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改编】白罗衫(古风,父子)

小生徐继祖,年方十五,兰溪人氏,见过各位看官老爷。


原来的镇楼图被毙了,故重开一贴。

楼主 用户名又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24 09:07:00 +0800 CST  
秋灯明翠幕,夜案览芸编,今来古往,其间故事几多般。
少甚佳人才子,也有神仙幽怪,琐碎不堪观。
正是不关风化体,纵好也徒然。
论传奇,乐人易,动人难。知音君子,这般另作眼儿看。
休论插科打诨,也不寻宫数调,只看子孝共妻贤。
正是骅骝方独步,万马敢争先。
且问后房子弟,今日敷演谁家故事?那本传奇?
孝义难全《白罗衫》。

楼主 用户名又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24 09:07:00 +0800 CST  
第一次写古风,理科生文笔渣,随便喷!!!!!!!

楼主 用户名又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24 09:07:00 +0800 CST  
(1)
正月五日,市估祀神,悬旌返肆。
这一天是开市之日,兰溪县内,鼓乐齐鸣,草台作唱,大街小巷一派热闹。而在兰溪首富徐能府中,情况则有所不同。
这位徐能老爷落户兰溪已有一十五年。
初到之时,只有一人、一船、一跟班,另有怀中幼子,尚未满月。徐能状似白面书生,做事却豪爽利落,踏上兰溪县土地,左右转了半日,当即就购下了升平街上一处宅邸。真金现银,当天付清。
次日,徐能从船上迁至府中,身后家当连同那艘大船,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那日江中火光漫天,岸边人声鼎沸。徐能负手立于宅中,阖目长叹。举头三尺青天为帐,俯身须臾神州作船,从此以后,这里是他的故乡。
“赵三。”
“在!老爷。”
赵三就是徐能带来的唯一跟班。他生得浓眉大眼,身材壮硕,黑皮。他不仅看着黑,穿戴也是一身黑,黑上加黑,一副为非作歹的好皮相。这么黑一个人,却对徐能忠心不二。
“从今以后,我徐能不娶妻,不生子,在此地吃斋念佛,阅书焚香,以了此生。你若肯留下,敝人这里万贯家财,虽不能花天酒地,但总有你一世吃穿。若你也要走…先前多年兄弟情分,敝人也将谨记。日后时运不济,穷困潦倒,这徐府也是个去处。”
徐能说罢,一睁眼,却发现赵三已跪在身前。
“老爷,…”
赵三只说出这两个字来,竟话头哽咽,再无下文。
一去十五年。
“来人啊!”徐继祖一脚踹开徐府大门,扯着嗓子喊,“赵三!赵三!赵三赵三赵三赵三赵三…”
“少爷。”赵三不知从一个什么逼仄角落里急匆匆赶出来,“不是同老爷一道去赶庙会了吗?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废话少说,”徐继祖道,“快给老爷我找捆绳子来!”
赵三不解道:“少爷要绳子做什么?”
“这儿,”徐继祖指着徐能屋子的门梁,“把老爷我吊上去。”
片刻之后。
徐继祖冷冷地看着赵三手中的绳结:“赵三,老爷我不是要上吊。”
“那少爷是要…”
徐继祖两手并拢,往前一伸:“捆起来,往紧了捆,然后吊上去。”
赵三的手脚很利索,不一会就将徐继祖双臂捆紧,吊在了门梁上。徐继祖挣了一挣,感到手腕勒得难受,顿觉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又两手拽住上边的一截绳子,这才稳当下来。
赵三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问道:“少爷这是何故?”
徐继祖道:“我爹上回说了,再在功名上忤逆他的意思,就吊起来打。”
“然后?”
“老爷我刚才当街跟他吵了一架。”
赵三捂脸。
“少爷骂老爷什么了?”
徐继祖道:“老爷我堂堂正…”
“一口一个老爷我,那么我是谁?”只听背后传来一句话,两分怒意八分无奈。徐能回来了。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大门紧闭,未见一声响。而两人似乎都习以为常。
赵三开口就要劝,却被徐继祖抢了个先。
“我去年乡试中了举,自然当得起一声举人老爷。”
赵三道:“可这府中只有一位老爷。”
徐继祖道:“那只能是我。”
赵三问:“那你爹…”
“现在只能算一个太老爷。”徐继祖道。
赵三咽了口唾沫。他家少爷的胆气,他只能叹服。

