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半纪实】可奈梦回时(师生)

菩萨蛮
贺铸

彩舟载得离愁动,
无端更借樵风送。
波渺夕阳迟,
销魂不自持。
良宵谁与共,
赖有窗间梦。
可奈梦回时,
一番新别离。


贺铸没什么名气,词写得也算一般,但被人唤作贺三愁不是没有道理。
至少这下阕把我戳得千疮百孔。
本文体裁半纪实,一来避免纷争,二来让我也有更多的自由度。
因为本文的性质比较特殊,所以随时有可能删帖,不过以后都会一起发。
不多说了,我去码字。

楼主 专砍梧桐  发布于 2016-01-22 19:57:00 +0800 CST  
序 晚云收


半米长的钢尺撕裂了曼特宁的浓香,重重磕在桐木案子上。


一声脆响。


杨芸仰头,但没看我,声音比她那头短发干练,“知道为什么放学留你?”


办公室只有我们俩。


我背过手,悄悄在裤子上蹭了蹭汗水,“杨老师,我知道,是英语周考没考好。”


尺子再落,再响,声音更大,“是没考好,还是没认真答?这么基础的虚拟语气看不出来——”


忽地看向我,“还是你吗,金晓?”


我感到周身的空气陡然凝滞了下来。


不怎么自在,于是我歪了歪头,“都有。是。”


问题要一条一条地答。


她没追究我不太恭谨的语气,扬起手里的钢尺,“离中考还有两个月,你把周考答成这样。是第一的位子坐得太稳,还是和附中的实验班签了约——就不学了?”


“当”,尺子一落,敲颤了洒满桌子的夕光。


我听了这诛心过甚的话,不算气,但也不舒服。


“都不是,杨老师。”


于是纤巧的声音变得严厉,“那是什么!”


那尺子第四次落下,铿锵地悲鸣了一声。


我看着身材娇小的她把一柄钢尺舞得虎虎生风,不禁有了小孩舞大刀的想象,纵然一直对她敬若神明,也没收住,露出一丝笑意。


晃晃脑袋,迅速敛了笑,我诚恳地开口:“杨老师,我保证改。”


五月份的初夏,天已经扯长了许多,六点钟光景,窗外仍有些夕阳和晚云。


“你们这些小子说话,我可不敢信。”


她呷一口咖啡,尺子戳戳我指头,声音平静但不容置疑,“手伸出来。”


我先是一呆,接着一惊,然后一恼。


打手心?开什么玩笑。三年没动过我一指头,差两个月毕业了,要打手心?


最后呵呵一笑,“杨老师,真不用,我能改。”


她放下瓷杯,转头看我,眼神转冷。


我也不言语,往后退了一步。


偌大个办公室瞬间冷了三度。


僵持片刻,我终究敌不过那个乖巧听话的既定形象,干脆地伸出了手。


她眼里现出一丝让人莫名其妙的赞许,但手底下丝毫不留情。


“啪”的一声,是尺子落在肉上的声音。


我不自觉地抽了口冷气,下意识缩回手,眼眶竟都有点儿热了。


手上一条一寸宽的地方,一点儿知觉都没了。


我不禁一咧嘴,这神经敏感的怕疼毛病,还真是治不了了。


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眶里被疼痛激出的泪液已叫我强压了回去。挨一个手板就差点儿哭了,面子真是丢得干净。


我正要把四十五度鞠躬配上谢谢老师老师再见,回家好好地消化疼痛,却被她接下来的一句话惊在当场。


“伸手,咱们继续。”


开什么玩笑。


作为一个习惯了乖巧的初中生,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求饶。


我低下头,盯着晚阳下被烧得通红的地板,“杨老师,我能记住,一板子足够了。”


她只是笑笑,尺子仍高高扬着。


我在背后揉着刚刚恢复了些知觉的手心,真有些生气了。


所以我的第二个反应是沉默。


她当然受不了沉默。


她声音很冷:“金晓,过了。”


我顿了两秒,垂下手,“是有些过了,老师。”


我抢住话头,“现在还是教训,再打就是体罚了。”


钢尺垂下一点,钩住我的T恤。


她说:“就是体罚。”


我再退一步。


那把尺子一坠,又被她拿稳了。


“我接受不了体罚,杨老师。您的意思我能明白,我会改的,会让您满意。我今天的这些话对事不对您,我尊敬您,所以我得告诉您。”


声音再高一些,“我不是个轻浮的人,所以我今天这样说也不是因为签约了附中,即便您在初二打我,我也不会接受的。”


九十度鞠躬,“老师再见。”


我扭头离去。


后面追来她的声音,“金晓!”


