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小蘑菇的故事匣子(各式小短篇)

【无良后记】
他拿起钢笔来,在台灯下戴着老花镜,眯着眼,一笔一划,默一首诗。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写完了,拿起稿纸来吹一吹,端详一番,不太满意。于是把纸揉皱了,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重写新的。写着写着,手就颤了,眼也花了,他便搁下笔,仍旧戴着老花镜,望着阳台上的鸟笼里,那只蹦蹦跳跳的画眉鸟发呆。其实也不是发呆,他也有在思考一些事情,只是时间长了,那些记忆就像被浸泡在雨水里发烂了的旧报纸,糜软、零碎,再也凑不成完好的一张。
画眉鸟在笼中,尖利地扯了小嗓子叫嚷着,“阿初——阿初——”他应了一声“嗯”,小画眉还是尖着嗓子叫“阿初——阿初——”,它只会叫他的名字,那是雅淑去世前养的鸟儿。他也很烦耐,小东西叫,他就应。一直应到那小家伙都不愿叫了,埋头去喝小瓷罐里的水,他就从藤椅上起身来,去厨房把水烧开。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指向六点半,天边泛起灰蒙蒙的鱼肚白。
今天是端阳节,一早就陆陆续续接到不少电话。许多老同志约他出去打牌、吃茶,他笑着婉拒了,絮絮叨叨的跟人聊一会儿,便搁了话筒。上海市市长也打电话来,问了他身体,又问了派来的工作人员合不合他意,他也一一答了,仍然没多说什么。爱中也打电话来。他等了一上午,爱华没有打来。他便拄着拐杖,坐在花园里生闷气。
工作人员按时来杨公馆上班。厨师做好午饭,护工端到花园的亭台里来哄着他吃。到了晚年,他虽然耳朵有点背了,但偶尔能听见几个护工小姑娘说他“怪老头”。他也不恼,还乐呵呵的,看着那几个丫头就像看自家孙女儿。
吃过饭他不肯回房去午睡,也不要护工陪他,就将坐在亭台的石凳上打瞌睡。风吹过荷池带来阵阵花香,他在极浅的梦中见到了阿初。不是杨慕次顶替的阿初,是真正的阿初。这让他激动得想哭。阿初还是那般旧时模样。笑意盈然,浊世公子,身骨病弱,却自有一股风华之气,任是藤条还是子弹都不能让他倒下去。他已在失去阿初的痛苦中反复挣扎了几十年,到如今也稍稍释然了些。因为他知人生将到尽头,离与阿初相见的日子已经不远。梦中的阿初深深凝视着他,浅笑如常,声音轻快地说:“我希望你平平安安,不负韶华不负理想。”就像1937年那次诀别一样。他伸手去死死拽住那截袖子,手背的血管和青筋都暴起来,声嘶力竭地呐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想他不能再放任阿初去寻死,死的本应该是杨慕次。
“爸,爸。”
“醒醒。爸!”
他喘着粗气,从臂弯里惊慌地抬起脸来。他发现自己真的死死拽住了一截袖子,只不过往上一看,那袖子的主人是杨爱华。他顿时生出一种被人欺骗的愤怒感,又有一种无力挽回的失落,他气得手都在发抖,拉过儿子扬起拐杖就狠狠朝屁股上抽。
“哎!哎呦,爸,您这是干嘛?”
“爸!住手啊爸!”
他不吭声,只是一味地打。杨爱华苦着脸,又怕拉扯得厉害了伤到老爷子,只能扯着嗓子嚷嚷:“爸!我是爱华呀——爸!”
他停了一下,眼神渐渐清明了一些,倏然收回手去,站起身,拍拍儿子的肩,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令人尴尬的是,儿媳也抱着孙女笑吟吟地站在后边儿,四岁的小孙女伸着胖乎乎的手要他抱,奶声奶气地问:“爸爸做错了什么事,爷爷要打他屁屁?”
他愣了许久,什么也答不上来。
一家三口陪着他坐了一下午,爱华同他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国际局势仍然复杂。他早已不管这些事,过耳便罢了。只是絮絮叨叨的要儿子注意安全,注意身体。吃晚饭的时候倒是热热闹闹的,杨爱中带着儿子媳妇也来了,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吃饭,像是过年。孙子给他表演背唐诗,孙女表演跳芭蕾舞,他又拍巴掌又喝彩,高兴得像个孩子。
晚饭后,他固执地将两个儿子和他们的家庭送出公馆大门,直到汽车尾灯被吞噬在黑夜里,才拄着拐杖慢慢往回走。他抬头一看,原来天又黑了。一天又这么过去了。他踩到一堆枯树叶,清脆的“啪擦”断裂声,像是踩碎累累白骨。今天的时间过得还算快活的,若在平日,他只能蜷缩在书房里,一张一张翻看旧照片。
那种极致的寂寞。时间如沙从指尖一点一粒流失的感觉。从五年前雅淑去世后,从十来年前儿子们成年离家后,从二十来年前老师去世后,从…从不知道是多少年、多少年的那一段的前尘往事后呀!砰一声枪响,阿初挡在他前面。阿初没有了。他就一直重复今天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在极致的寂寞中缓慢地、机械地走向衰老。
走向死亡。
曾听说一句话,“人生到头来,你活了多少岁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你是如何度过这些岁月的。”
杨慕次直到老去后才明白,真正的人生,和规划中的人生都不一样。就像真正的你和别人眼中的你不一样。真正的人生多的是寂寞、衰老、无趣、阴暗的日子,而且这样的日子从你忽然开始老去的那一天算起,直到生命尽头,往往要数十年。越是曾经有所失去、有所牵挂的人,会越煎熬。
而他,他真正的人生早已结束了,在1937年的上海,在战火纷飞的旧时代。余下的时间,不过都是行尸走肉般的煎熬。倒真是应了那句,“我希望你平平安安,不负韶华不负理想。”
是的,生命到头来,我没有辜负任何人,唯独负了你。
他如今早清晨那般,又坐在台灯下,戴着老花镜,默了一首诗。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写完了,他熄了灯,平躺在床上,在黑夜里安静地睁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再慢慢闭上眼睛。就像过去数十年如一日的流水账一般的老年生活一样,渐渐睡去。
梦里依稀残存着阿初的音容笑貌和荷花悠远的清香。
然后,从此不再醒来。
【完】

