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慕渊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没觉着自己哪做错了，或者说他根本不想探究这件事的起因，只是对洛凡不由分说的一顿毒打表示不忿。
接下来几天，只有沈司过来照顾慕渊，洛凡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在医院住了快半个月，慕渊连洛凡的影都没见着。不管怎么说，心里多少有点失落。
等他养好伤后，便回了沈司家里，把剩下的课程学完。沈司依旧严厉，却再没人护着他，替他上药了。
“师父，我哥……这几天怎么没见着洛凡？”
沈司翻书的手顿了一下，但是没说什么。
慕渊不知道洛凡出了什么事，只是直觉告诉他洛凡一定碰上了大麻烦。即使再记恨洛凡，这个时候慕渊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想着快点找到人。
慕渊跟沈司告了别，就去了洛凡家。推开门，满屋子的烟味，客厅里狼藉不堪，就跟家里进贼了似的，酒瓶子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洒出来的啤酒沾湿了地毯，厚厚的窗帘紧拉着，室内也不开灯，不透一点光亮。
慕渊心里一沉，径自往屋里走。洛凡的卧室里衣服乱七八糟的堆在床上，书籍散落一地，书架上的灰尘落了一层，看样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打扫了。
其他几间屋子也没干净到哪去，唯独书房和慕渊的卧室最整齐，虽然也有灰尘，但毕竟是不像鬼子扫荡的样子。
因为洁癖而看不下去的慕渊正合计要不要收拾一下，就听见外面的车响。其实声音都一样，慕渊听不出来有什么区别，只是下意识的认为那是洛凡的车。冲到窗台一看，果真是他，于是急急忙忙去开门。
洛凡刚好站在门口，看见慕渊愣了一下，然后绕过人坐到沙发上，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慕渊过来坐。
慕渊也不磨蹭，直接走过去，居高临下的问：“你这些天去做什么了，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师父什么都不告诉我……”此刻已完全忘记了芥蒂。
洛凡扯了扯领带，双臂搭在沙发靠背上，声音嘶哑：“容我缓缓，让我歇歇……”
慕渊皱了下眉，去厨房倒了杯水，递给洛凡。洛凡几口下去，杯子就见了底。感觉嗓子不那么干了，才说道：“我被停职了，现在只是个物理老师。”
“为什么？”慕渊立刻不平道，忽然意识到什么，“不会是因为我……”
洛凡笑了下：“别多想，跟你没关系。是我的原因，办事不力。那个孩子，彦年，自尽了，在我看管的时候。”
“哥……”慕渊突然心疼了一下。真是恨这张嘴啊，平时妙语连珠，关键时刻怎么就不会安慰人呢？
“你不是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吗？我今天都告诉你。”洛凡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说，“你父亲，我更愿意叫他师父，是专门稽查毒品的，师母是A国的情报调查人员。老师和他年轻时一起办过案，老师后来留在了大学，他则因为任务去了A国，认识了师母，有了你，之后任务完成带孩子妻子回到了C国。我是上大学时认识的师父，他当时来学校选人，老师就推荐了我，你应该知道，这种职业都是上级到下层挑选，很幸运，他看中了我，然后跟着他训练，办案。两年前学校有人疑似携带毒品，上级派我调查，但是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我就留在学校教书，一方面掩饰身份，另一方面继续调查。后来有一个贩卖毒品的团伙被师母窃取了重要信息，于是他们派人追杀，师父师母……殉职了。因为是秘密人员，不能公开身份，只是立了墓碑。我们得知你还活着，一直都在找你，正巧那天你出现在学校门口，我就收养了你，并引荐给老师。彦年，是那个贩毒组织的人，也是我一直在找的人，他约你出去我是猜到了的，只是没有证据，我不能控制他。把他抓捕归案后，我就去审讯他，可他什么都不说。昨天突然说有事要交代，我觉得有蹊跷，却还是没防备住，叫他夺了枪，饮弹自尽。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想拉我下水，而且他成功了。”
“可这不能怪你……”
“当时我没想到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分，只是彦年与你一般大，却是这样的结局，多少有些感慨。”
“为什么你之前没有告诉我？”
“这些事情对你有害无益，况且这些都是机密的任务，必须确保秘密进行。”
“还有，那天我很抱歉。我不该不信任你，不该打你，虽然你不顾身体，确实很欠打。不管你信不信，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糟了！师父说要找我算账来着，我骗他说同学聚会，到时候你可得救我！”慕渊突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洛凡错愕的看着他，沈司向来最有原则，他能怎么救慕渊？
不过看见慕渊眼睛里透着的狡黠的光，洛凡就明白了，随即一笑：“那可不行，谁让你骗了老师，你自求多福吧！”
“哥！”慕渊笑道。
这件事就算是翻了篇，洛凡和慕渊谁都没提原谅的事。也许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处理方式吧。
不过慕渊在沈司那儿可没法“善了”。

十五.
