咱们这还算开明!…”
疼归疼,倒是从没有到过了一夜还上不了学的地步。栾峭对外称我体寒,不管有事无事,日日让我拎着坐垫去学校。早先还有小孩觉得怪,干些偷偷将系带剪断之类的破事,过了几天,班中受家里娇宠的几个看着我学起了样,也就平了下去。
到了三年级下半学期,年级里暗暗传起一个说法:栾知栩是某大户人家的小少爷,金身玉体,养尊处优。
在这种传言里,我的垫子、我素日温顺的模样,我从未请人到家里玩过,那几年又被送去练仪态,诸此种种全成了佐证。
而对于那些看肥皂剧的小丫头来说,这些都不过是佐证,最要紧的,是一张脸。

楼主 柯狄勒  发布于 2017-03-26 13:05:00 +0800 CST  
我的相貌随我母亲。
我母亲本姓白,双名璧如。外祖父母早逝,母亲被友人收养,遂改姓何。
双亲通过相亲认识。我祖父母亦早逝,养祖父母年迈多病,不愿我母亲受婆家委屈,看上栾峭白手起家,青年有为,想托付女儿。不料坐下来谈了一晚上,句句不投机。末了,自然是女方先开口,说的也是真话:
“我得走了,我爸爸给我定九点半门禁。”
“追定了。”
那日,栾峭回到公寓,与同事感叹:
“人是真漂亮。但最要紧的不是这个。——这年头,女孩儿家教这么好的,少见。是个可以过一辈子的人。”
母亲自小柔顺。她和我不一样,是种几乎刻进骨子里成为条件反射的不反抗。父母去世,更名改姓,都是大事,她只能一一安静地受下来,养父母于她有恩,望她与一个牢靠的青年成眷属,纵使不是最如意,她也从了。
母亲是疼我的。她敏锐地觉察我最轻微的着凉迹象。然自我记事起,在对我的教育上,母亲即便有与父亲不同的意见,也永远顺着父亲的意思。有时候别人夸我听话识礼,顺带一句:
“璧如,你家儿子怎么教的?”
母亲只是看着我淡淡地笑笑:
“我不太会带,男孩子,都是他爸爸在管。”
那些年,负责教训打压我的是栾峭;棍子容易打出伤来,掀被子擦药的也是栾峭。母亲从未替我上药,只在我挨得比较轻的几次来屋里瞧我,亦不问伤;其余多只在次日早上出门前,揉揉我的脑袋。
那些时候,她的眼睛是红肿的,大约哭过。但即使顶着一双哭过的眼睛,母亲也是一个绝然的美人,肤光赛雪,眉目如画。我从小就被人说相貌随她,儿时秀气,将来长到十几岁,要成祸害。到了班里的小姑娘会看人长相的时候,便成了作文本里堆砌的词藻。
“栾知栩。”
老师拿文件夹敲了敲我的课桌:
“来,你站起来,把你写的念一下,让我们猜猜是谁。”

楼主 柯狄勒  发布于 2017-03-28 10:15:00 +0800 CST  
我写的那个人,叫钱睦今。
钱睦今长得并不特别招人喜欢。七岁入学的照片上,他那双圆睁的大眼,就带着一股让人警惕的攻击性。
栾峭带着我,给老师鞠躬,我抬头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坐在第一排,正抿起嘴,磨着自己两颗犬齿笑。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栾峭一门心思将我教成精英,鹤立鸡群。但我遇到钱睦今之后,觉得这种计划很荒唐。有些人天生鹤立鸡群。进校第一个月,钱睦今就被留了堂,罪名是不守纪律,却不是作业没写、顶撞老师、和人打架。
——他于午饭时间,在食堂里挨班推销拌饭料。
食堂饭菜有很大问题,薄薄一层蒸蛋饼,下面全是半生不熟的青豆,被他闹得人仰马翻。
“我买回来一大瓶,一勺子卖一块钱,卖到完,可以赚…差不多二十块。”
老师年轻,急着立威,被气得留他堂。钱睦今被关到扫帚房里。四点半放学他还在,老师送了大队出校门,回来一看,钱睦今爬窗跑了。第二天被罚站在后面,不分上下课。
那日是公开课模讲,一堆校领导在后头听。师生互动环节,ppt突然卡住,一个滚轮,在屏幕上转个不停。
这算是一种考验,老师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大家还能说说,有哪些词是'横刀立马'这个格式的吗?”
一年级的孩子,词汇量非常有限,连'买菜做饭''劈柴生火'都凑上去,生生拖了十几分钟,下边再也无人举手。眼看就要拖成僵局,钱睦今也不举手,捏着老师开口打圆场前半拍,站在后面,响响亮亮道了句:
“——含英咀华。”

