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悬丝傀儡(短篇,父子,已完结)

接近一年的时间没来这里,突然又有一种变回新人的赶脚。
好吧,大家好,这里是红裳,求勾搭

楼主 谪下红裳  发布于 2013-06-23 06:12:00 +0800 CST  
一、
六月,初别了雨季,天气晴好。

郑宅院子里的榕树似乎又长密了不少。坐在厅里望去,所谓“独木难成林”简直成了瞎扯淡的鬼话。以这样的速度生长,用不了几年,郑宅不大的院子便供不下这尊“树精”了。因此,郑宅的男主人郑勿滥总不忘定期帮它修剪枝叶。

正如郑勿滥所言,“院不在大,有树则灵。”如今郑宅的院子成了傀儡科班的所在地。科班又称小班,五年四个月一期。学艺者若要成为演师,还得经历中班和大班的历练。勿滥科班的班主自然是郑勿滥了,只是这科班竟如其名“宁缺毋滥”一般,只有寥寥五个学童。其中四个虽年纪小,却已显露才气。但是,剩下的这一个小鬼,却令郑师傅深感头疼。

这日,徒弟们都在院中练功,唱戏的声音咿咿呀呀汇成一片。郑勿滥见徒弟们还算老实,便满意地转身到厅里呷一口茶。清茶入喉,即解干渴。郑勿滥抬眼打量了下院中茂密的榕树,“是该修剪了。”他思忖道。

然而,当他回到院子中,却看见这个小鬼放下了手中的傀儡,有口无心地唱着戏,一双眼睛竟直愣愣地盯着榕树看。当然了,小鬼不会去想修剪榕树的事,他顶多数数上面有几只鸟。

“啪”的一声,只见方才还在数鸟的小鬼捂着屁股蹦出老远。脚刚落地,就转身紧张地盯着郑勿滥手中的板子。

“给我仔细了!”郑勿滥厉声喝道。

小鬼心不甘情不愿地捡起掉在地上的傀儡,慢条斯理地摆弄着上面的线,还时不时拿眼偷瞄着脾气火爆的老爹。意欲乘其不注意时,冲其扮鬼脸,以解心头只恨。

小鬼只有十一岁,但已学了一年多的傀儡。就算如此,他却连个傀儡都提不稳,成日里嫌傀儡重,寻着机会偷懒。这回,有了前车之鉴,他机警了许多。在像鸵鸟那样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已确定老爹不在之后,他放下了举了半天酸得要命的手臂,惬意地猛吸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尚且在腹中来不及吐出,屁股上就是火辣辣的一疼。

一个武林正派被偷袭时,他可能会捂着肚子,屹立不倒,大义凛然地瞪着偷袭者。而小鬼只能捂着屁股,蹦出老远,被偷袭者瞪着。作为一名不合格的“游击队员”,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胜负乃兵家常事”,“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云云。

“郑由,你给我过来!”郑勿滥一声令下,惊破了小鬼的太平梦。

于是郑由小鬼俨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大闺女,蹭着莲花碎步朝郑勿滥那边挪去。他自知不久以后,自己就要“一步三摇”了。

果然,三声惨叫惊飞了树上的鸟儿。可怜郑由不能像鸟儿那样飞得很高,他只能想跳蚤那样蹦得老高。

楼主 谪下红裳  发布于 2013-06-23 06:14:00 +0800 CST  
二、
入夜,天渐转凉。郑由歪在床上,想着白天的事。

这些天,他们学的是《织锦回文》,里面讲的是窦滔和窦灵芝父子状元的故事。戏中苏若兰为行孝道,忍痛扶姑弃子的情节让郑由很不自在。想到这里,他一翻身,竟冒出了个念头:若我不是郑勿滥亲生,而是随便捡来的孩子,该多好。若我也像窦灵芝那样有一个状元爹爹,该多好。如此,我便有传奇的一生,而不像现在这般平庸。

念头刚起,郑由便吓了一跳。忙鲤鱼打挺,探头看看窗外是否有动静。他记起大人们说,不孝是会遭雷劈的。所幸,外面天朗气清,唯有清风阵阵,轻扑帘幕。

郑由漫无目的地朝厅里走去,虽已不想窦灵芝的故事,却任着闷闷的心情悬在心里。鬼使神差地,竟来到了门边。他抬眼向门外望去,望见郑勿滥正在院中,借着月光,耍着傀儡。

郑由向前起步,紧挨着虚掩的门,瞪着眼睛,尖着耳朵,想弄清楚郑勿滥演的是什么。

猛地撞进耳朵一句念白,“此子眉清目秀,生成非常,日后必会成器。”郑由晓得,这是叶贤拾得窦灵芝时所说的话。虽只是戏文,郑由却似有所感,一不注意,拉了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郑勿滥闻声回头,来看个究竟。

