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米！你喝茶，我要吃玄米……”
浑身无一处骨头不软，此刻饱暖得他连淫欲也生不起。床褥铺了三层，林见鹿搜刮了全部四个枕头，抱两个枕一个腹下再垫一个，果然是铁打的人，磁铁打的床，这就是所谓温柔乡……
“起来喝水。”
……里的魔鬼！
“不要，我会尿床。”
“喝水。”
“你亲我一下……”
“第三遍了。”
林见鹿泄气地撑起上身。别说是耍赖，就算他情趣用具摆一排来色诱他，这人都会照旧这副不动如山的神情。直到一口三叹气地喝完，周纪才恢复了和缓，给了林见鹿一吻以示奖励。
一杯热茶消去三分睡意。林见鹿重又趴下，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周纪摸索着将灯光调暗，又去关热水器电源和拔插头，四下检查一番，回头看到林见鹿这一副要窒息憋死自己的模样。
“宝宝，躺好了睡觉。”
林见鹿埋在枕头里哼了一声，这才让周纪想起这人今日才受过责打，真是一趟温泉给泡糊涂了……周纪将他的浴衣撩拨到一旁，林见鹿神智更清醒了些。细长且轻的条状物，会造成尖锐的疼痛，却很难有实际的伤害，但印记看上去实在糟糕了些——何况泡过热水，臀上又红又肿，臀峰上有些可见的血点。周纪用指腹抚过去，被林见鹿反手打开。
“不许动！更不许揉！”
“那么，还是不要趴着，你右侧躺，我抱着你睡。”
林见鹿没拒绝这一提议。这姿势他本就喜欢，但往往是他对周纪做的，周纪总嫌这样太热，何况林见鹿的鼻息又正拂在他耳边。
周纪贴着他躺下。爱人的怀抱是温暖而踏实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林见鹿试图去感受周纪的心跳。据说两个人若紧紧相依，心跳可以逐渐重合到一处。林见鹿眼皮重又沉重起来，他没来得及等到心跳重合大脑就要死机了，意识昏昏沉沉直往下坠。
“宝宝。”
这一声硬是将他拽上十尺，林见鹿努力睁开眼睛。
“什么？”
“我想聊天。”
林见鹿被逗笑了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周纪一本正经地说“我想聊天”，想想就有趣：“你发什么神经……半夜中邪了吗？”
“不。你晚上比较诚实。”
林见鹿一下去了八分困意。
这是他藏的极深的软肋。
人也许在夜晚都会多愁善感，但林见鹿尤甚。如若过了凌晨他还保持清醒，定然会开始胡思乱想，思绪发散到宇宙天际——而后是失眠与一场痛哭收尾。林见鹿曾怀疑过自己是否有精神异常，但这种怪癖的情感如晨雾，往往随日出而烟消云散，白天时的林见鹿又会阳光成一个十八岁的大男孩。
只有凌晨的节点仿佛是个诅咒。林见鹿会生理性地懈防，这比灌醉他再刑讯还有用。
他从来都是教导自己早睡……什么聊天内容需要刻意要求诚实？这句话并不友好。林见鹿开始庆幸自己是背对着他了。

“要聊什么？我……当然知无不言。”
“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林见鹿认真地扳手指头：“有七、八、九、十——十一年。”
身后的周纪没再说话。林见鹿竖起耳朵等着，听到他均匀而沉稳的呼吸，知道这人并没睡着。
“周纪？”
等得有些久了。林见鹿试探着开口，忽然被一条胳膊环在胸前。
“见鹿，你想过结婚吗？”
“当然！一直想。”
林见鹿不暇思索，这一句脱口而出，比脑子转得还快一些。直言快语之后才去想周纪为何这样问，分明是他知道的答案。
