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暑去寒来春复秋(师徒,短篇)

看了一个视频,突然开了一个脑洞,关于相声的
我一直在想,我们心目中的训诫,是不是太浪漫太理想化了


这一次,写一个“叛徒”
也找一个出路

楼主 陆离觥筹  发布于 2019-04-14 23:09:00 +0800 CST  
你们能看到文吗?

楼主 陆离觥筹  发布于 2019-04-14 23:17:00 +0800 CST  
序章
“大喊一声曹兵后退;大喊二声,顺水横流;大喊三声,把这当阳桥喝断。后人有诗赞之曰:‘长坂坡前救赵云,吓退曹操百万兵,姓张名飞字翼德,万古留芳莽撞人。’”
脆生生的童音鲜亮地仿佛水灵灵一把嫩芹菜,一段贯口背得是行云流水,鸣玉锵金。一根细皮筋绾着冲天鬏的小男儿微扬着脑袋,老先生望着小徒弟,良久,才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他肉呼呼地小脸蛋儿,“这一段儿,可不好这么快的,前边要抻着念——”

老先生立直了脊背,“大喊一声曹兵后退……”
他原是龙钟老态满目风霜,可这边甫一开口,那长坂坡前的忠肝义胆威风凛凛,隔着千山万水上下千年,便都落在了一双精光璀璨的眸子里,一挥手一展眉,俱是神采华茂,恰如宝剑出匣,端的叫人心驰神醉。

我立在门外,看他将那小哪吒似的孩子拢在膝头,一字一字地指点完了,才随手指着身前的空地叫他站好。心道,若不是怕背贯儿的时候气不顺,恐怕还舍不得撒手。
透过门上那并不敞亮的小窗,我怔怔地瞧着,不知为何,眼泪却落了下来。

四十年了。

怹似乎是听到了门外有人,回过了头,只是那双苍老的手还环着眼前的小崽儿。怹从来是这样的,自己的徒弟,便从头到尾地护着,护成了习惯,护到连伤了自己都忘了松手。

我理了理衣衫,确认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不得体的地方,才礼节性地敲了敲门,事实上,门并没有锁上,我也顺理成章地将那道缝儿推得更大些。
我没有进去,扎煞着手立在门口,“先生。”

怹素来是德高望重的,相声门里,尊称怹一声先生的人不计其数,哪怕,艺术家都不卖钱。
怹点点头,不说话。四目相对,我突然便心虚起来。
怹定定地望着我,我一双脚下仿佛生了芒刺一般,我听见自己嘶哑着喉咙,“这娃娃念得真好听,我——”
怹点了点头,重新去教那颗小哪吒,我手脚迟钝,进退维谷,怹依然是心无旁骛,小哪吒却到底是定不下性子,偷偷回头瞄了我好几眼。

我轻轻关上门,却依然舍不得走,透过门上的小窗,小哪吒摇头晃脑着背着那段每一个曲艺人都忘不了的词,若是当年,就这东歪西扭地晃,怕是竹板子都打断了吧。

小哪吒终于安分下来,《八扇屏》可真好听啊。
我盯着小哪吒头上的小鬏鬏,若是当年,怹也有这份耐心——恐怕我刚才就能恭恭敬敬地鞠上一躬,叫一声,师爷了吧。

那恐怕也不行,我不过,是个半途而废的人,既算不上怹的徒弟,又岂能算是怹的徒孙呢?

“王导,实在是抱歉,竟不知道您已经到了。”
曲校的校长大步流星过来,隔着五步远就伸出了手,我也不失时机地迈大了步子,“正听见有人背贯儿呢,忍不住过来看看。”
“王导也是行家呢。您可是华先生的高足。”校长奉承着。
“不敢不敢——”我一边跟着校长向外走,一边回头望着走廊里的教室,压低了声音,“这气韵,听着,像关先生吧。”

校长先是一怔,然后颇为江湖地向我保证,“王导放心,老先生德高望重,断不会因为昔日的小小恩怨就阻挠拍摄的,毕竟,华先生——”他语中一片惋惜,“唉!可惜了!”

