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创世

陆圻从来不相信出身会决定他的命运

他把自己的人生牢牢的攥紧在手里

当他跪在洪家祖师牌位之前

对那个人敬上一碗清茶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没得回头的路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

有一天他会成为一脚踩下就是整个南中国

中国地下的无冕之王

到那个时候

还会跟那个坐在摇椅上悠闲地闭目养神的人

聊一聊最初

那个在洪家祠堂门口

攥着一张发皱的纸条高呼一声二爷的小鬼

而这个故事

便从最初讲起。


楼主 瓦罐叮当响  发布于 2014-08-11 12:59:00 +0800 CST  
陆圻站在这个地方已经超过三个小时了。


这是凤城寅乡打银巷的一个洪家祠堂,虽说是以巷为名但是祠堂口这条路却铺是条十分宽敞的水泥路,老祠堂看得出来年代久远却修葺得十分讲究,高至他膝盖的门第,墨黑胶漆的大门,门口石阶下的两旁是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他手里紧紧地握着那张被他攥得有些皱巴的纸片。


他站在距离祠堂大门几米远的地方,陆陆续续的有豪车停在祠堂门口,走下来各式的人,他们穿着价格昂贵的正装,互相攀谈地走进祠堂,脸上都挂着十分友善的笑容。


就在刚才,他走到祠堂门边上只是探了探头,就被赶了出来,他看到不远处有辆警车停在那里,荷枪实弹的警察就站在警车旁严阵以待,他才意识到害怕。


可是他不能退缩,即使他知道这些从他眼前走进祠堂大门的男人们,是一群瓜分着这块土地地下王国的死神,他们是都是动一动手指头,就能让整个凤城腥风血雨的人。


一辆白色的轿车缓缓驶来,陆圻看不懂这是什么车,他在这里站了一个早上,已经没有力气把注意力放在一辆车上了。


“二爷到~”门口看守的小弟一见那车的车牌号码赶忙蹭地站直,对着门内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这声将尾音可以延长的叫喊听起来有点滑稽,很有电视剧里那些太监在喊皇帝驾到的架势,但是陆圻没有空去笑,当二爷这两个字钻进他的耳朵的时候他有点慌了。


白色轿车在祠堂正对的门口停稳,这整一个早上,陆圻在这里观察了许久,发现陆陆续续到的车要不就往前停一些要不就往后停一些,正对着祠堂门口的,似乎显示的是一种身份地位。
车门被一个黑色正装的男子打开,传说中的二爷终于走下来,一丝不苟烫直笔挺的西装将他整个身形称得高挑匀称,颜色是最低调的黑色,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鼻梁上驾着金边眼镜掩盖了眼底的戾气而显得有些温文尔雅,看起来更加成熟一些,他一手斜插在裤袋,信步闲庭一般慢悠悠地往祠堂大门走。


陆圻盯着他,腿抖得挪不动一分,终于在他一脚刚要跨入祠堂大门的时候,扑通一声在原地跪了下来,大喊了一声:“二爷留步!”


二爷并没有表露出多么惊讶的神色,而是收回那只已经跨入祠堂的脚,慢悠悠地转过身来,他身后站着一个健硕的黑衣男子,此刻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二爷,您留神。”


“嗯。”二爷似乎没多在意身边人的提醒,转了方向向那个跪在地上的陆圻走去,看起来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穿这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运动衫和一条墨绿色的校服裤。


“你叫我?”二爷在他跟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二爷,我……我……”陆圻突然觉得自己就要被他眼睛底下射过来云淡风轻的眼神绞死,他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二爷没有什么耐心听他磕巴,瞥见他手上的纸条,朝身边的男子道:“拿过来看看。”


那黑衣男子走上前去掰开陆圻攥得死紧的手上抽出那张纸条,递到二爷面前,那张纸被陆圻手上的汗浸得有些软趴,二爷接过那张纸展开来看。淡黄色的纸张上是两行字,刚劲有力的笔体,第一行写了三个字“周世瞻”,第二行写着“凤城寅乡打银巷洪家祠堂”。


往事在他展开信笺看到自己的字的时候涌入脑海,六年以前他还不是今天的二爷,只有二十四岁的年纪经历了凤城那场十年不遇的腥风血雨,他还记得当时满身血污的躲进一个巷弄,心想着怕是要扔下大哥和老三自己去见祖师爷了,没成想就在后头对头追上来的前一刻,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把他一把拉进自家的门,周世瞻如今还能记得当时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孩子,和他们家那扇绿漆的小铁门。


那一天之后整个凤城归于平静,从此整个凤城的地下世界只有一个姓氏——洪。而就在三天之后周世瞻找回了那个巷弄里的小平房,他们这样的人讲究一个“义”字,即使救了他的人不过是一个尚且不知人事的小孩子。那时他问这个小孩想要什么报酬,小孩子想了半天,终究没给出一个答案。


周世瞻便留了这张纸条给他,跟小孩说,往后倘若遇到什么麻烦,便在每月农历十五这一天到寅乡打银巷洪家祠堂门口等他。


“是你?”周世瞻端详着少年因为紧张而逼得紫红的脸色,脸上青春年少的痕迹尚未褪去,仔细一看,确也是当年那个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冲着他一身腥臭的血污丝毫不觉得害怕的孩子。


“二爷,求你救救我姑丈。”陆圻手足无措,确定周世瞻这是认出他来了,一时激动得连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好,他眼眶快憋出泪来,说话已经带着重重的鼻音。


“二爷,老大已经到了,该开香堂了。”他身边的黑衣人大概摸索出是发生什么事了,却也不得不在第三次看手表上的时间的时候,凑过来提醒周世瞻一句。


“老三呢?”周世瞻瞄了一眼祠堂门口一溜排过去的车,果然看到大哥的座驾停在前头,看来是比他早到一步的。


“三爷还没到。”黑衣男子回答道。


“嗯,进去吧。”周世瞻扶了扶手表,又与黑衣男子说:“阿烈,把这小子安顿好,回头我还有话要问。”


陆圻此时手足无措,见已经到了眼前的二爷竟又要往回走,似乎有些焦急,那个叫阿烈的黑衣男子此时又招手呼来了几个小弟,吩咐了一句:“这是二爷的客人,好生招待着。”


而后陆圻被带到祠堂边上一间小屋里,他们倒了杯茶给他就再没有理会他,只是门口一直守着人,陆圻心里很怕,他连茶水都不敢喝一口。


他早晨并没有吃早餐,如今饿的两眼发昏,刚才又太过紧张,便靠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日头渐暮,他是被外头又响起来的熙熙攘攘吵醒的,仔细听似乎是有什么人在道别,看到小屋里的圆鈡,已经是四点。


“二爷!”一直守在小屋门边上的几个男人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句,让陆圻一颗心又提到了喉咙口,他不知道他们的礼节,生怕哪里做错了招来杀身之祸,那他就连姑父也救不了了。


“二……二爷。”陆圻在周世瞻踏进屋子的前一刻就站了起来,手拧着校服裤缝,脸上一阵血气上涌又涨得通红。


“不用紧张,坐吧。”周世瞻说话的声音不大,带着一股成熟男人的稳重,不疾不徐,却丝毫不显无力。


陆圻被他这么一说,又不知道要往哪里坐,眼见着周世瞻在沙发上坐下,他也实在没有勇气跟这个男人平起平坐,于是挠了挠头,说道:“不,不用了。”


“说,找我什么事。”周世瞻也不逼他,仰着头看站在他跟前不远的陆圻对于刚开完月会的他来说有点累,他揉了揉太阳穴半个身子靠在沙发上,并没有看陆圻。


陆圻这才定了定心神将他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陆圻的父亲原本是个建筑工人,在他三岁的那一年因为工地意外而被一块从十几层楼高的地方掉下来的建材砸死,他的母亲实在无能为力养活他于是便抛下他改嫁了。


他的姑姑和姑父膝下没有儿女,这么多年来陆圻就靠姑姑姑父养大,他今年十八岁,一直在姑父开的小卖铺帮手,知道前几天他们的小卖铺被一群流氓砸了,原因是嗜赌的姑父跟当地的流氓借了高利贷,他原本以为他们砸了铺子这件事就该作罢,没有想到前天,那群人又来了,这一次他们把姑父强行用一辆面包车载走,只留下来一句话给姑姑,说三天收不到钱,就要姑姑给姑父收尸。


而今天,是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


周世瞻听完之后脸上不动声色,而阿烈却撇了嘴一脸不屑,这个小子的“麻烦”竟然是这么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情,莫说周世瞻,就是他这个跟在周世瞻身前身后替他端茶送水的小弟,都早已多年没有理会下面的事了。


周世瞻问了陆圻他们的小卖铺地址之后,对阿烈道:“打个电话问问。”


阿烈有些不以为意地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问了几句之后,跟对方说道“把人放了”。然后电话一挂,在陆圻瞠目结舌的神情下,淡定地对周世瞻说:“结了,二爷。”


“行了,这不算什么大事。”周世瞻看了看腕表,道:“今天还有事,明天中午请你吃个饭,叫什么名字?”


“我叫陆圻。”陆圻此刻早已不再像刚才那样紧张得手足无措,但是在见识到,在他眼中天大的麻烦竟然在周世瞻不以为意的言语之间就解决了的时候,他那双眼睛底下,透着艳羡的目光。


周世瞻走了许久之后陆圻还站在原地呆愣着,一直到时钟指向五点的时候他才回过身来,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家时姑父已经在家里了,他又愣愣地看了眼姑父,进了屋直接走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把头伸到水龙头底下,任冰冷的水冲刷他有些发昏的大脑。


许久之后,当陆圻跪在洪家祠堂的蒲团上向周世瞻敬茶的时候,他才算知道周世瞻真正的地位。周世瞻在洪门正庙排着“世”字辈行六,如今在凤城洪家行二,与现今凤城洪家老大常世方,当家三爷许世绍承“漱”字辈俞漱林老爷子门下。三兄弟横刀立马,将洪家这杆大旗稳稳地插在了凤城的土地。算是如今洪门世字辈的翘楚。

楼主 瓦罐叮当响  发布于 2014-08-11 13:02:00 +0800 CST  
周世瞻有许多个称呼,黑道上的人叫他二爷,白道上的人叫他周先生,而叫他一声二哥的人,便是真正入了他们这一宗的生死兄弟。
阿烈开着车,透过后视镜看到周世瞻正半眯着眼睛靠坐着,他跟在周世瞻身边多年,清楚他的脾性。
“二爷看上那小子了?”
“是头狼崽。”周世瞻没有正面回答阿烈的问题,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他脑中不断闪现少年那双乌黑的眼睛,和里面透出来,狼一样的神采。
阿烈嘴角抿着笑意没有再开口,他知道周世瞻这样说意味着什么。就凭着这小子有一颗敢拿着六年前一张纸条就来洪家祠堂门口堵人的胆子,他就敢断定接下来的日子定又有好戏可看。
“二爷,到家了。”阿烈将车缓缓停下,回头见周世瞻正倚着闭目养神,低声提醒一句。便下车帮周世瞻开门。
周世瞻下车时见家里的灯亮着,朝阿烈招招手,道:“你回吧,今晚没什么事了。”
阿烈送周世瞻进门之后便自己开车走了,周世瞻进屋转出玄关就看到了斜靠在沙发,一条腿还耷拉在扶手上的许世绍,这是凤城洪家的三爷,年岁不过二十八,生性桀骜不拘,因为嫌弃许世绍这名字太过老气横秋,里里外外同人说,都道自己叫许绍。
“二哥。”一眼瞄到进屋的周世瞻,不敢放肆,当即收了脚站起来。
“挺舒服的。”周世瞻睨了他一眼,径自坐下。
“嘿嘿,二哥家,当然舒服。”许绍揉揉脑门,讨好的意味十分明显。
“老三啊。”周世瞻取下那副金边平光眼镜,悠悠地叫道。
“在。”许绍笑出一口白牙,十分恬不知耻的样子。
“知道老大为什么不招你去么?”周世瞻坐直起来,手肘搭在膝上,脸上是若有若无的笑意。
“老大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理我~”许绍最擅长卖乖,特别是在他这位英明神武的二哥跟前。
周世瞻脸上骤时笑意一收,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往许绍脚边一砸,许绍眼疾手快,往后跳了一小步,那方骨瓷烟灰缸在他脚边被砸碎。
“连香堂月会都敢来迟了,你怎么不干脆别来?”周世瞻音量抬高了三分,瞥了一眼碎得稀烂的烟灰缸:“躲得倒很快。”
“二哥心疼,没下重手我才躲得开。”许绍硬撑着的笑意显得有些尴尬。
“是老大心疼你,怕抽死你!”周世瞻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将西装外套脱下,袖口挽上,道:“上楼!”
“二哥,不好麻烦您了吧,二哥今天累一天了,好好歇着。”许绍往后退了一小步,做准备告辞的姿态。
“行,不上楼,明天一早老大那和刑堂,你挑一处。”周世瞻顺着许绍轻浮的态度摆出一副有话好说的姿态。
常世方是凤城洪门坐头一把交椅的龙头,在许绍眼里就是个严肃的封建大家长,总是端着一副不苟言笑的姿态,许绍在他面前不敢如在二哥面前一般耍赖放肆,且他教训子弟向来下手极狠,就连一向来胆大滔天的许绍都畏他三分。
而刑堂则更不必说,能在家里解决的事谁愿意闹到台面上去,凤城洪家的三爷真被扒了裤子按在刑堂上打,这传出去了他许绍便半年也没脸在道上出现了。
周世瞻抛出的这道选择题一针见血,许绍发觉这一顿赏他是如何也躲不了的,只得妥协。
许绍跟着周世瞻的脚步上了楼,周世瞻没有往书房去,而是推开书房隔壁那扇厚重的木质门。许三爷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是供厅,二哥以往训他几句抽他两下都是在书房,真到了供厅,祖师爷面前,那可是真要上纲上线的了。
推开门,周世瞻顺手开了灯,供厅并不算太大,入门可见一张横贯半面墙壁的香案,上面摆着一个铜质香案,再往上的一层自中向左右供着天地,关帝,洪门始祖,五宗,前五祖,中五祖,后五祖,五杰五义,三英二师牌位和俞漱林的遗像。
周世瞻自香案的抽屉里抽出两把香,许绍垂眉敛目,从周世瞻手里接过一把,兄弟二人燃香,跪在香案蒲团上敬奉先祖,而后许绍随着周世瞻之后将三柱清香端端正正插在香炉上。
许绍十分识时务地在插完香之后就跪下,周世瞻站在他斜对着的前方,仰目凝神,看着俞漱林的遗像,许三爷哪里敢不耐烦,只是恭顺地跪着,默默地等待二爷的发落。
“洪家这杆旗插在凤城,七年。你如今是凤城洪家当家的三爷,胡作非为,也该有点分寸。”周世瞻没有转过身,背对着许绍,眼睛依旧看着香案后那张黑白相片。
相片上的人正襟坐着,嘴角微微挑起,双手放在膝上,背脊直挺,这张照片是老爷子四十岁的时候拍的,神采奕奕,眼中蕴着刀尖上舔血半生,酿出来的沉稳内敛的智慧。
“一月一次,半年来三爷哪一次是准时到的?”周世瞻回过头来,许绍眼帘垂着,余光瞄到二哥转过身来了。
“三爷这两巴掌抽在老大和我的脸上,爽么?”二爷踱到跪着的许绍跟前,逼得许绍额头冒出细汗。
“二哥,我没这意思。”许绍低声告饶。
“没这意思?那三爷说说,是怎么个意思?”世瞻当然知道许绍不过是生性懒散,不爱去月会那样严肃认真的场合。
“我就是不太想去。”许绍的声音越发地低了,
“不想?”周世瞻尾音微微上扬,看着半耷拉着头垂眸的许绍,如今他再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他们在老爷子面前百般回护,不经大事的孩子。二十八岁的许绍早已是凤城动动手指就能让这片土地颤三颤的人物,却也只能,只会在二哥面前说出心里的小小委屈和抱怨。
“许绍啊,你这是非逼着我抽你!”周世瞻嘴角的那抹宠溺的笑意许绍没有看到,他伸手在许绍脑门上重重敲了一下,道:“你今年二十八,不是十八,难道还得我来跟你说,什么是想做,什么是必须要做。”
“二哥,你赦我这次,我保证,下不为例!”许绍听出来周世瞻语气里的变化,顺藤摸瓜抬了头,硬挤出来一副大彻大悟的认错模样。
“下不为例是必须的,赦你这次是不可能的。让你来这里跪着是要你记着老爷子当年是怎么跟你说的。我不在这动手打你,自己想清楚了,再过来找我。”周世瞻顺手拍了拍许绍的脑袋,出了供厅的大门,往左回了书房。
许绍在周世瞻刚坐下不久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敲门了,许三爷从来就不是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主,他怎么可能会乖乖在供厅跪到当真是想清楚了再认认真真地跑到周世瞻面前痛心疾首地认错。
“想清楚了自己趴好,我不跟你废话。”周世瞻对他的到来丝毫不感到惊讶,在他甫一入门还未站定就开口,然后自顾喝了口茶水,踱到书柜旁摆设的大花瓶边上,抽出一根乌黑的藤条。
“二哥,我知错了,真的!”许绍贴着门站着,心里盘算着要如何讨价还价。
“三十,是老大量的刑,你要是觉得二哥亲自动手还不够给你脸面,我这就叫小六过来伺候三爷。”周世瞻七寸捏得极准,许绍把脸面看得比性命还重,小六子是许绍贴身的助手,真让他来打,许绍这张老脸还要往哪放。
“过来!”周世瞻将藤条往桌上重重一抽,一声巨大的脆响扎入许绍的耳朵里。
许绍腆着脸,半笑着道:“二哥心疼阿绍,您别下重手啊~”
说着便将裤子脱了,趴在周世瞻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
周世瞻听到许绍的话,嘴角又是一分不辨喜怒的笑容,当下手中藤条一扬,干脆利落地啪的一声抽在许绍臀上,七分力,一条横贯许绍双臀的细长红痕骤现。
“呃。”许绍被被打得猝不及防,喉间一声不及压抑的闷哼声逸了出来,随后就是刻意调整的呼吸节奏。挨打挨惯了,许三爷在这一方面十分有经验,如果呼吸不稳,到后半段疼痛就会随着急促的呼吸一翻再翻,十分难受。
周世瞻一下试力,而后就是连着唰唰几下顺着第一道红肿的痕迹打下去,连着的藤条制造出来的清脆响声和许绍的呼吸声交替,许绍倒是再没有出声,咬着牙关,双手扣在办公桌上无处施力,撑得却还是笔直。
并排行列的红痕铺满了许绍整个臀部,周世瞻顿了顿,并没有立即再打,疼痛在周世瞻停下来的这段时间里疯狂地蔓延,许绍只觉得连大腿根部都仿佛有针在扎一般,不断地往里头搜搜地钻,不过半晌便将他逼出了一头的冷汗。
“多少了?”周世瞻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十五。”许绍缓缓呼出一口气,力求声音平稳。
“二哥,您手下留……”许绍话还没说完,周世瞻重重甩下的藤条把他一个“情”字生生扼杀在喉咙里,他倒抽一口冷气,指节在这一瞬间泛出微白。
然后,耳畔又被藤条脆响和划