“有什么好呢？”
“……”
这有些难度。林见鹿一时语塞，需要仔细想一想。是为那一个名分，还是要法律保护做后盾？哪个答案都透露出不信任对方的意味，何况这些并不是林见鹿在意的。林见鹿眉间微微皱，周纪把他环得更紧了一些。
“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
又是一个不用思考的问题，林见鹿依旧秉持着诚实的品质。很重要，这一点执念来源模糊，却镌刻入骨。顺应天性他从不后悔，但只要有可能，心里就还是想去守一道公序良俗。这与国籍疆界无关，只希求一方善意的小小天地。如同榫与卯，天然地想找寻合适的位置，被一处空缺包容，得以咬合在平凡众生里。
“如果。”
周纪很少拖长音，开口闭口干脆利落，如此便不会显出犹豫。但这一声“如果”还是戛然断了，显得十分突兀。这是很罕见的事，林见鹿担忧地等着他的下文。
“如果不是和我，是不是会容易得多？”
“周纪！”
林见鹿挣扎想坐起来，但被周纪用力按住了。林见鹿稳定心神，觉出自己的方才的举动十分不妥，于是不再挣扎，换了种揶揄的口气：“我以为你真中邪了……不想是相公还在吃醋？”
“现在不是。”
“现在不是？那么刚才就肯定是了！”
“答我的话。”
林见鹿被他锢得没办法，脸正冲着窗外，得以望见高阔的天空与峰峦。正是夜半，月光却很好，冷冷清清洒了满室。林见鹿暗暗叫苦这是什么毛病，不是正在度假吗？哪里又惹出他这等心思，这问题于情于理都不该是今日夜话的主题。
但周纪严肃起来，绝不是可以糊弄的时候，何况他要诚实。
“是……你看我林见鹿脸好看嘴又甜，自幼战绩斐然，拐骗个小姑娘进门当然更——嘶啊，我说实话了、周纪你又报私仇！”
周纪不知道又点到他哪一处穴位，酸麻痛痒一并翻涌上来，林见鹿急急忙忙把话说下去。
“——可这又不是做算术题！哪里是看容易不容易的事？和小姑娘成家容易，但我顾不上看一眼；和你在一起就是刀山火海千难万难是我心甘情愿……”
“和我就是刀山火海了？”
“……不，不是。”
“我还杀伐果断？”
可不就是杀伐果断吗！林见鹿冒着眼泪花，心里想原来这词是再恰当无比了，果然伴君如伴虎，挑人最不清醒时陪聊，说错一句还要就地上刑。原来锢着他是真要刑讯，他满脑子还是给他宽心，世上他林见鹿真是再凄苦不过了。
“周纪、你是多不放心我，我又不是条丧家狗，看见骨头就眼发直，让别人招招手就牵走了……我都被你惯坏了，别人就算想牵走，也得忍得了我才是。不怕我把他们家吃穷了吗？”
“我不是不放心你。”
林见鹿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他没说完的下半句话。在情场上他周纪还完完全全是个雏，毫无经历、毫无经验，一朝栽在林见鹿身上就沦陷了十一年。世事纷纷，直道而行，这句来形容周纪真是妥帖。
和周纪相较，他林见鹿的过往还真是比蛛丝还乱。
学生时代的旧识固然有一份岁月静好，但也意味着对方清楚你全部的狼狈样子。那时心思单纯，朝夕相处中还未学会掩饰，年少时又偏会在感情问题上犯下许多错处。那时周纪还是个旁观者，作为林见鹿的沉默树洞，被一股脑灌进无数该说不该说的事迹——悔不当初，可他又哪能料到，当年那树桩子会是他的媳妇呢？！
“周纪，我知道你不放心你自己……我历尽千帆，还是觉得旁人都不如你。你若这么想，那反而是我该担心才对——你一干二净的没见识，恐怕是先入为主才看上我了呢！哪天真见到好风景后悔都来不及……你说对不对？”
“不对。”
“哪里不对？”