江湖漂泊二十载,我自然明白他语中未竟之意,毕竟,人死为大,恩师已然千古,过往种种,深恩旧怨,都不必提了。
我这次受邀来拍恩师的纪录片,能受到如此高规格的礼遇,戏校的态度,不言自明。

只是,我忍住了没回头,小哪吒的声音却一字一字钻入耳中——节奏还是太赶了,这四句不能一句一断的,“白”的发音还不够规矩……
“是个苗子呢。”校长见我渐渐入神,敷衍几句。
“是啊!”我点点头,心中暗道,“什么玩意儿!”
校长一唱三叹,“华先生的《莽撞人》,也是在这学的!”
我随声附和,“曲艺界的摇篮。”

我再一次回头,时光仿佛回到了我当年站在墙角的时候。
“念!”
不敢擦脸上的泪,一个字,一个字,都是打出来的功夫。

楼主 陆离觥筹  发布于 2019-04-14 23:34:00 +0800 CST  
现在能看到了吗?

楼主 陆离觥筹  发布于 2019-04-14 23:35:00 +0800 CST  
第一章 长衫绮秀(1)
“好!”
园子里掌声雷动,花篮一拨接着一拨,攒底的《黄鹤楼》原是他看家的本事,扎扎实实说了四十分钟。今日专场,满园子只为捧他的座儿,连着返场三次,依旧眉目温雅、意态从容,一段沈腰藏在竹月色的大褂里,举手投足自带着绝世名伶的写意风流,他原是太清瘦了些,舒展挺拔的肩背却硬生生将单薄的身子勾勒出一副嶙峋傲骨来。

“雅座10号的孟女士,送二位演员——”
“别送了!”报花篮的主持人还没说出数来,就听到雷管炸了似的一声吼,人声鼎沸的园子立刻静了下来,那大哥接着吼道,“返了三个场了,累死去?”园子里立马就烧开了锅,大姑娘小媳妇有附和的,“别送啦别送啦”、“回去歇着”、“喝口水再说”,也有通晓这行当各种规矩的,只沉着脸不说话;还有好看热闹心里踅摸的,单等着两个年轻的小角儿应对——小园子的规矩,送了花篮就要返场,两个人今天已在台上站了三个钟头了。

园子里灯火通明,舞台上方一排十六个大红灯笼将二人额上的薄汗耀得晶莹透亮,桌子外边,华明中长衫绮秀,芝兰玉树地立着。他自幼坐科学艺,最落魄时跟随师父在地下通道口白沙撒字换饭吃,如今名动京城,贴自己的名字开专场卖票,世情冷暖经历地多了,自然生出几分宠辱不惊的气度来。孙明昱抽起手绢抹了抹汗,一个现挂砸过去,“就瞅着花篮挣钱呢,你地方台派来的卧底吧!”他二人刚拿了中央电视台曲艺大赛的冠军。
台下又爆发出一浪浪的笑声来。那吼了一嗓子的大哥似乎也是觉得自己好像坏了捧角儿的规矩,笑得尤其大声。
华明中手执折扇,偏过头望着明昱,“再说一段儿吧。”
明昱小可爱顺手拾掇了下袖子,“好嘞,我的角儿。”
场下再次掌声雷动。

一身本事酬知己,经年所学全卖给懂他的人,七年合作,默契不言自明,二人眼神相交,拿起板儿就是一段《双唱绕口令》,板起板落,金玉铿鸣。节奏、气口、动作、表情,同进同退,宛如双生。一个利落潇洒,一个容止风流。

侧幕条后头,关永庭望着满坑满谷的观众,长舒一口气,到了今日,才算是成了。

那天的鸣玥轩,直到午夜才散。华明中和孙明昱分立门边送主顾,等最后一对小情侣的身影隐没入夜市的人流,相视而笑。明昱扯住大褂五百四十度转体,而后飞一样地跑回剧场去,“可憋死我了!”
午夜的新宁路,满街是烧烤和羊杂汤的香。华明中长身玉立,望着孙明昱飞奔而去的背影,眉目间的温柔便无声地晕了开来。
万家灯火,市井人烟,天地间的神采,都在他一人身上。