楼主 瓦罐叮当响  发布于 2014-08-11 18:00:00 +0800 CST  
然后,耳畔又被藤条脆响和划破空气的猎猎风声充斥的,一藤下来,身后由麻转至尖锐疼痛。他倔强地将每一声痛呼咽下,额上的细汗“啪嗒”滴到周世瞻一尘不染的办公桌上。
第二轮打下来,许绍臀上已布满一道道青紫的楞子,微微肿起,触目惊心。
许绍在心里默默地数着,在周世瞻最后这一轮打完之后,全身的感觉似乎只剩下痛,臀上一突一突地,牙关咬得松开那一刹那有点发麻。
疼痛,是不可能被习惯的。许绍自小在周世瞻手下挨的藤条无数,每一次钻心彻骨的疼痛都显得那么难以忍受,他只是学会了在挨打的时候怎样让自己更好受一些,却从来都不知道痛得麻木的滋味是什么。
“下一次月会再敢迟到,你自己看着办。”周世瞻将藤条放在桌上,揉了揉手腕,拿起桌上的茶杯,茶还是温热的。
“不敢不敢,我哪还敢。”许绍重重呼出一口气,麻利地把裤子提起,还一面陪着笑脸。顺手在周世瞻办公桌上抽了张纸巾,将额头的汗拭去。
周世瞻并没有叮嘱他要擦药或者其它,他们这群人天生天养,早已习惯了在角落里默默舔舐伤口,或许可以说是他的残忍。但他自打懂事开始就知道,对兄弟仁慈,只会将他送到死神手中。
许绍向来是个嘴里十分会卖乖的人,但是他的叛逆,却是自小到大不论抽断多少根藤条也改不过来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一句专门为许绍创造的俗语,周世瞻从来不会信他所谓下次不敢这种屁话,许三爷若是能消停两个月,他跟常世方就该大叹祖师爷显灵。
“听说今天二哥跟祠堂前让小鬼拦轿鸣冤了?”许绍抄起周世瞻刚放下的茶杯咕噜喝了一大口,然后问道。
“三爷人来迟了,消息却快得很。”周世瞻轻瞪了他一眼。
“诶,二哥茶不错。”许绍吧唧吧唧常出回甘来,感叹了一句。
“武夷拿来的山茶,喜欢待会跟顾嫂说,拿一罐走。”周世瞻喜茶,只是平日里忙没什么空悠然地坐下来把弄茶具,几千块钱的茶叶用大杯泡出来难免糟蹋东西,却也无法。
“我听说这小子六年前救了二哥一命?”许绍十分八卦,往周世瞻书房的沙发上一嘴,眉间因为坐下带来的疼痛微微一蹙,顺手在茶几上摸了包中华,敲出来一根,点上火。
“你今天废话不少。”周世瞻将藤条擦了擦,重新放回花瓶,又走到许绍对面坐下。
许绍没有一天是废话不多的,他们兄弟之间从来没有什么话要藏着,周世瞻没有否认,就说明答案是肯定的,多年来心照不宣的习惯形成言语之间,旁人听起来或许是前言不搭后语。
“我看那小鬼胆子挺大。”许绍身后还疼着,不太敢动作太大,故而坐得显得有些拘谨,语气却还是十分轻松。
“胆子再大,比得上许三爷?”周世瞻点了眼,微眯着眼睛,揶揄许绍。
这只是不经意间的玩笑话,然后周世瞻和许绍都没有想到,许久之后,这个小鬼的所作所为不仅一次次将许绍逼得瞠目结舌,更逼得六年来几乎从未失态的周世瞻,几度濒临火山喷发。
许绍毕竟身后火烧火燎一般地疼着,闲话说了几句就告辞离开,周世瞻家里很大,除了他自己,住了几个帮佣和保镖,亦再无其它的人,习惯了空空荡荡的屋子,他自己住起来,倒觉得自在不拘。
原本的洪家月会散后必然是一番花天酒地,这个月各个堂口业绩不错,于是常世方拍板决定大飨三军,决定明夜在步月城开庆功宴,于是昨日开完会后各自散了,各自回了家都没有其它事,周世瞻便难得地睡得早些。
第二日周世瞻在九点准时起床,他的作息从来都不是规律的,难得早起觉得脑袋有些胀痛,并不打算继续睡下去,于是洗漱过后,自己开车出门。阿烈向来是在十点准时他门口等着,周世瞻打了个电话让他中午十二点派人去接陆圻到燕翔居,自己驱车到了洪门在凤城的总部。
凤城有座销金窟,这是整个南中国所有的达官显贵都知道的,步月城是坐落在凤城近郊处的一个大园区,步月二字来自当年俞漱林的一枚闲章,院内平地而起四幢五层高的新艺术主义风情建筑交错分布,这座大型的娱乐会所黑白通吃,几乎是黑白二界一切显贵用来彰显身份地位的地方。
周世瞻开车进入园区,一路畅通无阻,将车滑入最里一幢建筑的大门口,这幢建筑的三四楼是凤城洪家的总部所在,下车,将钥匙丢给门外专职泊车的小弟,走入大门。
时间还早,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工作人员,周世瞻一路回应着不断地招呼声,直至走进专用电梯终于消停。
这幢楼的第四层是整个洪家上下所有文书类工作人员的办公室,而第五层则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一间的会议室,除去一月一次在祠堂的年会,平日里其他时间开会所使用的地方,家大业大,平日里的问题其实并不少,主要是由周世瞻在周旋。
第二部分是一间宽敞的休息室,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户望出去恰好是步月城后一片名为瑶池的人工湖,屋内摆着可以坐下一二十个人的半环形皮质沙发,然后就是另一面的一张古朴典雅的办公桌,除了每天看看帐签个字之外他们几乎没有任何需要用到办公桌的工作,所以这张桌子在大部分时间只是个摆设。
周世瞻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一手衔着一根细雪茄靠在沙发背上,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瑶池的风景。
十二点整的时候阿烈敲门进了休息室,周世瞻正在看账,于是阿烈站在一边安静地候着,周世瞻看完一页,看了表才知是十二点,便道:“走吧。”
燕翔居是一家中式高档餐馆,陆圻被接他的司机引至这长得与古代官宦贵族府邸大宅朱门无异的餐馆门口时,内心还是有些惊异,他可以放慢脚步稳稳地走进去,门口迎宾的身着旗袍的服务员走上来,轻声问道:“先生请问有订座么?”
“周先生的座。”那司机在陆圻开口之前往前走了半步,轻描淡写地化解了陆圻的尴尬。
“您这边请。”服务员往侧面站开一步,左手摊开往右放作出“请”的姿势,然后带着陆圻走过几道回廊,才到一包厢门口。
“您先坐,周先生马上就到。”那司机帮他开了门,并没有进去,只是对陆圻浅浅颔首,然后离开了。
陆圻走进包厢,一进门就看到精美的镂花木雕屏风,绕过屏风就能看到包厢内开着一扇不大的窗户,天然的采光让屋内十分亮堂开阔,没有开空调,但兴许是因为窗外绿树成荫,所以屋内十分凉快。
屋子中央摆放着一张方桌和两把正对着的椅子,都是红木雕花,屋子右角一张矮几上摆着个铜质香炉,袅袅香烟徐徐升上来,弥漫于屋内惹出了一屋子的淡雅香气。
他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坐在哪里,他今年十八岁,却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气派的场面,这是最低调的奢华,没有金玉满堂,只是在一室古朴淡雅之中隐隐透出来的精致考究。
门在陆圻还在无措的时候被打开了,周世瞻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蓝灰色V领的针织衫,领口翻出里头一见米色底玄色格纹的衬衫衣领,领口微微颤开,袖口挽到手肘处,没有了昨日的金丝边眼睛,眼睛里透出来的从容不迫中带着淡淡地狠戾。
“怎么不坐?”周世瞻扬了扬眉,示意陆圻坐下,阿烈没有跟着进来,他自己则拉开椅子坐下,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和谐。
陆圻有些不好意思地在周世瞻对面坐下,他打量着周世瞻,在不小心跟他四目相对的时候慌忙躲开,此时的他还是个少年,再大的胆识在周世瞻眼前也不过是初生牛犊而已,周世瞻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陆圻,陆圻被他看得只得端坐着不知道该作何动作,心里却觉得这样的场面未免太像小姑娘相亲的场面,于是小脸涨得通红。
周世瞻一到,菜就陆陆续续地上了,服务员拿了瓶飞天茅台在桌上,陆圻虽没有刻意但却还是看到了,他知道这酒挺贵的。
“几岁了?”周世瞻用了一句再庸俗不过的话当作开场白,而陆圻心中此刻也是暗骂了一声,真搞得跟相亲一般。
“十八。”饶是腹议良多,陆圻还是中规中矩地回答了。
周世瞻的端稳不是严肃的,而是带着一抹锐利杀意的从容淡定,偶尔还带着一些闲适的戏谑,这个人看起来太过琢磨不透。
“记性不错。”周世瞻从容不迫地点了根烟。
陆圻知道他指的是自己还能记得十二岁时发生的事情而向他求救,这个人面对问题的切入点很奇怪,以至于陆圻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无路可走,再记不住的事情也得想起来。”陆圻抬眸和周世瞻四目相对,他的内心还是怵的,但是不过这三两句话之间,他已经说服自己不要去躲避这个男人的目光。
周世瞻这只混迹多年的老狐狸,此刻摆明了就是悬着陆圻不放,面带三分似有似无的笑意。
“还在念书吧。”周世瞻换了个话题,神色却一点都不变,陆圻从他的眼底看出来他前后几个问题,其实都是同一个意思。
“不念了。”说到念书,陆圻似乎突然有些沮丧,转而是无可奈何的一笑置之,浅浅稚嫩的笑意中带着无奈。
“找不到什么工作,在家里帮忙开店。”陆圻补充道。
“嗯。”周世瞻没有表什么态,开了酒,伸手要帮陆圻倒。
“我来吧。”陆圻慌忙站起来双手扶了酒瓶,身子略俯着却也不过度,谦而不卑。
周世瞻倒没有客气什么,理所当然地松手让陆圻来倒,陆圻斟了两杯酒,八分满,在家里,姑丈喝酒的时候常是他在斟,他不会喝酒也不知道深浅,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亦不知道眼前这一小酒杯子53度茅台是什么概念。
“试试,老酒。”周世瞻举杯示意,便一饮而尽,茅台这样的酒,冠上“老”这个字,价钱便是成倍地往上涨,陆圻没有懈怠,于是一杯亦是一口下肚,这多贵的酒没尝出好来,只觉得一道火自喉咙口烧下去,灼得他整个食道都是痛的。
陆圻拧了眉头,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一下还没缓过来,
“辣?哈哈哈,我倒没留意……”周世瞻见他一时似乎缓不过气来,涨红了脸的样子觉得好笑,便爽朗地哈哈哈大笑起来,陆圻有些尴尬,但是嘴角还是扯出一丝笑意。
“喝不了就算了,叫饮料喝吧。”
周世瞻笑够了,还好意地建议,毕竟这一顿请的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还是得客气着。
“不用了,谢谢。”陆圻说罢又斟了两杯酒,此时他缓过劲来,脸上的红已尽褪去。
“二爷。”陆圻端了酒杯,站了起来,正色而立。
“借二爷的酒,陆圻敬您一杯。哪里礼数不全的,二爷教我,我想跟二爷混,真想。”陆圻一杯酒下肚,说话倒真添了三分胆气,此时端着酒杯一饮而尽,豪迈干脆。
周世瞻依旧坐着,他略仰着头端详陆圻,换换将杯中酒液一口下肚,他眼中水平如镜,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此时愈发肯定,眼前人,是对的。
“坐。”周世瞻没有直接回应。
陆圻依言坐下,手却紧张得不觉在桌子底下攥成了拳头。
“洪家向来规矩森严,我可以破例收你,只是二哥,可就不是那么好叫的。”
“我可以,赴汤蹈火,我不怕的。”陆圻很坚定,他甚至没有表现出他的激动,极度的坚定变成了反常的平静。
“道上混不是演武侠小说,赴汤蹈火,就不必了。”周世瞻的眼睛一直看着他,不是目不转睛,却是毫不掩饰的关注。
“但是说混,不是说着玩的。哪怕趟一只脚进来,要抽身,就是要剁脚的。”
“二爷,陆圻今天来了,就是已经想好的了。”
“跟我,是要受罪的。”
这个时候的周世瞻在说的受罪在陆圻的脑海里并没有什么概念,直到不久的未来,他才知道了叫周世瞻一声二哥,要付出的得比别人多多少,才知道周世瞻的“受罪”是什么意思。
“二爷,我不怕。”陆圻时候觉得这句话有些像抗战剧赴死戏码的台词,但是当下,充斥他全身的只有热血。
“回去收拾东西,后天,我让阿烈去接你。”周世瞻没有再问也没有再说,这本来就是他挑中的人,而陆圻主动的开口其实也是他一步步勾他说的,他看到了陆圻眼底狼一样的野性,心里莫名地兴奋。
这天下午他顺口跟常世方一提,这本该是一件大事,常世方却没怎么过问,只是说了一句找个时间带来给他瞧瞧,便没再说什么。
周世瞻做事从来都不需要理由,阿烈跟了他这么久,他没提过一句收他,反而是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子,周世瞻竟然一句没说就收了。陆圻虽说不懂,但他的境遇却让凤城洪门上上下下都羡慕得红了眼。
他若真能叫周世瞻一声二哥,真是敬了香入了俞老爷子的门下,此后就是洪门正庙悟字辈的人,这样的殊荣,而现下仍然懵懵懂懂的陆圻又哪里会知道。
阿烈事先招呼了司机来载,陆圻一路安静得几乎诡异,到家之后跟这个接他回家的人略带微小地点了个头,故作淡定地礼貌性站在路边目送他离开之后,一路狂奔着回了屋里,冲进洗手间,对着简陋的洗手盆疯狂地呕吐。

楼主 瓦罐叮当响  发布于 2014-08-11 18:03:00 +0800 CST  
阿烈事先招呼了司机来载,陆圻一路安静得几乎诡异,到家之后跟这个接他回家的人略带微小地点了个头,故作淡定地礼貌性站在路边目送他离开之后,一路狂奔着回了屋里,冲进洗手间,对着简陋的洗手盆疯狂地呕吐。
他难受得几乎把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头痛得像一把铜锤拼命地敲打,四肢无力,他用手死死抓住洗手盆的边缘才免于瘫软在地上,整个洗手间里充斥着浓烈的酒味,陆圻几乎没有喝过酒,而对于他来说,53度的茅台意味着什么,没有人告诉他。
这如同后来的很多事一样,上苍让他亲身的经历教会他许多生活的常识。后来的他才知道,那天如果他不幸,哪怕是多一小口,他都有可能酒精中毒死在家里的洗手间。
好在,上苍是眷顾他的。
然后他扶着楼梯上了楼,他的房间是几乎直不起身子的小阁楼,看着自己简陋的房间发了会愣,他也不知道要带走什么,几乎所有父母双亡的人手中都至少会有一张父母的遗照,他没有,甚至连他逝去的双亲的长相,他都忘了。
母亲对于他来说,早已是一个已经死亡的人,他不愿意去承认她的母亲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因为这是同时承认了她的残忍与无情,他宁愿他拥有一个善良的,爱护她的已经死去的妈,也不要有一个自私的,厌恶他的还活着的母亲。
这是他固执坚守的一点点的幼稚,虽然这样的幼稚在不久之后就让周世瞻活活敲碎撕裂给他看。
简单地收了几件衣服,坐在床边想了想,唯一让他觉得留恋的就只有姑母,虽然这些年姑丈对他是极尽冷嘲热讽和各种各样的咒骂虐打,但是姑母总是会在深夜推开他的门进来看看,即使这样的关怀少的几乎可以忽略,但是对于他而言,却几乎是过往最温暖的记忆。
他在家里度过了在普通不过的一天之后,他提前站在约好的路边等待,然后坐着阿烈的车,离开了这个“家”。
陆圻幻想过无数次周世瞻会将它安顿在什么地方,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阿烈的车竟然将他送到了一幢看起来简约却不失典雅的独立别墅前。
“烈哥,这……?”陆圻跟阿烈见不过是第二次,却一口一个烈哥丝毫不显生分,这样自然的尊重对于一个在黑道上混迹多年的男人来说是十分受用的,所以不过是这一路而来的车程,两个人就已称兄道弟了起来。
“二爷的家,你以为呢?”阿烈不辨所以地看着陆圻笑了笑,然后将车开入屋子一侧的车库停下,道:“下车吧!”
时间是上午十点半,陆圻跟着阿烈的脚步进了周宅,周世瞻并没有在等他们,阿烈让陆圻随便在沙发上坐下,便将几上的功夫茶具端到厨房去,陆圻看到一个中年妇女笑吟吟地从阿烈手里接过茶具去,后来他知道这个女人姓顾,是周世瞻家里的帮佣。
陆圻十八年来从未见过如此气派的家,其实周世瞻并不是喜欢奢华富丽的人,他的家里是简约纯粹的路线,冷灰色调看起来更加高雅一些,只是对于陆圻来说,这样就已然算得上是黄金屋了,彼时陆圻眼界太浅,从未见过世面,却也还知道凡事不应该大惊小怪,所以他坐着,眼观鼻口观心,什么也不多问。
过会,二爷没下楼,大门却响了。
来人是一个年轻人,看起来大概是二十多岁的年纪,脸上带着笑意,进门看到陆圻便毫不客气地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遍。
“三爷。”阿烈看到人,立马站了起来,同时朝还未反应过来的陆圻道:“这是凤城洪家当家许三爷。”
“三爷。”陆圻闻言,站了起来,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个男子,却不敢太过露骨地打量他。
凤城洪家当家的三爷,看起来挺年轻,眉目算是英俊,目光是温和无害的,比起周世瞻那带着笑意的肃杀,这样的人看起来好接触很多。
“这就是那头狼崽子?”许绍问阿烈。
“是。”阿烈陪着笑。
许绍从头到脚又看了他一遍,陆圻并没有躲开他的目光,在他对上他的眼睛的时候,与他四目相对,那个时候他无法理解这么个看起来如此无害的人是凭什么坐第三把交椅的。
正在陆圻心里盘算是不是应该主动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见许绍往楼梯的方向看,咧开嘴露出八颗牙齿,笑吟吟地,甚至有些没骨气的讨好。
“二哥~”
陆圻内心鄙夷地腹议了一声,跟阿烈两个人站起来回头,齐声叫了句二爷。周世瞻从环形楼梯走下来,步履不急不缓,先是淡淡扫了许绍一眼。
“难为三爷,这么早上我这来了。”
“不麻烦,二哥传召,阿绍不敢不来。”
许绍一向来都是这么识相,在二哥面前贫嘴耍赖,偶尔犯些无伤大雅的小错,二哥还是不会为难的。至于他们的老大常世方,许绍扪心,纵是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到那尊庙神面前嬉皮笑脸。
“哦,是不敢。那就还是不想踏入我这地方了。”
周世瞻步下楼梯,走到他们几个中间在沙发上坐下,才摆摆手,示意几个都坐下。
“二哥这话说得,不是纯心冤枉我么!?”
许绍递了根烟,假装好脾气地陪着笑脸。周世瞻睨了许绍一眼,不打算再继续与他贫下去,就着他递过来的火燃了烟,抽了一口,微微眯起眼睛。
“陆圻。”
“是,二爷。”
陆圻的态度礼貌周全,从阿烈把他带到这,他就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这个架势,想必是要他住下的,可是他怎么想都觉得奇怪,他以为自己同阿烈他们是一样的,跟着二爷混的人多得是,为什么偏偏是他住在这里。
“今天起,你在这住下。”周世瞻似乎是看出了他心里的疑惑,当下便为他挑破。
“这……?”陆圻原想是想着的,可如今真是这样的结果,一时不知道作何态度,他想问,却也不知道从何开口。
“有问题?”周世瞻眉峰微微拢了拢,似乎对陆圻的态度有些不满。
“不,没有问题。”陆圻自然是从周世瞻的表情中读到了他的意思,于是亦是十分识相地垂眸敛目,打算以后再寻机问阿烈。
“老三。”
“我在。”
许绍极少这麽早起床,此时原本是困得在周世瞻沙发上眯着眼睛假寐的,被周世瞻一叫,倒是被吓了一跳一般坐直了身子。
“陆圻,从今儿开始,由你带着。”
周世瞻没有丝毫商量的语气,这是一个通知,甚至周世瞻没有提前询问许绍的意思,更没有问陆圻是否愿意。
“三个月,他要是没学会洪家的规矩,你自己看着办。”周世瞻还没等他们二人任何一位发话,便下了提前警告。
这明显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许绍坐着洪家三爷的交椅,每天要他去办的事已经足够让他筋疲力尽,加之他偶尔的风流逍遥占据了他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哪里还有淌这趟明显他占不到好的浑水。
“二哥,这段时间,我谈着金新月那老K的案子,没什么空啊。”许绍婉转地拒绝,脸上硬挤出一幅帮不了二哥的忙实在很遗憾的表情,陆圻坐在一边看着,实在觉得这位仁兄要是去唱戏那绝对是一角儿。
“金新月那个案子一个月了还没谈拢,昨儿老大问了,我决定亲自去走一趟。”周世瞻早已把一切都安排好。
他这句话里两个意思,其一,金新月那案子与你许绍没关系了,现在你时间大把。而另一个意思更为重要,是你许绍一单案子谈了一个月都没谈拢,老大过问起来追究的是许三爷,是你二哥接的烫手山芋。
“前段时间你跟我要的赤岭那十亩地,明儿抽了时间,我让阿烈找你把手续办了。”
许绍一听,脑子里想好的一席说辞噎在喉咙里,半晌不知驳些什么好,过了一会也只能乖乖认倒霉地应了一声是。
周世瞻这块老姜,从来都是够辣的。恩威并施,甚至不给人一个拒绝的机会,所有的事情都把握在他掌中。赏先赏了,意思就是交代给许绍的这件事,不论如何,都要做好。许绍吞了块黄莲,也只能认怂。周二爷是只老狐狸,吃人不吐骨头就罢了,他能吃得你心甘情愿,最后还得得瑟地把他的地盘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让他吃饱喝足,不费一丝一毫的力气。
陆圻以为周世瞻让许绍带着他就意味着许绍将全盘接管他的一切,他并没有料到后来周世瞻会时不时地抽空盘查他,甚至他的一举一动周世瞻都清清楚楚。
许绍让他在周家休息一天,安顿好自己。然后再次日,陆圻早晨八点半起床,小跑了一圈,九点半,搭公车到许绍家里。
许绍的家坐落近郊,不小的一片建筑,与周世瞻家里并不同,这块地方很大,与其说是座别墅,倒不如说是个农庄,两层楼高的建筑在园子中央,遮掩在绿树繁阴之间,陆圻照着许绍给他的地址找了好久才找到,到大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两个黑衣的保镖把他拦了下来,陆圻报上名字之后,就默默地站在门边等候。
许绍是个享乐主义者,兄弟三人,数他这座农庄最舒服,陆圻被带到许绍身边的时候,许三爷正舒服地卧在草坪上的躺椅晒太阳,见陆圻来了,便招呼陆圻坐下。
“别太拘束,以后咱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阳光下的许绍看起来与昨日有一些不一样,陆圻安静地在一边坐下,看着在躺椅上伸着懒腰的男人,忽觉这一幕很想动物世界里,非洲大草原上晒着太阳舔着毛发的狮子,也是这样的慵懒。
才觉昨日自己是看走眼了,竟将一头狮子,看作一只猫。
“会开车么?”许绍坐起来,将躺椅调了角度,舒服地靠坐着。
“不会。”陆圻有些不好意思,许绍这一问的语气本来是笃定了他会的样子,可是自己自小在那样穷困的家庭长大,除了单车,他是什么都不会的。
“那就先算了,过一阵子找人教你,这两天,我教你第一件事。”许绍挑起嘴角,笑得十分灿烂无害,双眼弯弯像两勾月牙。
陆圻很认真地听着,他没有理由地相信周世瞻将它交给许绍自然有他的道理,他知道许绍会教给他,足够有用的东西。
当然,当许绍与他坐着小六的车离开农庄,许绍在车上向他公布了他们这两天要学会的事情的时候,陆圻顿时一脸黑线,因为许绍跟他说。
“你需要学的第一件事,是享乐。”
陆圻从来也不知道所谓的享乐是一个怎样的概念,而一开始,他也并不明白为什么
小时候对于陆圻来说,享乐的一天可能就是爸妈陪他去游乐园,这是每一个孩童的共同追求,当然他渡过这样时光的年龄太小,小到如今他也忘了。
大了一些他上学了,享乐对于他来说意味着很多,比方说不用帮忙开店的一天,或者说能够有钱跟班上一起去郊游,甚至是能去看场电影,当然这些享乐只存在于他的脑海里,却几乎没有发生过。
如今的陆圻,按北方的说法叫山炮,按南方的说法,叫捞。
享乐确实是需要学的,而许绍无疑是这方面的专家,自然,许绍说教陆圻享乐,自由他的道理,诚如他带着陆圻踏进温泉度假山庄的大门时说的那句话。
“我可不想下次带你出来,叫你去买个单你都不知道怎么买。”
当时的陆圻三分微笑应对,他下定决心好好学习,怎么买单,而当他面对就在眼前的问题时,他吓的往后退了三步。
“三爷,房都给您开好了,人都等着呢。”许绍自然无需自己走去办什么手续,直接由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引进去,这个女人就是所谓的妈咪,后来陆圻才知道,原来这个女人已经四十多岁。
“好好照顾这位小爷,我那,我自个去。”许绍朝女人手里将钥匙扯了,甩了甩,轻车熟路地往里走,确是好一副风流逍遥的模样。
“不,诶,三爷,我……”陆圻一下有点愣,他这不是陪着许绍来的一个跟班小弟么,他也并没有同意要参与其中。
结果是他并没有等到许绍的回答,罪魁祸首在消失在前方一个拐角,然后他被那个女人笑吟吟地推搡着走到了一个包厢门口,古色古香的大门推开了还被一扇屏风遮着,屏风后头冒出来腾腾热气,陆圻呆愣地站着,推他进来的妈咪已经不见了,而屏风后面,水面浮着一层白烟的池畔,竟然躺着一个赤裸的女人,正在对他……抛,媚,眼。

