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连环计(古风,父子兄弟)

先抠个坑占位置~

楼主 用户名它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23 11:13:00 +0800 CST  
嗷你们真的是太热情了,楼主没见过世面,感动得手足无措瑟瑟发抖。。。简直不敢放文了

然后有关众多用户名的问题,嗯小黑云是我我只写过落尽梨花,晨曦,人间和二十年

以及,第一次尝试这种题材,这个第一章已经推翻重写三次了仍然感觉怪怪的理科生文笔渣求轻喷

楼主 用户名它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24 01:06:00 +0800 CST  
【1】重逢

景嘉十六年秋, 北齐的铁骑汹汹而下,踏破边关。扶风城孤立边陲,危如悬卵。

沈乔思傍晚照常登上城楼远眺,只见乌压压的车马帐篷绵延数里,士兵的头盔于秋日湛碧的青天下反着沉沉的光。城池已被围困三月有余,粮尽草绝,人困马乏。眼看便是霜至,北境严寒,一旦入了冬,便是长达两三个月的大雪封城。

手掌下粗糙的石砖冷意森寒,沈乔思头上鲜红的簪缨于朔风中猎猎飞扬,清瘦的身躯如同夕阳下凝固的剪影。

早在两个月之前,他的义父定远侯陆严已下令收缴城中一切粮草物资,无论兵丁还是百姓,口粮一律由府衙每日定额发放。然而即便是他们省了又省,自昨日起,军中终于还是连掺了麸糠的粥也喝不上了。古来围城之战下场大多惨烈,若他们不能在五日之内击退齐兵冲出重围,届时饥饿之下,军生哗变,民怨沸腾,扶风城无外乎两种下场,其一开门投降,其二…举城殉葬。

陆严对他言道:要护这一方城池,需先保他一万铁甲。最迟三日,城下迟早一战。此生傲然铁骨,可战死,绝不屈降。

就在这般状况下,陆严于今早下令,军需官再入城征粮。当家中最后一点麸糠谷壳豆渣都被军中劫掠一空时,平民暴动已然不可遏制。陆严听着只是冷笑,径自下令,如有反抗者,哗变者,叛逃者,惑众者,无论军民,一律当场诛杀。及至夜里,兵卒已先后诛杀一百七十二名百姓,血流成河,恸哭哀号,声闻数里。

陆严素来行事果决狠辣,沈乔思并非第一日才知晓。陆严誓死固守扶风,守的是这方土地,而非这十万百姓。他并不忍诛杀无辜,但他如何能违逆陆严?

他的父亲原是陆严麾下小将,曾于陆严有两次救命之恩。父亲战死后,陆严便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此后十五年,无论是和乐清平,还是辗转黄沙,陆严从未将他抛下。如父如子,不过如此。

可他对不起陆严。

三年前他陷入党争,身遭变故,政敌环伺,强判他军杖一百,那是明晃晃要杖杀的意思。陆严毅然推出独子陆既明以身相替,以致陆既明重刑之下断了一腿,自此天涯杳杳不复相见。这恩情太深太重,沈乔思非死难报。

在陆严面前,他没有分毫反抗的立场和资本,从来没有。

城下旌旗招展,军鼓声声,“咚咚---咚咚!”如同地下搏动的心跳。沈乔思紧了紧腰侧的长剑,默然不语,目光所及,只见黑云压城,倏忽几道闪电劈开墨色,如远古洪荒的猛兽,向着这座孤城张开白森森的利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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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三更。

陆严披着长衣独坐书房。他面前摊着一张地图,蜡烛燃得久了,烛泪一滴滴的溅在牛皮纸上。陆严有些疲累的撑着脑袋,身后的墙壁上映出巨大的阴影。他其实并不年轻了,十六岁束发从军,半生戎马,塞北的凛冽风沙早在他眼角割出深刻的痕迹,纵是睡梦里鼻尖也萦绕着黄沙与马革的气息。

三日,最迟三日。城下必然一战。扶风困如铁桶,北齐兵甲枕戈待旦,要冲开这三道围线,陆严在发下军令的那一刻,就没想再从战场上活着回来。

陆严也曾成家,他的妻子生育第二子时难产血崩,母子二人双双夭亡。彼时他正在西北平乱,待得凯旋归朝,已是两年之后,斯人已逝,朽作尘土。

陆严也曾有过一个儿子,他的长子,他唯一的儿子。他为他取名既明,天之将明,原是希冀无限。三年前陆既明不告而别,至今一千一百二十六天,杳无音信,不知生死。

年逾天命,陆严并不畏死。但是在他死前,他终归还和千千万万的父亲一般,期盼着能了一了此生未尽的心愿。

他此生唯对不起二者,九泉下的妻,天涯边的子。

大门外传来四声梆响,陆严铺陈笔墨,一笔一画在信封上写下:吾儿既明亲启。

写罢这六个字,陆严踌躇良久,狼毫上的墨汁在笔尖上凝成乌黑的一滴,颤巍巍滴在信笺上。他突然发现,他并不知道该和既明说些什么,能说什么。沈乔思是他恩人的血脉,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让他命丧黄泉。推出既明顶罪,实是别无他法。他知道儿子永生不会再原谅自己,他也不敢奢望。他只是想再见他一眼。

陆严快要死了,他想念既明,从未如此刻这般强烈。

过了许久,陆严才提笔,寥寥八字:家门常扫,静待归来。

将将停笔,封住满纸尘叹,陆严的房门便被骤然推开。朔风卷着冷雨呼啸而来,烛火摇曳,映出沈乔思忽明忽暗的影子,他面色惨白,一手扶着房门连喘几口气,急急开口道:“义父,既明回来了。”

陆严猝然起身,撞得椅子翻倒在地,“你说谁?”