楼主 用户名又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24 09:08:00 +0800 CST  
@用户名找回来了
@聆雲暮
@潭砚辞
搬了个楼啊,果然有毒的镇楼图是不行的hhhh

楼主 用户名又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24 09:10:00 +0800 CST  
感谢大白@用户名找回来了做的指南,贼清爽
本文晚上更新,白天不用刷,感谢。

楼主 用户名又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24 11:12:00 +0800 CST  
(2)
徐继祖七岁起延师训读,每日五更则起床诵书,至夜半挑灯不止。他聪慧刻苦,教书先生也很看得上他,曾断言其将来必成大器。因此,有时顽劣调皮,先生也不忍打骂,权当没看见。
先生这里放过去的毛病,到了徐能手上,却要一条一条算个明白。
兰溪地处南方,水米充足,百姓生活富足安康,若是得了一儿半女,都是捧着长大的。徐能祖籍不在兰溪,因此徐继祖是被他爹揍着长大的。
赵三有时候喊人吃饭,听见老爷房门里有大动静,立即就明白过来:少爷又惹事了。好嘛,饭也别吃了。遂收拾碗筷,径自去睡了。
这种情况每月都要发生数回。有时候打得狠了,徐继祖哆嗦着出老爷的房门,哭哭啼啼地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徐能替他罩了件外衣,语调温善,问道:“等什么?”
徐继祖带着哭腔道:“…等我明天起来重新背。”
遇到这种情况,徐能就笑笑,亲自将儿子送回房中,好言好语地劝慰。第二天必是早早出门,穿过好几条街,替儿子买最爱吃的炊饼枣糕。
人生在世一张嘴,哪有不向枣糕低头的道理!
故而挨打归挨打,徐继祖对他爹的感情也非同一般。他从小没了娘,徐能是他唯一的亲人。
三年乳哺,熬夜起早。五六肩头嬉闹,七岁延师训读,儿欢喜父亦笑,子愁闷爹亦恼。徐能既当爹又当娘,十五年相依,未曾有过分毫的怠慢。
徐继祖不傻,爹对他好,他都看在眼里。徐能想他念书,他就念。他念书,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焚膏继晷,兀兀穷年,直到十四岁中举,轰动了全县。
他从未真正顶撞过徐能——除了这一件事。
徐继祖在半空中吊了许久,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却听徐能站在身后,问了一句话:
“徐老爷你是诚心找打,还是想荡秋千?”
徐继祖张口就答:“老爷我要想荡秋千也犯不着——啊!”
话说到一半,变作了一声惨叫。徐能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拿了一支笤帚,此刻一记抽上来,毫不放水。
门梁高九尺,徐继祖拼了命也够不着地,当真像坐了秋千一样往前晃去。
徐能就站在他身后看着。等徐继祖悬再次停在半空,笤帚又压上了屁股,前一道痕迹还隐隐作痛。
徐能问:“喊自己什么呢?”
徐继祖梗着脖子道:“老爷我——”
话音未落,他又晃了出去。赵三的绳子系得很好,不打转,徐继祖就直直地往前晃,又直直地晃回徐能手边。这次徐能没有要等他消停的意思,但凡屁股晃到手边就是一记。
赵三本来想同情他家少爷,可惜场面实在搞笑,再看下去恐怕要笑出声。他心里默念一句对不住,转头做饭去了。
徐能边打边问:“现在会喊了么?”
徐继祖挨了好几下,总算找到个空歇,连呼带喊地道:“爹让我说完啊!”
徐能停了手,只余绳索摩擦房梁发出的咯吱声。
徐继祖深吸一口气,定声道:“爹,你连一句太老爷都受不了,怎么还要我去赴会试?我要是中了贡士,这徐府的老爷…还能是爹不成?”
徐能客客气气地听他说完,掂了掂手中笤帚,呼着风声就是一记。
徐继祖的惨叫声绵延不绝。厨房中的赵三默默地搁下了手中的乌鸡。还是,改日再吃吧。