楼主 瓦罐叮当响  发布于 2014-08-12 19:56:00 +0800 CST  
“你……你……你别过来!”
不过十八岁的男孩因为之前家中条件实在一般,长这么大也没什么女孩子愿意接触他,对于房事,陆圻是从来没接触过的,更何况如今这个珠圆玉润的女人,就这样在他不超过三米的距离内,朝他眨眼。
“你怕什么,嘿。”女人也许也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之前妈咪让他来时说的是一个大客,摇钱树,怎么到了眼前是这么一个羞涩的小子?
其实陆圻发育是挺好的,放在平时看来也是一个大男人的样子,只是如今不仅是被满屋子热气一蒸,更因为这个女人而满脸涨得通红,看起来确实就像个毛头小子。
“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陆圻有点尴尬,因为他觉得浑身火热,头脑发胀,看着女人的身体,就无法好好说话。
“穿上干嘛啊,我就是干这行的,穿了衣服就不像话了。”女人不仅没穿,反倒更凑上来,她是有经验的,知道有些有钱人家的贵公子的喜欢装矜持,一时也就把陆圻归位他们这一类的。
“你穿上!”陆圻倒退了一步,指着女人的衣服,断喝一声。
女人见陆圻急了,却也没有再贴上去,要是换了寻常情况她也就白眼一番走人,只是今天妈咪特地交代是贵客,自然不敢得罪人,一时站在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十七岁出来卖,今年是第七年,本也是老江湖,从没落入这麽没脸尴尬地境地。
陆圻看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下琢磨了一下,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许绍是什么意思,出来混,逍遥与否没有关系,但是懂不懂逍遥却是关键。他不好这口,却也不能就这么把人赶出去。
“你会按摩吗?”陆圻想了想,在脑里硬搜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后来的结果是,陆圻靠着温泉的石壁泡着温泉,女人赤裸着身子在按上帮他按太阳穴,直到两个钟过,两人出来的时候一个脸色微红一个面色青白,活脱脱一出喜剧。
“钱你照拿,其余的,不必多说。”这是陆圻出门之前对女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女人给了他一个不辨可否的眼神。
当晚,许绍带着陆圻去了步月城,而在陆圻还没看清楚这是个什么地方的时候,拉着他就进包厢,灯红酒绿,里头坐满了陆圻从来没见过的人,但是冲着他们人人叫许绍一声三爷,陆圻就知道大约是凤城洪门的兄弟。
包厢里男男女女,男的都是三十出头甚至看起来近逾不惑的,而女的,各个长相秀美身材姣好,就是白痴,也看得出是小姐。
“去!好好陪陪这位小爷!”许绍把贴在他身边的女人一推,指着陆圻,高呼一声,脸上是放肆张狂的笑。
许绍是名正言顺的凤城洪门三当家的,他开了金口,全场的焦点瞬时转移到了陆圻身上,前赴后继的人一杯一杯酒敬来,陆圻喝不了酒,却也不知道怎么拒绝,三杯黄汤下肚,头昏眼花,进来不到半小时已经跑到洗手间吐了一场,打洗手间出来,他也没有再回座,而是推开包厢的门,出了回廊下楼梯,准备透透风。
当站在楼下面对步月城辉煌的灯光时,陆圻心里蓦地一惊,仅仅是一天,他竟似乎就这么融入了这一切,许绍竟然就这么用快刀斩乱麻的方法,填鸭式地,让他接受了一个混子最平凡的一天。
步月城一眼望去奢华的仿新艺术主义建筑,火树银花不夜天,一时让陆圻心潮澎湃,仿佛未来的天下就在眼前,他几乎要喘不过起来,却不能露出端倪,在心里默默地规划未来的蓝图,偷偷地幻想明天,这时的陆圻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像常世方,周世瞻,许绍他们一样的人。
他忘了站在楼下多久,直到夜风有点微寒的时候,他才惊觉出来一会了,转身步上石阶想回去,草丛里传来一个呕吐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侧目看去,一个烫着深红大卷的女人趴在草丛边,当陆圻想要回头继续走的一瞬间,女人撩起头发,陆圻清晰地看到了她的侧脸。
一时间内心有如山洪崩塌,陆圻怔了半晌,竟落荒而逃也似地逃离了现场,跑到包厢门口,他重重地喘着粗气,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觉得他想嚎啕大哭,却翻遍整个脑海也找不到一个哭的理由。
“你去哪了?”许绍推开门,恰看见陆圻靠着墙站着神情呆滞,便推了他一把。
陆圻保持着麻木的神色转头看着许绍,未发一眼,他的眼里,脑里,心里,充斥着那个女人的侧脸,挥之不去,那张脸,他以为他忘了,可如今他才知道,是埋得太深。
许绍江湖上混了多年,看起来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事实上比谁都精明,此刻不动声色,心里早已推测出无数可能。
“回去!”他推了一把,把陆圻带回包厢里,没有问一句话。
哪知道一回包厢,陆圻一改半个小时前那个安静样子,抄着酒杯一杯一杯地闷喝,脸上一副生人勿近的神色,许绍看在眼里,不发一言。
当晚陆圻喝得烂醉如泥,整个人瘫在沙发上不省人事,许绍原本想带他回自己庄园,后来转念怕“引火烧身”便让人将他送回周世瞻的宅子。
送走陆圻,许绍一抬手就让小六子去查监控,层层查下去,才知这女人开始出来接客的时候是十五年前,当时是红极一时的名妓,只是彼时凤城不在他兄弟三人手中,具体的情况,却是查不出来的。
这样的结果,许绍心里粗略猜测便是一惊,十五年前,婊子,听阿烈说陆圻是个孤儿,这样的年岁,不恰好是他妈的年纪么。
小六回话的时候带着些恶心的神情,干了十五年的婊子,放在现今,就是街边货色。
而这么个人老珠黄的婊子,按说是不可能出现在步月城。
“叫潇潇过来。”许绍一脚搭载办公桌上,盯着监控半晌,吩咐道。
被叫做潇潇的女人是步月城的妈咪,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但是一颦一笑仍旧风姿卓著,一步一扭进了办公室,脸上带着职业的笑靥如花。
“这种货色怎么会出现在这,我要一个解释。”许三爷脸上仍旧是平日里看似平易近人的笑,指着定格的监控屏幕。
潇潇一看到蹲在花丛一边的女人,脸上的笑瞬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尴尬。
“三爷,这……应该是客人带进来的。”潇潇硬挤出三分笑意,理由十分牵强。
“你当我是第一天出来混的,潇潇。”许绍脸上笑容收去七分,闲话家常的语气,反问。
“明天之前,给我个交代。”没等潇潇回话,许绍直接下了裁决,搭载桌上的脚一收,推开办公椅站起来,经过女人身边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膀。
“办了,命留着,我还有用。”
陆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睁开惺忪的睡眼之后头痛欲裂,昨夜女人的侧脸一瞬间闯进脑海,陆圻扒拉扒拉头发,把自己窝在被子里不愿出来,半晌之后,头顶着床头呆了许久,才翻身下床。
下床之后一观四周,才想起自己是住在了周世瞻的家,顿时清醒了大半,冲进浴室往洗手盆里放了满满一盆水,把头埋进水里,混沌的神志这才稍稍清明。
洗了把脸漱口之后便下了楼,原本想着下了楼再找个人问问二爷在哪,没想到一踏下楼梯就看到周世瞻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似乎是专程在等他一般。
“二爷。”陆圻走近前去,规规矩矩地站在一侧,心里却打着算盘。
“嗯,醒了?吃早饭去吧。”周世瞻眼皮也没抬一下,这样的冷漠让陆圻顿时一颗心充斥满满的疑虑。
原本以为早饭之后周世瞻至少会说些什么,却没想到早饭之后厅上原本坐着的周世瞻已然无影无踪,莫名的失落笼罩了他整个人,直到顾嫂上楼到他的房间告诉他,许三爷的人到了。
再次见到许绍的陆圻表现得有些失落,努力的遮掩并没有达到他所想象中的效果,至少许绍是看出来他的心不在焉了,而至于原因,许三爷也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对不起,三爷,昨晚上,是因为一点私事。”陆圻不傻,他当然不会以为许绍不提就真的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私事?”许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然后扬手打了个响指,见小六子手上捧着个平板电脑走来。
“看看?”许绍示意小六把电脑给陆圻,询问的语气,但是意思十分明显。
陆圻这才心里感到不妙,接过电脑,小六顺势帮他按下了播放键。一声女人的尖叫声突然传出来,便看到画面中的女人被三五个彪形大汉按在地上,其中一个就在女人身后,腰胯一收一挺,面目狰狞。黑暗的环境中,只能看到地上遍布着污水废弃油料一类的污秽物。声嘶力竭的哭喊让陆圻心跳几乎骤停,他小口小口地呼吸着因为他几乎就要窒息。
“怎么?”许绍没有了刚才戏谑的口吻,看着许绍略微苍白的脸色,原本心里还在猜测此刻却已然断定,他淡然地询问。
录像已经结束,陆圻捧着电脑的手颤抖着,眼神空洞,他能听到许绍在问他话,可是内心强烈的冲击已经让他暂时性地丧失了语言能力,虽然他跟这个女人几乎没有过任何交集,可是,骨柔情亲这样的观念在中国人的脑海里是无法被剥夺的,即使她没有养育过陆圻,可是毋庸置疑的是,陆圻身上,是流淌着他的血。如今这个女人被压在人下,任人肆意欺凌,陆圻心中弥漫的悲哀几乎要勒断他的脖子。
“受不了了?”许绍察觉到了陆圻颤抖的双手,却不打算放过他,穷追猛打。
“还是,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知道了。”陆圻没有再沉默。
“不是洪门的人,进洪门的场用洪门的名,这么办,是规矩。命,我给你留着,这个人我记着了,没有下次。”许绍走近前,敲了敲陆圻手上平板的电脑的银幕。

楼主 瓦罐叮当响  发布于 2014-08-15 13:35:00 +0800 CST  
“不是洪门的人,进洪门的场用洪门的名,这么办,是规矩。命,我给你留着,这个人我记着了,没有下次。”许绍走近前,敲了敲陆圻手上平板的电脑的银幕。
“陆圻,二哥有意让你进俞老爷子宗门,却不是非你不可,出来混,生死富贵握在自己手中,你自己要知道掂轻重。不论你将来什么成就,记着我一句话,想罩着谁都可以,但要是伤着了洪门兄弟半分利益,举头三尺关二哥看着,洪门的家法还在祠堂悬着。”
许绍三两句话,陆圻一时间心如明镜,原来周世瞻对他不冷不热,是以为他还是个预备队员。周世瞻义薄云天,许三爷却不逊半分,三两句话直接挑明,陆圻知道道上混的人许多道理和忌讳都是要用血去换明白的,若不是真的看重他,许绍也不会尽数说得清楚明白给他听。
“我知道了,三爷。”陆圻一时心里五味杂陈,一面是这个这个突然出现,除了所谓的血缘关系再无瓜葛的女人,还有许绍这一席彻底让他认清楚现实的话,陆圻内心里突然消失了一半的混沌。
他终於顿悟一般地认识到,他真的踏上了混这条路,而且没得回头,从今以后,他做每一件事,甚至每一个细微地举动,都要步步为营。
许绍看著陆圻的眼神,嘴角慢慢地漾起一种类似於得意的笑。心里想著二哥果然没有看错人,那样骤然从无措中瞬间把自己捞出来,继而取代无措的是相通了的淡然和自信从容,简直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周世瞻。
自那之后,陆圻每天鞍前马后地跟著许绍,许绍有意教他,各式各样的饭局都带著他,夜场,车场,生意场,半年的时间一晃眼,陆圻早已摸透了道上的人是怎样的生活习性。
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费多大的力气,让许绍深感惊讶的是,陆圻的聪明程度,已然到达了不需要解释的地步,除了偶尔在回程的车上陆圻会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一些事,其他的情况下,陆圻总是默默地站在一旁,默默地观望。
这样的一段日子陆圻几乎没有再每天都关注著周世瞻的一举一动,每天见到了只是一个得体有礼的招呼,而他的心里,没有逾矩的原因,只是因为期待周世瞻的承认而已。即使他见周世瞻的次数,平均下来每天不到一次。
而现在,陆圻靠坐在洪门名下产业9号公馆的办公室沙发上,闭目养神。
“陆哥!陆哥。”办公室的门被“砰”地推开,闯进来一个看起来还是稚嫩莽撞小子模样地男人。
“嗯?”陆圻睁开眼,还为完全清醒,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来人。
夏延平,论起年岁来还比陆圻长了三岁。
陆圻看著夏延平急得鼓成个包子的脸,恍然惊觉四个月的时间就这麼过去了,四个月前的一天,在他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许绍将他发配到了这里。
“打今天起,你别再跟著我了,每天打拳你自己去,往后的日子,去延平路的场子。”一个月的相处,许绍跟陆圻之间结下了一种莫名的熟悉,不是老朋友那样的热络,而是习惯再直接不过地对话。
“延平路?”
“9号公馆。”
……
在凤城,一切的逍遥场销金窟几乎都在洪门的名下,而9号公馆,则是这些产业的一部分——一个规模不大的酒吧。
这是陆圻第一次真正单独地,做为一个混子走进洪门。他没有任何的担忧和无措,两个月的时间,许绍带著他见识了一切许绍能让他见到的场面,如今走进这样的地方,虽还不是信步闲庭,但至少,气定神闲,在面子上,是从容自若的。
四个月的时间一过,陆圻已然从一个看场小弟,变成这里的老大,天高皇帝远,9号公馆平日里少有上头的人看著,陆圻在这里,俨然成了个土皇帝。
“那个,周二爷!”夏延平气喘吁吁,周二爷三个字却瞬间将陆圻从回忆拉回了现实。
“你说什麼?”陆圻翻身坐起来,还没待夏延平说仔细,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周世瞻身边只带了阿烈一人,却不知是从何处来地君临天下的气场,陆圻心中扶额道外面那帮从未见过真神的小子定然被周世瞻震得大气不敢出一口,真该是折了他的面子。
“二爷。”陆圻心中考虑归考虑,对著真人他自是不敢怠慢,当下翻身站直,此时沙发上那张猩红的毛毯显得十分刺眼。
“睡得还舒服?”周世瞻眼中含笑,忍不住想开他的玩笑。
这些日子听著陆圻在9号公馆的丰功伟绩听多了,偶尔心血来潮过来看看,未想一进门就看到陆圻睡眼朦胧,脸色自不那麼精神,便知他是真正下了心思在办事的。
“下午没事,小睡一会。”陆圻耳根唰地又红又烫,不太好意思地回答。
周世瞻心里自然觉得好笑,却也没再揶揄他,径自走到办公桌后坐下,陆圻还沈浸在脸红不好意思得状况下。
“二爷要查帐!发什麼呆呢!?”阿烈实在看不下去,佯装呵斥实则提醒,果然这一提醒陆圻才回过神来。
周世瞻一本账拿在手上一看就是个把小时,而在此期间,9号公馆经理以上的管理层不论在的还是不在此刻都赶到办公室里,排排站好,胆战心惊地等著周二爷训话。
没成想二爷是仔仔细细地把账看完,然而账本一合却半句话没有作评,脸上神色也分辨不出是喜是怒。
“过段日子年底了,把账算仔细了,过些日子年会,大秤分金银。”周世瞻明显心情不错,笑呵呵地把账本往桌上一拍,办公桌前站成排地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账查完了,年关将至,没在这时候出什麼纰漏就以为著等年底拿分红了,周二爷没有继续地指示大家也就都退下各自去忙,夏延平没道理还留著,於是办公室里又只剩下周世瞻,阿烈和陆圻三人。
陆圻做为一个从未涉及这一行的人把账面做得这麼漂亮,并不能代表他自己多聪明能干,主要的是,他铁定是懂得从这群看似其貌不扬的管理身上寻求财富,出来混的人未必要善於用人,但是要当哥当爷的人,善於用人有时候比十八般武艺更有用。
“天高皇帝远的日子,可还舒坦?”周世瞻看了账此刻心情大好,看陆圻一副拘谨到极致的模样,便有意为难他几句。
此时的陆圻虽然不是半年前初出茅庐的羞涩小伙子,但是面对著周世瞻,难免的手足无措,倒使他一时不知道该怎麼回答。
周世瞻倒也不急,抱著双臂靠在办公椅上等待著他的回应。
“还行吧。”陆圻实在被周世瞻逼得无路可走,也不知脑子怎麼短路突然蹦出这麼仨字。
“噗!”
陆圻话音一落下,站在周世瞻身旁的阿烈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周世瞻眼神往斜后方一睨,阿烈一时收不住笑,涨得满脸通红。
“还行就成。”周世瞻一时让陆圻无意呛了一句,他原本就是开玩笑的意思,此刻较真自然不是他一贯大度的作风。
“谢二爷关心。”陆圻见阿烈笑,嘴角也惹出一抹笑意,跟著许绍久了,学了他的好,自然也学了他的赖。
“过几天年会,知道麼?”周世瞻问道。
“知道。”陆圻对正事不敢有半分懈怠,见周世瞻提了正事,连脸色都正经几分。
洪门的规矩自祖师爷传下来的,每年年底结账分红,年终庆功,去旧迎新,意味绿水长流青山常绿。
“年底跟常大爷对账,留著这份气定神闲,丢了爷的脸,你看著办。”周世瞻站起来,时候也不早了,拍了拍陆圻的肩膀,径自留在陆圻一人阔步出门去。
原本只是二爷吓唬人的一句玩笑话,而错就错在周世瞻错估了“二爷的面子”在陆圻心里的份量,而促成了后来发生的一切,自然,机缘巧合,若没了巧字,有缘也是无份。
周世瞻前脚踏出门口,陆圻送完人一踏入门,桌子板一拍,开会!
如临大敌一般,兄弟们平日里跟陆圻混得好,见陆圻从办公室里出来时脸色发青,自然各个严阵以待,打定了主意要在年会上帮陆圻挣这个脸。
他们这些人原本不再洪门的核心,便鲜少去管总部的事,但这一次缺著了魔一般十八般武艺尽皆倒了出来,这些人混迹江湖多年,底子深不可测,陆圻受益自然不浅。
而多年以后,当陆圻这帮最初的亲信聊起为何仅仅这四个月的时间,就能对这麼一个初出茅庐的空降领导人如此毫无保留地信任。所有人的回答竟然诡异地一致——“中邪”。
而这种邪,后来被冠上一个名号——“陆先生”
当然,这样的说法太过抽象,后面接踵而来的事情,则为这个问答做了最完美的回答。