“这么晚了不睡觉,还在这里做什么?”郑勿滥见是郑由,便习惯性地虎着脸喝道。

“撒尿!”郑由索性一步踏出,往院中来。

“懒人屎尿多,快去!”郑勿滥训斥了一两句,就又继续练功。

郑由走出几步,才松了口气。隐隐约约,又传来那句“此子眉清目秀,生成非常,日后必会成器”。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和眼睛,咕哝道:“眉清目秀......必会成器。”之后,不由得微笑,似乎那句话是郑勿滥对他说的。但是,纵然眉清目秀,却和郑勿滥有好几分相似。

楼主 谪下红裳  发布于 2013-06-23 06:15:00 +0800 CST  
三、
翌日散了伙,郑由提了一尊傀儡,独自一人到院中来。他晓得郑勿滥外出,并且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黄昏时分的太阳很红很亮。郑由仰着头,目送太阳下山。他手中提着的傀儡懒散地垂着双腿,用来牵引傀儡的线却招摇着金黄。

不知过了多久,郑由感到脖子发酸,可那太阳,还是不肯落山。他便不等了,低头理线。他低声念着词儿,唱着曲儿,回忆着傀儡的一招一式。但是,任凭他现在如何用心,傀儡的动作仍是生硬得很,毫无灵性,与词曲完全对不上。

郑由耐着性子耍了一阵,便有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鬓角滚落,打在傀儡头上,顺着傀儡头往下滚,湿了傀儡的衣裳。

郑由赶忙伸出手指去,意欲拂拭傀儡衣上的汗珠,却感觉自己的手心湿漉漉、粘乎乎的。于是,转而抬手揩去自己头上的汗水,又往裤子上擦了手,吐了一大口气,才继续练功。

傀儡拙劣地行走,拙劣地鞠躬,拙劣地叩拜,拙劣地甩袖,一行一止,无不拙劣。郑由觉胳膊发酸、心里烦躁,便沮丧地丢下了傀儡。

他想起吃晚饭时,郑毋滥跟郑妈妈说有人要雇科班去里这群“傀儡仔(艺童)”去演出的事。这演出的剧目,多半是近来学的《织锦回文》。“看样子,我又上不了台了。”郑由想到自己拙劣的功夫,懊丧地低声说道。

郑由把傀儡挂在榕树枝上,自己却折回屋门口,一屁股坐到台基上。

此时,太阳终于落山了,天也不红了。周围似乎很安静,对门的狗正趴在桌底下,傻兮兮地吐着舌头。

郑由双手托着腮帮子,两眼盯着悬在树枝上的傀儡出神。那是一尊“素生”,眉清目秀,在《织锦回文》中既是未中状元的窦滔,又是未中状元时的窦灵芝。风吹来时,傀儡荡起秋千。

“也许以后还会有机会。毕竟,这部戏要演上许多遍。”郑由想道。但无论他如何安慰自己,到底压不住心中的不甘。不甘上不了台,不甘演不成眉清目秀、生成非常的窦灵芝。他说不清自己为何着迷于窦灵芝这一角色,正如他道不出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但是,一切似乎都是自然而然。

屋子里传来郑妈妈与弟弟的说话声,声音愈来愈近。要是让她发现郑由把傀儡挂在树上,她定会到郑毋滥跟前参上一本。

郑由惊得一跃而起,撒腿直奔榕树下。他望着悬在高处的傀儡,再扭头瞅了眼屋门,随即硬着头皮往上一跃,粗鲁地扯下挂着的傀儡。

然而,傀儡尚未扯下,线却被扯断了几根。事已至此,郑由晓得自己已无退路,便索性扯断了剩下的线,抓起傀儡,往外跑去。而够牌连着几条断线,却还挂在树上。

也许是天公不作美,也许是作茧自缚,总之郑由深感自己是不幸的。就在他到了后门时,立即被归来的郑毋滥喝住。郑由顿时失了魂魄。

待回过神来,郑毋滥早已走近。郑由慌忙转过身来,面向他,把傀儡藏在身后。郑毋滥看得一清二楚,如此大的动作,只不过是火上浇油罢了。

“手里拿着什么?伸出来!”郑毋滥命令道。

郑由又悔,又惊,又怕,手里却紧紧抓着傀儡不放。也不只那里来的胆量,郑由定定地看着郑毋滥,往后退了几步,猛地将手中的傀儡向他头上掷去。郑毋滥赶忙抬手抓住傀儡。

“反了啊,你!”他大喝,只觉得肺都快被这个小兔崽子气炸了。而郑由早趁着老爹接傀儡的空当往前多跑了几步。他巴不得马上就能扑进自己的房间,然后把门闩上。

可惜,事与愿违,郑由没跑几步,就被郑毋滥逮住了。

楼主 谪下红裳  发布于 2013-06-23 06:15:00 +0800 CST  
四、
郑由还是进了自己的房间,不过,他是被郑毋滥像拎小鸡那样拎进去的。那一尊傀儡,则被扔到了桌子上。