楼主 红裙子姑娘99  发布于 2017-06-28 15:58:00 +0800 CST  
这个毫无节操的小短篇主要作用是抛砖引玉,重点在后面。
@空宁_红叶某叶的新文,明确表示欢迎大家强势催文,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
http://tieba.baidu.com/p/5187104087
祝大家天天开心~再祝自己此次出行不要被xr吧哈哈哈
潜水之。

楼主 红裙子姑娘99  发布于 2017-06-28 16:05:00 +0800 CST  
我又来更文啦!!由下面这张图衍生出的脑洞。原图来自微博,侵删。

楼主 红裙子姑娘99  发布于 2017-07-12 10:46:00 +0800 CST  
【继续-给十五岁的自己】
以琛从事务所出来时,凌晨两点已过。其实新案子并不难缠,是他自己习惯于埋首工作直至深夜,仿佛他若不那么做的话,就会有更令人疲惫的事将他击垮。
电台播放着一首老旧的英文民谣,夜风从耳边徐徐吹过,five hundred miles轻快的调子和两支烟的长度伴他回家。十字街头,红灯亮起,他将车缓缓停靠在路边,趁机摇下车窗弹一弹烟灰。霓虹灯闪烁的光映着那张被咖啡因日夜浇灌的脸,显出一种疲惫的亢奋。
他又开始想念赵默笙。
毕业后默笙没有找工作,将她父亲留下的遗产尽数捐赠出去,只带着一笔微薄的积蓄就跑远了。很远很远。她背着相机与行囊,足迹遍布中国的大江南北,有时候也会去周边一些小国家。何以琛偶尔看到她在朋友圈更新的照片,不管身后景物是壮阔还是荒凉,不变的只有她一如既往露出招牌小白牙的笑容,像风一样自由。
以琛总会给她点一个赞。但从不评论,彼此间默默无话。他猜度,默笙大约是知晓自己心事的,只是相较起苟活在上一辈恩怨里的爱情,她选择了向往已久的自由生活。
而以琛在事务所的工作也稳定下来,朝九晚五,薪酬丰厚,一切都慢慢踏入正轨。
年少时曾以为牵手便可以永远不放开的恋人啊,最终背道而驰,渐行渐远。只是他从未用感情作借口,剪断那女孩鸟儿一般灵巧的翅膀;也不曾以深爱为契机,毁灭她心心念念的诗与远方。
以琛所做的,只是默默等待,不愿将就。
一次工作之余的聚会,他喝得大醉,勾着友人的脖子含含糊糊说:“我真想……回到……十五岁那年……”
那一年,没有繁重的工作,没有酒精和香烟,没有赵默笙。少年的世界单纯美好,未来还充满了未知的希望。
烟头突然烫痛了指尖。以琛回过神,才见绿灯已亮起,他慌忙踩下油门,车子驶入一片茫茫白雾。
只是一瞬间的事,忽然,时间线一阵天翻地覆。
看着眼前的景物,以琛怔了许久尚未反应过来。他慢慢的下车,身上穿的秋冬款西装在一派夏日炎炎的生机里显得那样不合时宜。他茫然的站在校门外,随着下课铃响,一群群高中生从学校中或蹦或跑地笑着迎面而来。
校门两旁参天的老槐树,树下卖肠粉的老奶奶用乡音大声吆喝着,学生们身上穿着熟悉而老旧款式的校服——
何以琛的大脑混沌着,开始缓慢地运转。他开着车,从初冬季节深夜两点的上海,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来到2003年的Y市,第一中学校门口。
是阳光正好的夏日。
多么荒唐而美好的梦境。