楼主 瓦罐叮当响  发布于 2014-08-27 02:17:00 +0800 CST  
办公室里,沙发椅上各位管理坐得四仰八叉,烟雾弥漫了整个办公室,大家一嘴一舌正跟陆圻开解著他们混这些年听说的或者见过的,洪门几位说得上话的老大的出身,家世,有些甚至连他们开了什麼车,车牌号码,家里几个人,几个儿子几个女儿都清清楚楚。
陆圻眉头微蹙,听得十分认真,他没有出一句话来打断大家的对话,这样的方式获得的信息虽然杂,可是真。而就在夏延平正说得唾沫横飞的时候,一声尖锐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所有人的对话。
下意识地所有人都骂了句街,道上地人虽然生活粗糙习惯粗鲁,但是开会的时候手机调成震动缺只是随手的举动,夏延平脸色尴尬地朝所有人点头致以歉意,然后默默地钻出门去。
陆圻见夏延平一看来电显示的时候脸色微变便觉不对,但一回头大家又开始就著刚才的话题继续讨论,於是陆圻把这事默默放在心里,回来虽见夏延平脸色异於平日,缺也没当下就问。
这个会一直开到了晚上开店的时间,酒吧做夜场生意,一到晚上就如一锅煮沸的水,陆圻一开始还有些措手不及,到如今,已然游刃有余,哪几个包厢该去寻场敬酒已经不用夏延平在一旁盯著。
“找你虾子哥来!”陆圻带著人敬了最后一摊酒,脸色微红,朝身边的人吩咐。
夏延平,在9号公关,大家都叫他虾子。
推开办公室的门便看见陆圻抱著暖水杯在喝姜茶,一开始大家都笑陆圻此举就是娘泡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如今厨房在每天下午就会熬好一大锅姜茶,上至看场大哥陆圻,下至包房里最普通的一个陪酒公主,人手一杯。
“你今天下午,怎麼回事?”陆圻开门见山地问,在9号公馆,甚至是在洪门,没有一个人喜欢拐弯抹角地说话,官场上的那一套,并不适用於这些江湖混子。
“什麼怎麼回事!?”夏延平被陆圻一问,脸色一时有些尴尬,却又故作轻松地佯装不知。
“你他妈别装相!怎麼回事,不能跟我说?”陆圻把保温杯往桌子上一放,几滴水随著砰地一声溅到桌面上。
“别问了,各自的命,能有什麼办法!”夏延平揉了揉头发,沮丧地靠在沙发上耷拉著脑袋。
“你说,兄弟是要做一辈子的。”陆圻走到沙发边上,一只手扶著夏延平的肩膀。
“我妹的病,医生说,再不开刀,没救了。”夏延平原本不说,自有他的道理,他知道陆圻没钱,他根本不可能去跟陆圻要钱。
“差多少。”陆圻一时心里盘算著要去哪里弄一笔钱应急,自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许绍,他从小到大没怎麼有求於人,除了那一次拦周世瞻是为了救他姑丈一命,好歹还他这个养育之恩以后也就互不亏欠。
而这一次,如果是为了兄弟,他自愿意讨许三爷这个人情。
“能借的都借了,差十万。”夏延平说著,眼眶一时就红了,这样的数字哪里是开个口就能有的,他自小兄妹相依为命,走上这条道,也是为了自家妹子能好好读书,而如今做兄长眼看著已然无能为力,又叫他怎麼甘心就这麼看著还是青春岁月的女孩子去死。
“什麼时候能做手术?”
“十天。”夏延平抱著脑袋,脑浆被打烂冲散一般,太阳穴一波一波的鑚痛涌上来,他早已是心力交瘁,为了治病他倾家荡产,如今竟然在最后一步要付诸东流,十天之内,要他往哪里去找十万块钱。
“这几天你别来了,钱的事,我想想办法。”陆圻想了一会,朝夏延平肩膀上按了按,说完话就径自开门离开了办公室。
那天晚上收工之后,陆圻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数尽他身上所有能换钱的东西,除了手上这只许绍送的苹果手机,再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电话那头响了很久才接通,陆圻把手机放在耳边,听到的却是小六的声音。
“六哥,三爷呢?”
“三爷这两天在八莫办事,刚刚喝了酒现在睡了,你有什麼事等过几天年会三爷回去再说。”小六说话半咬著舌头,陆圻听出来他帮许绍挡了不少酒,想必是也醉了才口舌不清,便不敢多问,问候了一句就挂了电话。
四天之后便是一年的年会,到那天凤城洪门大小堂口的老大齐聚一堂,常大爷会祭头香答谢关二爷和祖师爷一年来的保佑,祈求来年生意兴隆,然后各家对账之后当场分红。
陆圻此时并不知道年会是什麼意思,跟著许绍那些日子他学会了少说多看,到时他也上该到场的,只是凭他的位分自然没有坐交椅的份,此时的他只想著到时见了许绍,借了钱解了虾子的急,往后再慢慢还了三爷。
这几天陆圻回到家都没再见到过周世瞻,一天接过一天他越发感受到年会对於凤城洪门的弟兄们来说,是一件一年中最大的事。
直到两天过后,这一年来帐目都整理好了发到总部去,等待最后的核对。
第四天,陆圻起了一个大早,洪门年会每年的开始时间都不一样,这一年先生算过之后定下的吉时是中午十一点敬香,於是陆圻9点就到了祠堂,然后站在祠堂外院的人堆里等著常世方的“御驾”。
若说月会上许三爷偶尔迟到是因了他生性就是个自由惯了的人,年会上可就不再有这回事,众家兄弟都在,若是许三爷也不得不做个样子,十点一到,白色轿车停在祠堂门口,司仪高声唱诺三爷到,不过一会陆圻就看到许三爷正经八百西装革履走进来。
许三爷一进门众人就齐声问候,许绍笑著说兄弟们都早,就著后面的任搬来的椅子坐下。
陆圻才明白常世方未到,任谁都得在外院等著。正当他想著这事的时候,见许绍朝他一招手,扬声到:“小陆子过来!”
陆圻内心一阵无奈尴尬,却还是顶著周遭齐刷刷的目光走到许绍身边。
“怎麼穿这幅样子?”许绍从头到脚看了过去,颇为嫌弃地说了这麼一句。
这一说陆圻才发现,整个祠堂外院各个都是正装,唯有他,一身针织衫加棉裤,看起来寒酸不已,於是尴尬得恨不得就这麼能自我毁灭,顶著周围各式各样的异样目光,沈默著满脸通红,部发一言。
许绍见陆圻这个尴尬的样子,心满意足地面带微笑,靠著椅背闭目养神,小六子憋著一脸笑,还不得不跟陆圻寒暄几句。
十点半一到,外头司仪又一唱诺,二爷到,跟周世瞻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的铁箱子,四个一米八见高的大汉一人拉著一角的铁环,一看便知来这一箱子重量不小。
再过不久,千呼万唤的常老大终於驾到,主庙正神一踏进大门,许三爷站起来的速度让站在他身边的陆圻只觉一阵凉风,被他吓了一跳,心中知道自是常大爷平日里积威不小的缘故。
众人一声老大话音一落,许绍便走上前去,脸上是极为收敛的微笑,毫无半分平日对著周世瞻的那个谄媚耍赖样。
“大哥。”
“缅甸那里谈妥了?”常大爷一开口便是公事,脸上端著的不苟言笑的大家长神色。
“嗯,昨天下午签了合同。”许绍低眉顺眼,装得好一副规矩正经模样。
“大哥,准备妥当,开香堂吧。”周世瞻睨了许绍一眼,许绍连忙眼神示意二哥救他,周世瞻看了眼表,也就不碍於做个顺水人情保住许三爷在人前一贯嚣张桀骜的面子。
“嗯,开香堂。”常世方点头,话音甫落,司仪声音交叠耳起,内院朱漆大门这才缓缓打开。
常世方为首,周世瞻许绍随其后,大家演习过了一般地接著后面上去,陆圻下意识地往后推了几步走到队伍的末端。

楼主 瓦罐叮当响  发布于 2014-08-29 23:51:00 +0800 CST  
入门才看到祠堂内里乾坤,近十米高的关帝爷立在神台上直顶著屋顶,一手青龙偃月刀一手扶髯,威风凛凛,关帝爷正前方的供桌上是一块约莫半米高的牌位,上面红漆字。
洪门漱字俞公漱林之位。
关二爷两侧分别竖著洪门列祖神位。
厅上两侧列著烛架,祠堂内没有电灯,靠著烛光照明,虽说是白天,却还是显得有些昏暗,看起来十分神秘,带著些不属於这个年代的庄严肃穆。
陆圻能看到左侧墙壁有一道朱漆木门,正敞开著,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里头摆著一张会议桌和一圈的椅子,而靠著墙的一圈,还摆了一圈的木凳。
待所有人都各自找了位置站好的时候,时间也近十一点,便见一个年轻男子燃了二十七柱清香,分成三分九柱,递到正首三人手中,又默默退至后面队伍中。
然后就是一大堆繁琐的礼节,陆圻也没听清楚前面在说著什麼祝祷之词,只是听司仪喊跪就跪,喊叩首就磕头,喊兴就起,前前后后也不知叩了多少个头,仪式才算结束。
仪式结束后常世方,周世瞻,许绍三人率先走入一侧的里间,而后众人鱼贯而入,就各自的位置坐了。陆圻挑了张最角落的木凳坐下,力求低调,而他自己自然不知道,他那一身衣裳,就算他钻进墙脚,也是鹤立鸡群地显眼。
常世方自打进门就将这个小子看在眼里,此刻更是当众就点了名。
“陆圻,是吗?”常大爷坐在主位,身子半靠在椅背上,陆圻坐的角落,恰好靠著屋子底面的墙,此刻正正和常世方四目相对。
“是,老大。”冷不丁地被点名,下意识蹭地站起来,一屋子人再一次唰地看向他,再一次的众目共睹,让陆圻简直想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账我看了,不错。”常世方看得出来陆圻的紧张,连语气也比平日力温和了三分。
“谢谢老大,都是兄弟们一起干的。”陆圻看常世方也没有许绍口中那麼黑脸阎王一样的恐怖,又被夸奖了,脸上浅笑得有些腼腆。
“行了,坐下吧。”常世方点了点头,一手抚著拇指上的玉扳指。
“洪家兄弟,义气为先,祖师爷传下,拜了山头,就是自家兄弟,从此祸福同享。老二。”常世方几句走过场的话须得说了,才示意周世瞻。
周世瞻适才带来的大铁箱早已放在门边上,於是他令人开箱,陆圻坐得远,没看到里面是什麼,待到开箱的小弟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发到各人手中,陆圻才看到里头装著的是一个个牛皮纸袋,里面看起来是装著钱的。
一圈发过去,待到陆圻拿到属於他的那一份,自己心里也大吃一惊,厚重的牛皮纸袋掂一掂就知道里面不是小数目,他突然觉得内心澎湃,他过去的十八年从来都不敢想像有一天他能与富贵这个字蘸上一点边,如今他才知道,黑社会这三个字让许多怀才不遇的人趋之若鹜的原因。
这是最直接的富贵。
一直到年会结束,随著大家走出祠堂。陆圻还沈浸在对突如其来财富的惊讶中,直到许绍朝他肩膀拍了一下。
“三爷。”陆圻被他吓了一跳,回过头见是许绍,松了口气。
“坐我的车回吧,小六子说你找我呢?”许绍顺势揽过他的肩膀。
“噢,没什麼事。”陆圻掂了掂手上的牛皮纸袋,不著痕迹地掩盖过去,若是能有其它地办法,以他的性子,不可能求于任何人。

楼主 瓦罐叮当响  发布于 2014-08-30 00:01:00 +0800 CST  
“噢,没什麼事。”陆圻掂了掂手上的牛皮纸袋,不著痕迹地掩盖过去,若是能有其它地办法,以他的性子,不可能求于任何人。
两人上了许绍的车,陆圻便说自己去九号公馆,时间是傍晚近暮,许绍原想顺便去九号公馆坐坐,未想车刚在九号公馆门口停稳,小六子一节电话,回过头来跟许绍说。
“老大让你现在过去一趟,二爷也在。”
陆圻见状,自己开了车门,道:“三爷有事就去忙吧,改天再聚。”
“你小子,后天庆功宴别再穿这幅德行,钱拿了,去买身衣服穿。”许三爷在他临关上车门时还不忘嘱咐一句。洪门人多口杂,将来有一天陆圻上位,这些细微的事便成人后笑柄,自然不太好。
回了办公室,时间大概是下午三点,大家都还在睡午觉,陆圻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打开牛皮纸袋,一摞一摞的钱用纸条封好,陆圻知道这样一捆就是一万,一眼看过去就能够数清楚,十万,他得心突然像一块大石落地一样轻松。
拿出手机拨了电话,等了一会夏延平才接了电话,电话那头周遭很安静,从夏延平得声音里陆圻听到了几乎钻到骨头里的疲倦。
“在哪?”陆圻问。
“在医大附院。”
半个小时之后,陆圻一手拎著牛皮纸袋,一手提著一袋频果,走进病房出现在夏延平的眼前的时候,他居然像一个十二三岁小孩一样有些不好意思地递过水果,说:“不知道要买点什麼,也不知道小妹能不能吃。”
“来了就好,还带东西。”夏延平顶著重重地黑眼圈,床上躺著的女孩好奇地看著陆圻。
“先把病治了吧。”陆圻将牛皮纸袋塞到夏延平怀里,夏延平楞了一下,马上发现了袋子里装著什麼,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陆圻,然后打开纸袋,看了一眼再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著陆圻。
“公司分红,钱是乾净的,十万,要是不够……我再想想办法。”陆圻怕夏延平以为他挪用公款,边解释道。
“圻哥,我……!”夏延平一时脸唰地瞬间涨红,蹭地站起来,双手死死按著陆圻地肩膀,手足无措。
“别谢,钱等著小妹治好你赚来还我的。”陆圻扒下他的手,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开玩笑。
夏延平原本已经失去了一切的希望,守在病床边等著死亡。然后陆圻忽然出现,像世界就要毁灭时候降临的父神,张开双臂告诉他再没有死亡,所有人都会平安。
“圻哥,这辈子做牛做马……!”夏延平不知如何是好,猛地也没想到身边的人都看著,一时双膝一弯要跪。
陆圻被吓了一跳,措手不及地将他拉起来,作势要踹他:“你他妈演电视剧呢?丢人!”
“虾子,混这条道的,谁都想赚钱,但是没有兄弟,赚多少钱也没用。”陆圻说完拍了拍夏延平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了病房。
出了医院,陆圻又变成了一穷二白的陆圻,默默口袋,还有两百块钱,打车原本是要回九号公馆,半道上看到路边一家男士正装店,下车,进了店门,穿著套装的店员马上凑上来,问:“先生,买西装吗?本店提供定制服务,需要量一下麼?”
“这一套,多少钱?”陆圻随便指了橱窗上模特身上。
“先生您好,这一件折后八千七百九十。”女店员声音温柔,面带微笑,可是眼睛里透出来的鄙夷却让陆圻看得清清楚楚,他混了这些日子夜场,学得最好的就是察言观色。
“这样,那算了吧。”陆圻的手插在裤兜里,捏著的两百块钱被手心的汗水浸湿。无奈地默默走出店门口。
回到九号公馆,陆圻先导厨房叫师傅下碗面给他吃,然后趴在办公室沙发上闭著眼睛休息了一会,吃了面,睡了一觉,九号公馆的音乐声震天响,门口又是车水马龙。
次日,整个凤城度过了无比平静的一日,在洪门庆功宴这一日的前夕,兄弟们都不乐意去打打杀杀,难得的休息,刀兵入库,等著次日大飨。
步月城车流如水,凤阳楼下停满了豪车,从一楼到五楼,人群熙攘,各式各样的穿著打扮,身份各异的人进进出出,常世方在三楼的一个包房里玩牌,同桌的是几个凤城的政府官员。
在常世方的身边坐著一个女人,深紫色的抹胸礼服,脖子上戴著粒粒圆润爆满的珍珠项链,被常世方握著的手上戴著白玉手镯,女人长发挽起,看起来十分娴静温和,一颦一笑看起来就像一个民国时书香门第的闺秀,在常世方身边坐著,倒颇有几分英雄美人的意思。
包房的门有节奏地响了三下,一个穿著西式黑衬衫的侍从推开门,周二爷和许三爷同时走了进来。
几声寒暄叫的无非是什麼王叔李叔,政界上的人奸诈又爱故作清高,对著白花花的银子贪得无厌,王局长李书记却生怕闲杂的人知道他们是谁,非得摆出一副划清界限的姿态,在私底下,只以叔侄相称。
“嫂子也来了。”许绍打招呼时,一直站在一旁浅笑的女子点了点头,道:“家里的喜事,我当然要来。”
女人叫林浓,年岁比常世方小了八岁,本来是意大利佛的一个艺术学院美术史专业的学生,一年常世方往意大利办事,彼时常世方年少,异国街头一双男女坠入爱河,情难自拔。
后来,一路波折坎坷,两人终於修成正果,而林浓却丧失了为人母的能力,再后来,常世方金屋藏娇,而林浓也乐得清闲,极少出来走动,凤城洪门的大嫂,在大家口中,也就成了神秘人物。
几乎一切的神秘人物都是话题的中心,而林浓却极少被人提及,知道他们那段异国恋爱的人只有俞漱林门下的两兄弟和如今已经是六十三岁高龄的洪门漱字辈三爷顾敏,而在所有不明真相的人眼中,林浓不过是一个被常世方厌弃的政治婚姻妻子。没有人会喜欢讨论一个弃妇,而林浓也不在意难得出门收到的不只是故意还是无意的怜悯眼神。
“大哥,差不多开席了。”周世瞻道。