我脚步一顿,没回头,出了门。


……


两个月后。


长长的红木桌子横亘在不大的会议室里,校长在,书记在,记者在,杨芸在。


忙活了一天,又是拍照又是采访。


几近散场,我叫住她。


“杨老师,您等一等。”


她回头看我,有些疑惑,又有些释然。


我走到她身边,想说什么,忽然又觉得说不出来了,低下头去。


她大概知道我想说什么,所以也没有开口。


我鼓起勇气,却嗫嚅了,“杨老师,您……那天的事,对不起。”


她淡淡地笑笑,“你能拿状元,还有什么对不起的?”


我红了脸,“总之就是对不起,您对我那么上心,我还顶撞您。”


她像以往一样揉揉我额前的头发,“你呀,上了高中收敛点儿性格,知道你有底线,但让一让,其实也没什么。”


我点头,“我明白。”


窗外是夕阳挂,晚云收。


我拥了拥她,在心里和初中生活告了别。


也是一番晚云收。


(其实,序章和故事关系不大。)

楼主 专砍梧桐  发布于 2016-01-22 22:44:00 +0800 CST  
第一章 一个平凡的名字


大概四百年前,纳兰性德填出了一阕风传至今的奇句,人生若只如初见。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写的不是亡妻,而是表妹。


我常会想,先生若是知晓这句子在21世纪被无数青春伤痕文学奉为至宝,又会作何感想了。


不过我也不能为了免俗而弃之不用,因为多年以后,走进门前冷落的听雨茶庄,我仍会想起第一次和徐老师见面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是高一时候的新生登校,大两千人在操场上集合。那正是七月流火,天气渐寒的时候,我穿得少了,便偷偷溜出了给1班划定那片阴凉,跑到日头底下晒太阳。


秋天的空气冷了,阳光却是热烈的,我藉着秋阳以御秋寒,几乎眯起了眼。


可惜,好景总是不长,一个巴掌把这意境拍得支离破碎。


我听见了巴掌声,而后才有痛意传上大脑。


我睁开眼,克服了强光下的轻微目眩,颇恼怒地看向了这一巴掌的执行者。


痛感很微弱,但那时候挂着中考状元的名头,说没些自得是假的。再加上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当然会恼怒。


我抬起头,望了望他。


我不得不抬头,因为眼前的人比我高了不少,肤色偏黑,身体很结实,眉毛有股锋利劲儿,眼神——


很干净。


几年过去,再要我形容,我大概也只能找出这个词。眼睛黑白分明,眼神干净纯粹。


五官算不上精致,不过合在一起,却有种协调圆满的意味。


瞥见他身上的教工服,我赶紧收起了先前的小脾气,不自觉地站直了些,眼神里的恼意换成了练得娴熟的敬畏和一点委屈。


老师,你怎么随便打人。


“哪班的学生?人家都集合去了,就你傻站在这。”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窖藏了多年的酒,醇厚而又温热。


“1班。我找到班级了,只是天气太冷,我穿少了,来晒晒太阳。”


当时我以为自己的回答极诚实恳切,只是据徐老师后来描述,这答案非常欠揍。


“1班?那是我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他翻了翻手里的名册。


我迟疑了一会儿,想着这种小事记过的可能性不大,就开口道:“金晓,错彩镂金的金,晓风残月的晓。”


咳,打出这中二的自我介绍,我不禁想起了逝去的青春。


“金晓,中考状元?”