沈乔思沉默的退开两步,只听雨水中溅起拖沓的脚步,随后便见门前青衣一闪,现出一个身量修长的少年。这少年全身湿漉漉的,衣衫残破,连头发上都沾了泥水,却丝毫不见落魄仓促之色。眉清目秀,神情却异常清冷苍白,一双眼睛生得极黑极亮,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许久,陆既明终于开口,轻轻唤了声,“父亲。”

楼主 用户名它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24 01:11:00 +0800 CST  
【2】离情

陆严只觉得嗓子涩得厉害,声音轻细得如同迷蒙中的谵语,“既明,既明…”喃喃的唤了两声,方才如梦初醒,两步奔到他面前抓住他手腕,掌心触到一片冰凉的雨水,尤染着血迹泥沙。

陆严下意识包住他手掌,低头望着手心里大片的擦伤,怔忪片刻,突然将他双手甩开,厉声道:“谁让你回来的?找死吗?”

昔年重刑之后,陆既明左腿微跛,本就站不稳当,踉跄一下险些栽倒。他自顾自苦笑一下,“你们还在这里,我不能不回来。”

烛影明暗,挟着窗外惊雷声声,他眸如星灿,清明相望。一语言罢,便似被抽空浑身气力,无声无息的软倒下去。

沈乔思正站在他身后,慌忙将他拦腰接住,伸手一摸,湿淋淋衣衫里包裹的躯体冰冷得几不似活人。沈乔思不禁有些慌了手脚,连忙唤过亲兵去请军医看诊,口中尚还不忘宽慰,“义父别担心,既明想来是受了些风寒,不会有事的。”

陆严眉头紧锁默不作声,初逢爱子的喜悦和震颤渐渐冷却下去,现如今一个更可怕的疑虑悄然浮上他的心头。扶风城被北齐两万军马困如铁桶,这三个月里,他先后派出数十支斥候寻找出路,却尽数被敌军拦截击杀。陆既明跛了一足,身无长器,只腰间悬了把巴掌长的匕首,他究竟如何能够越过这重重防线潜入城池?

陆严蓦然俯下身子,低声道:“乔思,搜他的身。”

沈乔思愕然抬头,“义父?你是怀疑…”

“搜。”

沈乔思没有动,他的脸色急速的苍白下去,声音却异常平稳,“我不能。既明他绝不会。”

陆严垂头凝目望了他片刻,方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时局动乱,所有可疑人员均需彻底排查,即便是本将的儿子,也不例外。”

“乔思,搜。”

沈乔思只觉牙关一阵战栗,只得将陆既明抱到床榻上,移过一盏灯火,开始将他的衣衫一件件解下。他似乎摔了很多跤,外衣一去,露出手上腿上大片大片的擦伤,伤口里浸着泥沙,还未凝血。沈乔思咬着牙狠着心继续往下脱,手指划过他赤裸的肩背时,摸到大片大片的伤疤,沿着脊柱一路向下。他心中蓦然一凛。

冥冥中穿透这三年的岁月,那日校场上军棍下年方十六岁的陆既明凄厉的惨叫犹在耳畔,他说,“爹爹,你放过我…”他说,“哥,我求你救救我…”一声一声,像烧红的铁钉生生钉进耳膜。

沈乔思眼中不觉生热,他翻检过陆既明最后一件衣裳,抬头近乎挑衅般一字字道:“回禀将军,既明身上,什么都没有。”

楼主 用户名它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25 00:28:00 +0800 CST  
陆严神色淡淡,将手上的灯盏随手撂下,取了一套自己的衣裳来为儿子换上。

搜查无果原也在预料之中,他陆严的儿子就算当真通敌反水作了细作,也不该是这么无能的细作。同样的,就算他陆既明通敌反水作了细作,那也是他陆严的儿子,惟一的。

多少年不曾亲手做过这等事了,动作间处处透着生疏,陆既明一条软绵绵的胳膊塞了半天也塞不进袖管。陆严竭力回想了半天,却发现自己也怎么也想不起既明是怎么长大的。印象里分明还是那个刚刚娩出母体的婴儿,红红的软软的,湿漉漉的躺在他长满老茧的手心蠕动;再之后是他平定西北归来,牵着刚刚丧父的沈乔思,六岁的既明带着母孝倚着家门疏离的将他望着,抵死不肯叫一声爹爹;再然后,他仿佛就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不留心的时候,倏地一下长大了。

陆严把儿子抱在怀里,细瘦伶仃的身躯摸得出一根根骨头,那感觉既陌生又圆满。他四方征战,鲜少回家,军中艰苦,他怜惜幼子,便不忍将他带在身旁颠沛流离。这一分别,就是整整六年,以致陆既明足足长到十二岁,才能如沈乔思一般常伴他左右。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父亲,一直都知道。

围城三月,城中早已没有炭火木柴可燃。沈乔思指挥两个兵丁卸了府里的一扇门,劈作木柴烧水给既明擦身取暖。热水一点点洗净他身上的血迹,军医手中的巾帕转眼就染作了鲜红。陆严盯着铜盆里荡漾的淡红血水,沉思默默。

天色将明,陆严方才将既明放平躺好,掖严被角,骤然听见外头三通战鼓响,杀伐声骤起。陆严长身而起,与沈乔思双双变色。片刻,陆严抓起长刀,疾步而出,沈乔思正欲跟上,却被抬手拦住。“照顾他,看好他。”

前一句为父,后一句为将。

陆严深吸一口气,向着既明再看最后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奔出门口,片刻后只闻马蹄隐隐,遥遥而去。

陆既明是被冲天的喊杀声惊醒的,那声音虽离得很远,却清晰得很,偶尔夹杂几声火炮轰鸣,十足的震慑。沈乔思背对着他站在窗前凝目远眺,任凭初冬的冷风卷着滚滚烟尘呼呼的涌进屋里来。

陆既明欠了欠身,扯得全身伤口一齐剧痛,不禁皱了脸,叫道:“哥,关窗!”

沈乔思遽然转身,“你醒了?”

陆既明只觉得自己鼻孔里都糊满了灰尘,连打两个喷嚏,拧着鼻子摆手道:“关上关上快关上!”