“我说不过你，总之就是不对。”
“哈？辩论里最不讲道理的就是你这种人！”
“快睡。”
林见鹿被活活噎了一道。言若尽于此，如此潦草，恐怕周纪心里还要带着结入睡。但这是经年沉疴，又如何能让他一夜间破解。
白日轻薄的云絮现在浓成一团，阴沉又缓慢地拂过，湮没那半轮月亮。林见鹿看了眼挂钟，夜光指针显示分明还有四十分钟才到凌晨，恐怕周纪也是念着他的怪癖，才掐着点结束夜谈。
可今天那道诅咒似乎来得早了些。
“我想过一件事。”
林见鹿没有等他回应，又急又快地说下去，趁这一点勇气没有转瞬消失。
“……我想你把我藏起来。”
“什么？”
“把我藏起来。关起来锁起来，锁在地下室里，只要有个厕所……最好还，还能打断腿，再要、要一副脚镣，二十斤的。留一升水，你去上班，留给我一本书，下班来给我送饭。”
“你在想什么？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你……”
林见鹿描述得生动而详细，让周纪讶异中一时说不出哪里不可行。
“你，犯了哮喘怎么办？家里出了事故怎么办？”
“你安一台监控，想起来时看一看我。我书看累了就盯着摄像机等你回家，你随时看得到我。”
这听上去太像某种隐晦的游戏。林见鹿双眼明澈，完全是另一种心境。
“为什么？”
“不为什么……”林见鹿的坦荡少了些许，“我只是想想。”
周纪哑然，被这通胡言乱语搅得一片空荡，木木地捏了捏林见鹿的耳垂：“……见鹿，多思伤神。”
林见鹿长呼口气，眼神掠过挂钟，随即紧紧闭眼。
“谁再说话谁是小狗子！再三十分钟不睡，我就要哭给你看了。”

林见鹿晨起时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终归还是失眠了半宿，到后半夜才勉强阖一阖眼。
困顿地环顾四周，周纪不在。
虽然头昏脑胀，但总不至于失忆。
昨夜自己说了些什么鬼话！？
林见鹿彻底清醒过来。发愣片刻，当即跪下去用脑袋咣咣撞枕头，恨不能真把自己撞失忆才好。
“一大早这么精神？”
推拉门豁开，周纪擦着头发走进来，恰好看到林见鹿如此壮烈的一幕。周纪走来时顺手端起案上的一盏茶水，递到林见鹿眼前。
“刚好，起来喝掉。”
林见鹿蔫蔫地跪趴在烘软的床褥上，简直没脸抬头看人：“你去哪里了……”
“去跑步，又泡了温泉才回来。”
挂钟刚过七点，这人是起得有多早？林见鹿闷闷地想他是真喜欢泡汤，难得又发现他一个爱好，要认真记在心里。晨起一杯温水是躲不掉的，虽然是最不愿下咽的时候，还是要在他眼皮底下接过喝完。
林见鹿苦着脸一咽三叹气，周纪在他身旁坐下来，自己擦着头发耐心等着。
门被叩响，听声音还是昨天的日本小姑娘，来帮忙收拾床铺和提醒下楼用早餐。林见鹿与她擦肩而过时不敢抬头，面上有些窘，他睡相糟糕，把两床被子蹬成了满地散花，恐怕收拾起来不是容易的事。
楼下饭厅已经一片碗筷叮当，小小几叠的屋子，摆放了十数张桌椅，每一处都巧妙地用不相连的挡板隔开，形成独立的私密空间。林见鹿用木牌示意自己是“小雨”那间房的客人，被管家引到角落的一张方桌上。
是早已预定好的时间，管家行动力十足，迅速端来备好的餐品，琳琅满目摆了满满一桌。周纪被早餐的阵势震慑到，对着一桌精美餐具不知如何是好，好在管家贴心，将碗盖为他依序揭开，散出一片蒸汽。
林见鹿跪坐得四平八稳，心里为周纪局促的模样感到好笑，果然他还是不敢动箸，坦诚地问林见鹿。
“这是什么？”
林见鹿顺着他指尖看过去，是一块扁圆形的白色固体，约有硬币大小。林见鹿略一沉吟，认真答道：“奶片。”