他指着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语气倒没有我想象中的惊异,仍是平淡无比。


我没说话,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他一笑,“你还真是个挺好玩的孩子,跟我走吧。”


说罢,也不等我回话,直接拉起了我的手,带着我走向了班级。


喂,我还没晒够呢。


哎呀,力气真大。


这老师够武断,不过还算亲切?


集合完毕,于是回班。


我真的想不到,他竟然是教语文的。


在我的印象里,语文老师该是弱柳扶风,该是三绺长髯,该是戴着瓶底厚的眼睛。


可他一样也不占啊。


何况,你一个语文老师,怎么能忘了自我介绍?


是的,讲台上的他慷慨陈词,然而台下的我们并不知道他叫什么。


于是,乐于助人的我寻着一个机会,高高举手。


他有点儿诧异,不过仍是点头示意我开口。


我站起身,“老师,您还没作自我介绍呢。”


他怔了怔,看来真是忘了。


不过随后就道:“嗨,怎么给忘了,我介绍一下,我姓徐,单名一个源头活水的源字。是接下来三年里要陪伴大家的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


徐源,真是个平凡而又动听的名字。


那时候,我还想不到这个名字会占据我生命中这样重要的一部分。


只是,说好的,三年呢?


(本章完)

楼主 专砍梧桐  发布于 2016-02-08 15:54:00 +0800 CST  
还会再更一章,新故事。

楼主 专砍梧桐  发布于 2016-02-08 15:59:00 +0800 CST  
第二章 秋眠不觉晓


虽然中考时侥幸斩获了状元名号,但我得承认,我不是个特别努力的孩子。这不是说我不学习,只是比起那些压缩自己时间到极限的学神级人物,我要差太多了。这与人生观有关,我的人生观应当是须尽欢的享乐主义。