沈乔思慌忙掩上窗扇,迈开两步又骤然僵住,手足无措的望着他,一息之后,沈乔思突然撩衣跪倒,膝盖触地,砰然有声。

沈乔思什么也没有说,男儿义气,他的愧疚,他的歉仄,千言万语在一躬。

陆既明的手骤然攥紧了床单。有生之年他绝不曾想过,沈乔思会有对他屈膝的一天。他们虽非亲生,沈乔思却待他极好极好,上至读书操练,下至饮食起居,大事小情莫不留心,真正的长兄如父。那一年他受罢刑杖,生死辗转,昏昏晕晕足有半月光景,醒来却听到军医下了断肢难愈的诊断,那时激愤绝望之下,大约也是生过恨意的。而后三年孤清萧索,如今漂泊归来,却被沈乔思这一跪,生生逼出了眼泪来。

陆既明垂下眼睫,涩声道:“哥,算了吧。有些话说得太透,也就没意思了。”他迅速的揩干眼角泪水,抬起水洗过的清亮眸子定定的瞧着他,笑道:“你说,是不是?”

楼主 用户名它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26 00:40:00 +0800 CST  
大家新年好

楼主 用户名它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27 08:00:00 +0800 CST  
伪更一发~

有三点情况我想跟大家做些简单说明:1. 入圈两年,圈文已经不大能满足我了。这篇文是我一直想试然而从来没写过的题材,实话说确实感觉吃力而且并不满意。
连环计很有可能是我在贴吧的最后一篇文,所以我大概会更得稍微慢些。不管最后成品质量如何,我都希望能好好的结掉它。

2. 有关众多用户名的问题,如果大家实在分不清就不要纠结了,因为我也分不清喜欢用户名们的文的亲,看文多留言就好(当然,如果你们能记得清我的ID,我会更感动)

3. 所有问我要链接的朋友,我的完结文:落尽梨花月又西,晨曦,二十年。戳头像就能看到啦~

以上。
晚安

楼主 用户名它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1-31 23:37:00 +0800 CST  
【3】 往事

破晓的天空熹明一线,已被滚滚浓烟熏染得焦黄如残血。

北齐兵马自黎明攻城,密密匝匝的箭镞蔽日遮天,如蝗虫过境一般汹汹而至。扶风巍巍十丈城楼上,鲜血白骨与烈火铺延开望不到尽头的凄绝惨烈。一架架云梯搭上城墙,齐兵借着弓箭掩护攀援而上,被守城的宋兵以石块火把一次次自数丈高地击落,尸骨无存,然而转瞬又有新的兵卒舍命而上,前赴后继,悍不畏死。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西南角上的防线甚至数次被齐兵冲破了口子,险些失守。

陆严站在城楼上凝目远眺,眉头紧锁。其时天边黑云堆积,一层层几乎要压到头顶来,北风狂啸哀嚎,卷着冲天的血气。远远的齐军阵中,玄黑的幡旗迎风猎猎,上绣青金色的獬豸,张牙舞爪宛若嘶鸣咆哮。

陆严心头暗惊,相持三月,双方原本俱是人马疲敝,是以他才有胆量决意三日内决一死战。却不想齐兵骤然提前攻城,且悍勇无比,战力远胜往昔。城中的宋兵已饥馁一月之久,面黄肌瘦,不过两个时辰以后,便在齐兵无止无休的锐利猛攻下渐渐显出了颓势。

陆严深吸一口气,长刀如雪,当先削掉了一名刚刚爬上城墙的齐兵头颅。他的身体无声无息的软倒在地上,很快就被纷杂的脚步践踏得头脸难辨。他明明还那么年轻,望之不过和既明相仿的年纪。那软绵绵了无生气的样子和记忆中垂死的既明奇异的重叠在一起,陆严心中忍不住的寒战。

“……当今九州疆域破碎,自景嘉初年至今八十六载,各国四方吞并,分久必合乃是古今定势。然乔思此次西行游历归来,眼里所见,如今天下思潮迭起,新政频出,善用贤人,俱是欣欣向荣的景象。且以齐国为例,景嘉七十年,义父尝踏破他北境十七城,迫他割地纳贡,然如今不过十五年光景,齐国推行新政,废奴役,免苛税,举新将,已是兵强马壮。乔思斗胆预言,不出五年,北齐必有卷土重来的一日。若我们宋国依然不思其变,他日屠刀悬颈,非兵马不强刀剑不利,其病在骨,不可医也!”

其病在骨,不可医也!

陆严颤颤的吸了一口气。一时间杀伐兵戈之声俱都远去,四年之前乔思与既明游历归来,接风宴上,年少气盛的沈乔思执着酒杯铿锵而言的这番话,平地惊雷一般自他耳边隆隆炸响。

那日他深恐这番言谈落入国君耳中,惊怒交加,喝令他自去领二十军杖回来。既明大为不满,当即掷了酒杯,朗声道:“兄长这番话究竟有什么错处,我看他对得很!”由此也被罚跪在庭前。只是陆严不曾想到,这区区一场家宴,竟为日后的祸事埋下了引子。

陆严眼中望去,天地俱是一片红朦,除了血色还是血色。他渐渐听不到别的声响,唯有耳畔凄厉的尖叫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回荡。

乔思与既明以“妄言政事,里通外国”之罪被批捕,定罪前夕,他亲自作证,将过错一力推到既明头上,又交割出二十万兵权,自请北去驻守扶风,才将将保住三人性命。

行刑那日,他亲眼见着他的儿子被人拖出校场,头颅了无生气的垂在胸前,左腿拐出奇怪的弧度,在白色的沙地上拖出长长的血迹。这两条鲜血就刻在他脑子里,三年来睁眼是它,闭眼还是它。

城下响起“呜呜”的号角,锐不可当的齐兵突然有退却之象。陆严刀锋反挑,斜斜削去面前齐兵的半个脑袋,抹一把脸上的鲜血,奔到城墙边向下眺望。只见下面如海如潮的齐兵正整齐的自中间分开一条道路,天光下仿佛汹涌的波涛。当中缓缓驰出一骑青骢马,马上之人玄衣黑甲,一条鲜红的簪缨如飞舞的火焰。

“齐国新任统将苏平,拜会陆将军。”