慕渊双手捧着藤条，跪在沈司的书房里。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湿，双腿微微颤抖着，显然已经跪了很久。
沈司基本上没罚过他跪，至少没有这么正式，一般犯了错都是直接拽过来就打，从来没让他跪这么长时间。
慕渊苦苦的支撑着，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才听见有人走动的声音。门一开慕渊就闻到了一股极大的烟味，不用猜，他都知道是沈司。
沈司沉默不语，拿过藤条，在空中甩了甩，试了下手感，然后语出惊人:“今天，没有数目，这根藤条什么时候断，这件事什么时候算完。”
说罢，挥舞着凶器一下一下砸在慕渊身后。说是砸，一点都不为过，每一下都有要把慕渊打进地里之势。
慕渊在主动找沈司领罚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今天怕是要丢半条命的，然，知道归知道，真挨打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逃。但是，前提是他得有这个机会。
慕渊都快要趴到地上去了，每次想要直起身子，都会被一棍子打趴下去。
然而挨了百八十下，藤条只是弯了弯，一点断裂的迹象都没有。
隔着衣服，沈司看不见伤成什么样子，但是从裤子上那些星星点点的血迹也能看出伤的不轻，于是不由得暗自懊恼，这藤条看着挺细，怎么这么结实？
慕渊自然是感受不到他师父那点怜惜之情，只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没命了，开始还有力气呼痛认错，现在几乎是跪趴在地上任人宰割。
话说他师父不停歇的打了这么长时间，难道胳膊不会酸么？慕渊突然佩服自己还有闲功夫想这些，恍然间连痛感都仿佛轻了许多。正想的出神，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老师，开门！我是洛凡！”
沈司显然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听到，不然这门就得被掀翻了，更何况他也实在不想再打了，于是开门把洛凡放了进来，站在一旁看洛凡打算怎么给慕渊求情。
谁知洛凡根本就没打算求情，直接把慕渊抱起来，略带凶狠的看着沈司：“老师，您不能这么打孩子！”
沈司不禁哑然失笑。从来没见过洛凡如此顶撞他，倒没怎么生气，就是，有些好奇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洛凡自话一出口便后悔了，然而也无法收回，索性趁着沈司还未发火赶紧溜走。不过没等到洛凡有动作，就听见一道细微的声音：“哥……”
慕渊是被吵醒的。一醒来便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身后的疼痛几乎令他再次昏厥，好看的小脸皱到一起，眼睛半睁不开只看到一张模糊的脸。
“你不是说……不来么……”
沈司看着好笑，竟不知道这俩人什么时候又重归于好了。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道：“你们这是给我演英雄救美还是兄友弟恭呢？”
慕渊以为师父生气了，就要从洛凡身上跳下来，却被紧紧抱住，动弹不得。于是带着哀求的眼神看向沈司，瑟瑟道：“师父……”
不知道这一声是为了给自己求情还是让沈司不要迁怒洛凡。
“老师，您饶了小渊吧，再打人就要废了。您要是还生气，剩下的我替他挨。我是他哥，没保护好他我也有责任。”
沈司轻笑一声：“我可没工夫教训你。而且我说过，你参加工作后就不再打了。”说完把藤条甩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断裂的半截在空中转了几圈才落到地上。
“藤条断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沈司自顾自的走了，洛凡愣了一下，连忙跟上，慕渊意识到不用再挨打了，就放松身体，昏了过去。
“药在左边抽屉第三层。”沈司抱着双臂倚在门边看洛凡熟练的给慕渊上药。
这次确实打重了，高肿的臀上布着好几道血口子，伤口周围一片黑紫。所幸都是皮外伤，休养半个月就能恢复。
酒精刚碰到伤口慕渊就疼醒了，即使咬着枕头也抑制不住发出痛呼。
还不如晕过去呢。慕渊如是想着。
洛凡看着心疼，手上也停止了动作，温柔地替慕渊擦去额上的冷汗。然后把镊子和酒精棉团递过去，为难的看着沈司。
那意思是，您打的，您负责。
反正他是下不去手了。
沈司略尴尬的咳了一声，然后后退两步：“那什么，你们继续，我出去买点菜。”
洛凡看着人一路跑走，十分无奈。倒是慕渊笑出了声，难得看见师父窘迫的样子。
洛凡敲了下他的头：“你还笑，不嫌疼是不是？”慕渊用头蹭了蹭他的手，笑道：“哥，不上药了行么？要不你等我睡着了再上也行，我都快疼死了。”
“疼不也是你自找的？”嘴上埋怨着，可心疼也是真的。“我给你倒杯水去。”洛凡放下镊子，起身走到厨房。
拿出放在裤袋里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几个字让他几乎停止了心跳。
把慕渊带过来见我。
他并没有过分惊讶于为什么他们要见慕渊，就算彦年不说，他们也会把跟这件事有关的人的底细都翻出来。
当即不淡定的打了个电话:“骁哥，别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孟骁轻笑了一声：“无辜？他手上有几条命你应该比我清楚吧？如果他不能有一个合法的身份，那么事情结束的时候，我没办法保证他的安全。”
洛凡握紧了手机，控制自己摔手机的冲动，稳住声音说：“他受伤了，等他能走了我就带过去见你。”
电话中断。

十六.