正如现在,英语老师在讲台前唾沫横飞舌灿莲花,我却正和浓稠得发粘的睡意周旋。周旋是用词不当,因为我没什么抵抗能力就弃甲曳兵地沉沉睡去了。


半梦半醒的时候,我还是想起了徐老师的,有点儿心虚害怕,但睡意太酽,我终究是没能承受住。


后来据我那糟心的同桌叙述,我这人睡觉特不安静,又蹬腿又拱桌子,让老师同学频频侧目。


这也怪不得我,要怪,得怪学校的可笑安排。


和军营那边儿的协调出了问题,新生军训要晚上一个星期,我当时想的是,一年52个星期,三年就是156,区区一个星期,睡了也就睡了。


于是这一个星期,我都在和周公下棋。


春困夏乏秋盹冬眠,嗯,人生如梦,四季如梦。


而徐老师教学有个特点,他带班,总会在第一个月任由学生发展,藉此观察学生的脾气秉性,方便日后的对症下药。


别说这一个月你能规规矩矩,事实上,压根就忍不住。


我们是附中的1班,拿到全省都是顶优秀的学生群体,可还不是没忍住。


于是第一周,就有不少同学露出了本性,譬如,有中午跑了几公里找餐馆吃饭的,有携侣同游的,当然,是情侣。


比较少见的大概就是我这种天天睡觉的。


我有时候会想,徐老师要是有个本子专门记录学生秉性,大概是这样的。


张三,热爱饮食,时间观念差,经常迟到,数学突出,语文基础差,讨厌英语,讨厌背诵。


李四,谈恋爱,情侣在4班,6班和9班,基础好,能两头兼顾。不过为人秉性一般,花心不专。文科优秀。


金晓,酷爱睡觉,所有时间都用来睡觉了,暂时看不出什么。


独独睡其他的课也罢了,徐老师在头一个月也不至于管太多,可两年前的我还是太嚣张,太清狂。


星期五的第二堂课,我在语文课上睡着了。


这事真是现在想想都要打冷战。


星期四的晚上究竟做了什么我已经忘了,大概是读小说了吧。总之,一直以来还在语文课上有所收敛的我,竟然当着徐老师的面打起了呼噜。


是的,我,一个学生,在年级组长,班主任,语文老师的课上,打呼噜。


同桌给我拍醒,我微睁着惺忪的睡眼,看见了徐老师朝我走来的恐怖一幕。


我的位置在窗口,正赶上一缕秋风入户,我瞬间清醒过来,冷汗淋漓。


他走到我面前。


我有些不安,却没什么惧意。


抬头望他,目光里揉进去些许歉意。


但也就到歉意为止了。


初中时候,我就经常上课睡觉。那时班主任的原则是——不打扰其他人。而睡觉,确实是不打扰其他人的。


于是这习惯一直延续到高一。


我的歉意,也仅仅是针对打了呼噜。


可以想见,高一入学时的我,究竟有多任性。


……


班里不知何时已经静了下来。悄声耳语的早乖乖闭了嘴,写字的也停了笔,就连翻着词典的,都顿了顿,捏住一页不动了。


他们都在看我。


他们都在等着,这大概会是徐老师和班里同学的第一次交锋。


于是偌大的教室陷入了一种很诡异的安静,只剩下轻风吹动墙上画报的声音。


蓬,蓬,蓬。


我轻咳一声,打破了这安静。


他应该是瞥见了我桌上的空白卷子,开口道:“金晓,把字词卷的答案对了。”


我还得多费些口舌。


那张卷子,40道题,字词,有注音的,有挑错别字的,有成语运用勘误的。


40道题,全是选择,我一笔未动。


难度大概是怎样的,那是拓展卷,上面的字词都是诸如镪水,炉箅子,兄弟阋墙这种神经病词汇。


我扫了一眼卷子,又看了看他,没起身。


他敲了敲我的书桌,盯着我,“对不了答案,就下课之后来我办公室。”


我点点头。


于是班里的气氛瞬间溶解开来,该写字的写字,该查字典的继续翻页。


他眼里竟有些遗憾。


说实话,我刚开始想的是下课去找他,毕竟这种题量,任谁也被吓退了


但他眼里那抹遗憾却让我很不舒服。


于是我起身,顺手抄起了卷子。


我说,“那我就对了吧。”


我抬起左手揉了揉被阳光烤热了的头发,声音不大,“第一题,A。”


班里猛地安静下去。


“第二题,C。”


班里突然涌起一阵儿轻微的,不含恶意的窃笑声。


“第三题,D。”


我的语速特别慢,因为我得读题,判断,找答案,说答案。


但是,是连贯的,没有停顿。


在我说A的时候,我在读第二题,在我说第二题的时候,我在读题和判断答案,在我说C的时候,我在读第三题。


“第四题,B。”


班级突然有些悉悉索索的私语声。


于是有人举手,“徐老师,这题应该选C吧?”


我又看了看,这题让选错误的,C项里边儿荨麻疹(寻)和荨麻(钱),确实容易误认为错的。


我只瞥一眼,就没有再看了,我继续往下读题。


徐源沉默了一秒,“是B。”


我没太在意他们的反应,说道:“五六七,ACD。”


这一会儿,我已经看了三道题了。


其实对答案本应是这样的。


“1~5,BBACD,6~10,CDACA。”


但我现做现读,速度慢了一些,却没人打断。


于是我就一道一道地,读完了题,对完了四十个答案。


一个都没错。


他似乎是定睛看了看我,忽然笑笑。


我回以最真诚灿烂的笑容。


他说:“请坐。”


我说:“谢谢老师。”


我轻轻放下卷子,听话地落座。


秋风灌进教室,竟送进些奇异的果香。


我深深吸一口气,神清气爽。


(本章完)

楼主 专砍梧桐  发布于 2016-02-08 18:16:00 +0800 CST  
第三章 东林营里的狼烟


下课之后,我犹豫了好一会儿,却终究没去找他。


既然应付了刁难,又何必诚惶诚恐?


我干脆在椅子上生了根,压根儿不出门了。


大概也是在回避,我总觉得被老师叫去单独谈话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


微凉的风撩得我有些发寒,我起身关上窗子,一不做二不休,往桌上一趴,枕着胳膊,又睡着了。


于是星期五,我仍是在沉沉睡梦中度过。


……

开学的第一周,算是圆满结束。


我真切地体味到了素质教育院校的不同之处。


说到这儿,不禁想起一个段子。


从附中毕业进入大学,是从一个像大学一样的高中到了像高中一样的大学。


我简单总结这么几点吧。


先说老师,附中的老师真是应了一句话,下课就没影儿。你指望老师压堂?