他小周考成绩不如我高。我能做一百分满,他九十八点五。但我见他有些怵,不敢和他说话,却不由自主地被他影响,升腾起一种妄为的胆气来。——公开课事件三个星期后,我在少年宫门口岗亭闹了栾峭,被好生揍了一顿。
我满腹的窝囊气,多少有一点迁到了钱睦今身上。小学里的交情,不想有就可以没有,我每天下课,直着肩背在位子上写奥林匹克,甚少与人玩,遑论知交。直到这次习作课,动笔,忍不住写了他。然而,全班都无法认出来我笔下是谁。
“是…兴趣班的同学。”我道。
“写得很生动,”
老师示意我坐下:
“让人很想认识这位同学。”
那晚做值日,我扫地,钱睦今擦黑板。我一点一点跟着簸箕走到他边上,道:
“我今天写的其实是你。”
“我没听出来。”
钱睦今拎着湿淋淋的抹布,画出一个漂亮的大弧。他转过身来,脚下木凳子咯吱咯吱地呻吟,手上抹布的水滴在簸箕里,砸得砰砰作响:
“不过我写的也是你。老师也给我批了个不知所云。”
我抬头看着他:钱睦今踩在凳子上,比栾峭还要高。我吸了口气,问他:
“可不可以看?”

钱睦今一向有本事让我羞愧。
我永远记得,他那张揉皱的格子纸,那些几乎要从格子里挤爆出来的字:
“那个人白皮肤,生得好,穿着白衬衫,白衬衫外面套一件米黄色菱花格的线背心。夏天不脱长袖,冬季又不添厚衣。”
“…永远坐得那么挺直,挺直得脊骨都像在发颤,犹似被两根纤细凌厉、涂着艳红莹剔蔻丹的手指尖掐着剧痛的穴位。…”
“…他从不回头,从不动怒,从不开怀地笑;他连回头都不敢,连动怒都不敢,连开怀地笑都不敢。”
……………
怎么说呢,这篇文章我写得有点…不能说累,只能说紧张。
所以大家可以多冒冒泡嘛w

楼主 柯狄勒  发布于 2017-03-28 10:57:00 +0800 CST  
“他从不回头,从不动怒,从不开怀的笑;他连回头都不敢,动怒都不敢,开怀大笑都不敢。”
—————
(接上文)
“你凭什么说我不敢?”
“——那你证明给我看啊,”
我手里拿着那张格子纸,有一种受辱的感觉。钱睦今将抹布整齐叠好往粉笔槽里一垛,道:
“你要不是这样的,就把我这张纸撕了。”
我犹豫一下,抬手,一撕两半。钱睦今又道:
“扔地上。”
我将两张纸片往地上一抛。钱睦今接着道:
“踩两脚。”
我踩了两脚。钱睦今勾勾嘴角,拎起抹布,往洗手间走过去。
我几步追上,一把拉住他的肩膀,开口却有些失了气:
“…哎!”
钱睦今将我的手甩掉,头也不回地走了。

按照规定,小升初不必考试,靠户籍分配。然而五六年级,每年的期末都要统测。
统测不需考课外阅读,是一次可以拿满分的测试。语文老师下发了十张密密麻麻的阅读题答案,命我们一星期背熟。
“小模考谁丢一分,就把整份答案抄一遍。”
结果,小模考,有个小姑娘因为错别字被扣了六分。六遍加起来必然破万字,绝不是一个小学生两个工作日内能抄完的。那小姑娘的家长径直告去了校长室,起先打着哈哈,后来便吵了起来。两个大喇叭嗓,在隔壁参加竞赛培训的十来个学生,隔墙听得一清二楚。
“那可是我们学校满分率最高的老资格啊。”
“——她就可以体罚学生了?”
“这怎么是体罚呢,又没打也没踢的。”
“——那我女儿就不用睡觉了?”
“严师出高徒。那么多学生,就你女儿被无缘无故针对不成?”
校长将嗓音拔高一截:
“这种事情我下次开会强调,具体个人,到各自班里解决,我们就管不着了。”
我斜对面的钱睦今牵牵嘴角笑了笑,玩着一支细细的笔,讲台上的指导老师面色平静地起身,将门一关,念刚刚批好的分数:
“我从低往高报。庞子珺65,李欣琦72,孙书豫81,钱睦今84,梁菱84.5,栾知栩91。”
“平均分79.5。平均分以下的,下次上交订正笔记。没报到名字的同学你们被淘汰,现在可以回自己教室了,好了我们开始讲评。”