一般来讲,阵前对话,除了吹嘘就是劝降。陆严并不想答话。激烈的拼杀已经严重消耗他仅存不多的体力。陆严靠着城墙冷然而立,竭力挺直脊梁,眼睛里望出去却已是模糊一片。

苏平轻哂一声,“陆将军不必多虑,在下并非为你而来,而是为我师弟既明而来。烦请转告令郎,我给他两天时间,若他仍旧执迷不悟,他日我攻破扶风,必定举城陪葬。”

苏平说着,牵起嘴角好脾气的笑了笑,他生得面白文弱,这一笑愈发衬得眉目弯弯春水似的柔和,斯斯文文的说道:

“他陆既明,也不例外。”


陆严走下城楼的时候,脑子里犹如被人生生插入一把钢刀,和着血肉翻搅得天翻地覆。

苏平诚然有信,纵然扶风已经岌岌可危,他依旧退兵一里,安营修整,不出半个时辰,便有袅袅炊烟连云直上。

苏平愈是淡然,陆严心头就越发沉重。

一番激战,扶风守军十损七八,侥幸生还者也大半是伤兵残将,痛哭哀嚎,彻夜不息。陆严行走在鲜血横流的街道上,眼前阵阵昏黑,只觉脚下的土地震颤得如同暴雨中的孤舟,他仿佛听到了这座古老城池土崩瓦解的声响。

大战之后,战场需要清理,伤兵亟待安置,可是陆严现今顾不上,通通顾不上了。他赶回府宅时,正见陆既明将匕首钉在书案前的宋国地图上,刀尖直直的戳在扶风城的心脏,按着刀柄,与沈乔思冷冷相望。

陆严怔怔望着他们,脑子里骤然一片空白,那些纠缠的念头突然变得无比明晰简单,“苏平和你什么关系?”“你回来为的是什么?” “这三年你究竟去了哪里?”

陆既明拔出匕首,寒光闪闪握在手中,侧目冷冷瞧着他,“陆将军,三年前我带伤离家,幸得高人相救,遂投其门下。苏平正是我第十四位师兄。至于我为什么要回来……”他嘴角渐渐噙住一丝讥笑,“我的好父亲,好歹父子一场,眼见你大限将至,做儿子的岂能不来扶灵吊孝?”

刚刚从鏖战中死里逃生,生死二字从自己的骨血口中说来,仿佛变得格外刺耳。陆严披着一身血迹硝烟,双手抖得不成样子,一口热血翻涌着抵住咽喉,眼前昏黑一片几欲当场晕倒。

陆既明低低笑了一声,口中所言愈发刻薄,“临阵换将原是用兵大忌,你以为苏平为什么会带一支精锐人马突然至此?十六年前,你兵破齐国安乡,为震慑四方,生生坑杀降卒二十万,白骨千里。苏师兄的父亲,兄长,叔伯,俱都惨死在你手中,他今日带来的这支亲兵,更有八成都是安乡人的后代,个个都与你血海深仇不死不休!你有多少条性命,能灭得了齐人的滔天恨意!”

“陆将军,敢问你还有多少兵马,还有几日粮草,援军何时才到?下一步你又待如何,烹食死尸?还是鼓动全城百姓易子而食啖肉饮血?陆严,你手里攥着十几万条人命,你除了忠义二字外,还有没有半分做人的良心?”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狠狠掴在他面颊,陆既明被打得两耳嗡鸣,口中尽是鲜血的味道。他嗤笑一声,抹一把嘴角倔强抬头,“我说错了吗?”

楼主 用户名它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2-04 14:19:00 +0800 CST  
【4】绝境

一时之间,室内一片死寂。有疏淡的天光,自窗格中缕缕透下。

陆严长长的叹了口气,膝盖一软,坐倒在圆凳上,“十六年前我出兵安乡,城池久攻不下,伤亡惨重,行进艰难,非以屠杀不能威吓四方。我征战沙场四十年,为这个国家肝脑涂地,不惜性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谋取己方最大的利益。”

陆既明抚掌而笑,“好。果然忠勇。那么陆将军的拳拳之心,就换来这三月等不来鬼影儿的孤城一座?”

沈乔思眼见着双方越说越僵,慌忙拉住,低声道:“他好歹是你父亲。”

陆既明“呵”的一声冷笑,咄咄反问道:“你原来也知道他是我父亲我才是他儿子。沈乔思,我们陆家人讲话,你有什么资格置喙?”

沈乔思骤然苍白了脸,缓缓松开五指,沉默的退后两步。

有汹涌的暗潮,在斗室之内静悄悄的澎湃。若是在从前,陆严必定会打到他下辈子都不敢再出言不逊;沈乔思虽然从不动手责他,至少也要冷落他好些时日。然而如今,他们三人都清楚的知道,无论是陆严还是沈乔思,此生都无法在既明面前端起父兄的架子了。或许就在既明断腿的一瞬间,或许是在这漫长的分离中,有些东西已然悄悄改变,再无回旋。

陆严缓缓的摘下头盔,置于一旁,少了乌铁的陪衬,他的头颅顿时显得格外脆弱和衰老。陆既明一时间心有不忍,凝目道:“父亲,你开门投降吧,我敢担保你和哥,还有城中十万百姓,全都安然无恙。”

陆严摇了摇手止住他的话头,反问道:“若我不投降,你又待如何?”

对着面前这双精光四溢的眼睛,陆既明手心生汗,刹那间唤起了从前对他所有的畏惧,牙关微微打颤,“那我就走。为了你的大义我已经死过一次,蠢货才会陪你殉这半死不活的国!”

陆严笑了笑,眼底陡然浸润了冰消雪融的柔和,“那你便走吧。”

陆既明反唇相讥:“陆大将军,你就这样放我走了,难道不担心我泄露军情吗?”