“奶片？”
“没错。”
看见周纪显出惊异，林见鹿补充道：“是传统。”
周纪不知道早餐吃奶片是什么操作，但在林见鹿热情的目光中也不好多言，只好把它塞进嘴里吃下。
林见鹿几乎憋不住笑，低下头，努力克制面部表情，往自己的白米饭里埋黄油。周纪果然神色怪异，恐怕觉得这“奶片”也不大对劲，含了几秒，酒精味都尝出来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你快吐出来……”
林见鹿笑倒过去，周纪连忙吐出膨胀了三倍的“奶片”，拿水去漱嘴里的酒精。林见鹿看见那条半泡发的压缩毛巾，笑得几乎要滚倒下去。
周纪脸上窘迫，但公众场合也不好发落他，只能红着脸收起物证。林见鹿显然是笑得不够，吃黄油拌饭时还在抖肩膀。
“真这么有趣？”
当然有趣！林见鹿在心里大声回应，落实到具体行动，只能收敛表情，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将一碟纳豆推给他。
“是我看错了，给相公赔罪。”
顺手取来他面前的煎烧三文鱼做交换。
周纪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林见鹿面不改色，又推过去腌梅子和白萝卜，依次取来烤牛肉和鲜鱼蛋羹做公平交换。周纪胃口甚小，林见鹿又非得多吃半份才堪堪饱腹，两个人一同用餐就是最好的组合，林见鹿一向要取用周纪餐点的一部分——至于是哪一部分，当然酌情考量。
早餐的最后是草莓布丁，周纪勉强吃了两口，架不住林见鹿的秋波暗送，主动推来布丁盏败下阵来。
纵是林见鹿也吃得有些多了，饱腹后有微醺的状态，回到房间就要往地上躺倒。周纪眼疾手快捞住他，半扶半抱让他原地站直。
“吃完就躺，谁惯得你这毛病？”
“哎呀我不怕长膘……”
周纪要撑住他有些吃力：“站直了，我带你去金鳞湖。”
提到金鳞湖，林见鹿终于有了骨头，但旋即想起昨日未能成行的不愉快的原因，又软下去嚷。
“不去了！”
“怎么不去？”
“我还疼，走不了。”
周纪眉头一皱：“真这么严重？”
疼是真疼，但又不是娇气瓷娃娃，绝不至于走不了路。林见鹿正在想如何装个可怜，就听周纪温软道：“那让我看看，我给你揉开。”
“不了不了！我忽然感觉自己好得很。”
“隔了一晚就好得很？是我越发心慈手软了吗，恐怕这顿家法要重来。”
林见鹿发觉自己被诓了进去，气急之下先几步远离他抓得着的范围：“……总之是不劳您大驾！”
“真不去？”
“去的……陛下。”

小小番外·四月
挂着视频通话，两个人躺在床上互相看着。
生活就要有仪式感，在三月的最后一天，林见鹿一通连环call，拼命把一千公里外的周纪从周公那里拖出来。
“四月！四月！陪我一起跨月！”
周纪被他气笑了。
“为了这个熬夜？”
“没错！”
林见鹿答得理直气壮，每一个日子都是新鲜的，3月31和12月31有什么区别？凭什么只许跨年不许跨月？
“好好好……小家伙，你着凉了吗？”
林见鹿的脸颊因为激动而红扑扑的，他粗略看了小框的自己一眼：“才没有！”
“你那里16度，比北京冷多了，你是不是穿太少了？”
“没有没有没有——你好意思说我？”
林见鹿撇撇嘴，他好歹穿着件蓝色的短袖睡衣，那头的周纪肩上只搭了两缕布的小汗衫——穿了和没穿有什么两样？
都是让林见鹿看得喉头滚动。
“脱掉、脱掉。”
周纪抹了抹脸，彻底敛去倦色：“你这是犯哪门子疯？”
“脱掉——”
周纪笑出声，左右去掉耳机，抬手把汗衫脱了。