楼主 用户名又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24 17:54:00 +0800 CST  
(3)
徐继祖自幼饱读诗书,向来倾慕古人气节。苏武牧羊,伯夷采薇,他在油灯下读到这些故事,心底里充斥着一股豪迈之感。这一种豪迈感是深入骨髓,无法抹去的。
“爹!”徐继祖叫道,一派铁骨铮铮的状貌。
“怎么?”徐能是很讲道理的人,垂了手,看着儿子晃过来,晃过去。
“我徐继祖!绝不——”
徐继祖的宣言发了一半,猝不及防被一记笤帚给抽成了两节。这一下比之前所有的加起来都疼,直接将他抽飞了出去,又在半空中硬生生被手腕上的绳子勒住,力道之大,几乎将手腕扯得脱离关节。徐继祖在一瞬间疼懵了,隔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要惨叫。
“绝不什么?”徐能仍旧客客气气地问他。
“绝不敢再自称老爷…”徐继祖带着哭腔接道。
徐能亲自取了凳子,将悬在门梁上的绳索割断,又稳稳地接着儿子,替他割开了绑住手腕的绳索。徐继祖两只手腕上都勒了好几道红痕,尚未回过血来,止不住地抖。
徐能端详了一会,叹道:“你说说,何苦呢?”
“爹说了,再忤逆一次,就吊起来打。”
徐继祖刚才狠哭了一场,此刻说起话来仍然断断续续。本来带着赌气的话,听着倒像在委屈讨好。徐能见他这样,狠不下心来深究,只道:“你保证去赴会试,这件事情,我们就此揭过。”
徐继祖抽噎着,沉默不语。
徐能等了一会,不见答音,便转身进了房内。徐继祖刚才挨打的痛劲还没下去,只觉得走路时摩挲着身后的衣料,一阵阵地疼。他咬了咬牙,还是跟了进去。
正是冬日午时。南方的冬日不比北方,虽冷却不至恶寒,若逢晴天,总暖得人周身舒畅。徐府中朝南的一间屋子归了徐继祖,雕栏实木,日光透亮;徐能这一间则是朝西,湿气又重,角落里生霉,地上的石板透着凉意。徐能坐在他惯常的实木太师椅上,仿佛料定了徐继祖会跟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徐继祖走到他爹身前,敛首就跪了。

楼主 用户名又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25 21:16:00 +0800 CST  
日更,所以不太能保证长度,请见谅…

楼主 用户名又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25 21:17:00 +0800 CST  
(4)
青石地砖坑洼不平,极吸凉气,冬日里但凡鞋底稍薄,都觉站立难忍。因此,徐继祖这一跪,豪迈不过三秒,登时就后悔了。
这么多年来,徐能从没叫他跪过。
难以缓解的冰冷硬生生嵌进皮肉里,周身的重量都压在膝盖上,即使没有那一下撞击,都硌得苦不堪言。这不是门外那种被日光烤得能煎蛋的石板,在这样的地方跪久了,恐怕要变成一个残废。
徐继祖在心中亲切问候了石板匠的家人,暗暗咬牙盘算着。
跪下去,多半伤身;站起来,又伤脸面。要腿还是要脸?
这么一个问题,若要有气节之士来答,多半选择脸面。然而经过多年实践,徐继祖得出结论,脸面主义是可以被打倒的。
腿就两条,留着可以跑路,路边有点心摊,点心摊上卖枣糕,他又有钱,因此有腿就有枣糕。逻辑严密,环环相扣,毫无漏洞。
徐继祖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拍拍膝盖,看着他爹,笑得一派无辜。下一秒,他就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道按在了床上。刚想说话,忽觉身后抵上了一柄戒尺,顿时噎住。
徐能松了手,极诚恳地劝道:“想清楚了再开口。”
徐继祖趴在床上,一时惶然。他怎么会想不清楚呢?人世功名非他所眷,山林竹海也非他的归宿。他十五年来所爱的,唯有兰溪一方水土,空宅两位至亲。
他爹中年得子,如今已是迟暮之人。余生短暂,若不能承欢膝下,他拿什么来报这养育之恩?
“爹,”徐继祖紧紧攥着床沿,“继祖今年才十五,哪怕再等十轮会试,也等得起。”
古来多的是白发进士,中年秀才,徐继祖这样的年纪就中了举,真是怎么等也不过分的。
回答他的却是檀木戒尺狠狠咬上来的声音。先闻其声,听其响,而后才铺天盖地觉得疼起来。方才那一场吊打,打得已是万分巴适,如今又来一场,实在有些难耐了。他几度向旁避开,却又硬是逼着自己回到戒尺之下。
这是他头一次顶撞徐能,尽管态度强硬坚决,却不想一意孤行。他宁愿在这里挨打疼得死去活来,为的只是严亲一句松口。
可是徐能的意思也很明白。他只说了一句话。
“为父今天不用你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不用你服气这样的安排。为父只要你答应赴试,其他一概不谈。”
这是徐能头一次这样告知他,毫无理由,近乎专断。

楼主 用户名又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26 22:36:00 +0800 CST  
小生改编的幅度还是蛮大的,请不要代入原剧人物性格,谢谢啦!