陆严失笑,“今日一战后,你瞧这岌岌可危朝不保夕的扶风,居然还有值得泄密的军情吗?”他侧过头去细细抚摸着刀鞘上的花纹,淡淡道:“既明,我是你亲生父亲,我总归是盼你好好活着的。”

十九年父子,陆严却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出在乎。陆既明眼中微酸,咬牙道:“那就祝您死得愉快。”

陆严没有回头看他,有青白日光穿过飞舞的尘埃,自他身后交织而过,“承你吉言,多谢。”

楼主 用户名它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2-04 14:19:00 +0800 CST  
陆既明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沈乔思牵马相送,长街无月无柳,唯有战后的硝烟卷着淡淡的血气,拂过寥落的街角。

近日连逢阴雨,每逢此时,陆既明的断腿便痛入心肠,走起路来就跛得格外厉害。沈乔思默不作声,一踏马镫强行扶抱着既明推到马上,拉起缰绳沉默的走。既明垂着眼睛,低声道:“父亲并不是愚驽之人,这些年朝中明枪暗箭,逼得他羽翼尽折。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誓保宋王,将性命断送在这里。”

沈乔思揽一揽缰绳,淡淡道:“从前我也不懂。直到去岁除夕的时候,义父醉了酒,才同我说道,他前半生零落潦倒,直到有一年秋猎围场上,因擅弓箭得我王青眼,从此青云直上。我王曾执手相问,九州浩荡,谁守四方?义父当时便道,结草衔环,一寸不让。”

“不过是君王惯用的收买人心的伎俩,”陆既明口中飞出轻蔑的哂笑,“他居然也信?”

沈乔思摇摇头不欲多言,“千金一诺酬知己。你知道义父向来是这样的。”

“可我费劲心机的偷到苏平贴身的短匕,雨夜混进来,不是为了当真给他送终的。”陆既明掣出匕首,青森森的剑刃上映出他一双漆黑的眼睛,“我还是那句话,父亲信你。当到万不得已时,你就算夺了他的兵权,也要把他好好的带出城来。”

沈乔思不言。方才为了此事,他二人就起了争执几乎兵戎相见,陆既明忧心如焚,皱眉道:“哥!”

沈乔思依旧没有答话,牵着缰绳头也不回的走。长街再长,终究也有走尽的时候。他倏然停住脚步,低声道:“我心中有些话,我知道现在说已经于事无补,但是,恐怕此次就是诀别……既明,我是个懦夫,可我真的从来,从来没有想要把你害成这样。对不住。”

他回过头来,直视着既明圆睁的眼睛温言道:“军人原该死在战场,如果以身殉城就是义父的意志,我不会违逆他苟延残喘。我会尽我所能,保他去得安详,护这一方百姓,至于我自己……”

三年前的那一天,陆严漏夜探监,让他次日当场翻供,一概用不知情来推诿。那时他也曾疑虑,陆严却对他信誓旦旦的保证,此次横祸都是政敌为了打压他少年得意的缘故。既明在军中并无要职,又无树敌,自然也就没人想致他死地;况且既明年幼,按律例也该从轻判决,届时他在当中打点,必然会保其无虞。

沈乔思并不畏惧死亡本身,可是在“杖杀”二字面前,他怕了,前所未有的怕了。那时他也终究年少,六神无主时任何慰藉都被他死命抓住且深信不疑,何况眼前这人是他的义父,更是既明的亲生父亲。惊惧之中,混沌之下,他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踩着既明的血肉苟且偷生。此后三年,无数次午夜梦回时,他眼前闪过血淋淋濒死的弟弟,沈乔思执着小刀在手臂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口,他不知道有多么鄙视厌恨当初怯懦无能的自己。

“我早就该死的。”沈乔思对着他微微一笑,“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活着出这个城门。”


楼主 用户名它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2-05 00:38:00 +0800 CST  
【5】突变

沈乔思话音方落,忽有铮铮铮十余声响箭,划破扶风城寂寥的天空。

陆既明抬头望时,却是齐兵以弓箭送书,将招降的榜文射入城门,北风一吹,信纸如絮,满城飞扬。他骑在马上随手抓过一张,一目十行:

……夫天下之人固不乐死于非命,余之数告陆将军,盖为贵国人民之性命,不忍限之疮痍尔。若献城降,则余当以诚意相待,赦罪责功,推赤心于天下,安反侧于万物……
……今宋国之地,恶积祸盈,理至燋烂。况伪嬖昏狡,自相夷戮。养鱼沸鼎之中,栖鸟烈火之上,不亦惑乎……
……每思暮春三月,杂花生树,群莺乱飞,鳜鱼肥美。人孰无情,何故向死焉……

陆既明匆匆看罢,心下微惊道:“苏平这是要涣散军心,煽动民乱。”

未几,只见城外袅袅炊烟连云直上,风吹得烤炙鲜肉的焦香飘飘荡荡,如一张无形的丝网,死死的扣在了扶风的上空。

有零落的哭号之声开始在四周响起,起初是星点几处,此起彼伏,而后骤然连成一片,悲天恸地。沈乔思叫了声,“糟糕!”忽有大批百姓涌入街头,或指天叱骂,或抱头嚎啕。

陆既明骑在马上不过一个愣怔的功夫,就被数个少年猛然掀落马下,他原本腿骨疼痛不良于行,一时竟爬不起来,若非沈乔思护着,险些被行人践踏。这几个少年个个面黄肌瘦,凶似饿狼,七手八脚抱住了马脖子,领头那位一刀刀猛劈,生生砍断了战马的喉管,而后余人一拥而上,在既明的瞠目结舌中,手执利器当街分解马肉。

眼见蜂拥至此争抢马肉的人越来越多,沈乔思拖着陆既明避在街角,匆匆道:“你赶快走吧。”

陆既明苦笑一声,双腿微蜷,手指紧紧抠着膝盖,整个人都靠在墙壁上,“我恐怕走不得了,方才摔这一下,我这条腿……委实疼得厉害。”

沈乔思大惊,慌忙扶住他的手臂。陆既明喘了几口气,环顾四周咬牙道:“乱成这个德行,你们还要死守,脑子都被驴踢了吗?你听着,你方才说的那些狗屁道理,我统统听不进去。”

他倏然攥紧沈乔思的手,在四面嘈杂中厉声道:“沈乔思,我告诉你,你的债用不着下辈子,我要你现在就还。不管你想什么法子,你必须把里面那个老不死的,和你自己,都毫发无伤的带出城来。这是你欠我的,你听见没有!”