林见鹿笑得打了几个滚，觉得自家好相公今晚可真宠他，心想果然是距离产生美。周纪带回耳机，善解人意地将镜头下移。
“第一天就想耍流氓，是不是？”
林见鹿目不转睛看着他的锁骨和胸腹，心里把刚想出的“距离产生美”打了个粉碎——还是没有距离好，真想伸手摸一摸。
“我后悔了，你还是穿回去吧，干看吃不着，我更难过。”
周纪笑声爽朗，把镜头移回去了。
“我今天看到一张图，很像你。”
“像我？发来！”
“好。”
林见鹿兴致冲冲翻了个身，眼巴巴看着屏幕上加载出来一张……海豹。
“这黑不溜秋的哪儿像我了！！”
“像你，像你亲我的时候。”
林见鹿皱着眉点开，居然还是个动图，一脸复杂看两只黑海豹依偎打闹。
“你是说……我像右边那只？”
“当然了。”
“右边那只好受！”
“我还有一张。”
对面又加载出来一张图。这回还是只圆滚滚海豹，不过是白色的了。
“像不像你上次偷吃冰激凌，嗯？”
“停停停、跨月不许说不吉利的！”
林见鹿气恼地回嘴，犯禁被抓个正着，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何况，这只吃雪的白海豹……还真像。
周纪又笑得露出虎牙尖：“好，专心点，要四月了。”
林见鹿抬起头，离零点还差一分钟。林见鹿无端紧张起来，一紧张就要说话，还是连篇的废话。
“周纪周纪周纪……四月很有意义，四月是第二季度的第一个月……四月有30天，还有一个清明节……对了4月1号是愚人节，好歹是节日，你要不要送我一个礼物？啊啊、还有一分钟一分钟……”
周纪一直看着他笑。
“……一分钟！周纪周纪你看着我，不许眨眼不许扭头，四月你看到的第一个必须是我……四月了！周纪四月了！”
周纪笑得用手捂着脸。林见鹿自己也不明白这兴奋从何而来，可能这就是仪式感的副产品。
“……周纪——你四月还没理我！你好好想一想，第一句要对我说什么？好！好！想！”
周纪很好地止住了笑，脸上浮出认真的神情，眼里有反射屏幕的点点亮光。
“身体健康，小家伙。”
林见鹿一撇嘴，像被戳破的气球：“没意思……”
周纪不管他有没有意思，眼睛扫到右上角，显然是在看时间。
“现在，睡觉。”
“这就更没意思了……！”
还未完全嚷出来，林见鹿半路就被周纪一个手势制止。
“第一句话我说了，你现在要挨四月第一顿打吗？”
林见鹿张口结舌。
“睡觉。”
周纪满眼温柔地比了个噤声，这模样真是要多欠揍有多欠揍。和林见鹿的良好睡眠比起来，什么风情也不管用，恐怕就是洞房花烛夜也要“按时睡觉”！
林见鹿不敢造次说话，只能不情愿地点头，顺便冲他伸小指。周纪全不在意，用唇语说了“晚安”。
林见鹿盯着他，心里数十秒，卡着点挂掉了。没有半分钟，对面发来两个字，“很乖”。
说了晚安就是要睡了，这句本来就不能回复。看着手机屏，林见鹿眼睛一眨一眨，当然还在为这老古板有满满怨气。关掉聊天界面，手机里好玩的还多着呢。
今天才不要很乖。

四月！四月你好！每天都很好——
我爱的你们也好www

由布院还和往日一样熙攘。山脚下的车站一列列输送往来的客人，用作到站提示的铃铛叮当响个不停。人潮左右分流成上山与下山两列，说是摩肩接踵也不为过。
“太热了，周纪。”
林见鹿一边解开外罩扣子，一边眼睛往路旁的冰品店瞟。
周纪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些：“不可以。”
“只吃一支……”
“不可以。”
“昨天你还让我吃的！”
“今天没有25度。”