他自嘲的笑了。但那燥热的感觉却相当真实,不得不脱去外套,松开领带,站在大槐树的荫凉下等待。等着那一日,曾有一个十五岁的小少年,手里攥着不理想的成绩单从校门口沮丧地走出来……
以琛想,但愿这场梦境能让他停留的时间久一点、更久一点。这些年来,他积攒了好多好多心事,除了自己,无人分享。
他终于看到十五岁时的自己走了出来。清清瘦瘦,笨拙敏感。二十七岁的以琛就那么眯起眼睛,在刺眼的骄阳下,隔着一整个青春的时间,与年少的自己遥遥相望。自成年后改名换姓,想要从上一辈的恩怨往事中抽离出来,就再也没有人叫过他这个名字——
“家…强?”
少年抬头,带着微微的惊讶仰视这个高了他半个脑袋的男人。他的模样看起来似曾相识,但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那气质却是极陌生的,沉稳、内敛而又带着些许的淡漠与傲气,穿着一身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西装,腕上名表敛着低调的光芒。典型的社会精英打扮。
“你是谁啊?”
“……我叫何以琛。”
“哦,不认识。”家强觉得这人有点奇怪,便绕开他继续走,哪知手中攥着的成绩单忽然被人夺走,着实吓了他一大跳——
“你干什么?还给我!”少年涨红了脸,跳起来想抢回自己的东西。何以琛仗着身高优势将成绩单举过头顶,轻轻松松地大致浏览了一遍,然后收进自己的公文包内。
“喂!你——”
“走吧。”他想要发脾气,那个陌生而熟悉的男人却对着他笑得自然。“请你吃肠粉,多放辣不要胡椒粉。”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喜好?!
家强瞪大了眼睛,下一秒已任由男人揽住他的肩膀,向学校门口的小吃店走去。
“还请你喝奶茶。原味的,不加珍珠。”
每个人心中最正宗的那一杯奶茶,或许都沉淀在高中校门口的那家三无小店里。一口温润入喉,带着一点点稚气的奶腥味,冲淡了嘴里原本的薄荷烟的味道。那些有关于青春的往事,便如同吸管戳破杯盖的那一声“啪”地轻响,部分汁水伴着回忆弹跳着迸溅出来。
“考得不好,不愿意回家?”
家强咬着吸管,闷闷的“唔”了一声。
何以琛伸手揉揉少年前额的碎发。一贯排斥肢体接触的家强发现自己并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今天真是糟糕的一天。对吧?”他自顾自的说,带着几分自嘲之感。“体育课上,只有你没有新球鞋。那个暗恋你的女孩,却被隔壁班的男生追到手了。”
家强被他一一说中心事,又惊又羞,耳根染上淡淡绯红。
“你刚刚拒绝了跟以玫一起回家,你觉得她只是妹妹。”他说起何以玫,眼中藏着温柔,还有一点点遗憾与无奈。“……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呀,你仍然当她是妹妹。”
不愿将就。不愿去将就。
家强定定看着他,再次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我?”以琛坦然回视着他的目光,男孩与男人,隔着十二年的光阴默默相望。“如刚才所说,我叫何以琛。”
少年的眼神清澈见底。
“我是,二十七岁时的你。”