楼主 瓦罐叮当响  发布于 2014-09-06 00:29:00 +0800 CST  
“这样,常先生,我们来个意思,心意到了也就是了,饭就不吃了,你们吃好。”李书记听周世瞻说开席,便自然地站起来,顺势伸手,常世方自然地与李书记握手,又寒暄了几句下次再来玩之类,便让许绍送三位领导。
官员的习惯是小宴不断大宴不去,常世方已经习惯,便在三位一出门的时候,便道:“时间差不多,就开筵吧?”
这一大宴在步月城凤阳楼办,凤阳楼一共五层,由站街小弟到龙头老大齐聚,原本陆圻是该早到的,九号公馆虽说天高皇帝远,但是他至少也算是个当哥的,原本是该到五楼就筵的,常世方从包房走出去,扫了一眼,没看到人。
“你那头狼崽子呢?”常世方打心底里愿意栽培陆圻,此刻没看到他人,便随口问了一句。
“人多,大哥是没看到他,过会就得来敬酒了!”许绍送完了人,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刚好接了这句话。
常世方没有再问,先入了席,帮会上的庆功宴花样多,一会是竞标前天年会上祭祀的席垫供品一类,一会是抽奖,来敬酒的人不断,三位爷却一直清醒得很。
“二爷,我问了,说是生病。我让人去看了一下,黑子说他们老大是没什麼事在办公室坐著,我再去问,才知道他是没钱买衣服,不想丢人才没来。”阿烈开筵不久之后就回来禀报陆圻去向,周世瞻听得眉头微蹙,分明拿了十万分红,怎麼可能没钱。
“怎麼回事,我洪门弟兄,还让人抢了不成?”常世方就坐在首位,周世瞻坐左首,阿烈说的话常世方听得真切。
“黑子说,是下午拿了分红就直接去了医院,九号公馆有个叫夏延平的家里有人病了急著钱用。”阿烈办事素来是都问清楚了才会来禀,才不至於让常世方一问给噎住。
常世方闻言,半晌没说话,又看了眼周世瞻,之后笑意自他嘴角漾开,许绍坐在他身旁,亲见了自家兄长眼中多年不见的熠熠神采。
“去,让他来,就说是我叫的!”常世方龙颜大悦,他们兄弟平生最讲义气,陆圻无意讨好,却恰恰点了常世方和周世瞻心肩尖上最软的一块地方。
陆圻在半个小时之后赶到凤阳楼第五层,一踏进宴会听无数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盯著他看,一身褐色的带帽棉衣,里面穿著海绵宝宝的长袖t恤,咧开嘴笑得没心没肺的动画人物,将陆圻的神情衬得十分精彩,一条破了个洞得牛仔裤,更充分地体现了陆圻这幅样子前来砸场的目的。
场面一时变得十分精彩,在场的许多人看到陆圻瞬时无措的样子有的已经开始捂著嘴巴偷笑,许绍坐在主桌上远远看到陆圻这身衣服,心里骂了句娘,扶额长叹之余还是不小心泄露出了嘴角的忍俊不禁。
阿烈带著陆圻走到主桌边上,陆圻之前见过常世方,此刻不至於紧张得开不了口,他有些尴尬地抿著笑问候:“老大,二爷,三爷。”
周世瞻脸上喜怒不定,眯著眼睛嘴角三分笑意,上下打量陆圻这副样子。
常世方倒是十分开心一样地呵呵笑了,指著桌子让陆圻坐,主桌上坐的人本来不多,酒店的桌子又大,再坐一个人绰绰有余,常世方话音一落,挪椅子摆餐具加椅子一气呵成,陆圻再不好意思,也只能说句谢谢然后坐下。
这一坐是如坐针毡,这一桌子人数下来数他位分最小,原本是该耳听八方七窍玲珑的角色,布菜敬酒一样都不能落,现在却跟僵尸一样坐著连菜都不知道夹。
好在敬酒的人太多,多得常世方三人无暇再顾及陆圻,於是陆圻也就安静坐著,心里思考著常世方特地让阿烈去叫他来的原因,直到那夜曲终人散,三位喝得醉醺醺的爷各自回去休息之后,陆圻一个人打车回九号公馆的路上,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而他自然也参不透常世方此举是昭告天下的前兆,也没想到几天之后他就将迎来人生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第二天一早,许绍就应常世方传召来到常宅的时候还是睡眼朦胧,进门之后才见二哥与大哥已经喝著茶等他,许绍打准了今天常老大绝不会为难他的主意,揉了揉脑袋腹议二人分明宿醉还硬要装出一副没事样,坐下之后一口气喝了茶盘上冒著白烟的三杯茶,才打招呼。
“这段时间看下来,陆圻,确是可造之材。”常世方并没废话,一句直说了叫他兄弟二人来的意思。
“那大哥的意思是。”周世瞻一面摆弄茶具,一面问道,陆圻本算是他的人,但是俞老爷子这一宗常世方最大,按规矩就该等常世方点这个头。
“人收了,挑个日子开香堂,眼见著过年,虽然赶了点,也来得及去北京见三姑,到总部再全了礼数,收在老爷子这一宗门下,世字一辈。”
常世方这一番话最重头的在最后一句,连周世瞻也吓了一跳,常世方是哪来的想法,想把陆圻收到世字一辈。
“大哥。”周世瞻脸色凝重,他大概猜得出常世方的用意,许绍原本满脸的睡意在听完常世方一番话后烟消云散,窜起来坐直了等待常世方的答案。
“迟早是要争的,与其到时候名不正言不顺,不如现在了了日后的麻烦。”常世方这两句话听起来牛头不对马嘴,而周世瞻和许绍却心如明镜。
洪门如同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俞漱林死后四分五裂,众兄弟面和心不和,各自拉山头单干,迟早总要有个一统江山的人。
姚二爷生性不争,常三爷虽说平日不苟言笑,但总部七兄弟数他心肠最软,不忍兄弟相残自不愿去争龙头位置。
洪门总部各个说俞老爷子门下周世瞻才是真正厉害角色,只是周世瞻偏偏义字当头,不愿踩著上头的常世方上位,於是各个兄弟互相牵制,加之漱字辈三爷顾敏尚在,便一直是顾敏当家,洪门总部表面水平如镜实则暗涌重重。
周世瞻一言不发,他早知道常世方有这个意思,其实收了陆圻自己原本也就是这个意思,这样的未雨绸缪听起来似乎让人胆战心惊,可是他们兄弟三人,那个又不是胆大滔天的。
“洪门的天下多少代人打下来,不能毁在我等手中,陆圻这小子有野心有胆识,沉得住,稍加打磨,他日不可限量。这事就这麼定了,左右这一辈世子也不过七人。”常世方最终一锤定音,周世瞻和许绍都没有说什麼,他们的生活本来就是在博,只是这一次彩头大了一些而已。
那天早上陆圻睡到十二点才醒,原本要跟周世瞻打个招呼未想周世瞻早已出门,揉著眼睛离开周宅,与以往的每一日一样打车去往九号公馆的他,当然想不到,就在这个早上,他的辉煌将来,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由三个他生命中的大人物,画出了一个起点。
第二天凌晨,陆圻在九号公馆收工之后打车回周宅,一踏进门就看到阿烈在厅里坐在沙发上抱著双臂假寐,听到开门声阿烈睁开朦胧睡眼,揉了揉眼睛有些口齿不清地对陆圻说:“二爷在书房等著,让你回来就去见他。”
陆圻听了一惊,看看厅上的落地钟指著三点五十分,这个时辰二爷应该回来一会了,特地等著他,会是多麼十万火急的事!?


楼主 瓦罐叮当响  发布于 2014-09-06 00:32:00 +0800 CST  
“诶。”陆圻愣了会才匆匆上楼,不敢迟疑地直接敲了书房的门。
没有等到周世瞻说进来的声音,过了一会门把转动,周世瞻直接出现在了陆圻眼前。
“二爷,您找我有事麼?”陆圻看不准周世瞻的心思,只得留神小心地询问。
“跟我来。”周世瞻看起来很精神,举手投足都是映著周氏的从容不迫,时间是凌晨近四点,连陆圻都觉得有些疲累。
陆圻没有想到得是周世瞻把他带到了那扇从来没有对他开启过的门,周世瞻推开门之后顺手开灯,陆圻这才看清了这个房间其实就是个缩小版的洪门祠堂,只是周世瞻这供厅里多了天地之位,后来陆圻才知道这是俞漱林遗留下来的传统,俞老爷子不可一世,晚年时候只拜天与地,说是他一生成就只靠自己双手,一片立足之地和仰目可见之天穹,再无其它,而后话不表,先说此时。
“半年之前你跟我说要跟著我混,还记得?”周世瞻转过身,先不染香敬拜,而是挑眉故问陆圻。
“记得,二爷,陆圻到死都不会忘记那天的情景。”陆圻听周世瞻提起此事,又想起昨日周世瞻特地点了他坐在主桌,事情前后联系起来,他大胆地猜想被自己下了一跳,顿时激动得几乎就要窒息,缺不敢太过表露於言语之中。
“说说看,那天我说什麼了?”周世瞻一幅循循善诱的口吻,可陆圻缺无法忽视眼前这个庄严得有些神秘的地方,以至於周世瞻的话听在耳里就像是神的呢喃,甚至站得自觉得有些重心不稳。
“那天,二爷说,跟著二爷,是要受罪的。”陆圻记不住周世瞻说的大部分的话,但是这一句,他记得真切。
“上衣脱了,燃香。”周世瞻指著香案左边的抽屉说道,语气很认真,丝毫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在九号公馆的这些日子陆圻没少拜关帝爷,所以再没有把周世瞻的意思领会得一塌糊涂,脱上衣的时候有些迟疑,但是最终还是坦然脱了,两个大老爷们,他要是太害羞,是要丢脸的,然后他开了抽屉抽出三根线香打开长燃得油灯罩燃香。心里感觉似乎是什麼仪式在慢慢靠近他。
“跪下,举香。”周世瞻一路引导著他,在陆圻跪好之后走到香案后头,抽出一只紫檀木雕花长木盒,打开,拿出来一根一指粗的藤条。
陆圻不敢懈怠,双手上臂下臂呈直角举著三根线香,周世瞻动作不疾不徐,以至於藤条刚刚拿出来,陆圻双臂已经微微感觉到酸麻,线香燃烧得非常均匀,香灰附著在香上,完整地没有掉落。
“如我洪门者既我兄弟,从此以后,患难同当,富贵同享。”周世瞻声音在陆圻耳后上方传来,似是亘古梵音,竟生出些莫名的神圣。
“是。”陆圻心里激动得有些颤栗,他一直以来做梦都在期待的事,此刻居然毫无徵兆地发生了。
“嗖”的风声划过耳畔,陆圻背上一下锐痛,周世瞻下手极快,以至於藤条离开皮肤之后才是油泼皮绽一样的痛。猝不及防之下陆圻手上一抖,香灰直直落在陆圻举香的虎口处,痛得他眉头紧锁,双手无法自制地颤了一下。
“举稳了!”周世瞻沈声提点,陆圻原以为也许还有一口气好喘,没想到周世瞻藤条高举,一声声破风嘶鸣瞬时充斥耳畔,背上三下连著地藤条抽下带来一阵几乎麻痹的痛。
“拜。”周世瞻指示。
陆圻闻言,举著香躬身一拜,背上的皮原本就紧,这一扯更是痛苦难耐。
“入了洪门,若生二心,剥皮抽筋。”周世瞻说著又是连著三下藤条,顺著刚才抽出来的伤痕一路抽下去,陆圻双手举著香酸麻不已,死死跪著生怕让周世瞻打得冷不防向前扑去,是有苦难言。
“想清楚了,悔不悔。”周世瞻的话让陆圻知道这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此后,他的命运讲紧紧地和洪门拴在一起。
“不悔。”陆圻没有哪怕一点的犹豫,盯著正对著他的天地二子,延伸鉴定得决绝。
“再拜。”周世瞻吩咐。
陆圻举香,躬身再拜,起身方才跪直,甚至不待喘息,周世瞻再是三下藤条追上来,陆圻冷不防一口差点没呛出来,死咬了牙关才咽进去。
“三拜,然后起来插香。”周世瞻话说完,陆圻心里松了一口气道仪式终於结局,当然这一口气在过不了几天真正冗长复杂的仪式来临之时差点把他噎死,是他此时所无法预知的。
香方插好,陆圻浑身是汗,半年来勤於练拳让他的身材看起来匀称健硕,到底没有太丢脸。
“二爷。”陆圻微微喘著气,小心翼翼地等待周世瞻下一步的吩咐。
“叫二哥。”
周世瞻嘴角轻轻挑起,声音不大,可这三字却仿佛被一把大锤砸进陆圻的耳朵里,他只觉得顿时天塌地陷五雷轰顶一样。
当夜陆圻一直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中无法自拔,当他多多少少了解到了周世瞻他们三兄弟的故事之后,他几乎嘲笑自己之前居然妄想有一天能叫周世瞻一声二哥。而就在他已然对现实妥协的时候,突如其来命运对他的盛宠让他措手不及,他不知道为什麼自己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可是剩下的不到半个夜晚之中,陆圻却死死握著双手,告诉自己绝不能再丢二哥的面子,他连想著二哥这两个字都是那麼地小心翼翼,此时年少,陆圻对所拥有的一切那麼地珍惜那麼地感恩。

楼主 瓦罐叮当响  发布于 2014-09-06 00:33:00 +0800 CST  
第二天陆圻很早地就到了九号公馆,醒来的时候很早,周世瞻还没醒,陆圻迅速地吃完早餐出门,他担心遇见晨起的周世瞻之后不知道要如何称呼他,也许昨晚的一切都是梦,如果他叫周二爷一声二哥,或许会被他呵斥一声之后撵出门去,过度的妄想使陆圻一个早上都坐立不安,他不知道这事兴奋紧张,还是无措紧张。
趴在沙发上,背上的伤疼得倒是十分真切,中午的时候陆圻还在沙发上趴著昏昏欲睡,夏延平来了。
睡梦中被夏延平推了几下带来的疼痛唤醒,陆圻拧著眉头睁开眼睛,嘴里不忘骂一声娘,顺口底骂老子背上有伤,夏延平一惊,一下掀开毛毯扒拉开陆圻的上衣,青紫肿起的伤痕触目惊心。
“怎麼回事!?谁动的手,为什麼?”夏延平原本还带著些兴奋神情的脸色一下青了,这样的伤,不是家法是什麼。
“你能说清楚你想问什麼麼?”陆圻白了一眼,没什麼力气再骂,放缓了语气询问。
“我说,谁打的?”夏延平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确实急了一点,於是挑了个重点问,未想陆圻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却将他三魂吓去了七魄。
“二爷。”
“老大!?怎麼回事,是不是那些钱!?”夏延平的脑子也只能想到那些钱去。
“跟那些钱无关,别瞎想!”陆圻不得不以十分果决肯定的口吻阻断夏延平混乱的思路,而说话太用力居然使他的背上一抽地疼。
“去拿药来。”陆圻赶在夏延平提出下一个问题之前先发制人,九号公馆里最多的就是药,所以夏延平几乎不用找,起身在茶几上一抹就是一瓶云南白药。
“这个成麼?”夏延平把喷雾瓶在陆圻面前晃了晃,陆圻也没看仔细,胡乱地点了头,顺道问。
“你这时候来干嘛?”
“我想来跟你说个事,京哥今天来了。”夏延平语气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京哥?”陆圻疑惑,京哥是常世方的御前侍卫,他去到凤城哪个场子,那就等同是如圣驾亲临啊。
“跟医院办了手续,说是小妹这病,下去的钱,都是常老大给。”夏延平有些摸不清黑白,这话的意思是跟陆圻讨主意,一边拿云南白药往陆圻背上均匀地喷。
“入了洪门就是生死兄弟,之前是老大不知道,现在老大知道了,自然不会放任不管。”
“是这样?”夏延平内心还是有些忐忑,他混的日子比陆圻多,听说过一些老板要拿下边的人卖命去,自会先对其好一段时间。
“就是这样,没事的,别想太多,好好治病!”陆圻深呼了一口气,忍着夏延平在他背上地按揉带来的痛,然后回答。
对话到此中止,办公室里有些安静,夏延平专心致志在帮陆圻揉伤,并没觉得尴尬,一会,陆圻的声音撕破宁静。
“夏延平。”
“怎么?”陆圻除了第一次见面,后来从来没连名带姓地叫他。
“如果哪天我不留在这了,你要留,还是要跟着我。”陆圻的声音不大,甚至有点轻,真真切切询问的意思,跟着他,意味着出生入死以后日子总会有些颠簸坎坷,留着,虽然不会有什么前程可是至少稳定,现在的夏延平,其实更需要稳定。
背后是短暂的沉默,陆圻几乎准备好了接受夏延平选择留在九号公馆的答案,而对方的声音却在同时响起,带着些故意的捣蛋却藏不住赤诚的真心。
“小弟早就准备以身相许,客官难道不要我了么?”
陆圻被夏延平刻意地娘里娘气恶了一把,一回身一个拳头挥上去,夏延平猝不及防挨了一下结实的。
“喂!”夏延平不忘吼他一声,揉着脸看着陆圻的脸由因为扯到背后而龇牙咧嘴刹那变得尴尬乖巧,突觉背后一阵阴风回过头去,连滚带爬翻身下沙发,站好叫一声:“二爷。”
两小无猜的嬉戏场面于是被周世瞻打断。
“二爷。”同时,陆圻也翻身下床,身后的伤一阵撕扯的痛惹得嘴角一咧。
“嗯?”周世瞻听到“二爷”这个称呼,拖长了尾音,盯着陆圻看。
“二哥。”陆圻瞬间悟了,迅速改口。
这下轮到夏延平傻眼了,同时瞬间了悟刚才陆圻那一番话的意思,内心突然涌上来五味杂陈的感觉让他忘记收回目瞪口呆的神情,而周世瞻,明显便没有在意。
“打扰你们玩了?”周世瞻这话说得完全没有抱歉的意思,反而直接走到了沙发上坐下,陆圻和夏延平往旁边让了两部,而就在这个时候陆圻趁着机会悄悄捏了一把夏延平的拳头示意。
“二爷您坐,我去倒茶。”夏延平是个识相的人,此刻也还不是跟陆圻计较居然瞒他这么大的事的时候,况且陆圻原本就是他的老大,老大们谈事,他亦没有杵在一旁看着的道理。
“不必了,我不多坐。”周世瞻说着看了一眼陆圻,道:“今晚老大家宴,顺道过来接你,这没什么事?”
“噢,没事,谢谢二哥。”陆圻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身份转变得太快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原本大半年见周世瞻不到三面,现在开始居然是要朝夕相处得架势了。
“走吧。”周世瞻站起来,率先走出了办公室,陆圻跟在后面,临走时捏了捏夏延平的手心,夏延平回握了一下,大概是不介意的意思。
周世瞻没有直接带陆圻到常家,而是带着他往步月城去逛了一圈,虽然半句没有解释,但是陆圻只安静地用心看,这里,未来可能就是他工作的地方,凤城洪门最大的基地。
傍晚的时候搭着周二爷的顺风车去往常宅,这是他第一次到常世方的家,与周二爷的现代与许绍的舒适不同,常家大体用两个字就能形容——气派,纯中式的气派,一眼看去每一件家具的摆放都那么考究,落地花瓶上的瓷彩也不是普通庸俗的牡丹富贵,陆圻已不再是半年前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所以大致一眼也能看出来,常老大是个有文化的土豪。