林见鹿十分丧气。这是周纪的规矩，气温到25度准许吃一支雪糕，但仅仅是天气缘故还不够——林见鹿没有正在生病、近期表现良好、一个月以来没有胃痛、早上有吃过早饭……如此种种，如有缺漏，诉求一概驳回。
林见鹿凄切地看着他：“我是伤员，特殊情况，算你哄哄我好不好？”
周纪偏头看他。阳光炽热，上山的路有一定坡度，人潮中又难免和游人碰撞，林见鹿的表情难看，想来不大好受。
“不可以。”
果然如此，林见鹿心里哼了一声，这笔帐算是记上了，想到等他回国以后出差，非得双份补回来不可。
但回国后，吃到的就不是北海道牛乳了……
“哄哄是可以的。你不舒服的话，我背你？”
周纪笑着看他，只当一句揶揄的玩笑罢了，林见鹿也要脸，哪会容得下大庭广众之下被背着走，揶揄完了被顺理成章地拒绝就好了。林见鹿本就在生闷气，闻言就站住不走了，定定地看着周纪。
“你自己说的，不要后悔。”
“……呃？”
林见鹿当机立断，揽住他脖子一跃而上，腿缠住了他的腰。两人齐齐倒吸了口凉气。
“……林见鹿！”
这个姿势一下扯到伤处，林见鹿也有几分咬牙切齿：“君子一言！”
四周人潮汹涌，两个人当然格外引起注目。太丢脸了，周纪几乎不想做这君子，但奈何林见鹿抱得树袋熊一样，让他掰都掰不下去。
“你有多重？！”
周纪深吸了口气，大概是觉得就地拉扯比背人上山更尴尬些，为了不堵路也应该挪开，硬着头皮颤巍巍迈步。
“这个……不知道年后有没有150……”林见鹿无辜地眨眨眼，“你养的，不怪我。”
“林见鹿……你是不是可以出栏了？”
周纪走得艰难，双手揽住他膝窝，又往上颠了颠。
“嘿，再养两年吧相公，我还会长的。”
忍过最初拉扯的一阵痛楚，一旦趴稳了就好过很多。周纪的脊背坚实，林见鹿舒服得不愿动了，把脑袋搁在他肩上，埋着头装鸵鸟。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只有你一个丢脸，别人都看不见我。”
周纪背着个一米八多的人形树熊，走路已属吃力，顾不上和他拌嘴。林见鹿难得见他这样好欺负的时候，恶从心头起，飞快在他颊上吻了一下。
“……做什么！”
周纪略显慌张，没料到他大白天来这一出，若非背着他正占着两只手，恐怕巴掌早就上身了。林见鹿心里也刺激得怦怦直跳，与爱人正大光明地亲昵，这感觉实在太过美妙，他忍不住又亲了一口。
“我要吃冰激凌。”
“不可以。”
林见鹿心一横，去咬他耳垂：“就一支。”
“……不可以！见鹿！”
周纪知道他这是彻底不打算要脸了，无奈此刻英雄气短，对林见鹿这恶劣的行径无计可施。林见鹿一边舔吻，一边留神他的语气，万不敢玩得过火。离得这样近，周纪脸上一点细微的肌肉抽搐都能让他知道是不是到了底线。周纪是个树桩子，不可能为他这点伎俩放弃原则，林见鹿本也只是打算欺负他，并没真对那支牛乳冰激凌抱有希望。
“林见鹿。”
林见鹿及时收敛，心满意足地偷眼去看他颈上肩上的红痕。
“好相公——我喜欢你。”
“……”
林见鹿把他抱紧，笑得停不下来。周纪原本绷着脸，但架不住背后这人乱抖，苦笑着泄了气。
“别动、背不住你了。”
“好了，放我下来。”
“没关系。”
“放我下来——我，我想吃乳酪蛋糕。”
林见鹿稍一挣扎就脱离了周纪的束缚，鱼一样从他背上滑下。周纪陡然失去重心，原地踉跄了两步。路边广告牌上的金黄色圆蛋糕实在太诱人，林见鹿说想吃也不全是借口。
周纪大概心里也觉得禁食冰品有些残忍，对他要吃甜点的愿望不应该再拒绝，老老实实掏钱买单。乳酪蛋糕在冰柜保存，解冻要十五分钟，为了等待最新鲜的时刻，去金鳞湖的行程不得不再度被搁置。
反正，从车站出来不远，路边两旁店铺就是一家连着一家，挨个转过去恐怕一天也不够，轻轻松松就能消磨十五分钟时光。