举步回来,明昱几乎是跳着腻到他跟前来,大茶缸递到他手上。华明中微笑着接过,轻轻抿了一小口,小声道,“还没见师父呢。”
才进后台,师弟们就围过来,说着今天的热闹。华明中似乎将全部的活泼和飞扬都奉献给了舞台,一下台,就回复了安静内敛的样子,谢过了助演的师弟便不再说话。他是大师兄,辈分大本事高,除了明昱,平素也无人敢打趣他,于是都围着明昱闹起来。

关永庭此刻并不在化妆间,明昱被师弟们闹着又打了一段花点,明中虚靠着妆台站在一边看,有小师弟有眼色地挪了凳子过来,明中道了谢,却并不坐。今天这一场说完了,还未得师父教训。

关永庭走进来,一众师兄弟立刻老实了,各自站好。关先生曲艺世家出身,礼法规矩都长在骨头里,径自撩大褂坐下,这么随意的动作,简陋的折叠椅愣是被他坐出包龙图打坐开封府的气魄来。自华明中往下,弟子们各个垂手躬立,偌大的化妆间,落针可闻。

今天的专场实在是太成功了,关永庭并未多说什么,助演的明睿明堂小唱没贴上板儿,本来怕得要死,师父也只不轻不重说了句再练,还勉励了几句。三天专场的最后一天,一切圆满结束,徒弟们终于等到了那一挥手,“天儿不早了,各自回去”,仿佛尘埃落定,弟子们放下了悬着的心,他老人家却没起身,“明中,且候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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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了几个地方,我更喜欢了

楼主 陆离觥筹  发布于 2019-04-16 13:39:00 +0800 CST  
第一章 长衫琦秀(2)
师弟们陆陆续续离开,关永庭素来极重规矩,大家各自出了后台也不敢喧哗,华明中垂着双手恭立,逐渐听不到衣袂响动声,自己身边的人,仍是纹丝不动。
这个傻子。
明中心内暗叹一声。今日演出犯了大忌,师父特地留堂,恐有严训,他——。

关永庭叫的,是华明中。但明昱同样陪立着,他便也不客气。

于是,两人一同站着。

虽然素知明昱的脾气,明中还是有些心疼。他不似自己,七岁坐科学艺的娃娃腿,自幼打熬,一身站功早磨出来了。明昱如今还在读书,这些日子他白天上课,晚上筹备比赛、写本子、排练、录像,比赛结束了,接着就是紧锣密鼓的专场。这三天,明昱自以基本功不够扎实,每晚演出结束,都会磨着自己给他说活,哪里捧得不够瓷实,又是哪里尺寸不对,一天至多能睡两三个小时,一口气全凭着那股子兴奋劲吊着。如今专场圆满成功,那脱了力的疲惫就全涌上来,自己都难免放松,更何况是他了。

果然,耳边听得一声冷哼。明中心怦地一跳。
猛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换了下脚的明昱汗都下来了。他真不是有意松懈,师父面前这么站着,和演出时候站又不一样,嘴上手上又没有活,干站着,一时半刻也难熬。好在他素来机灵,忙认错道,“是我基本功不扎实,站功不够。”

明中一下子就心疼了。
决赛那天,本门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做评委,自己和明昱说了一块改良的传统活《卖估衣》,老先生一派长者风范,对后辈颇为提挈,温言问自己,“关先生的开门大弟子,打小学艺?”
自己应了,老先生看在师父面上称赞一句,“娃娃腿,难得了。”又问明昱,“你也是关先生的学生?”
明昱道,“是。只是我还在上学,不像我师哥,从小跟着先生。”
老先生温柔敦厚,对明昱点了点头,说了句,“也难得了。一面读书,一面学习咱们传统艺术,不容易。”