楼主 瓦罐叮当响  发布于 2014-09-06 00:36:00 +0800 CST  
“老大。”周世瞻自进门的脚步就是轻松的,将外套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还了拖鞋进屋,陆圻跟在后面有些手足无措,但是周世瞻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好歹也没出大差错,常世方正坐在厅上看电视,一身闲适的居家服掩饰了他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老大形象,可是打眉眼之间藏也藏不住的威严却还是让陆圻心里很紧张。
“大哥。”吸取了周世瞻的教训,陆圻这一次学乖了,他也不敢随周世瞻那样没规矩地叫老大,回忆里许绍每次见了常世方都是低眉顺眼站着就是等挨训的模样,相比自己依样画葫芦也不至于错。
周世瞻自顾坐下,陆圻规矩地站着,常世方似乎看电视看得很专注,甚至刻意看陆圻一眼都没有:“坐吧,不必拘谨。”
陆圻心道当着您的面我要是能不拘谨那我就得道了,但还是往一旁的坐下,深绛红色的木材陆圻辨别不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中式的椅子方正深,坐上去根本不可能靠得到背,扶手边上放着两只方枕,周世瞻舒适地歪着身子靠着,但是陆圻总不可能傻到学周二爷那幅大佬样,于是坐得端正,看起来跟见家访老师的小学生一样。
“陆圻。”电视进入广告,常老大终于拨冗看他一眼,陆圻笑得很牵强,回复道:“是的,大哥。”
“嗯,坐得比阿绍直。”常老大开玩笑脸上神情严肃,陆圻一时间一头雾水,在看到周世瞻一手挡着半脸抿着嘴偷笑的时候脸刹那红到脖子根去。
无言以对,正在尴尬得无地自容的时候,常老大话里的另一个主角终于出现,许绍今天明显心情不错,风风火火地开了门进来脸上还挂着笑,眯着月牙弯弯的眼睛脱了鞋拖鞋也不换就进门。
“大哥,二哥,哟,小陆子也在!?”许绍就差没有捏捏陆圻的脸以示宠爱,而陆圻的脸却更红了三分。
后来陆圻才知道,常老大的家宴,素来不问公事不训人,而许绍对着常老大像老鼠一样乖,也只有在犯了事的时候。彼时陆圻尚嫩,被常世方笑这么一句还不知道如何反击,只知道脸红。
那晚常示方喝了很多酒,直到后来眼睛里都布满鲜红的血丝,陆圻看不出来老大的心情,只是一位偶尔的家宴这是老大的常态,只有周世瞻,在与常世方碰杯的间隙里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几眼低眉顺耳地陆圻,他知道面对这个即将生生戳在京城总部的后起之秀,常世方内心的开心与无奈并存。
饭局进行到尾声,陆圻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沉思中的他被吓了一跳,匆匆离开饭桌走到玄关处接电话,接通键才一按下,一声刺耳的惨叫从电话那端传来,然后是夏延平几乎嘶吼出来的一声:“老大!救我!……”
电话没等陆圻做出任何反应就被挂断,突然而来的意外让陆圻一下就懵了神,下意识地按下回拨,意料之内的已关机,陆圻瞬间大脑涨得刺痛,几乎瞬间就要夺门而出可是却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恰恰此时,阿烈匆匆地往门这边跑来,陆圻快步迎上去抓住阿烈的手臂,急问:“烈哥,出什么事了!?”
平日里陆圻与阿烈相处得挺好,陆圻纵是如今正名的凤城洪门顺位四爷仍旧一口一个烈哥,阿烈犹豫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的场子不干净,刑堂那边查下去了。”
“什么不干净!”陆圻心里瞬间操了一句,刑堂是凤城洪门一个特殊的存在,它就像一个监管部门,直接对周世瞻负责,没有人知道刑堂的人在哪,据说在凤城哪怕是一个最三流的夜场,都有刑堂的人在,在刑堂,没有人情没有通融,只有规则。
阿烈看了一眼陆圻,看了眼表,然后一把把他拉到一边,真相这才大白,九号公馆照旧开门做生意,夏延平原本是搭着双腿在办公室里看连续剧,掂着时间准备去巡场的,没想到当是时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把推开办公室的门,进门二话不说,把一把金质小刀扔到办公桌上,夏延平在洪门的资历比陆圻深许多,当下就知道对面站着的是刑堂的人,心里咯噔一下,见一个男人将一个小包扔到办公桌上,小包里面是,用锡纸装好的一小包一小包的白粉,海洛因。
看到这东西,夏延平原本就咯噔响的心一下沉了,脸顿时煞青:“这是怎么回事?”
“你的场子,你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儿话事的是谁!?”刑堂的人后头有周世瞻撑着,素来横得很,查不出来便相安无事,查出来不干净的东西了,天王老子的面子也不给。
夏延平没有立马回答,而是一下调出监控,他对九号公馆比对他自己的家还熟,这下一眼就看出来了角落里那一张吧台,被压着坐在暗处的女人。
“是你的人么?”这问题一下问到点子上。不是,顶多追究个办事不力,但是赶在洪门的场子卖海洛因,命是不可能留的了。而若是九号公馆的人,那这事就不那么简单了。
夏延平刚要开口说不是,屏幕里的影响突然一动,原本安静坐在黑暗中的女人猛地一挣扎,正好聚光灯一下划过她的脸,夏延平心里一惊,生生把一个“是”字从牙关里挤出来。
这个人,别人可以不知道,夏延平不可能不知道,她是陆圻他妈,亲妈!
陆圻与阿烈站在常宅大门一边得阴暗处,阿烈压低了声音说着,在黑暗中陆圻双手十指轻扣,黑暗之中眼睛比黑夜更黑,抿成一条直线的唇线,记忆之中的陆圻素来都是温和甚至带点初出茅庐的羞怯神色,而此时这幅神情倒真的让他一时怔住了。这样轻和的体态,与往常一样平静的神色,却在黑夜之中显得那么强烈。
“这事,我来扛,我去跟二哥说就是。”陆圻想了片刻,一手搭在阿烈地肩膀上。
“你他妈疯了。”大门在两个人都毫无预料的情况下砰地被踹开,常家的实木大门厚实得平时推开还需要用一些力气,陆圻与阿烈俱是一惊,回头就见许绍站在门边。
阿烈一时有些尴尬,垂首退开一步,他把这事告诉陆圻原本就是不合规矩,此时若是许绍要追究,那他免不得麻烦,而陆圻则抬眸,直对上许绍双目,反问:“我不扛,让阿平去扛?”
许绍一时被陆圻噎住,不知道怎么反驳。可是现在的陆圻去扛下这件事,香堂未开就出这么一个岔,到时候别说总部,就是凤城洪家的悠悠众口都不知道怎么堵。混这口饭的素来都是看天的意思,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恰恰是在这个关口,后果就是个万劫不复。
自陆圻的眼睛中许绍能看得出来他是知道后果的,但他不希望陆圻在还每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失去所有机会,许绍从常世方的眼中看出了常老大动了尝试把王牌压在陆圻身上的念头,他跟陆圻的关系还没有到像跟常周二人那样生死过命,但是他不希望陆圻毁了,在此刻,仅仅是为了他们这一脉的荣辱兴衰。

楼主 瓦罐叮当响  发布于 2014-09-06 00:37:00 +0800 CST  
自陆圻的眼睛中许绍能看得出来他是知道后果的,但他不希望陆圻在还每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失去所有机会,许绍从常世方的眼中看出了常老大动了尝试把王牌压在陆圻身上的念头,他跟陆圻的关系还没有到像跟常周二人那样生死过命,但是他不希望陆圻毁了,在此刻,仅仅是为了他们这一脉的荣辱兴衰。
“夏延平先给我放了,九号公馆那边,是我的意思。”许绍打了个点户,三两句话说完甚至陆圻还没反应过来,等到他反应过来要去抢许绍的电话,却已然挂断。
“三哥!”陆圻急了,他不是一个愿意让人代他受过的人,可是就在他对上许绍浅浅的一眼之后他突觉无力,是的,结果既定,他无法改变,也没有能力改变。
许绍将手机收入裤兜之中,转身进屋,将陆圻一个人留在黑夜的沉思中,他甚至连刑堂在哪里都不知道,他想告诉所有人让他自己来担,可是他无从开口,这是他第一次发现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去承担的资格。不够强大,甚至需要兄弟为他挡枪。
许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指尖冰凉,常世方刚刚被扶上了楼休息,周世瞻看了一眼许绍,自幼一同长大的好处与坏处是一样的,他们能从对方的体态与神态中一眼洞穿对方不自然的,紧张的心情。而对于许绍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的人来说,紧张成这样,便必不是小事。
不论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他都必须有他们的纪律,而监察制度,从来都是洪门这么些年来最不容触犯的铁律,即使是远在京城,如今洪门的大当家顾三姑,都不能被宽容于法外,更遑论陆圻。刑堂的人自然是不能不认他许三爷的令,只是……
许绍犹豫之间,周世瞻电话就响了。许绍看着周世瞻的脸色一点一点的沉下去,连翻带爬地跪到地上,周世瞻电话方落,许绍便哀求地叫了一声:“二哥!”
他怕……好久没怕得指尖都是冻的。
“刑堂办的事,三爷一个电话就要放人,是吗?”周世瞻气得牙养,这种事要是换了别人直接拖到刑堂打死,敢担事,就得敢死。
“二哥,我认罚。”许绍心想反正你不能打死我,早死早超生,说多了把之前瞒着的事都捅出来,得不偿失。
“怎么认,认帮规,还是认家法。”周世瞻问,许绍闻言直红了脸,他知道周世瞻的意思,恐怕这次真得来个双重揍。
“我……都认。”许绍红着脸说道。
“阿绍,谁值得你这么去保?”周世瞻了解许绍,这家伙重情重义,但是道上混了这么些年,不是过命的交情,还不至于做这样的决定。
许绍沉默。
“陆圻?”周世瞻问。
许绍攥紧拳头,一咬牙,道:“不是陆圻,是我插人进陆圻的场子。”
“许绍,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有事瞒我,别逼我查你。”周世瞻下了最后通牒。
许绍沉默了许久,终于道:“总之,不关陆圻的事。”
“好,你好得很。”周世瞻心里知道许绍不可能没事瞒他,但此时没有证据竟那他没办法。
而此时,陆圻进门,见周世瞻和许绍一坐一跪,下意识就反应过来许绍这是准备为他受过,当即三步上前,跪在许绍之后,道:“二哥,是我惹的麻烦,陆圻认打认罚。”
“陆圻!”许绍适才急着,忘了陆圻就在门外,此时陆圻供出自己,他也顾不得其它朝身后断喝一声,道:“我不用你来给我扛,滚出去!”
这事让许绍顶着,最多也是顿半死的打,而让陆圻自己担,却是身败名裂的代价。
“许绍。”周世瞻还是选择给他最后一个机会,道:“只要你不瞒着我。”
“二哥,不关陆圻的事,我说过了,就是那么一回事。”事到如今,许绍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那行,你就在这跪着,你自己跟他说,家法帮规,你自己跟他要个处置吧。”周世瞻说罢,起身,连眼神都不给一个,径自走了。
“你他妈还不跟着回去!?”许绍见陆圻左右为难,低喝一声催他,又使了个眼色——*小子,回去定有一场严刑逼供,你供出自己,就是害了我*。
陆圻领会了这个意思,可是内心惭愧与内疚汹涌而来,他没得选择,不是吗。
陆圻坐在周世瞻车上心情十分忐忑,他思考着许绍最后的那个眼神,不能说?那个女人已经坏了洪门两次规矩了,许绍打一开始替他瞒了,全了他那早已遗忘却仍旧刺痛的母子之情,这本不是一件大事,却因为涉及的人泰国特殊而变成一件严重的事情。
陆圻闭眼,他不能让许绍为他顶责,正如他不能让阿平为他替罪一样,许绍一开始就留了情分放了人,当初叮嘱他看好人,是他自己的疏忽导致今天这样的后果,既然如此,那便由自己承受吧。
而正当陆圻还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车已经停下,周世瞻看他一眼,然后先行下车,阿烈在车门边上跟他使眼色,示意不可嘴硬,而后陆圻下车,三人先后走进了周宅。
甫一金门,陆圻扑通一下跪倒,然后咬牙,跪重了,真他妈痛,然后他抬眸,有些犹豫:“二哥,这是我的事,跟三哥无关!”
“说。”周世瞻几部走到厅上的沙发坐下,陆圻就跪在玄关入口,离他有些距离,以导致了周世瞻能一眼看到他整个僵直的身体,周世瞻斜靠在沙发上,体态舒展,就像一头窝在草原上的慵懒猎豹,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那个女人……是我的人,夏衍平是因为我的意思犯错,一切由陆圻来承担。”陆圻地头,却没有掩饰住眼底的难堪。
“那个女人?婊子?”周世瞻疑问。你的人?你的什么人?
“是,也是我的母亲。”陆圻没有再隐瞒,只是垂着头,意图掩饰自己的神情。
周世瞻反应过来,陆圻这句话的意思是他的母亲是个婊子,没有人亲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会舒服,而周世瞻却没有丝毫的愧疚,他从来不介意揭开别人的伤口,特别是在他认为有必要的时候。
“老三知道?”周世瞻问。
“刚才,在大门外,我才告诉三哥的。”陆圻目光闪烁,他还年轻,撒起谎来并不纯熟,而这在早已在江湖中混得圆润光滑的周世瞻眼中,就像一个小孩红着脸对着手指说他没有打破花瓶一样明显。你没有打破花瓶?那花瓶怎么碎了?
“嗯。”周世瞻没有再问,他站起来,说道:“既然都护着兄弟,那今晚他在老大那跪着,你就在这跪着吧,明天一早,若是许绍嘴里吐出来的跟你的不一样,我打断你的腿。”
陆圻心里一沉,周世瞻已经转身上楼,他分辨不清周世瞻这句话是威胁还是当真,当时此刻他已冷汗湿透衣襟。
常家,常世方起床已经是将近十点的时候,接了正在美国旅游的老婆的电话,才起床刷牙,捏了捏太阳穴,他是有些日子没有宿醉了。打开衣橱随手拿出一身老婆已全套配好的衣服,常世方如今是家财万贯的黑帮老大,却始终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找了许多帮佣照顾打理自己的生活。从牙刷到袜子拖鞋,到他的正装便装,各个季节各个场合,都是妻子一手安排,偶尔出门,他的柜子里会配好从第一天到妻子回来的那一天每天一身的衣服。
常世方穿完衣服打理好一切走下楼时,看到阿京已经在厅里等他,只是往常阿京都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此时却站在一边,脸色尴尬。然后他看到跪在沙发边上的许绍,有点凌乱的头发,憔悴的神情,外套搭在沙发上,袖口挽起,分明是大冬天,许绍只穿着单衣却满头大汗,看到常世方下楼,低着头叫了一声大哥,简直就像一条咬烂了鞋的宠物犬忐忑地等待主人的发落。
常世方看了他一言,心中扶额望天,为自己多活几年计,还是决定先去吃完早餐再来发落,而就在他转入通向饭厅的回廊之前他记起来什么一般回过头来,许绍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以为大哥终于知道心疼要让他一同去吃早饭,未想周世瞻只是看了他一会,一本正经地道:“跪了一夜?”
“呃……是。”许绍背后开始冒冷汗。
“起来活动活动,你盯着他做50个深蹲。”常世方宣布,顺便交代了阿京监督,许绍顿时跌入深渊,想告饶却不敢,他什么都还没招,这时候还是安分点好。继而常世方对阿京又道:“他若是不蹲,你就在这蹲到明天天亮。”
可怜的阿京一张脸瞬间扭曲成苦瓜,城门失火,他作为一条鱼,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假装自己不存在,却还是在劫难逃。
常世方一转进回廊,阿京就伸手想去扶许绍起来,谁料常世方料事如神,人没出现,声音倒悠悠传来:“让他自己起来。”
阿京被常世方吓得差点一把把许绍推开,而许绍反手握住阿京的手,使了个眼色—*你不出声他看不到你在扶我*的意思。一面疼得龇牙咧嘴地就着阿京的手扒着他的肩膀,站起来的时候身上大半的力卸载阿京身上,膝弯却还是疼得发麻。正当他一头大汗的时候,常世方鬼魅一样地从回廊又走了回来,恰好看到许绍整个人挂在阿京身上的场景,阿京瞬间呆楞,许绍顿时傻眼。
这就是常老大和周二爷的区别,周二爷虽然办事狠辣但是对子弟总是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常老大平日里少有动怒,但若是想整一个人,必定是往死了整。
“这么喜欢陪,那就一起蹲吧。”常世方脸色看不出一丝怒意,许绍当然不知道他原本是想出来叫他去吃了早餐在蹲,道上混的,当小弟的时候日夜不分天天要看场喝酒,没有一个胃好点的,自然他也意料到了许绍绝不会安分受罚,但是此情此景实在也有些过分,阿京几乎是背着许绍的。
“蹲完,继续跪着。”常世方说罢,转身独自离开,许绍内心仰天长啸。
常世方吃完早餐回来的时候许三爷正好蹲完,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一手扶着沙发站着,他实在不忍心再虐待自己。
“还不请三爷坐?”常世方看了一眼许绍,对一旁跪着的阿京说道。
*不敢不敢,我还是跪着吧。*许绍心说,然后低眉顺眼地跪下。
“你自己说,还是还要我问?”常世方这话是一个有深度的问句,概括为白话就是,你是自己招呢还是要上了刑才招?
“……昨晚大哥和二哥喝多了一些,阿烈过来找二哥有事,我就问了几句,说是刑堂扣下了陆圻的人,犯事的是陆圻他妈,我就让刑堂放人了,二哥罚我擅用私权,这事是我的错,大哥……”许绍说罢,盯着无辜的眼睛看了一眼常世方,意思是罚了不打,你别打我好不好。
常世方闻言,内心的小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表面上不动声色,淡然地看着许绍,问道:“陆圻哪里出来了个妈,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昨晚才知道的。”许绍低头,他能面不改色地撒下弥天大谎,独独面对自己两个哥的时候,每每说一句假话心里总是充斥负罪感。
“许绍,你在这道上,混多久了?”常世方听了许绍的答案没再问下去,只是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么一句,顿时许绍一颗冷汗掉下。
“大哥,是我的错。”许绍在常世方跟前认错,从来都是由心而发,诚恳得简直就是个朝圣者。
“这么些年,你是哪来的天真,瞒着陆圻还有个妈的事,还有周世瞻,他是怎么查的底!”常世方说罢,指着阿京,道:“去,把周世瞻给我叫来,马上。”
许绍一听心凉了半截,人家压根就不相信他事先不知道,只是想看他是不是事到如今还要撒谎。
“大哥,陆圻这个妈自小就没了的,没人知道她还活着,真的!”许绍见常世方连周世瞻都要追究,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
“既然你那么笃定陆圻这个妈自小就没了,那昨晚你连查都没查就信了?许绍,你是觉得你太聪明了还是我太傻?”常世方句句堵得许绍无话可说,他太了解许绍,外头的人都觉得许三爷天天花天酒地玩世不恭,什么事也不理,但事实上哪个傻子能在洪门混到如今这个地位,许三爷必然是心里跟明镜似的,若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哪能查都不查就兜刑堂这么大摊子得事?