从后门到房间的这一路,郑由已挣扎得筋皮力竭,除此只外,还挨了好几下铁锅和好几句怒骂。

郑毋滥一进门就把郑由往里一推,随即转身把门闩上,大有关门打狗之势。当他回过头时,郑由正缩在墙边,红着鼻子喘着气,两眼惊恐地望着他。

见此,郑毋滥也不骂了,直接三两步抢上前去,揪住郑由的一条手臂就一把拉过,反卷起来抵住后腰,轻而易举地将他反压在墙上,塌腰耸臀。

又是一阵猛烈的挣扎,郑毋滥就要把持不住,便扬起巴掌,在郑由的臀上猛抽起来。郑由疼得一挣,竟挣脱了郑毋滥的控制,向门口连滚带爬而去。

然而,郑毋滥一伸手便揪住了他的后脖颈,一把将他掼在床上,自个儿则在床边坐下。

随后,郑由只觉得屁股一凉,便有铁掌像拍岸潮水那样拍来。好似后浪推前浪,一下比一下来得重,打得郑由的屁股想浪花那样颤动。那声音脆生生的,比眼泪滴落在凉席上的声音还要清脆得多。

郑由觉得自己累了,红彤彤的小屁股不再扭动挣扎,只是任疼痛蔓延。耳边充斥的是那单一的击打声,而那些让他这些天来魂不守舍的戏文和唱曲早飞到了九霄云外。郑由累了,也许是心累了。铁掌的潮水,似乎淹没了什么。

蓦地,巴掌停了下来。郑毋滥看着自己深红的手掌,再扫了一眼郑由的红屁股,瞬间一阵疲惫袭来。他累了,连一句训斥的话语都不愿多说,知识默默地坐在那里。

屋里一片静默,世界一片静默。

“我想演......”倏地,郑毋滥的耳边掠过这呓语般的三个字。也就是这细而微弱的三个字,让他心中陡然一动。他猛地扭头望向郑由,不错,刚才是郑由的声音啊!

“想演什么?”郑毋滥追问道,那声音里头,是激动,是迫不及待。

然而,郑由没有回答。再问,还是没有回答。

郑毋滥没有得到答复,失望地回头,忽然瞥见桌上那尊“素生”傀儡。于是,他便明白了。

“你小子!”郑毋滥忽觉恢复了元气,伸手在郑由的臀上就是一拧,又帮他盖了被子,便提着傀儡出去了。

这一夜,郑由没有再去想窦灵芝的故事。郑毋滥却梦见一株了灵芝,它正一点一点地生长。

楼主 谪下红裳  发布于 2013-06-23 06:16:00 +0800 CST  
五、
次日排戏时,郑由看见昨天的那尊“素生”已经修好,现在在住学生角李铜的手中。虽然郑由主学的也是生角,但这几天轮到了李铜耍那尊傀儡,郑由暂时练习别的角色。

郑勿滥在李铜旁边教授这一招一式、念白唱词。郑由则低头摆弄着自己的傀儡,心不在焉。好几次,他都想抬头往郑勿滥那里望去,看看他教的是什么。但每次,他都克制住了。

他发觉自己这两天来真是反常。以往,他从不留心郑勿滥在教什么。以往,他从不在意郑勿滥夸了谁骂了谁。以往,他从没有如此强烈地巴望上台演一个角色。以往的种种,都是纯粹简单的,而现在的一切却是多么复杂!他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让他狂喜,也让他狂躁。

然而,郑由还是忍不住抬了头,再而忍不住向郑勿滥那边看去,接着忍不住向他们靠近,最后忍不住在他们背后跟着学了起来。他伸长脖子瞧着郑勿滥理线的手法,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傀儡身上的线悬了起来,勒得紧紧。

“干什么啊?”当郑勿滥回头看见他时,他正低头理线,做的是刚才自己教李铜的动作。

郑由一惊,低着头不敢看老爹。他为自己感到懊丧,有如昨日闯祸被郑勿滥发现时的那种懊丧,有如前天夜里在门后偷看郑勿滥练功被发现时的那种懊丧。他低着头,耳中充斥着清晨的鸟鸣。但他却希望,除了鸟鸣,他什么也听不到。

“老是呆着,练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郑勿滥一如既往地喝道。只是,他那一如既往虎着的脸再也掩藏不住那一丝笑意。“这小子,总算有点进取心了。说不定,是要长进了罢。”他想道。随即,便转回身子,继续授课。

郑由一愣,似乎领会了什么。然后,他便呆在原地,重新理线。

路,还长着呢。
(全文完)

楼主 谪下红裳  发布于 2013-06-23 06:17:00 +0800 CST  
好了,完结了,我睡觉去

楼主 谪下红裳  发布于 2013-06-23 06:18:00 +0800 CST  

楼主:谪下红裳

字数:4480

发表时间:2013-06-23 14:1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2-19 09:40:52 +0800 CST

评论数:16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