楼主 红裙子姑娘99  发布于 2017-07-12 10:47:00 +0800 CST  
喝完奶茶,家强带着何以琛回自己家。他也没什么特别伟大的想法,只是单纯觉得不能就这么把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神神叨叨的男人扔在大街上不管。
“你随便……”家强还没有把“坐”字说出口,发现那男人已经随手将外套往沙发背上一搭,从鞋柜里翻出备用拖鞋,然后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卫生间去。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少年翻个白眼,抱着书包回卧室写作业。
何以琛洗了澡出来,顺手捡了家强的T恤裤子套上,以他如今的身高和体型来说,实在是小得够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倒觉得比穿惯了的真丝睡袍还舒服些。他伸头去看了眼卧室,家强正在埋头写作业,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他便下楼去超市买了些肉和蔬菜,给那个奋笔疾书的小少年做晚饭。
自父母去世之后,老家的厨房就没有人用过了。隔壁何家的叔叔阿姨有时候做了好吃的,会热情的招呼他过去吃饭,但他也不太好意思经常去打扰。一般就不吃早饭,午饭在学校食堂解决,晚上随便凑合一点校门口打包的肠粉或者凉面什么的,然后回到家学习至十一二点钟,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就饿得肚子咕咕叫,走进厨房却再看不到为他做宵夜的父亲的身影,只剩一室空荡荡的冰凉。
而今天,厨房里竟一丝一缕地飘出油烟的气息。家强搁了笔,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跑过去看,一碗金灿灿的鸡蛋液正好下锅,“嗞嗞——”的声音,他恍惚看见何以琛在围裙上擦手的动作像极了父亲。
眼睛蓦地一酸。
“喜欢吃炒鸡蛋饼,肉末茄子,黄瓜皮蛋汤。对吧?”何以琛娴熟地翻炒着锅中的菜,说道:“我是在大学毕业的暑假那年开始学着做饭,之前一直没有好好吃过晚餐,现在就落下个到了饭点不吃东西就会胃疼的毛病。你别像我似的糟蹋自己的身体。”他自嘲的笑笑,一盘油香四溢的鸡蛋饼已经起锅。家强“哇”地惊叹,眼神亮晶晶的,问他:“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种机会的。十五岁的自己带着一脸懵懂与崇拜,看着多年以后那个长大成人的自己,问道:“未来的你,选择了怎样的职业,又过上了什么样的人生呢?”
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爱上过一个人,有没有离开过一个人。除了功课和成绩单,你又添了些什么新的烦恼呢?在异乡漂泊的这些岁月里,你是否依然神采飞扬,勇敢如少年?
何以琛笑得宠溺,揉揉孩子软软的乌发。“你猜猜看。在你的想象里,我应该是什么职业?”然后拿起水杯一边喝水,一边继续炒菜。
家强眨巴眨巴着大眼睛,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我觉得你很神秘,又好厉害的样子。你随口说的那些关于我的事都是准确无误的。所以……你是给人算命的对吧?你收不收钱的,能不能再帮我算算以后的事?”
何以琛“噗——”的一口水没含住,全喷进了锅里。
“……噫……”家强一脸嫌弃代替了崇拜,“我待会儿是不会吃这道菜的。”

楼主 红裙子姑娘99  发布于 2017-07-12 10:49:00 +0800 CST  
好了,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其实还并没有想好要怎么拍小家强……所以,未完待续。

楼主 红裙子姑娘99  发布于 2017-07-12 10:50:00 +0800 CST  

楼主:红裙子姑娘99

字数:386369

发表时间:2017-01-09 22:5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8-20 23:01:17 +0800 CST

评论数:1466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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