楼主 瓦罐叮当响  发布于 2014-09-10 20:13:00 +0800 CST  
“既然你那么笃定陆圻这个妈自小就没了,那昨晚你连查都没查就信了?许绍,你是觉得你太聪明了还是我太傻?”常世方句句堵得许绍无话可说,他太了解许绍,外头的人都觉得许三爷天天花天酒地玩世不恭,什么事也不理,但事实上哪个傻子能在洪门混到如今这个地位,许三爷必然是心里跟明镜似的,若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哪能查都不查就兜刑堂这么大摊子得事?
“大哥……”许绍瞬间被打败,他真的不想认栽,但是他也不知道再要怎么辩驳。
“阿京,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呢,是吧?”常世方转向跪着呆楞的阿京,和气得不得了。
“啊……不,不,我马上去请,马上。”阿京屁滚尿流地落荒而逃。
“你以为你能担着,是吧?”阿京走后,常世方摆摆手,示意许绍起来坐下,问道。
“大哥……陆圻不像我们自小在死人堆里打滚,毕竟血肉亲情,他受不了。”许绍看着最是桀骜不驯,却是最心慈手软的人。他没有起来,当他被迫面对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柔软的时候,剜心的痛感已经逼得他不得不去忽视肉体的疼痛,他实在不懂“妈”这个称呼代表什么,可是正是因为不懂,所以他更加难过。
“他受不了,那按许三爷的意思是我们该恭恭敬敬把陆圻带到洪门供着,晨昏三叩首早晚一柱香?许绍,你也知道咱们自小从死人堆里打着滚长大,在洪门祠堂里面供着的,都是死人,受不了的下场,就是死,你要保他,你能代他死吗?”常世方字字诛心,说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残忍,可是他不得不残忍,他只知道,仁慈会害死自己的兄弟。
许绍沉默良久,这么多年来,他与常周二人斗智斗勇,偶尔对二哥还能小胜两句,而于常老大,从来都是败北多数情况下还加赠一顿打,而这一次,他似乎不愿意就这样沉默,可是他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不坐?”常世方见跪着的许绍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就知道这小子已经捱得很难受了,却仍旧倔拧着不肯妥协。
许绍抬眼看了常世方,然后扶着沙发把自己挪到沙发上,开始轻轻给自己可怜的膝盖按摩,同时说服自己无视常世方三分钟的时间,但是随即发现自己做不到。
“大哥,就这一次,容他一次吧。”许绍想了想,决定迎难而上,以鲜有出现在许绍身上的,一个大人的姿态,为一个孩子求情?
“若是不容他,你也就不用跪这一夜了,周世瞻那是拿你在防我呢。”常世方冷着脸浅笑,许绍这才恍然大悟,心里顿时毛了起来。
“那大哥,也容我一次?”许绍心想这下不是他一个人受过了,再者说按常世方这说法,这一次他算是被二爷给利用了一下,罪名一下就小了很多。
“你自小到大,我何时容不下你过?若不容你,也就不教你,不打你了。”常世方一句话直接将了许绍的军,罢了摆摆手,道:“休息够了就上来吧。”
许三爷的脸顿时青白,在后面哀叫着求饶:“大哥,罚了不打,你看我都跪了一夜了!”
“罚你是因为你做错了事。”常世方回头,一本正经地道:“打你,是因为你时常给我惹祸,这一次我尤其不爽,怎么可以只有我一个人不爽。”
想常老大过了四的人了,平素一派正经严肃的样子如今也被周许二人气得连这种极失身份的话都说得出来,生生把一个龙头老大的气派和身份毁得一干二净。
许绍闻言当场傻逼,老大说了,要打他出气,这是一个连求饶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的理由,他唯一的奢望就是老大早点消气,或者是尽快有一个比他更惹火的靶子出现,而这两种情况显然都不太可能,阿京才出去多久,等他把周世瞻请来,自己没准已经被拍成肉饼。。
若如今这话是周世瞻说的,许绍肯定抓着“休息够了”这个大前提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直到周世瞻濒临爆发的边缘才出现,可是面对常世方,许绍几乎是连滚带爬抢钱似的跟上去了。

楼主 瓦罐叮当响  发布于 2014-09-11 22:33:00 +0800 CST  
“既然你那么笃定陆圻这个妈自小就没了,那昨晚你连查都没查就信了?许绍,你是觉得你太聪明了还是我太傻?”常世方句句堵得许绍无话可说,他太了解许绍,外头的人都觉得许三爷天天花天酒地玩世不恭,什么事也不理,但事实上哪个傻子能在洪门混到如今这个地位,许三爷必然是心里跟明镜似的,若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哪能查都不查就兜刑堂这么大摊子得事?
“大哥……”许绍瞬间被打败,他真的不想认栽,但是他也不知道再要怎么辩驳。
“阿京,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呢,是吧?”常世方转向跪着呆楞的阿京,和气得不得了。
“啊……不,不,我马上去请,马上。”阿京屁滚尿流地落荒而逃。
“你以为你能担着,是吧?”阿京走后,常世方摆摆手,示意许绍起来坐下,问道。
“大哥……陆圻不像我们自小在死人堆里打滚,毕竟血肉亲情,他受不了。”许绍看着最是桀骜不驯,却是最心慈手软的人。他没有起来,当他被迫面对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柔软的时候,剜心的痛感已经逼得他不得不去忽视肉体的疼痛,他实在不懂“妈”这个称呼代表什么,可是正是因为不懂,所以他更加难过。
“他受不了,那按许三爷的意思是我们该恭恭敬敬把陆圻带到洪门供着,晨昏三叩首早晚一柱香?许绍,你也知道咱们自小从死人堆里打着滚长大,在洪门祠堂里面供着的,都是死人,受不了的下场,就是死,你要保他,你能代他死吗?”常世方字字诛心,说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残忍,可是他不得不残忍,他只知道,仁慈会害死自己的兄弟。
许绍沉默良久,这么多年来,他与常周二人斗智斗勇,偶尔对二哥还能小胜两句,而于常老大,从来都是败北多数情况下还加赠一顿打,而这一次,他似乎不愿意就这样沉默,可是他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不坐?”常世方见跪着的许绍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就知道这小子已经捱得很难受了,却仍旧倔拧着不肯妥协。
许绍抬眼看了常世方,然后扶着沙发把自己挪到沙发上,开始轻轻给自己可怜的膝盖按摩,同时说服自己无视常世方三分钟的时间,但是随即发现自己做不到。
“大哥,就这一次,容他一次吧。”许绍想了想,决定迎难而上,以鲜有出现在许绍身上的,一个大人的姿态,为一个孩子求情?
“若是不容他,你也就不用跪这一夜了,周世瞻那是拿你在防我呢。”常世方冷着脸浅笑,许绍这才恍然大悟,心里顿时毛了起来。
“那大哥,也容我一次?”许绍心想这下不是他一个人受过了,再者说按常世方这说法,这一次他算是被二爷给利用了一下,罪名一下就小了很多。
“你自小到大,我何时容不下你过?若不容你,也就不教你,不打你了。”常世方一句话直接将了许绍的军,罢了摆摆手,道:“休息够了就上来吧。”
许三爷的脸顿时青白,在后面哀叫着求饶:“大哥,罚了不打,你看我都跪了一夜了!”
“罚你是因为你做错了事。”常世方回头,一本正经地道:“打你,是因为你时常给我惹祸,这一次我尤其不爽,怎么可以只有我一个人不爽。”
想常老大过了四的人了,平素一派正经严肃的样子如今也被周许二人气得连这种极失身份的话都说得出来,生生把一个龙头老大的气派和身份毁得一干二净。
许绍闻言当场傻逼,老大说了,要打他出气,这是一个连求饶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的理由,他唯一的奢望就是老大早点消气,或者是尽快有一个比他更惹火的靶子出现,而这两种情况显然都不太可能,阿京才出去多久,等他把周世瞻请来,自己没准已经被拍成肉饼。。
若如今这话是周世瞻说的,许绍肯定抓着“休息够了”这个大前提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直到周世瞻濒临爆发的边缘才出现,可是面对常世方,许绍几乎是连滚带爬抢钱似的跟上去了。
周世瞻带着陆圻出现在常世方的书房的时候,许绍整个背上已经看不到一块好肉了,密布的细痕夹杂着血点,有一些微微翻开的皮肉鲜血往下垂了一道,常世方受伤握着一条细得夸张的藤条,把手处用手巾裹着以防脱手,当然另一个作用是怕用过了力划伤掌心。
许绍跪在屋子中央,上衣就甩在一旁,精壮匀称的身材让他背部的肌肉随着喘息而动,看起来十分瘆人,此时除了疼痛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觉得下一秒天塌地陷,常世方每抽下藤条都让他疼得觉得下一秒他得大脑会自动休克,然而没有,一直都没有,这种纯粹的疼痛最磨人,若不是他一惯来视脸皮重过生命,此时他已经抱着常世方的大腿痛哭流涕求饶了。
常世方看到周世瞻身后带着一脸土色的陆圻,刻意狠狠地一藤抽下,许绍困兽一般哀嚎一声,终于忍不住双手支着地板大口大口地喘息。
“滚。”常世方看都没看许绍一眼,以一个不那么友好地口吻说出了此时许绍以为最友好的一句话,陆圻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他甚至不知道他可不可以去扶许绍,此时的他无助,无措,甚至连该不该跪下都不知道,他只能木讷地站着。
“你也滚。”周世瞻看着常世方的脸色,侧身对身后的陆圻说道。
“不,你就搁这站着。”常世方接着周世瞻开口,陆圻刚准备滚蛋被常世方一说进退两难,这一下场面更加尴尬。
然后陆圻才发现常老大的意思不是让许绍滚出去,而是让他滚开,许绍默默得挪了个地方跪在边上,不是他拥有多么大得觉悟跪着,而是此时的他根本就站不起来。
“都说凤城洪门有两个二爷,一个姓关,一个姓周,周二爷义薄云天,你来说,这事要怎么办。”常世方冷着脸,道。
“依帮规家法办。”周世瞻垂眸,面不改色。
“依帮规家法,凡犯事累及我洪门兄弟者,死。”常世方说罢看了一眼陆圻,陆圻听到死这个字的时候,攥紧了拳头,哪个不怕死,这世上谁都怕死,他也怕,只是他现在一无所有,值得留恋的东西太少,只是人对死亡都有着本能的恐惧,他觉得霎时间天地间都安静了,然后下一刻,他跪下,然后他词穷,他的脑子里实在再也搜索不出一个字。
“你觉得其实事情没这么严重,是吗?”常世方道:“出了这种事,顶多停业三天,最多就把店关了,咱们家大业大,赔得起,是吗?”
“陆圻,你是不是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是谁?”常世方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可陆圻被这么一问,竟也不知要如何回答,是啊,他是谁?
“一个夜场而已,许三爷澳门走一圈回来抵一个夜场的钱绰绰有余,可是他们赔得起,你赔得起吗?你要用什么去赔,一步行差踏错,是要身败名裂的,这话你二哥带你入门,没告诉过你?”常世方淡淡地看了一眼周世瞻,后者脸上一直不改神色。
“依帮规家法,刑堂那边,既然有人去自首,那就由你去背这个罪过,停业时间的亏空你补上,再给我去领五十鞭子。”常世方气出完了,到底也没真叫陆圻死,而是先发落了许绍。
“至于你。”常世方只说了个开头也就没说下去,他从来没再任何人跟前对周世瞻动过手,而真要周二爷去刑堂领责,到底不合适。
周世瞻悠悠地走到常世方书房的香案之前,燃香九支,然后跪下,头也不回,道:“世瞻有错,自当受罚。”
而后袖口挽起,九支香燃得正旺,周世瞻眉梢动都没动一下,便往手臂上按。
从陆圻站着的位置,恰好能看到一丝几乎不见的青烟从香头与皮肉的交界处升起,然后是周世瞻咬得死紧的腮帮子,额上几乎是瞬间渗出来汗水,周世瞻硬是一声未吭。就在周世瞻香头按下的那一刻,陆圻惊得几乎窒息。
曾经以为只有在黑帮电影里看到得画面此时却在他眼前活生生上演,而主角竟然就是这些日子以来抬头不见低头见,将他带入洪门的,陆圻的天,在陆圻的眼中他威严,高不可攀,无时不在却从来不敢接近,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可是却那么陌生,不是刻意的疏远,而是身份悬殊让他不敢去接近,他敬他畏他,在他面前从来战战兢兢,他羡慕死了许绍在他面前撒泼耍赖,那才是兄弟不是吗?陆圻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他们是自小一同长大过命的交情。而他呢?半路搭车,人家愿意相信他就已经是他天大的福气。
可如今?从来桀骜不驯的许三爷为他痛挨了顿鞭子,位高权重的周二爷硬生生往自己臂上按了九炷香,这么些日子以来他早已不再似当年那样一无所知,以二爷三爷的身份,如今谁还当得起他们二人这样的举动?
陆圻瞳孔缩紧脑子里死机了一样的一片空白,而这个时候,周世瞻才站起回过头来,陆圻看到周二爷依旧气定神闲,似乎手上焦黑的伤口不存在一般,他看了常世方一眼,似乎是机寻常的一眼常世方却几乎笑出来,周世瞻这话的意思是——我都这样了,可以了!
“你们俩出去。”常世方想着刚才这么发作了一通,也够了,便摆摆手让二人滚,留陆圻一个人。
“大哥!”这下许绍急了,然后话以出口他才发觉自己此时有多像一个老妈子。
常世方不发一言,只是带着狠意睨了许绍一眼,许绍刹时噤声,当下周世瞻径自越过陆圻往屋外走,许绍也只得忙不迭地咬牙大步跟上,一出门口,许三爷便这个瘫坐在墙边,一面指着阿京痛吗:“你妈还不快来扶老子!”
周世瞻活生生让这小子给气笑了,狗改不了吃屎,寻常混小子挨顿打都能乖三天,他许绍倒好,上一秒还在里头让人收拾得眼泪差点没下来,如今也出了门马上原形毕露,简直是混世魔王级别的。
阿烈一看周世瞻出来,一眼就看到他臂上触目惊心的九个焦黑的伤口,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神色凝重语气焦急地叫了一声:“二爷!”
话罢见周世瞻带着笑意看着他脸刹那通红,周二爷这些年养尊处优,连阿烈都忘了他当年是怎么刀山火海地过来,莫说九柱香,在洪门,四十九柱香往背上按的周世瞻都见过。
“痛死了。”周世瞻语气轻松,说罢看了许绍一眼,阿京正扶着许绍一时没忍住嗤地笑了出来,许三爷当场脸就青了,周二爷揶揶揄挖苦人的爱好与许绍混蛋的能力一样,死不悔改。

楼主 瓦罐叮当响  发布于 2014-09-11 22:42:00 +0800 CST  
又说道屋内的陆圻,原本只觉得无地自容,而到了这时候却反而脑子里干干净净,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死机死彻底了,想重启都得等一大会,然而常世方可没时间等他重启。
"知道兄弟是什么意思了吗?”常世方转回到书桌后坐下,摆出一幅要好好说话的架势,陆圻疑惑,常世方居然不打算收拾他?他沉默着等待判决,当然也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
“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陆圻,下一次我问你的话,你要是还这么金口不开,我会让人把你的嘴缝上。”常世方云淡风轻地说着几乎是暴戾的狠话,陆圻不知道该尴尬还是惶恐,终究还是识相地低头:“是,陆圻错了,大哥。”
“今天我不打你。”常世方一句话让陆圻一颗心落地,可是这并不舒服,为什么不打他一顿,把他揍个半死都没关系啊,这样,至少舒服一些,不是吗?
“不打你,不是心疼你,我要你记着,是你二哥三哥帮你顶着,你才能这么完好无缺,今天不过是一点皮肉之痛,将来哪天你在出乱子,你的兄弟,你二哥三哥,包括我,没准都要为你陪了命。”常世方淡定地说着半点不留情的话,陆圻感受到了常世方的刻意伤人,却还是安静地听着。
“你惹得祸,不是都能你自己扛,有一些事,你十条命也不够赔,这条道上的事,不是表面上看起来是什么实际上就是什么,要么混出个样子来,要么夹着尾巴做人别给人惹麻烦,但是,安安分分办事的人洪门不缺,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陆圻头一次这么近距离跟常世方四目相对,这个男人深不见底,平静,却透着一股像是正气一样的气质,这么个坏事做尽杀伐决断的坏蛋头子身上,怎么竟然会有类似军人的眼睛,忠诚,平静,坚定……
而直到这个时候,陆圻也终于明白不知不觉之间,他踏入了这个以“洪”为姓的家,不小心骨血相融,从此万劫不复,他们的命运纠缠在了一起,这些他才认识了不到一年的男人,告诉他什么是*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的豪情。
“是,大哥,我知道了。”第一次,陆圻觉得叫一声“大哥”不需要像以前那样战战兢兢,可能是因为心态的转变,如今再也不觉得面前的人“高不可攀”,叫一声大哥,从此刀山火海一同闯,不再为你替我受伤而愧疚,你为我挡下灾难,就如同当子弹朝你射来的那一刻我推开你挡在你的面前那样,理所当然,而我所应该做的,就是拼了命爬到世界之颠,开创一个太平世界,庇佑我的兄弟。
“陆圻,你很聪明”常世方微笑,他注意到了少年略微松开的手和渐化清明的双眸,每一个长辈都喜欢跟这样的孩子讲话,你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只需要开个头,他自己便能把后文全部补全,自己悟出来的道理,当然比别人强加给自己的深刻。
“谢谢大哥。”陆圻方才直到跟常世方说话不可以不答,便不敢沉默,又尚未修炼到跟许三爷一样的伶牙俐齿,话出了口才发觉自己像个受了表扬的孩子一样,顿时有些尴尬。
“今天什么日子了?”常世方问。
“今天廿四了,大哥。”陆圻知道年关将至,常世方问的是农历。
“你准备着,三日之后我带你回北京。”常世方十分自然地用了“回”这样的字,陆圻顿时内心一阵暖意,然后常世方又峰回路转地警告一句:“到那时再出差错,我让你二哥扒你皮。”
“是,大哥,陆圻知道。”陆圻表面一脸温顺内心大叫:三天!!三天啊!!你当我是神吗,洪门那么多人那么多规矩,你要我不出错!!!
“行了,出去,让你二哥进来。”常世方听不到陆圻内心的呐喊,即使他意料到了,可是他又听不到——*你不满,有种说出来啊,不敢说啊?不敢说那关我什么事。*
陆圻下楼就看到了周世瞻坐在沙发上,一个带着金边眼镜的老人家正往他伤口上贴一层薄薄的纱布,而许少就趴在沙发上,看到陆圻大叫:“那老东西居然没整死你!!”
陆圻顿时一脸黑线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别说常老大看起来跟*老*字搭不上一点边,就算他真的老,你怎么能说他是老东西!他就在楼上啊,要说也得换个地方说吧。
“许绍,你是要造反了吗。”周世瞻皱着眉,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什么,陆圻走近,才看到老人家手边的托盘上除了镊子等工具和一堆瓶瓶罐罐,还有几块焦黑的皮肉,顿时惊愕,就在他在楼上听常老大念经的过程中,楼下竟然在上演周二爷刮骨疗伤?
“二哥,大哥让你上去。”陆圻不敢轻慢了常世方的吩咐,刚刚见了常老大的雷霆手段,难免余惊。
“嗯。”周世瞻内心为自己哀悼,终于是轮到自己去听念经了,当然他还是上了楼。
到书房的时候常世方已经坐在茶几边上泡茶了,扫榻相迎?你这是要跟我促膝长谈吗?周世瞻没打招呼便往沙发上坐,自顾喝茶。
“廿七回北京。”常世方到。
“这么快?”周世瞻几乎是敷衍地随口回答。
“快,不都是二爷的意料之中吗?”常世方讽刺。
“哪里,什么时候回去不是大哥说了算?”周世瞻陪笑。
“我迟早被你算计得吐血身亡。”常世方无奈。
“这不没吐血。”周世瞻一脸理所当然,又道:“伤的痛的都不是大哥,您不过出点力气动一下嘴皮子,还这么多话。”
常世方一下无言以对,一巴掌就要拍过去,周世瞻敏捷躲开,道:“这是恼羞成怒?”
“你自己过来,别让我逮你。”常世方干脆不动,威胁道。
“你要是舍得的话。”周世瞻垂眸,伸手取茶杯,一下让常世方拿着杯夹重重敲了一下,痛得嘶地倒抽一口气,这才算是让常世方报了一箭之仇。
“你说,带陆圻回去,三姑会是个什么意思?”周世瞻知道常老大让他上来就是来讨论这事的。
“三姑那里好说,其他人什么意思,才难办。”常世方道。
“三姑点了头,其它人谁敢有什么意思?”
“点头,还要看怎么点。”常世方将紫砂壶里褐色的茶汤倒入公道杯中,缓缓说道。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入了门,其它的再说吧。”周世瞻看着茶汤上氤氲的白烟,就像陆圻的未来,人事既尽,至于天命,扑簌迷离,只能看缘分了。