楼主 用户名它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2-05 23:49:00 +0800 CST  
沈乔思皱眉道:“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可想?若真是如你所说,苏平是安乡人的后代,那是不死不休的深仇。就算我们投降,你又有几分把握能保住义父的性命?”

“我让你们投降只是为了减少伤亡,苏平当然不会为了你们投降就网开一面。但是,只要我在,他就不能把你们怎么样。”

“可是今日阵前,苏平说得清清楚楚,你再不出城,他连你一块杀!”

“他敢!虚张声势罢了。那是,那是我们师门的事情。”陆既明心虚的咕哝一声,“你只要知道,苏平慑于师门严训,绝对不敢把我怎么样就是了。”

“你,你且让我想想。”沈乔思深吸一口气,心乱如麻,家国之间,忠孝之间,生死之间,从来就是万难的抉择,“让我再想想……有什么办法……”

陆既明眼巴巴的望着他,等了半天,只见他眉头越皱越深,嘴唇抿得宛如一条细线,眼底覆着一层又一层的迷茫。他心中一阵焦躁,劈手打开沈乔思抓着他的手,“呸!要你何用!”

沈乔思无奈,“你怎么变得这么不讲道理?”

陆既明扬起脖子,“我原来也没跟你讲过道理!”

楼主 用户名它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2-06 10:06:00 +0800 CST  
片刻沉默,沈乔思轻叹了一口气,“你到底有什么把握能保住义父的性命,总该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跟我说,却口口声声要我信你,凭什么?”

陆既明垂了眼睛不吭声。

“你既说苏平是你师兄,怎么又对他直呼其名。你们关系很好吗?”

“我们……”陆既明眼神躲闪,咕哝道:“我们其实不大熟……他三年前早就出师了。不过,”他挺了挺脊背,“我保证他不敢对我怎么样。不得兄弟阋墙,不得自相残杀,这是师门第一条严训。任谁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不敢违逆。”

沈乔思鼻子里一声轻笑,“他苏平现在手里掌着五万兵马,想悄无声息的做掉你,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他会被几条师门规矩框缚住?”

陆既明一笑,“我就是有这个自信。”

“给我个理由。”

陆既明抿起嘴,侧过头想了又想,才轻飘飘的说道:“就凭我师座下共有十六位弟子,现今活在世上的还有十一位。除了三师兄病逝早亡,其余都是以身试法的,这四位壮士无一例外,都已经死了。”

“他苏平敢做掉我,除非自己也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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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既明最后是被沈乔思背回府宅的。

并没敢让陆严知道,沈乔思将他从角门背进去,安置在自己房里。陆既明恹恹的瞅着两个兵丁呼呼嘿嘿的又卸了一扇门,劈作柴火烧给他取暖。裹在虎皮褥子里,热乎乎的汤婆子紧贴着疼痛的断骨,着实很舒服。他倦乏的蜷在床上,昏昏欲睡。

“我记得这条虎皮,是我十三岁那年猎来送给父亲做寿礼的。”他摸着虎皮上斑斓的条纹,眯着眼半睡半醒道:“为了猎这畜生,我把手都摔坏了,结果他倒好,一句好话没有,还气急败坏的揍我一顿。第二年他过生日,我又琢磨着亲手给他做个寿桃寿面吧,不就是走水烧了半个厨房么,又挨了好一顿打。去他大爷的,打那以后,我再也没给他送过寿礼。”

陆既明笑一笑,闭了眼睛懒懒地打一个哈欠:“他不稀罕,把这虎皮给了你吗?也是,他瞧我何曾顺眼过。”

楼主 用户名它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2-07 00:17:00 +0800 CST  
沈乔思提着虎皮一直给他盖到眼睛,“这虎皮只是借给我用的,你别再没事找事了,好好歇着。外面的人还在闹,我得去瞧瞧。”

陆既明在被子里惬意的缩成一团,只露出一双半眯着的眼睛,睡意浓浓,“唔,劳驾把火盆移过来些,再把门带上。”

这一场好睡,足足睡了两个时辰,睁眼时天色已暗,火盆里的木炭只余了红红的微光。陆既明坐起来迷迷糊糊的揉揉头发,汤婆子已经冷了,尚残着几丝温吞的暖意。腿上的疼痛纾解了许多,他尝试着伸直膝盖,关节处传来咯啦啦的摩擦声,像是截朽掉的木头。

曾几何时,他也是可以挽雕弓,仗利剑,降烈马的。

他伸手慢慢的搓揉着,隔着裤子,指尖还能摸到底下凹凸不平的伤疤。伤得太深了,终究没法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他的臀腿现今畸形而丑陋,凹凹凸凸的伤痕,爬满了每一寸皮肤,甚至连他自己,沐浴时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昔年那场血肉横飞的酷刑,几乎将他毙于杖下,臀腿上切下的腐肉合着血水,足足装了半只木盆。他侥幸活转,在床上死人一般卧了三个多月,刚刚可以拄着手杖下地,便趁夜爬上马背。那时他伤势根本未曾痊愈,行不到十里路,两条腿全都鲜血淋漓。他便发着狠拿腰带将自己牢牢绑在马鞍上,两只手也用缰绳绕了四五圈,不辨方向,不明晨昏,只是一路狂奔下去。直到他被师父的药童救下,那时他已经死人一样挂在马上整整一天了。

师父曾经问过他,究竟恨不恨。彼时他答得平静而决然,“恨。凡我所受的,恨不得让他们一一代之。”陆既明后来时常回想,当时的他,究竟是怀着怎样决绝的心志要逃离这个家门。而如今,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兜兜转转,重回故里。

夜色浓而黑,沉得像是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咙。陆既明胸口窒得难耐,翻身下床,大大咧咧的去沈乔思的衣柜里翻翻捡捡,找出两件皮袍子,在身上比了比,挑了件好看的披上身,剩下的那件乌突突的,被他拿匕首大喇喇地裁成了小块,给自己绑了两副简易的护膝。

陆既明晃晃悠悠转出门去,往他老爹的书房里溜达。沈乔思千叮万嘱,不要擅自去顶撞陆严。他才懒得理,他现在全身上下都很不舒服,这全是陆严害得,那么他凭什么要让陆严过得舒服。