他跑得比你都快。


所以常常会出现一种很有趣的现象,下课铃一响,一群学生呼啦啦围上去问题,有恰巧挡了路的,有不经意间堵了门的,总之不让他跑出这个门,他就能尽心尽力地给你回答问题。


这属于师德,附中的老师们可能容易偷懒,但师德是真的没问题。


而班主任,也就是徐老师,早晨来一次,中午来一次,放学前来一次。一天三次,不多不少。


倒是什么时间都能找到他,二楼年级组长办公室,一般都在。


再说说同学,到了这个班,最大的感受就是同学的素质有了质的飞跃。


倒不是说之前差,而是现在太好了。


初中我也在实验班,可大浪淘沙进了1班的,不过那么四五人,剩下的,有其他中学的尖子,有外省特招来的高手。


总之,就是智商情商都不低,交流方便,有共同语言。简单点儿的,一个手势一道目光都能心意相通,只是还欠磨合。


于是,磨合的机会就来了。


和军营的协调终于到位。第二周的星期一清晨,我们就背着行囊上车去了军营。


……


从深夜十一点的东林营3号宿舍楼向上眺望,黑黢黢的夜色里亮着一抹橘色的灯光,微弱的,孤寂的,在深茫的黑暗里挣扎,时不时闪一闪,仿佛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如果你跨进3号宿舍楼的大门,压下对黑暗的恐惧穿过一二三层楼,在四楼楼口站稳,那么,你大概会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听见里面的笑语欢声。


听到那些难堪入耳的笑话,你或许会以为这只是军营士兵的调剂,但是,如果你有勇气推开门,你会看见里面躺着数十个不过十五岁上下的学生。


……


我平躺在床上,听着他们说起一个又一个的黄段子,实在有些无奈。


这班同学,混熟了就肆无忌惮。


上午到了军营,先是安置行李,军中领导不知怎么想的,竟给我们1班男生分配了一个库房那么大的屋子。


正常的宿舍是四人一屋,我们这简直就是四人一床!


理科预设班,男生多是正常的事。于是30个男生被关在了一个屋子里。


哦不,还有教官。


教官当然不能和我们同床,他们打地铺。


有句话说得好,你要是不能反抗,就闭上眼默默享受吧。


于是我闭上眼,默默享受着这个正常宿舍不可能出现的黄笑话脱口秀。


一个本身就带了欢愉气质的声音响起,立马扯住了多数人的注意力,“哎,我讲一个。”


库房里陡然安静下去。


“咳咳。”


他清清嗓子。


有人催促道,“别卖关子!。”


“说有个男的,住在深山里,一日在草地上……”


又有声音在黑暗里响起,“一日?”


真猥琐。


讲故事的声音:“去你的!”


“说他某天在草地上裸睡,有个小姑娘在附近草地采蘑菇,”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五个五个五个……“


我好像听过。


”最后没拔下来,小姑娘只能郁闷地回了家,第二天这男的依旧裸睡,来了只小熊采蘑菇,“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我居然真听过。


黑夜里,我脸上唰的红了。


他继续卖力地讲:“五——个!六个七个八个……”


于是屋子里响起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声,疑问声和解答声。


嗯,屋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教官颇有些慵懒的声音响起来,“你这个不行,听过四脚兽六脚兽?”


我没听过,还真没人听过。


教官先是笑了一阵,“不讲!”


同学们(不包括我)自然是不答应,软磨硬泡起来。


只是磨着磨着,门就喀拉一声响了。


屋里一下子寂静下去。


有人敲门,说话声听着像是其他教官,“说什么呢?不能睡出来和我聊聊!”