“也难得”三个字,本是老先生对后辈的爱护,甚至,自己二人还因为他着力推许的缘故力拔头筹,但明昱原就因为自己够不上正经八百的“儿徒”有些在意——明中实觉得他不必如此。
明昱也是从小学艺的,他悟性奇高,又极刻苦,都是寒来暑往苦出来的功夫。可究竟作艺的东西,有些必得日复一日熏出来,倒让他这个名校在读的天之骄子在自己这个半路辍学的肄业生面前自卑起来。

“发洪水那年慰问演出的时候,我带着你师兄一共五个人,连搭台带演,哪一天没有十个钟头。站不住?”,关先生手指叩了叩桌子,“那不必吃这行饭了。”
这话说得极重了,华明中和孙明昱二人俱是一凛,双双低头道,“是。”

关永庭眼都没抬,训过之后紧接着就是一句,“你跪下。”
华明中一撩大褂,跪了下来。

曲艺行当总是很传统的,更何况,华明中是儿徒,五岁起吃住在关家,到今天近二十年,也就和儿子差不多了。明昱素来是知道师父对大师兄的严厉,点拨活的时候,他也挨过师父的打。
师徒之间,原也是天经地义的。
甚至,他也见过大师兄罚跪,有一天放学过来,终于被允了可以进门去听一段活,是说给明睿的,墙角,大师兄就跪着。

但是——

华明中挺直了腰背,跪得规规矩矩。师父素来不是循循善诱的脾气,自己性子又犟,小时候哪天不挨几顿打。只是明昱——搭档之间,太了解了,哪怕师父面前不敢抬头,他都能想象到明昱那一脸的震惊,他眼睛原就又圆又大,此刻怕是瞪得铜铃一般了吧。其实也怪可爱的。

台下响起那声“别送了”的时候,明中就知道,今天这一关,不可能轻易过去。
送花篮是捧你的场,别送了算怎么回事?心疼你太累,不让演了?从祖师爷开始就没这规矩,观众来看你,你就得演。
旧时有仗势欺人的,故意刁难演员,每次就送一个花篮,返了场,再送,再演,一直送,一直演。这样侮辱,也没有哪位前辈说不演了。还不能糊弄,不卖力气,他找茬,是他小人,你不演,那是你坏了规矩。

吃的就是这碗饭啊。

送花篮,是看得起你。不让送,那是砸场子。

这条规矩,明昱也是知道的。

只是看他现在依然呆若木鸡的样子,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罚跪是为了这桩吧。
师父素来不是多话的人,连说活也惜字如金,好端端的,为什么偏讲起五年前慰问演出的事。那是提醒,是教训,更是嘲弄。

想来,是怕眼前的花团锦簇让自己迷了眼吧。从小就是这样,上台演出也好,读书也好,但凡得了好,必要教训。怕翘尾巴,怕颠不住,怕骄傲,不及格当然是要罚的,可考了一百分还是打,华明中早习惯了。只是,明昱今儿偏要留下来,师父的脾气,发起火来那是六亲不认。明昱和自己不一样,别蹚这浑水了,华明中抬头道,“是明中懈怠了,请您责罚。”

自己究竟是大师兄吧,有些没头没脸的教训,怹总会避着明昱的。自己既开口请了罚,想是略点拨几句,就会让他回去了。
跪着的华明中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不安起来,他好像听到了一声师兄,又好像没听到。

然后,他确确实实听到了明昱的声音,明媚、干净、雨洗过的天空一样的清明澄亮,他听到他说,“这是我的错吧,请您,责罚。”他犹豫了下,而后,深深鞠了个躬。
这个傻子。

楼主 陆离觥筹  发布于 2019-04-17 08:06:00 +0800 CST  

楼主:陆离觥筹

字数:5005

发表时间:2019-04-15 07:0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4-17 11:57:45 +0800 CST

评论数:17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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