太没道理。

陆既明酝酿着一肚子的唇枪舌剑,晃悠到书房门口,只见窗纸上映出两条长长的人影儿,陆严喑哑低沉的声音,不远不近的飘过来。

“……我的兵符只能交给你一个人。假若援兵能到,假若还有一丝生机,你就是下一任主帅。”

“不,不。既明回来了,义父,这些理应是他的。我实在不能再……”

“你听清楚,既明的话,绝对不可以全信……”

……
不信我,信你大爷?陆既明听着,努起嘴唇,抱着手臂低低冷笑。

楼主 用户名它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2-08 00:26:00 +0800 CST  
【6】深恨

房间里高高低低的交谈声仍在继续。

“……扶风乃边陲重地,历来兵家必争之所。然我们困于此地三月有余,朝廷至今没有一人一马增援。苏平屯兵城下,我们根本没有胜算。性命攸关,我留在这里,你带着兵符离开。”

“义父!乔思受您深恩,绝对没有独自逃生的道理!”

“这不是父命而是军令,容不得你说不。只一条你千万记住,无论你心中对既明有多少歉意,也不要管他说了什么,这枚兵符,永远不能交到他的手上。”

陆既明缓缓退后两步,黑色的袍角飘摇,宛然与幽黑的树影融为一体。他嘴角边浮起轻慢的笑纹,像是碎石骤然击破结满冰碴的水面。

他在树下安静的等了很久,直到烛光从门缝里争先恐后的涌出来——沈乔思一刹那间愕然的神色被他尽收眼底,他忽然觉得意兴萧索,再也没了分毫兴师问罪的念头。

他转身便走,沈乔思疾步相随,“既明,既明,你听我说。”

“听什么,听你们父慈子孝?”

“既明!”沈乔思一手钳住他的手臂,闪进回廊,幽暗夜色中,既明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凶狠的小狼。沈乔思一字一字郑重道:“既明,同我发誓,你是为了救义父才回来的,你不是苏平派来的细作。”

陆既明把舌头噙在牙齿之间,凝目瞧着他,忽的“呵”的冷笑出声,声音脆生生阴冷冷的划破冷寂的夜色,“你们两个人,一起去死吧!”


楼主 用户名它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2-08 22:38:00 +0800 CST  
我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度受,,,这么清水的文发五次吞五次,,,上截图大家凑合看吧




楼主 用户名它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2-09 00:14:00 +0800 CST  
昏黑的底色,悄无声息的爬上了沈乔思的眼底。他的意识混沌不清,迷蒙中似是看到一条光彩缤纷的甬道,黑暗彼端,他仿佛看见小小的陆既明,肿着眼睛鼓着嘴,一脸苦大仇深的盯着他,“你不是我哥,爹爹打我我也不叫!我不许你跟我抢爹爹!”

又仿佛,是暮春三月的荒郊,他二人策马归来,马鞍上挂着满满当当的猎物,碎碎的论着何时偷偷出去烤肉饮酒。

恍恍惚惚中,似有寒风挟着冷雨,吹打在他的面颊上。沈乔思悚然惊醒,四周浓稠的黑暗一时间让他辨不清自己身在何方。他捂着肋间伤口艰难起身,却听到铁链铮铮之声,低头一看,手足间竟已披上了镣铐。

“喏,陆严,你的宝贝儿子已醒了,你也不需再瞪我。”有轻和含笑的声音,在地牢中骤然响起。沈乔思茫然四顾,只见陆既明端端正正的坐在地牢中央的椅子上,顶上一道一尺见方的天窗投下幽微的光束,恰恰打在他身上,仿若传说中九幽地狱的判官。他的五官在面颊上投出大片大片的阴影,看起来诡谲而阴森。

陆严盘膝坐在一旁,手腕粗的铁链一头钉进墙壁,一头缚住了他的手足,将他牢牢禁锢在一尺方圆。三十年杀伐四方,一夕沦落,他神情间倒还保有着多年沉淀下的宁定,“你到底要干什么?”

陆既明舒舒服服的靠在椅子上,架起一条腿,轮流看着他们俩,“我也不想做什么,就是给你们讲个故事而已。”

“三个月前,齐国连破北境三城,直抵扶风。苏平师兄找到了我,问我是否愿意助他一臂之力。我自然愿意,遂同他一路北上。彼时那个窝囊的宋王正坐在他的王位上打摆子,朝中主战主和两派吵得不可开交,最后下达的王命是:为保大业,令你弃城而降。自然,这道金牌,半路就被我们截下了。”

“我一路北上,还顺路拜访了你几个旧将。这些莽夫和你都是一路脾气,满脑子想的都是义薄云天。加上朝中主降,他们这些战将都憋气得很,如今见着了陆严瘸了腿的亲儿子,这简直就是朝廷昏聩坑害忠良的铁证啊。我替你募了三路兵马共计四万人,保境安民精忠报国的口号喊得他们个个热血沸腾。苏师兄沿途摆了个小小的八卦阵,就令这帮蠢蛋迷了方向,现今正撒丫子往东跑呢。”

“你城里这帮人尽是伤兵残将,并不值钱。值钱的是那四万铁骑,兵强马壮装备精良,最难得是还没脑子。只待这枚兵符一到,就要糊里糊涂的尽数归了我了。”

陆既明说着,侧耳听了听地牢顶上整齐的军靴行进声,心满意足的微笑道:“今日清晨,宋军开门投降,想必如今城楼上,齐字大旗已经插起来了。”

“陆将军,现今你已成了逆臣贼子,上下无路,前后无门。从你将我推出去顶罪的那一天起,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楼主 用户名它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2-09 11:23:00 +0800 CST  
陆严眼前蓦然一黑,浑身颤抖得铁链都哗哗作响,“你很好,很好……”

不是不知道他身份可疑,不是不知道他心有怨怼,若按他的脾性,这种人原该立即投入大牢严刑拷打,可是既明不是别人,这是他亏欠良多的亲骨肉,他怎么舍得。在他的心中,既明始终是那个长不大的少年,会闯祸,会顶嘴,会顽皮,却有一腔炽血。