但我们英明神武的刘大教官一跃而起,果真开门和那查寝的可怜人儿聊了几句,把他打发走了。


……


看到这儿,可能会有人说教官太惯着我们,我得替他辩护几句。


后来我得知,当初我们入营之前,领导就对教官们下了死命令,这次的军训和以往不同,这帮学生必须好生伺候着,第一不能打人,第二不能说脏话,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总之不能惹着学生。


这些要求确实不对,有悖军训的初衷,但这不能怪军营,他们也是被逼的,附中的学生确实有背景特别硬的,学生倒还好,但家长都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听说往届就有家长因为孩子吃坏了肚子而教官照料的不精心,直接动用关系给好几个领导处分了的,这样一来,这班军营的领导也不得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其实我们学生也没有桀骜不驯的,甚至几天下来,和教官的感情还很深呢。但这也苦了教官,领导给的意思就是尽力讨好我们,他也很难权衡。


于是这件事就发生了。


……


军训的第三天,午饭回来距下午的分列式还有一个小时。同学们耐不住寂寞,各种小学的石头剪子布游戏就被拎出来,什么刀马大富翁的,看得教官也是一阵无语。


于是他小声地问我们,“你们会玩三国杀吗?”


让我好好想个比喻。这大概就是一大块钾扔进了水里的效果。


是的,全班,炸了。


两年半以前,三国杀刚刚过了鼎盛时期,但余势不衰,报亭里,文具店里,甚至校周边的摊位上,到处都能买到三国杀。


这么说吧,那时候不太爱玩游戏的我,也有一套铁盒典藏版的三国杀套牌。


不过两年的事,现在想起来自然不会有什么恍如隔世的感觉。只是想想三国杀当年的风靡程度完爆如今的炉石传说,不禁还是有些感慨。

楼主 专砍梧桐  发布于 2016-02-09 21:25:00 +0800 CST  
小屋不大,狼烟四起。


时不时有杀伐屠戮的声音传入人耳。


“南蛮入侵!死!”


“得,你赢了!”


这是一处战团。


还有三五成群的。


“我X,我是忠臣,你TM主公砍我?”


又一个声音悠悠响起,“谁知道你是真是假,再者说,历代忠臣被主公清洗的也不在少数,你呀,就尽人事安天命吧!”


我坐在一旁,没玩,不是不想,是谦让。


教官也就私藏了那么几套,哪够全班人分的。


有几个相互熟稔的朋友招呼我,“状元!过来杀两盘!”


我无奈道:“都说了别叫我状元!我先不玩,等你们打完再说。”


也许我这个决定是对的。


因为下一秒,那扇薄得几乎透光的木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那一瞬间,全班定格在了当场。


不,是整个屋子的人都定格在当场,因为,这次包括教官。


门口的站着的,是徐源。


……


库房的窗子在阴面,此刻透进来的阳光不多。


而门口正对着一扇很大的窗,于是这门一开,整个屋子都陡然间明亮起来。


一束温暖的日光落在徐老师的身上,他穿着白T恤和黑色长裤,仍旧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教工标配,但这一刻,他简直像站在舞台的光圈里。


未时的阳光自然是极烫的,只是,这温度似乎没能溶解徐老师面上笼着的寒霜。


我勉强算得上置身事外,所以有闲情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却被他眉眼间的那抹冷意逼得低了头。


这说明,一切的一切大概都是注定了的。


教官就坐在我旁边,他尴尬而无声地笑笑,可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徐源开口,语速不算快,“干嘛呢?”


两秒之内,没人敢接口,包括教官。


两秒之后,教官不得不说话了,语气稍稍严厉一些,“谁让你们玩的!”


写出来的感觉又不一样,其实那时候,我们都没觉得教官的行为很让人齿冷。


太正常了,他的角色就可怜在想给我们一定的自由,而真正的权力却不属于他。


所以这时候,我们只要配合他认错,给他留个面子,等徐老师走了之后,该玩还是玩。



我们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很多人都开口了。


“老师,我们玩会儿三国杀。”


“老师,我们错了,以后不玩了。”


“徐老师,我们保证分列式好好走。”


我当然没开口,我又没玩。


所谓的法不责众大概就是这个理,徐老师再怎么气,对着全班同学,也不可能罚我们都跑圈去。


他声音很严厉,“下不为例,你们听见没?”