“周纪，我想吃土豆饼。”
“想吃草莓大福。”
“还有B-Speak蛋糕卷。”
……
周纪沉默地掏钱买下，数着他吃到第五样零嘴时，终于忍不住了。
“你是真想出栏了？”
林见鹿嘴里正咬着牛肉包，说话含含糊糊：“我其实还没饱……”
“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在等蛋糕，嗯？”
“没有忘，我留着肚子在等，不然雪媚娘我可以吃三个。”
周纪被说得没脾气。林见鹿果然没说谎，6寸的乳酪蛋糕他一个人吃完了四分之三。刚解冻的蛋糕口感酥软，入口即化已经不足以形容。林见鹿没出息地看着盒底一点碎屑，周纪毫不留情，啪地翻盖扣上。
“不准坐着，起来走路消食。”
林见鹿快活地蹦起来，心想这下体重肯定可以有150了。
“没问题，好相公。”
两公里山路走了一个上午，真走到金鳞湖时，游玩的兴致其实已被满足大半，不再需要景色的刺激。空中有流云，遮住日光而看不到“金鳞波光”的景色。何况可能是期望过高，对着一方浅薄清澈的湖水，林见鹿还暗暗有些失望。
周纪显然不这么觉得，脖子上的相机终于有机会使用，当即坐卧蹲跪，用各种姿势取景拍摄。林见鹿懒得理他，自顾自走在前面，也方便他在背后偷拍自己。
绕行过一圈，林见鹿自觉也算打完了卡，生出想回去的念头，但周纪兴致正浓，他又不好意思直说。
“周纪……还有猫头鹰博物馆没有去，我还想去龙猫专卖店，想去咖啡馆撸柴犬。”
“你这个玉米地掰棒子的狗熊……”
周纪叹了口气，心里有几分带孩子的体味。
林见鹿听出来他是同意了，乐颠颠从背后挽他脖子：“不是……下午列车要回别府，除了玩，我还想早些回旅舍……”
“行李不是收拾过了吗？”
“不是。我想和你再做一次，把昨晚的份补上。”

“为什么要去门司港？”
也难怪周纪这么问。太宰府、博多、由布院、天神，曲曲折折连成一道蜿蜒向南的路线，最后却骤然折返向北，似乎是收回蓄力、又猛然打出的一记长拳，两小时车程，直抵九州岛的最北端。
“噢，这个……因为买了九州JR周游券，不跑远一些，很浪费。”
林见鹿低着头，小腿交叉在一起晃着。这个理由勉强可信，周纪点点头，不再问了。
为什么要走这样远……好像逃离得越远，就能把分别远远地甩在背后，毕竟是旅途的最后一站。林见鹿知道这只是他幼稚的一点念想，物理上的距离可以甩掉时间吗？这种挣扎反而显得更无力了。
在分别时憧憬团聚，相聚时又恐惧分别，这种心性实在太蠢，不符合他立志活在当下的潇洒追求。林见鹿感到了自己的浅薄，愈发要努力克制，尤其避免被周纪察觉。
周纪在想什么？
这趟旅途很漫长，沿途多有熟悉的风景，自南向北好像一场加速的倒带。林见鹿偷眼去看周纪，他居然还在专注拍照。林见鹿心里好气又好笑，索性抱臂直勾勾盯着他侧脸，反正这人投入起来，天塌地陷也不知道了。
周纪有一双深棕色的眼睛，潭水一样深邃。林见鹿羡慕已久，比他琥珀色的瞳仁威风凛凛多了。
周纪眉眼间没什么特色，这张看了十年的脸暂时还没有看厌，真是了不起的事迹啊。
“你笑什么？”
“呃？我在笑吗？”
周纪眼睛没离开镜头，发出一声哼笑：“在想什么？”
“在想，你。”
周纪闻言收回了目光，终于肯正视林见鹿。林见鹿依旧抱着胳膊，一副睥睨神情。
“想我？”
是的，我居然现在就开始想你了。这话林见鹿没好意思说出口。
“是啊，我在想你是不是柳下惠转世！相机好玩还是我好玩，啊哈？”