楼主 瓦罐叮当响  发布于 2014-09-11 22:59:00 +0800 CST  
正月廿七的下午,陆圻随常世方一行人走出机场,顾三姑的御前侍卫老方亲自来接,他们一行人并不多,周世瞻把阿烈留在了凤城帮著打点杂务,除了兄弟四人也就带了阿京和小六,老方新年五十有四,身边也就带著俩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看到来接机的人陆圻总算松了口气,没有想象中的阵仗,当然陆圻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他以为是行色匆匆的游客,其实是一早就已精心安排的暗哨,然而这是后话。
车是一辆加长的悍马,看起来有些年份,陆圻犹豫了一会才在许绍的催促下跟著上了车,上了车见半环形的座位陆圻才发觉之前的担心是多麼多余,而此刻的他虽然略微有些紧张,可是因为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终究还是不至於洋相百出,藏青色的毛呢立领大衣,里头是墨绿色的毛衣背心里面趁著深色暗纹的棉麻衬衣,舒适的深驼色修身长裤衬著小牛皮鞋,看起来舒服却十分得体。
这一身衣服可有来头,就在陆圻从常家回到周宅的第二天一早,周家来了三个衣著制服的年轻人,将一箱一箱早已包装得一丝不苟的塑料箱子抬进大厅,陆圻被叫下楼先是莫名其妙,后来才得知常世方的夫人林浓昨午夜打了通越洋电话交代了这家高档男士服饰专卖店把当季新款全部通过电子邮箱发给他,常夫人亲自挑选,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正式的,休闲的,出席宴席的,去夜场的,家宴的,各式各样五花八门,陆圻试了整整半日才将尺码全部定下来,那个一直在帮他整理衣领袖口的姑娘无意中一句:“常夫人说的是,时间仓促,要不量了尺寸去做才合适。”
陆圻一辈子没穿过名贵的衣服,让人摆弄得不知所措,最后人家还帮他归类装袋,连袜子都是配套的,林浓素来最看得清常世方的心思,他从来不主动要求林浓做甚麼,所以一个电话虽只是说*如果有时间,帮家里的小狼崽子挑几身像样的衣服*,林浓便也知道份量,陆圻感动之余,心里却更加忐忑,许绍跟他吩咐了千百次见了三姑当如何如何,这个三姑,究竟何许人物。
正在陆圻恍神的时候,车门打开,老方站在车门边上等著他们下车,陆圻坐在最边上,下了车对老方微微颔首,说了一声:“谢谢方叔。”
当然这些是许绍事先教好的,也是陆圻聪明,全无尴尬刻意的味道,自然而然,亲切得体。许绍心里只乐开了花,这麼温文尔雅不失仪态的小帅哥,竟然是他临时抱佛脚三节课条交出来的。
车停在一栋红砖洋别墅前,方叔引路,前头自有人开门,又道:“三爷,六爷,七爷,陆先生先里头休息,舟车劳顿先洗把脸,三姑就在厅上等著四位。”
陆圻这才知道这地方只是他们几人暂时休息的去处,还不失主神所在之处,一路过来一切有条不紊一环接著一环井井有条,不会有刻意的奢华,所有的陈设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富贵人家,这样的富贵不时任何人都能看得懂,就像没有人告诉陆圻大厅里摆著的一套家具古朴大气,却是清末留下来的小叶紫檀古物,真正的富贵是埋在表皮之下的,不懂行的人可能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原本陆圻以为休整是真的会有时间让他休息一会,谁知哥几个根本连坐都没坐下常老大便率先出了门,陆圻跟著一脸黑线,既然根本不休息那何苦要来这里先落脚,一路穿廊过巷,常世方熟门熟路,周世瞻和许绍安静地跟在后头,陆圻这才觉出门道,压力随之席卷而来,似乎在这个地方,甚麼时间开口说话,走路先迈哪只脚都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好在许绍大抵都同他讲过,事关重大陆圻就差没拿著纸笔记好那样认真了,终於饶了许多圈圈还是到了主神正殿,看起来就是老北京人的暖阁,阳光充足,窗户和门都是镂花的,只是如今有了暖气,又在里曾加一层玻璃,常世方先扣了扣门道:“姑姑,世方回来看您了。”
这才有人应声开门,陆圻原本设想著该看到一位雍容华贵通身金玉珠翠的贵妇人,没想到进门看到的光景竟是一个头发灰白,带著金边的小圆眼镜,一身舒适的青灰色棉衣,正坐著摆弄手上的茶碗,手腕上挂著一串三圈的玉色佛珠,看到常世方等人,脸上漾起笑意,老太太皮肤极白,虽是有些皱纹可是看起来和蔼精神。
常世方先走进门,然后四人站了两前两后,这礼节许绍都教过,陆圻原本以为实行起来会十分尴尬,此时看他们三人竟这麼自然而然便觉得毫无违和感,四人一同跪下,如同旧时候的中国人远行归家面前父母一般磕了三个头,由常世方说:“姑姑自别来身体可还安好。”
“好,好,我一切都好。”顾敏年轻时候眉眼清秀,此时笑起来十分好看,说话轻声细语,看起来竟就是一个书香门第的老夫人,而跟洪门这样的坏蛋组织没有半分关系。
“这是陆圻,先前跟姑姑提过,这次回来,冒昧带来让姑姑见一面。”常世方起来之后退开一步,周世瞻和许绍两人都起身站到一边,此时屋里便只剩下陆圻一人跪著,可怜的陆圻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努力端出一幅平和的姿态。
“陆圻给姑姑磕头,姑姑安好。”陆圻按著许绍教的一丝不苟照做,又磕了三个头。
“嗯,多大了?”顾敏如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老人家一般,一开口便是询问年龄,老太太眉眼带笑,倒真缓解了陆圻几分紧张。
“新年十九。”陆圻答道。
“起来吧,本来不兴这套虚礼,只是老祖宗的规矩,这些年来洪门内外,子子孙孙不敢有一分懈怠,也是为这家业千秋计算。”顾敏说话语速慢,温和得简直就不像个北京老太太,倒像是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听著让人舒服。
“姑姑说的是,陆圻受教。”陆圻恭恭敬敬地答了话,站起来退到最末,安静地站著。
“都坐,不拘著。小七啊,但凡你老三在你总乖得一幅姑姑认不出你的样子,不觉著累?”顾敏摆手让四人都坐,一面不忘调侃许绍,陆圻这才知道原来许三爷威名可不止在凤城,早已远播南北了。
“阿绍一回来就让姑姑拿来寻开心,眼见著新年,姑姑但凡开心拿阿绍怎麼开玩笑都好,如今我也都奔三的人了,再没脸皮地要姑姑赏点玩意儿压岁说出去该让人笑话,可咱们家还有个没过二十的小狼崽子,姑姑不赏点甚麼,可说不过去了。”许绍背上的伤痛得要命,赶了一天的路这时候累得够呛,可推卸不了活跃气氛的责任,便顺势反将一军,他是甚麼都不却,可顾敏但凡拿得出手的都够如今的陆圻不吃不喝乾半年活的分红,肥水自然要往家里流。
常世方作势瞪了许绍一眼,许绍缩了缩脑袋,陪笑。
顾敏倒是笑开了花,大抵老太太们都喜欢许绍这样油嘴滑舌的小子,一时竟也从善如流:“莫说奔三,奔四奔五在我这也都是娃娃,你两个哥哥不兴来这套,小七你我还不知道麼?”
说罢又道:“前几日你姚二哥得了块羊脂白玉,成色不错,难得在未加雕琢,我让人依著一个模样做了四尊观音,出门在外,要平安才是最重要的,我让老方收著,便等著你们四个回来呢。”
常世方闻言内心无奈,果然还是个老太太,压岁压岁,他如今都快三十四了居然还真给他压岁?
“劳姑姑记挂。”世瞻内心也有些无奈,但言辞之间自要表现得十分开心。
“陆圻?”顾敏不那麼肯定地叫道。
“是,姑姑。”陆圻一直全神贯注,此时被这麼一点名,一下就站了起来。
“你过来。”顾敏朝他招了招手。
陆圻虽不解,也只能上前几步。
“老三的意思我知道,要你进俞爷门下,俞爷去得早,他这一门如今老三在当家,你也是个有缘的,咱们走这条道的最讲一个缘字,既然老三开了口,自今后便要记著你是洪家俞爷俞漱林这一脉的人,说话办事,有俞爷,有你三个哥哥,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在你身后,便不用有一点怯意。”顾敏话说到这,常周许三人内心一大惊,来之前还在想著若是顾敏不点头要如何是好,没想到顾敏竟说出这麼一番话,摆出这副谁敢有意见便是同洪家先龙头与她这个如今掌著实权的当家人过不去。
陆圻何德何能,竟能如此幸运,不,这可不止幸运,顾敏话语之间一个“老三的意思”一个“如今老三在当家”,这可不说了常世方的面子竟如此之大。兴许是老太太知道自己年不久矣,要开始选接班人了。
“他们兄弟三人身上多少有俞爷留下的信物,你入门晚,这枚章是俞爷常年带在身上的,你收好了,算是老爷子留给你的见面礼。”顾敏说著把几上一个绣花的金色荷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块通体透白的小方引,陆圻双手接下,看了一眼,见那枚章隐约朱砂红字似是——步月。
步月,光是以凤城洪门最大的产业便以步月为名,就知道这东西份量多重,常世方心惊,当即跪下,周世瞻和许绍也只跟著跪了。
“小孩子不懂事,这麼贵重的东西收受不得,老爷子这枚闲章是当年留给姑姑的,姑姑自收著吧。”常世方说了话,陆圻才反应过来手上的东西是甚麼份量,当即也绷著那枚小章跪下。
“人活百年,终有一天要入土,任是什么东西,总得往下传,带进棺材里,总得那一日让后人掘墓开棺,三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顾敏笑笑,摆摆手,陆圻就跪在他近前,让他这一番话直说得脑门上几乎滴汗。
“姑姑言重了,世方惶恐。”常世方听着心里以惊,这下更琢磨不透顾敏的意思,这是先给个甜枣,再给个巴掌,示意不得放肆的意思?
“姑姑,陆圻头次来,我带他四下逛逛?”许绍眼见话题敏感起来,巴不得立马抽身,其实也是给老大留台阶,做人小弟,最应该学会的就是巴结老大,要不常世方怎么这么疼许三呢,主要就是因为这小子上道。
“去吧,让老方带你们好好玩。”顾敏笑笑,朝陆圻道:“四处走走,想吃什么,让老方吩咐厨房,今晚你们哥几个都留下来吃饭。”
“是,谢谢姑姑。”陆圻心里知道许绍的用意,心里也巴不得赶紧抽身,这下立马起身,与许绍二人几乎瞬间从屋里消失。

楼主 瓦罐叮当响  发布于 2014-09-12 13:52:00 +0800 CST  
“这江山啊,祖祖辈辈传下来,洪门就像个王国,可是我们从不世袭,为的是香火代代相传,经久不衰。”常世方和周世瞻两人此时都还跪着,顾敏没叫起,自顾悠悠地说话,就像在说故事一样,温和,慈蔼。
“是,洪家规矩,世方不敢忘。”常世方严肃认真,低眉顺眼,估计如今世间能让他如此姿态的,除了顾敏,再无别人。
“敢不敢是一回事,要不要是另一回事,凡事总有个万不得已的时候,我的意思,真到了那一日,俞爷门下谁敢手足相残,我要你亲手割了他的脑袋,再自己,跟祖师爷以死谢罪。”顾敏话锋一转,顿时凌厉。
“姑姑,陆圻是我带入门,万事由世瞻来担着,手足相残四字太重,他但凡敢动这个心思,世瞻便要他死在家法之下。”周世瞻听顾敏对常世方这一番话,当下急得忙不迭表白,话出了口,常世方略侧过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向顾敏说。
“姑姑的话,世方记下了,老爷子去得早,长兄便是父,自然要由世方负责。”
“你们两个,一个办事沉稳,一个头脑聪明,原本……”顾敏话说了一半,并不继续说,转而又道:“我也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兄弟的情义,姑姑是打你们小便看着的,今儿的话只是给你们提个醒,凤城那边的事我略也知道一些,陆圻这孩子生来便适合吃这晚饭,你们看得准,这孩子,若俞爷现在还在,定也愿意一试,只是,愈是好的,便愈要小心。”
“是,世方省得。”
“小六啊。”顾敏这话一轻一重技巧十足,如今说完了常世方,话锋一转,把矛头对着周世瞻。
“是,世瞻在。”周世瞻如临大敌。
“前几天的事,我也知道,既收了那孩子,就得管着,要是放着纵着惹了祸,你可难逃其咎。”顾敏道。
“是世瞻的疏忽,世瞻知错。”周世瞻和常世方都知道凤城纵是一草一木的动静也从来逃不过顾敏的眼睛,心里便也不觉出奇。
“还有,下次可不敢轻易伤及自己,你不晓得疼,姑姑心里疼。”顾敏几乎是紧紧接着的一颗糖,世瞻心里却还是暖的,俞漱林毕竟是个粗人,不晓得带孩子,他们自小,倒是承顾敏照料得多,说姑姑会心疼,却也不是假得。
“让姑姑担心,是世瞻不孝。”周世瞻答道。
“都起来吧。”顾敏说罢,等着常世方和周世瞻起身坐下,又道:“初一循例要祭祖师,那时候让陆圻入宗谱,也是个好时机,只是既入世字一辈,自不能以陆圻这个名字。”
“姑姑想得周到,我与世瞻,确实没想过此事。”常世方听顾敏这么说,便知道她心里早有计较。
“你们看,这个字可好。”顾敏将几上还压在镇纸下的宣纸取出,递给常世方。
常世方讲宣纸摊开,两人一看,纸上娟秀的毛笔小字——御。
常世方看到这个字,内心五味杂陈。顾敏这一个御字包含了多少用意?陆圻,再如何也只是他从外头捡回来的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混小子,虽说在洪门,没有一个然感拿“出身”说事,可正经八百的嫡子孙在前头,让陆圻出头,自然有人要不满,凭什么?顾敏在提醒所有的人,这个孩子,要跻身洪门最高的领导层,这个御字,让所有人都会明白,未来的江山又有一个人来分一杯羹,这无疑是将他往风尖浪口上面推。
御者,御也,单单凭一个御字,他陆圻就会在一夜之间万夫所指,成,则贵,不成,则死。
在陆圻过去的十九年人生之中,他的经历或许对于一个平凡人来说有些不可想像,可是接下来他所要经历的事难道只是不可想像?不,接下来的路,他只能走得如屡薄冰,在薄冰之上开疆辟土,要有多么强大的内心和手腕。
没有人知道他行不行,顾敏不知道,常世方,周世瞻更不会知道,而考验尝试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直接实践,陆圻,如果你没有在一开始就被弄死,那么说明周世瞻没有看走眼,如果你不如大家所期待的那样呢?对不起,洪门的祠堂,甚至一柱清香都不会留给你。
周世瞻内心隐隐的担忧却似乎有些期待,在这条道上原本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兄弟是在你有难的时候为你两肋插刀,可是再好的兄弟都不会再你死后为你哀悼,不会在你活着的时候担心你将来有可能会死,就像没有一个婊子会担心自己的同行被人强奸,出来混的,要有觉悟。那么陆圻,你是否会让我看到你如何再绝处逢生,在你被强行推上舞台之后,你是灰头土脸地退场,还是华丽转身。
陆圻就这么红了,那日午夜,整个洪门早已闹得沸沸扬扬,姚世林把手机关机电话线拔掉,早早地让门房把灯关了,若有人来,就说二当家的睡了,可是饶是这个样凌晨三点钟,一个喳喳呼呼的声音从楼下传上,姚世林感慨又是一个不眠夜,无奈地翻身下楼。
“二哥!二哥!!”粗旷的男声从楼下吼上来,刀子一样割人耳朵。
“你别吵!像什么话啊你!”随之是一个女声,嗓子生脆,但见她气斥了一句男人果然停嘴。
“大半夜这么闹,像什么话。”姚世林一身居家睡衣从楼下下来,脸上的神色颇为不耐。
“二哥!你说这叫什么事!三姑的心要大小分好歹也不要做得太过了!什么狗屁陆世御,这是要统御洪门了是吧,正好,如今咱大当家的位空着,让他来当家,我们都回去种地去,堂堂一个洪门,竟然莫名其妙地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说来就来。我倒不明白了,他常世方是不是想当龙头想疯了!让一个混小子来打迷魂阵,算什么!?”那男子身形微胖,皮肤黝黑,正是洪门行五的傅世均,此刻正扯着嗓子大喊。
而他身边的女人是他的老婆,也是此时洪门八位爷中排行老八,名叫陶世棠,这些年凭着傅世均那炸药一样的性格还能混到今日,也多亏了这位夫人,此时男子大喊,陶世棠一脸尴尬倒也没拦,只在他说完之后颇为不好意思样地道:“二哥,我拦不住他,您别跟他计较,我这就带他回去。”
姚世林抬手,脸色虽不太好看,倒也没发作,起先只先斥责了一句:“你三哥的名字,是你能直呼的?”
傅世均略微一愣,梗着脖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今天你在这说的话,传出去,我不办你,三姑也饶不了你。”姚世林说着看了陶世棠一眼,道:“你是吃定了二哥不会对你如何,所以这么放肆的是吗?”
“二哥!”傅世均涨红了脸,急了。
“能来我这喊,不去三姑那喊?对着你三哥你还敢这么喊么?你要是心里不舒服,上祠堂闹去,祖师爷看着,你冤伸冤有恨说恨,赶我这来算什么?常世方不是龙头,我不是,你更不是,你是想让我为你给你做主?谁做得了谁的主?”姚世林说罢,顿了顿,见陶世棠脸色尴尬,就知道今儿傅世均这一出八成是陶世棠为了探他的底才闹出来的,傅世均火暴脾气,陶世棠是真有心思的。
“老五,你听明白了,不要前一个混小子后一个混小子,什么是混小子?你三哥代拉陆圻入门,从此陆圻就是俞老爷子嫡传第四个弟子,你嘴巴放干净些,他名正言顺当得起入世字一辈,御字是姑姑拟的,你有什么意见大可以去跟姑姑明说,来我这里吵,能改变什么?”姚世林也不表态,说的都是一些面子上的官话,他本来就无意陷入这场斗争,只是被迫成为主角,也无法不说一句话。
姚世林话一说完,拂袖上楼,傅世均一下傻了,火气冲天地来,结果让姚世林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他连坐都没坐下,就灰溜溜地让陶世棠拽上了楼,这是怎么说的一回事!?
当然这事没有后话,傅世均不敢对着老常放肆,更不敢对顾敏嚼一句舌头,而四哥苏世胤也只得明后日才到,他只能往肚子里憋。
初一还未到,山雨欲来,在陆圻的周遭安静得可怕,没有人能预料明天。
正月廿八,兄弟三人带着陆圻去见姚世林,如今世字一辈姚二哥最长,登门拜见是礼节上的事,陆圻得了姚世林的见面礼,一块缅甸黄玉质的平安扣,姚世林生性温和不争,样子书卷味十足,倒是博得陆圻的一些好感。
大佬们坐下自然有说不完的正事,陆圻只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默默记下每一个人的名字,他们兄弟几人虽不常在京城,但如今洪门说是姑奶奶当家,但事实上龙头位置上没人,凡是大事多是姚世林与几个当家商量着来办。
“前些日子,杨雄一直在吵着八莫那边要换个人看场,我看立方也够呛,你们兄弟几个怎么说。”
姚世林口中的杨雄是洪门驻缅甸八莫的头领,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分店的临时管理员,日常的事务由他决定,但凡大事便不能由他,立方这个人便是洪门派往八莫的钦差,所有大事,必先经过立方的眼睛才能决定,杨雄不像常世方他们这些当家的爷有正经的营业执照,出门开分店能当个正经的店长。所以久而久之必然心有不服,特别是当他发现上头派了个钦差下来处处掣肘的时候,更是十分不耐烦。
而这钦差的工作也不好做,没有实权,隔个三五年就要换个地方,要培植自己的势力根本几乎不可能,但好处就是品级高,去到哪人人都得捧着哄着来,但比较惨的就是像立方这样碰到一条不服人的地头蛇,根本就不愿意把他放在眼里。
“杨雄是个什么东西,他说换人就换人?”周世瞻道。
“立方资历浅,让杨雄压着打一段时日,对他有好处。”常世方说着似有所指地道:“刚出来办事,要是什么都想着轻易能过,成得了什么事。”
陆圻正正襟危坐着,听到常世方这么意有所指的话,忙不迭答道:“大哥说的是,陆圻受教。”
“依我看,立方那小子不错,话不多,办起事来比别人周全,他半句没叫屈反倒是杨雄处处为难,倒是忍得住。”许绍斜倚在沙发上,语气轻松,就差没把腿也搭上茶几。

楼主 瓦罐叮当响  发布于 2014-09-15 18:29:00 +0800 CST  

楼主:瓦罐叮当响

字数:100157

发表时间:2014-08-11 20:5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8-28 17:00:1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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