屋子里嗡嗡地响,都是认错声。


我倚着床,好整以暇。


又训了几句,他才话锋一转,“这东西,是谁的?”


很戏剧性的,没有出现大家猛地回头望向教官的奇特景象,大家还是很聪明的,于是,是沉默。


他话音落地,我就听见旁边的教官深深吸了口气。


不得不说,他要是承认这三国杀是他的,脸可真是丢到爪哇国去了。


但是,没有人承认啊。


也对,哪有人愿意顶包啊。


隔了几秒,没有回音,徐源的声音一下子扬起来,“这都没人承认?”


我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当时没人顶包,不是他们不讲义气,而是没人想到。


所以啊,想到了这些的我自然就得挺身而出了。


我看见教官嘴唇动了动,大概是想承认了。


我在心里笑了笑,扬眉开口,声音清脆,“徐老师,是我的。”


我看着徐源,从他眼里读出的意思是——又是你。


得,又是我就又是我吧,教官好心拿这私货给我们玩,也不能让组织把他没收了。


我还用余光瞥了教官一眼,我说完那话,他的胸膛一下子就陷下去了。


他是放松了。


我可不放松。


徐源道:“金晓跟我来,其他人休息。”


说罢,他回身跨出了门。


……


我出门之前,教官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能感觉到他挺感动。


我报以一笑。


门外,徐源已经站在楼梯上了,抬头看我一眼,吩咐一声:“跟我下来。”


我突然有些忐忑起来,但这时候再悔怅也来不及了。于是还是跟着他一阶一阶地下到了一层,进了教师的寝室。


徐老师的寝室,竟然是单人的。


我从小学到高一,一直能在与老师的谈话中占据主动,很大程度得益于我的一条原则。


先下手为强。


所以我跨进门槛的那一刻就开口了,我说:“徐老师,这次是我不对,我保证这几天不碰它了……”


话没说完,因为我说话的功夫,他也没闲着。


这寝室很干净,但不算整齐,因为这里靠近大门,存放了不少楼上寝室换下来的杂物。譬如一个散了架的桌子,一个裂了的水壶,几块四四方方的床板。


他进门没干别的,直接从那散了架的桌子上拽下一条不太长的木板。


于是我就把没说完的话咽下去了。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踩在门槛上。


他回头看见我的模样,竟是被逗乐了。


我意识到自己有些神经过敏,不太自然地低下头。


“进屋。”


我只得再迈一步,跨进屋子。


他手里的木板轻敲了敲我胳膊,“不是军训了么?军姿!”


我下意识照做,两脚分开六十度,两手贴紧在裤线上。


“别的我先不说,就今天这事,打你一个手板,服不服?”


我仰头看他,不假思索,“不服!”


“怎么不服?”


“我也没玩,东西是我带的,但我只是借出去了而已。”


借出去了,而已。


多不羁。哎。


他眉毛一扬,声音拔高了三度,“那要是撒谎呢?”


我一呆,愣愣地看他。


木板不轻不重地抽上我胳膊,“东西是你的吗!”


我没再狡辩,也没傻在当场,捂住挨板子的地方,声音低下去,“不是。”


说罢,没等他再提什么要求,我直接伸出了手。


意思再明白不过,你打吧。


他又仔细地看了看我的眼睛,然后,木板磕上我的手背,我下意识地伸平了。


破空声后,脆生生“啪”得一响。


一阵剧痛从手心传进大脑,我咬着牙,仍平伸着手掌。


额上已沁出些冷汗。


他忽然冲我笑笑,“回寝室,咱俩的账,来日方长着呢。”


我鞠一躬,心里揣摩着他那话的意思,开口道;“老师再见。”


我在楼梯扶手上冰着发烫的右手,脑中忽然电光石火地一闪念。


我睡那么多觉,他该不会是知道了吧……


(本章完)

楼主 专砍梧桐  发布于 2016-02-09 21:28:00 +0800 CST  

楼主:专砍梧桐

字数:9460

发表时间:2016-01-23 03:5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10-26 13:14:1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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