一念之仁,终致大祸。

陆既明歪在扶手上,两根手指支着额头,闲话家常般惬意,低声道:“我现在还记得,娘亲难产去世的那天,满屋的白绫裹素,我怎么哭,怎么叫,她都没有理我。还有我那个夭折的小弟弟,就躺在她怀里,眼睛都没睁开。那天你不在,你两年后才回来。”

“我当时那么小,母亲死了,父亲不在,我每天都害怕,梦里都盼着你回来。可是你回来的时候,还领了个别人的孩子,逼着我叫哥哥。我不肯叫,闹了一场,你就动手打我。”

“你总是在外面打仗,一两年也鲜少回来。我连你的样子都记不起。我求着你带我一起走,我不愿意一个人在家里。你总说我小,你不肯,可是沈乔思为什么就能跟在你身边呢?到我十二岁那年终于随你从军,你的那些好战友,好兄弟,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原来还有我的存在。”

“你治军严格,待我更是苛刻,凡有错处,动辄打骂。我做得不好,我该受的罚,我不抱怨。可是陆将军,你扪心自问,除了棍棒教扑,你尽过半分为父的责任没有?沈乔思不是我亲哥哥,他待我都比你上心得多。”

“是,你是望子成龙,我知道。我也不为了这些恨你。你虽待我严苛,待沈乔思也没仁慈到哪里去。几十年血水里滚出来,你们这些当兵的都是一个德行,不苟言笑,心硬如铁。”

当许许多多的不满堆积在一起,只需要一个印子点燃,就足以埋没掉过往的所有温情,将它们尽数变为积怨。

“你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父不慈,为将不仁,行事狠辣,冥顽不化。可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会送我去死。军医都说了,我活下来是我命大。”

陆既明直起了腰,声音仍是那般清清淡淡的如同耳语,却俨然浸着三九隆冬的寒意,“陆严,为了你的义子,为了你的大义,你居然送你的亲儿子去死?你站在校场边上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活活杖杀,陆严,虎毒不食子,你怎么狠得下心来?”

那场撕心裂肺的痛楚宛在昨日,他在刑杖下扑腾得像只脱水的鱼,他叫爹爹叫哥哥,叫到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昏厥了又醒来,醒来了又昏去。挨到后来,他几度试图自尽,额角在地上撞得鲜血长流,舌头也险些咬断了半截,胸口滞涩得吸不进一点气息,有血水流进眼睛,他透过那片濛濛的红色,只见陆严负手站在校场的那一头,始终没有动过一步。

那个背影,他至死难忘。

整整三个多月,尊严全无死去活来,他活转过来,却残了一条腿。

“你记不记得,我从前最擅马术,最爱使剑。可是现如今,我连上马都需要有人搀扶。你彻彻底底把我毁了。那时候我就想啊,我是个人,我不是你陆严的一件东西。凭什么,凭什么我要白白受这一切?沈乔思,他又凭什么取代我的一切?”

陆既明微蹙眉头,“陆将军,你说,凭什么?”

陆严说不出话来。

陆既明冷冷一笑,重又靠回椅背上,“那时候我就想了,你们两个人,我一个也不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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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用户名它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2-09 20:55:00 +0800 CST  
【6】兄弟

地牢顶上的日光缓缓的向西偏了一寸。陆既明掸掸衣角,直起身子,“二位在这里好住,我告辞了。”

陆严青着脸,满面萧索,皱纹深得如同刀刻斧劈一般。沈乔思牙齿在嘴唇上咬出深深的痕迹,突然起身唤道:“你等等!”

陆既明的匕首里淬了极烈的迷药,他虽然醒来,手足仍是发软,踉跄两步又重新跌倒,虚弱的喘息片刻,方缓缓抬头,“既明,当心苏平。你不要忘了,苏平是安乡人的后代,而你,却是陆严的儿子。”

陆既明的眉头微不可查的一跳,旋即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陆既明从地牢里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得像是青天白日下的活鬼。

齐兵刚刚入城,城里兵荒马乱乱作一团,士兵与马队呼啦啦的奔驰而过。陆既明背靠着墙,望着灰白天空中簌簌而下的雪,慢慢的平息着心中的波澜。他多少次咬牙切齿的幻想着这一日,可当他真看到陆严身披镣铐潦倒在地牢中,他也不见得好受到哪里去。

悲怆。唯有听凭于命运,辗转于昨日与今日之间无可奈何的悲怆。

苏平的亲兵将他迎入将军府时,他已经在街上走了许久,面青唇白,全身都冻得僵了。这座府邸昨日还姓陆,今日却已然改姓了苏。陆既明安静的坐在火炉边,手里捧着苏平递给他的热茶,微微的打着寒战,茶杯里荡起一圈又一圈细小的涟漪。

“这样冷的天,你身子又不好,自己也该多在意些。”苏平围着大氅坐在他对面,伸手笼在炭盆上取暖,抬眼冲他一笑,“此次大功告成,你当记首功。”

“师兄哪里话,”陆既明轻哂道,“还不是都仰仗师兄筹谋。”

苏平笑一笑,“那么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陆既明垂下眼睛,啜饮一口滚烫的茶水,苍白着脸道:“回山。”

“唔,回去也好。” 冻僵的手指泛起细微的酥痒,苏平搓了搓手,饶有兴趣的问道,“可是你就这么走了,不怕我一刀抹了你老爹的脖子吗?”

“留下沈乔思,剩下的随你要杀要剐。”陆既明再平静不过的说罢,猛灌一口茶水,喉管里登时一阵灼烫,热辣辣的舒畅。

苏平低低的笑了起来,火筷子拨弄着炭盆里烧得通红的火炭,轻声道:“小东西,叛君弑父,你比我还狠啊。”

楼主 用户名它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2-10 23:55:00 +0800 CST  
想问问大家意见,你们觉得沈乔思可不可以被原谅?或者说,如果他以后结局不太好,你们可以接受吗

楼主 用户名它不见了  发布于 2017-02-11 19:05:00 +0800 CST  

楼主:用户名它不见了

字数:31616

发表时间:2017-01-23 19:1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8-20 23:00:36 +0800 CST

评论数:230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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