楼主 用户名又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26 22:56:00 +0800 CST  
(5)
戒尺和笤帚不一样。后者的专职是扫地,偶尔打人,以作消遣;前者则生来就是要打人的。徐能教子多年,从来不定什么劳什子规矩,到时候随机应变起来麻烦不说,指不定哪日还要打脸。因此,手中一柄戒尺就是他的规矩。
换作往日,徐继祖早开始哭爹喊赵三地讨饶了。然而今天不行。他平生第一次硬气一回,此刻满身是理。况且他爹还摆明了要将他直接打服。这他要是服了软,日后还怎么过?
徐继祖死死咬着胳膊,涕泪俱下,满心只有后边炸开来的疼。密集而不留手,猛烈堪比挨马踢。
哪家遭了瘟的马踢人屁股的?
他愈想愈觉凄凉,不觉凄凄切切哭出声来。身后的瘟马停了那么一时,只听徐能问:“为父问你,是这尺子硬,还是你的屁股硬?”
徐继祖极悲哀地抽泣了一声。而后,嚎啕大哭。这两样玩意都不够硬,这宅子里数他爹最硬。跟他爹硬碰硬,他不如玩蛋去吧。
“徐老爷究竟答不答应?”
戒尺深深压在肿痕上,威胁意味十足。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徐继祖哭得梨花带雨,脑子却还清爽,答这问题时绕了个弯,只道:“都听爹的。”
今日的爹是爹,明日的爹也是爹,他的爹是爹,隔壁张三的爹同样是爹。他是说听爹的,又没说哪个爹,因此等于没有。徐继祖迂回战术玩得飞起,却被徐能一句吩咐兜头浇了个透。
徐能转头就道:“赵三!送徐老爷上京!”
徐继祖下巴都快掉了。
“今天?”他磕磕巴巴地搜集理由,“到京城只要二十日,不必这么早…”
“水路不安全,多留些时日好应对。”徐能对答如流,拎起自家儿子就往外走。
“书…还没温完…”
“吾儿有理。”徐能点头,脚步顿了顿。
徐继祖还没来得及窃喜,却听到下边半句:“为父现在帮你从头温一遍书如何?”
他一口气闷在胸腔里,半天找不出一句答话。眼见着徐能要将他送出房门,忙不迭喊道:“我行李还没收拾……!!!”
沉甸甸的钱袋被一把惯进他怀中。兰溪首富徐太老爷轻飘飘一挥手:“重买。”
“你把我打成这样你不能赶我走!”
“不敢不敢,”徐能慢条斯理地往太师椅上一坐,阖目养神,“这是徐老爷府上,赶不得。”
然后,他忽地一拍椅边,喝道:“赵三!把徐老爷请出去!”
双扇大门在眼前轰然合上。
徐继祖站在冽冽寒风里,面色不善,形容不妙。他在开市之日被扫地出门,怀里一个钱兜,身边一个黑皮。