这十天林见鹿已经无数次和相机争风吃醋，周纪默默收回镜头，无比熟练地道一句“夫人我错了”。林见鹿懒得理他，但也不会真的生气……吧。毕竟此人心境就是如此，从前做起竞赛题来也是一样投神。入定老僧的爱好不多，又难得带他旅游一次，岂有不成人之美的道理……
不过看照片有什么意思啊！？放着大活人不看，将来几百个分居的夜晚你真不会后悔？思念这种凌迟之刑，难道不该是两人一同承受的吗，难道是我自作多情？实际只有我一个人辗转反侧？？周木木，周baka，你最好去出家，没了我我真怕你要孤独终老啊！
说服自己的尝试宣告失败，林见鹿心里安定，开始理直气壮地生起气来。
“夫人，夫人，我再也不碰相机了。”
周纪摊开双手表示诚意，三四斤重的机器直直坠在脖子上。林见鹿才不吃他的苦肉计，偏过头去，镇定地刷起手机来。这是周纪不喜的行为之一，他连网线那端的醋也要吃，因为更文和社交，林见鹿数不清明里暗里挨了他多少黑手。现在他自己理亏，也不好多说话，只能抿着嘴看着。
林见鹿偶尔瞟他一眼。
“夫人。”
“嗯？该叫什么？”
“哥哥，我错了。”
恐怕周纪的脖子都要勒断了，林见鹿满意地“嗯”了一声。不知道这声嗯算什么意思，周纪也说不出别的话，继续耿直地摊着手坐得笔直，像个规矩的小学生。
列车车厢间的隔离门忽然打开，铃铛提示音响起，是有列车长来查票。林见鹿当即坐正，伸手把周纪颈后的相机取下，他当然不会让他在外人面前这个样子丢脸。
列车长笑容可掬，查过票之后给两人90度鞠了一躬。
“两位要拍照吗？”
“咦？为什么拍照？”
“下站就是门司港，鹿儿岛本线的铁路终点站。门司港可是日本的文化遗产啊！乘坐这列车的游客大多都会想拍照留念的，我们提供道具，两位不考虑下吗？”
列车长将藏身后的纸模板亮出来。估计是日本独有的列车文化，许多干线上都有这种服务，让游客手持一张列车车头的纸模型拍照留念，纸板上还贴心地标有当天的日期。
简直就像电影院门口，脸伸进挖空的超人头部拍照一样好玩啊！
林见鹿兴奋地道“好啊好啊好啊”，接来纸板递过去自己的手机，顺便把周纪一起拖下水。周纪本来就怕被拍照，显然是不大情愿，被林见鹿强行扯进了取景框。
“好！很好！先生笑一笑嘛！”
于是，热情洋溢的列车长给两人留下了一张精彩的照片。
林见鹿看着表情纠结的周纪笑得前仰后合，周纪有点脸红，但为了不助长林见鹿的嚣张气焰，强忍着不表态。
“好看吗，好看吗周纪？”
林见鹿还偏要伸到他眼前给他看，周纪闭着眼睛躲闪。
“你比较好看。”
“我要发朋友圈咯？”
“你最好截图一半。”
“哇！一半？那你结婚照要不要也截图一半！”
周纪无言以对，脸越发红了。方才那点阴霾烟消云散，林见鹿又快活得没心没肺起来。
“……见鹿，不准发。”
“好了，我不发，只是开你玩笑。”
列车正在缓缓进站。门司港是九州地区最古老的车站之一，现在用的还是大正年代建的站舍。周纪抬眼看到窗外古朴的木结构棚顶，手不由自主就要去摸相机快门，忽然想到自己刚允诺的“再也不碰相机”，又立刻缩了回去。
真是老实得可爱。
“好相公，景色也许只能看一次，你看我还能看好多年。”林见鹿帮他拧下镜头盖子，“我想得通，暂时不计较啦。”

想要整txt，中途缺漏错页，还有修文很多，不知如何下手。果然，时间轴太混乱了（所以你是在写随笔吗！）
而且惊诧地发现自己的更新速度，两年九万字（？叹为观止……），小学生日记簿一样的进度，不由得深刻反省
过去两年经历很多，变化很大，进步很大，都是你们陪我，想到心里就暖得不行。真是，何德何能啊
今日份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