楼主 柯狄勒  发布于 2017-04-03 23:57:00 +0800 CST  
在那些年里,读书对于我,亦是一种发泄。
栾峭的过往历史几不可考,只是听邻居玩笑间提过,栾峭当年,动辄被我爷爷操着擀面杖鸡毛掸追得满街跑。捉不到另说,捉到了就是一顿打。
据说,我爷爷有轻微的口吃,不喜欢和人讲理,因此栾峭现在管我,也只会动手。
“格就叫种草。”
那邻居家的媳妇坐月子,婆婆红光满面地拎着活鲫鱼嫩豆腐,往台阶上迈着胖腿:
“侬阿爷一日到夜敲侬爹,格歇子轮着侬哉!弗过啊,都是为侬好噶…”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台阶上,身后公寓单元门吱吱呀呀着合拢,砰地一声关上,震得我整个身子抖了一抖:
——栾峭从没有不准我哭。他打我的响动,他们都听得见。
我只觉得连头发根子都在麻胀着发痒。回到家,连琴都不愿意弹,只想天地之间不要有半点声音。我搬出包里一摞书,砸在桌上,拔笔就写。写得力透纸背,全针管深深的刺透一摞卷纸。
我写完一张,就往地上丢垃圾似的甩一张。
——我从没有让家人瞧见过我这副样子,遑论旁人。在他人视线能及的地方,我有一套与他们两厢情愿的皮囊,他们夸我面容俊秀、成绩优异。但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是一个疯子。
——我所看到的自己,正如钱睦今写的,懦弱、抑制、一切向内,不敢触犯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因为我不相信他们对我并无恶意。
我不相信他们,是有道理的。

楼主 柯狄勒  发布于 2017-04-03 23:59:00 +0800 CST  
我…终于…回来了。
今晚可以码字。
要是想看的人超过三个我就更新…

楼主 柯狄勒  发布于 2017-05-18 21:26:00 +0800 CST  
从上学开始,我的功课和综合学分便一直遥遥领先。
小学时代,栾峭对我的成绩要求得颇为苛刻。两个字,满分。日常的小卷,按扣掉的分数挨手板。基数不大,然因年纪还小,我疼得熬不住就哭着要躲,终只能被他捉回去扳紧了指尖,翻了倍地挨几下尤其狠的。
这种打法,疼得如同烧灼,肿痕却消得很快。到底也没有人知道,我在他们眼里已经考得这般好,回去却依然要被处罚。
学校那时候开竞赛开得火热,每个班撑死了也只有三个名额。我一个不落地全部参加了,数学同英语倒没有大碍,只一味用功,语文却不一样,老师总喜欢扣那么一点分,故总也上不了九十五。栾峭虽说不为竞赛卷子动手,却也总没有好面色了。
“你自己安排,”
他对我说:
“但是九点必须睡觉。”

楼主 柯狄勒  发布于 2017-05-19 12:24:00 +0800 CST  
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但凡醒着几乎没有消停,除了竞赛,功课,一堆乐器,还不时地要被带去会客,如同上满发条的钟表,但早五晚九地一定,外人看起来,我却没有半点实质上的健康问题。
终于有一次,栾峭的一个同事问我:
“栩栩真是优秀。这么小就这么忙啊?累不累呀?”
我正陪着那同事家三岁的小女儿剪民办幼儿园的作业,看着小茶几上一堆粉粉绿绿的纸片儿,看着自己手指上一层薄薄的茧,不知道是哪根筋打了结,怔怔道了句:
“没事的。”
席间还有不少人,在他们眼里,我只是单纯地,像这个年龄的许多孩子一样,在故作老成。他们大笑起来,继续相互敬酒,栾峭与觥筹交错间瞥了我一眼,又去向服务员交代那条迟迟上不来的多宝鱼了。

那天送我去钢琴课的路上,我就知道他在生气。
——他也不容易,这样大把的精力财力砸在我身上,因此我下了钢琴课,发现门口没有接的车,连半点惊讶都不生,直接自己走回了家里。
一路上,我都试图思考着要不要去道歉,然而无果。——那刚好是所有补习班下午课程的散课时段,街上到处都是嬉笑打闹,踩叶子摘花的孩子。他们的外套大多脱掉了,胡乱地塞在书包里,甚至从未拉满的拉链里挤出一点来。各色书包随着奔跑跃动一下一下地砸着脊背,圆圆的手臂在灿烂的夕阳里挥着。
我走得越来越慢,步子越来越散,就是为了看着他们,越看越觉得羡慕而惭愧。将要到家前的最后一个拐口,我将衬衫的袖口解了,直直地捋到手肘高,倚在一棵银杏树的撑架上,远远地眺着落日,说:
“我不道歉。”
我记得,路上有个人转过来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和中午栾峭有一点相似。我突然觉得丢人,并且发现,先前那一点惭愧里,确有三分,是因着自己竟这样辜负父亲的栽培和寄望。为了压制这种感觉,我将眼光收回来,钉在那个人的背影上,将声音提了有一倍:
“我不道歉!”
说完这句话,我抬脚就跑,连路边的狗都被我吓得退了开去。我跑进小区,直接踩上草坪,从蔷薇坛里几脚踩过去,踩得枝碎花飞,将钥匙捅进单元门,摔开。
我倚在门上,喘了好一阵。接着,一步一步,扎扎实实,稳稳当当地走上去,开锁。
——我以为,会迎面飞过来一个什么东西,或者门会反锁,我都准备好了:
然锁顺顺当当地开了。我一推门,发现,家里根本就没有人。

楼主 柯狄勒  发布于 2017-05-19 12:28:00 +0800 CST  

楼主:柯狄勒

字数:34559

发表时间:2017-03-20 08:0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8-21 09:49:5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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