楼主 用户名又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28 03:16:00 +0800 CST  
(6)
兰溪县地处钱塘中游,东南形胜之地。每日里千帆来去,两岸潮汐,一派热闹。徐能十五年前一把火烧得热浪滔天,仿佛还是昨日之事。今天,就轮到徐继祖搭上客船,赴京赶考了。
徐能曾经立誓,此生不离兰溪水土,因此遣了赵三送儿子上京。江上风疾,刮在脸上如刀割,徐继祖却久立船头,注视着故乡渐行渐远。兰溪县内四季宜人,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此番景致,在旁处怕是见不着了。
最挂念的是泓德街口的刘记枣糕。磨黍作面,甘蔗熬糖,红枣、杏子、甜桂花,糯糯地和在一起。早晨揭开纱布盖头,蒸汽溢得满街飘香,那种香软生甜的滋味,他怎么也忘不掉。
背井离乡,不念殷勤不念佛,但念枣糕一块。
他们坐的是当下最快的沙船,调戗使风,一日千里。徐继祖初次登船,一天里要不适个百八十回,没事就趴到甲板边,随时预备大吐一场。赵三却是自在得很,跟水上讨生活的人全无两样,每日里哼哼小曲,甲板上散散步,拍拍正在大吐的徐继祖,如履平地。
徐继祖将胃液都快吐了出来,干呕着问:“赵三…你以前…做什么生意的?”
赵三道:“当然是跟着老爷做生意。”
徐继祖已然不想继续纠缠老爷之位的归属问题,缓了口气,又问:“老爷以前做什么生意?”
赵三想也没想就道:“没本钱的生意。”
徐继祖还想问:“什么叫没本钱……呕……”
钱塘江水浪打浪,船下浪来船上浪,徐继祖一下子惯在栏杆上,又一次没命地吐起来。
这种情况持续了五日。
第五日凌晨,岸上的鸡还没叫,赵三突然踹开徐继祖的客舱,看着心情颇好,拉起奄奄一息的徐继祖就往外跑。
到了甲板上,赵三松手指着黑不隆冬的天边,豪情万丈:
“你看到什么了?”
徐继祖两眼昏花,迷迷糊糊道:“月亮?”
赵三哎呀两声,上前几步,对着船行的方向,又一次豪情万丈:“你再看看!往下边看!看到什么了?”
徐继祖睡也没睡醒,整个人七荤八素,只知道视线下移。他愣了一下,试探道:“看到了…你?”
赵三痛骂少爷扶不上墙,颇为遗憾地公布了答案:“三堡啊!前面就是三堡,我们要进运河了!”
徐继祖盯着两只黑眼圈看他。
“运河不比野水,四平八稳,风和日丽,到那时候行船,稳!少爷你再也不会吐了!”
当日,沙船入运河。黑云蔽日,怒涛奔雷,大雨瓢泼,惊涛翻覆。
徐继祖吐得死去活来。
三日后,天色放晴,徐继祖再次回到甲板上,落魄如瘟鸡。赵三精神抖擞,向着日出的方向道:“这下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了!”
话音未落,芦苇荡里突然杀出百八十艘小船,顷刻之间,钢索纷纷咬上沙船,一船货物连同旅客,尽数掠走。
徐继祖昏了过去。
一盆冷水兜头浇落。徐继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只见对面立着一位比赵三还赵三的莽汉,此刻将水桶随手一掷,冷声道:“姓甚名谁,家在何方?”
徐继祖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答道:“家住兰溪县,姓徐名……”
“名什么?”
徐继祖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几个弯,脱口而出:“熊。”
“徐熊?”莽汉狐疑地重复了一遍。
“徐熊。”徐继祖道,垂头丧气的模样。