端着水杯走进房间，却发现人已经熟睡，洛凡轻轻的给慕渊往上拽了拽被子，然后坐在床前沉思。
这时，沈司也回来了，虽然两手空空。推开门就看见一大一小，一坐一趴，却都皱紧了眉。
走上前拍拍洛凡的肩膀，示意他出来。洛凡揉揉眉心，下意识的拿了根烟就要点火，却被沈司制止：“你这些天抽的烟还少吗？把火给我灭了。”
洛凡把烟和打火机收好，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一副颓然的样子。
“他们……知道小渊的身份了？”
“是……”
沈司叹了口气：“这件事你还是要让小渊自己选择，也许你为他安排的路不是他想要的。”
“但那一定是最安全的！”洛凡扬起了头，又低下去，“师父和师母……也不希望他走上这条路的。”
“等小渊醒过来再说吧。”沈司心里清楚，以慕渊的性子不会甘愿被保护起来。慕渊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对他父母的死太过执着，而且现在他们已经找上门来，慕渊不加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你和我，尽力保护好他就是了。”沈司把目光投向窗外的一辆黑色轿车。
事实证明慕渊的恢复能力还是很强的，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就能下地走动了。然而洛凡却不让慕渊回家，美其名曰沈司这里适合静养。慕渊觉出不对劲，询问洛凡无果后，决定自己探个究竟。
慕渊本来是打算自己先回家看看，结果刚一下楼就被人拦了下来。
他警惕的看着面前停着的车，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陌生的脸。男人年纪不大，大概三十多岁，周身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你好，我是孟骁。”男人微笑。
慕渊不为所动。
“小朋友，你要是不跟我们走的话，我就只能用强硬手段了。”孟骁状似无奈的笑道。
慕渊转身就跑。
结果当然是跑不过汽车，被几个男人绑进了车里。
“再挣扎你会受伤的。”孟骁出于好心提醒了一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孟骁，洛凡的上级，你父亲的同事。”
慕渊瞪大了眼睛，但没有说什么。
“这次找你，主要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意愿加入我们。”孟骁很是诚恳。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慕渊一脸的淡然。
“没关系，到了你就相信了。”
车子一路开进郊区，在一条小河边，慕渊看见了洛凡。洛凡显然没想到慕渊也跟来了，当即质问起孟骁：“你这是绑架。”
“我把他带来只是想让你们好好谈谈，慕渊没办法一辈子躲在你们身后，就算他不想，那些人也会找到他。所以，我希望你们仔细考虑一下，要不要加入我们。而且，慕渊，你应该也想为你父母报仇吧？”
慕渊没有多想：“当然，我要加入。”
洛凡皱了皱眉，急忙阻止：“小渊，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其中有多少危险你根本不清楚。”
“我是不清楚，但是事到如今我还有躲开的余地吗？”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单凭他自己的能力，没办法摧毁那样庞大的一个组织。
“很好。”孟骁向他伸出手，“欢迎加入。”
慕渊不着痕迹的躲开:“需要我做什么？”
孟骁无所谓的耸耸肩，把手收回来：“他们的犯罪罪证，还有做诱饵。”
“不行，这太危险了。你让一个孩子去做诱饵，未免太无耻了!”洛凡直接否决。
“您怎么确定我一定有证据？做诱饵可以，但是你用什么来保证我的安全？”慕渊问道。他是想报仇，可不是想去做炮灰。
“如果证据和你父母一起被烧毁了，他们不会揪着你不放。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让你去送死。”孟骁连忙摆摆手，“我只是要散布出你在B市的消息。”
“彦年不是他们派过来杀我的吗？”
“不不不，据我们掌握的消息来看，他们并不知道你身处何地，否则不会只让一个小鬼过来，除掉一个以一己之力就杀了几个壮汉的少年。况且，他根本不知道证据的事情。”
慕渊沉默了两秒，然后突然笑出声来：“您太高看我了。我完全同意你们的计划，正好我也在找他们，如果他们能自动送上门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我需要洛凡保护我。”
“可以，明天我就让他回来工作。小瞧你的人，可没有什么好下场，不是吗？”孟骁笑道，“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了。”
“对了，你最好仔细想想你父母把证据放在哪了，没有证据，我们可定不了他们的罪。”孟骁走到车前，突然说了一句。
慕渊颔首，目送孟骁上车离开。
“为什么要答应他？”洛凡不满的问道。
“我需要你接管这个案子，其他的人，我信不过。而且，短时间内我不会有事的，他们以为我手中握有证据，但是没那么傻，他们知道如果我还活着就一定会被你们的人找到，尤其B市是你们的基地，不做好万全的准备他们不会贸然进攻。不过，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小渊，你手中真的没有证据吗？”
“你当时捡到我的时候，有看到吗？”慕渊反问。
“这就难办了，难道我还要派个人去卧底重新收集证据？”洛凡皱眉苦思。
“哈哈哈。”慕渊忍不住笑道，“我说我手里没有，可没说我不知道在哪啊！”
洛凡：“……”
只是慕渊没算到，他们会来的这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