楼主 用户名又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28 22:45:00 +0800 CST  
(7)
徐继祖被那莽汉一把拎起来,在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兜了好几个弯,最后脸朝下飞进了一间破牢。
可怜徐继祖一介书生,平生和武力这两个字最大的接触就是被他爹揍。奈何又是字面含义的记吃不记打,竟从未起过一点习武反抗的念头。如今一身散骨,弱不禁风,这么一摔,当即又一次厥了过去。
这回没人把他泼醒。醒过来的时候,四面一片天昏地暗,根本分不清白天晚上。他不知自己昏了多久,只觉得喉间一片干涩,费劲地吞咽了一会唾沫,才勉强发得出声音来。
唯一的光亮在牢门外边,徐继祖下意识地往那里爬去,却被当头一喝:
“干什么!”
他抬头,眯着眼睛,见那莽汉守在门口,壮如三人合抱的柏树,声如报了废的洪钟。
徐继祖哑着嗓子哀哀地告道:“水…”
莽汉看了他一眼,道:“没水。”
徐继祖在牢门前讨了半日,莽汉却再也没开过口。越说越渴,越渴越说,他眼前一阵阵发白,最终又昏了过去。连着两三日的时间,他一时醒过来,一时昏过去,昏醒交替之间,眼前总也不变是那张黑脸。
三日后,徐继祖于半活不死之中隐约听得一个声音,仿佛在怒斥:
“老子让你断他粮,奶奶的让你断他水了吗!断粮无碍,断水送命,你杀千刀的脑子是葱长的不成!”
然后牢门边传来一阵铁链哗啦,脚步由远及近。那声音突地凑近徐继祖耳边,惋惜地叹道:“娘个逼的,难道已经死了?”
这人言语粗鲁非常,声音却是干干净净,一派扎稳。
这样的声音,必不是从小野放他娘他奶奶地长大的;却像是个读书人的声音。
徐继祖从小听着徐能的教诲长大,对这样的声音潜意识里就有着信任,于是喃喃地重复:
“水…”
然后他感到自己被有力的胳膊揽住后背,半倚了起来。清凉甘甜的水触到唇边。他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倒水的人也不急,由着他一点一点啜饮,直到满满一碗水一滴不漏地喂了下去。
来人放下碗,吩咐道:“隔一个钟头喂一碗,晚上跟他们一起带上来。老规矩,你他娘的可明白?”
莽汉点头道:“明白。”
片刻之后,徐继祖被那莽汉一把拎得双脚离地,紧接着就是一个嘴巴子,啪地给他打醒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样一回事,又被提着领子灌了一碗水。莽汉显然没有刚才那人的好脾气,一碗水呛得他咳嗽连连。咳嗽还未停,屁股上又挨了一脚,几步踉跄,狠狠砸倒在地。
“醒了没?”莽汉问。
徐继祖连连点头。莽汉却三步两步上前,又一次将他一把拽起来,凶神恶煞地瞪着他,斥问道:“饿不饿?”
这是什么问题?徐继祖一脸懵逼:“我…应该饿还是不饿?”
莽汉一脚踹他腿上,徐继祖惨叫一声。
“饿不饿!”
“不饿!”徐继祖哭喊道。
他现在已经别无所求,只希望莽汉可以放过他,饶他安安静静在逼仄的角落里趴一会。谁料莽汉听了这答案,竟双目圆瞪。
啊,他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徐继祖两只手死死攥住莽汉的铁腕,哭喊告饶:“我不饿,我什么也不吃,你饶了我吧…”
话音未落,他向后飞了出去,狠狠砸在墙上,感觉自己就像拍碎的鸡蛋。
那莽汉指着徐继祖的脸,吹胡子瞪眼睛,怒道:“你他奶奶的竟然敢说不饿!”
徐继祖登时反应过来,改口高呼:“我饿!”
莽汉将信将疑:“真饿了?”
徐继祖哭道:“你把那栏杆拆下来,我吃给你看…”
他在船上一连吐了这许多日,上了岸更是粒米未进,不喝水还好,刚才两小碗清水下肚,此刻清醒非常,饿得半疯。
莽汉道:“饿了就好。”
他一把拽起徐继祖,大踏步出了牢门。转过七八道弯弯绕绕,豁然开朗。他们到了天井之中,月明星稀,落木萧萧。
院子中央有一张桌子,桌子正中摆了一只盘子,盘子里面盛了一条红烧鲫鱼。
桌子边上站着十多个少年,有的和徐继祖一般年纪,也有更小的。均是衣衫褴褛,见了鲫鱼两眼放光。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双筷子,眼巴巴看着那条鱼,却没人敢下手。莽汉将徐继祖推到桌边,将桌上最后一双筷子塞进他手里,转身向着角落中道:
“军师,齐了。”
徐继祖这才注意到这天井里不单有条鱼,还有个别人。那人从阴影中缓步而出,手中折扇哗地一收,向那鱼一指,道:
“都他娘给老子动筷子!”
一声令下,十多双筷子同时伸出,俨然一场大战。

楼主 用户名又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30 22:51:00 +0800 CST  
(8)
一尾鲫鱼,鲜捞活杀,葱姜去腥;又有黑豆一斗,青椒一升,下以盐水,盖以椒叶,二七日成酱。用豆酱煎鱼,鱼肉白净,丝丝入味,汁水浓厚鲜咸,香飘十里而不止。
这种说法是不成立的。它就是香到天上去,它也飘不了十里。可在这帮饿傻了的孩子面前,这鲫鱼就有这么香。
十多双筷子一通哄抢,很快只剩鱼骨。更有甚者,想端起盘子连汤带水舔个干净。
扇子哗啦一声展开。好像这声音有种特殊的威慑力,好几双手顿在了半空。
那军师将他们一个一个打量了过去,用扇子点着人头道:“这个,放了。这个,扔回去。这个,放了。这个,也放了。…”
天井外边呼啦啦涌进来十多个小厮,听了军师的吩咐,或将人架走扔出门外,或将人扭送回牢房。直到点到了徐继祖这里,扇子却顿了一下。
莽汉见状,上前一步,道:“军师,此人是——”
扇子在他面前一戳。莽汉噤了声。
“这个,我带走了。”军师手中的扇子戳了戳徐继祖的脸。说罢,他伸出一只手,面色温和,似是邀请之状。
那莽汉见了,却忽然变了神色。他侧身一步拦住,声音都冷了几分:
“军师,这不合规矩。”
军师扬目看着莽汉,问:“这规矩,是谁定的?”
莽汉道:“…您。”
“这规矩,又是谁管的?”
莽汉吃瘪,道:“当家的。”
“这山上当家的,是你吗?”
莽汉道:“不是。”
“那你他娘的敢跟老子废话?”军师脸色一变,刚才的温和顷刻无影无踪,“滚蛋,让当家的来跟老子说。”
徐继祖目瞪口呆。刚才还给他左一拳右一拳的莽汉,此刻气焰全无,只得让开道路。
军师又恢复了温良的做派,再次伸手道:“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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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能猜到这条鱼的玄机吗~

楼主 用户名又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31 23:53:00 +0800 CST  
(9)
从天井出来,过一片竹林。林中竹叶茂盛,长势不齐,下有鹅卵石铺的小径。曲径向前分三支,正东、东南、东北。军师挑了东北一支,牵着徐继祖往前走。不多时,过一圆形门洞。上有木刻匾额,浓墨行楷,书:
杀鸡宰羊。
徐继祖瞪着那匾额许久,以为自己饿晕了,眼神不好使。军师先一步踏进了门洞,回头见状,笑道:“当家的喜欢,觉得有书香气。”
徐继祖浑浑噩噩地进到院子里,被牵到石凳上坐了。不多时,那军师亲自端了一壶清茶,几碟小菜,另有一碗白粥,搁在徐继祖眼前。
一碟炒虾仁鲜脆剔透,几只春不老甜爽多汁,佐几块玫瑰乳腐,清淡宜口,虽无浓油赤酱,却吊足了胃口。
军师伸手递来一双筷子。徐继祖接了,听他道:“还未向当家的说明此事,不宜张扬,阁下在此之前,万万不可离开院子。”
徐继祖尝了一口粥,又忍不住连喝了两口,这才问:“什么事?”
军师自顾自斟茶,抿了一口,谈天般地问道:“阁下是哪家府上的公子?”
徐继祖心头一紧,脑中转了好几个弯。正要答话,却听军师笑道:“不说也无妨。什么时候中的举?”
徐继祖略一思索,觉得这事情说了也不打紧,便招实答道:“去年。”
“这是赶着上京赴试?”
徐继祖点头。上京不假,赶倒真也不赶,他还巴不得不用去。奈何口口声声答应了爹,扯谎赖皮一向不是他的作风。
见徐继祖闷头喝粥,军师又问:“小菜不合胃口?”
徐继祖连连摇头,小心翼翼地伸出筷子去,夹了一只春不老。这是一种圆溜溜的白萝卜,个头极小,缨子碧绿。每年春天产于江南,腌制保存,带甜味。徐能家中吃的是时令蔬果,不讲究腌菜,因此徐继祖从未见过。这回一尝,倒是喜欢得很,佐着喝了大半碗粥。
见他放开一些,军师也就不再说话,一杯接一杯地喝茶。等一碗粥见了底,丫头上来收拾干净,他才放下茶盏,问道:
“可有把握?”
徐继祖知道他问的是考试,于是答道:“第一次赶考,不知深浅。”
这是最保险的回答。军师扫了他一眼,却不买账,扇子一合,起身道:“那好,敝人就替阁下试试深浅。”
他一挥手,向房内去了。
两扇朱门向南开,门槛高约一尺,很是讲究。徐继祖战战兢兢地跟进去,见四面皆是书架,架上卷帙浩繁;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竟然还有香炉,袅袅生着烟。
军师在桌前坐下,终于舍得搁了扇子。他招呼徐继祖走近一些,然后问道:
“知道为什么请阁下过来吗?”
徐继祖猜:“因为我吃了很多鱼?”
“错。”军师道,“一条鱼端上来,穷人家的孩子先食鱼背上大块鱼肉,富贵人家的孩子先食鱼腹之肉。而像阁下这般,上来一筷子直夹鱼脸肉的——”
“非但是大富大贵人家之子,而且需是家中宠子。阁下知道,这样的孩子,我们一般如何对付吗?”
如此斯文的人,坐在如此斯文的地方,口中却满是绑票勒索之理。偏生这人还浑然不觉怪异,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徐继祖本能地就知道,此人能当上绿林军师,一定有其厉害之处。
军师见他不答话,笑了一声,接道:“我们一般先揍吊进牢里,舒舒坦坦地揍上一顿,然后唤爹娘来看。只要把握得了分寸,不伤筋动骨,一笔买卖就够吃三年。阁下意下如何?”
徐继祖吞了口唾沫,后退了一步。军师见他这样,话锋一转,道:
“当然,敝人将阁下带回来,自然还替阁下备好了另一条路。”
“什么路?”
“留在敝人这里,待到时机成熟,敝人自会将阁下送出去,而且保证阁下赶得上今年会试。”
这些敝人阁下乌七八糟一团乱的信息,到徐继祖那里过了一遍,很快变成个问题:
“你…为什么帮我?”
军师笑了。
“自有阁下的用处。”

楼主 用户名又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2-02 22:46:00 +0800 CST  
(10)
第二日傍晚,军师将徐继祖带去过目。过目是山中说法,意思是叫当家的看一眼,合不合缘分,能不能经事。
这也就是走个场。能站到当家的跟前,说明已经是有了门道,也有了几个帮衬的兄弟。山里条条径径都走了一遭,还能赶出去不成?
因此,但凡说是新人过目,其实是借口大摆宴席,好好地喝上一顿。绿林中事,无非杀人放火抢劫喝酒,这头砍不砍,人放不放,也就一个转念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有肉吃,又酒喝,这才是人生快意。
白切羊肉,开水里汆熟,大刀改薄片,鲜嫩滑软;红焖猪蹄,是最粗野的烧法,连皮带肉炖在一锅,酱汁浸到骨髓里,嗦起来滋滋响;煮过蹄子的酱汁,用来炖土豆,浓厚的鲜味渗进里面,酥而不烂,可以管饱;黄酒论斤,白酒论碗,猜拳咒骂,东倒西歪而不知。
这儿的弟兄们觉得是豪爽,徐继祖却感到深陷狼窝,性命堪忧。而那军师,院里院外两幅做派,分明就是个狐狸胚子,也不是什么好鸟。
徐继祖被军师领着,穿过三两灌酒划拳的人群,在一片吵嚷之中到了主桌跟前。
“当家的,”军师道,“小子带来了。”
徐继祖本以为当家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算不敌昨日揍他的那位,怎么也得跟赵三一样。结果,乍一看过去,竟是个相貌平常的普通人。军师先前在山中说话,三句话不离老子,一言不合即娘个逼招呼,到了这人跟前,却敛首垂眸,恭恭敬敬,实在令人费解。
当家的过目,是当真过目,扫了一眼,就挥挥手。徐继祖以为是让自己滚蛋,刚想后退,却见竹林之中忽地走出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当家的身边。瞪眼一看,右边那个正是昨日暴打他的莽汉,而左边那个——竟是赵三。
徐继祖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拼命地打眼神示意,却见赵三神色平静,面无表情,仿佛面对的是空气。
“沈胡子,”当家的慢悠悠斟酒,“说说这位少爷的来路。”
“当家的,此人身份乡里一概不知,只知其名。”
“为何不知?”当家的独坐桌前,稳稳地端杯。
“因为——”那莽汉看了军师一眼,“军师相拦。”
“军师相拦。”当家的将这四个字又念了一遍,淡声问,“怎么拦法?”
“军师说——要俺滚蛋,让当家的自个跟他讲。”
三问三答,都是沈胡子在应,却句句直指军师。徐继祖听得心里一阵慌乱。狼窝里的狐狸,也是狐狸,总归要好过狼。若是狐狸倒了,还有谁能护他?
一念至此,他侧着眼睛看,却见那军师依旧敛首垂眸,竟分毫不动。
当家的一杯酒下去,也不抬头,开口道:“苏雨。沈胡子所说,可属实?”
军师道:“属实。”
“此人是你亲眷?”
“在下无亲无眷。”
“那你执意保他,是为何故?”
苏雨深深俯首,答道:“风雨朝暮之际,祸福旦夕之间,在下以为,当家的若要稳坐山头,不应只有苏雨一人。”
徐继祖听了这话,当下明白过来。一山不容二虎,军师几个不嫌多。这天底下有的是莽夫,可以为其所用,智囊却难求。苏雨打得一手好牌,先斩后奏,不怕他不答应。
当家的不点头,也不发怒。一片闹腾之中,这主桌显得尤其安静。一个独坐斟酒,四人陪站,各怀心思。酒过三杯,当家的总算抬头,瞧着苏雨,道:
“军师一片诚心,自然不能拂了好意。可是,凡事都要有个规矩。”

楼主 用户名又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2-07 23:44: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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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7-01-24 17:0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2-15 10:03:5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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