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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叫末小端，跟我奶奶姓，名也是奶奶取的，自我记事起就跟她老人家一块儿生活。听我奶奶说我的父母在我生下来不满百天就毅然决然离了婚，并很快有了自己的家庭。至于我，当然是双方都不想要的拖油瓶。


后来长大点儿了，有时候会想，既然双方都没有感情，既然都不想要我，为什么不小心怀上了却不把我打掉呢？几颗药就可以帮国家解决一个浪费粮食的，这么高尚的事都不愿意做，由此可见，从我还是个受精卵的时候就没有任何意义，生或是不生都没多大影响，他们也不至于犯下残害生命的罪。


我还听说，那个生我的女人连痛都没有痛过一下，就跟拉屎一样很自然就把我拉，哦不是，生下来了。这时候我也会矫情一下，想说要是当时她痛一阵，会不会稍微在乎我一点呢？


我有时候看一些情感杂志上说，孩子是两个人感情的维系，是两个人婚姻里最好的收获，可为啥我就起不了这个维系作用呢？别说收获了，我还什么都不是。有时候钻了牛角尖会觉得他们以后一定会后悔的！可后来仔细一琢磨啊，也对，人家两个本来就没啥感情可言，我这冷不丁冒出来，别说维系了，人还得嫌你多余。


当然这些想法也就出现在初二那一年，我们当时那个心理健康教育老师说，初二是青少年心理发展的关键期，很多同龄人在这个阶段都会产生一些心理变化，比如自我认识啊，自我否定啊什么的。我可能也就是象征性地对自己来一下自我剖析罢了，比如刚刚说的，我跟那两个生我的人之间的问题，虽然没得到什么结论，但我好歹也体会了一下青春期的感觉。


再说回来，我小时候基本就是放养的，我奶奶其实对我很好，但她信教，每个周末都会到我家附近一间年久失修的小教堂做礼拜，听圣经，隔三差五跟教友交流心得。我很想不通她一个中国的老知识分子怎么还会信教，而且还是外国人的基督教，不过我也懒得问。


所以啊，我奶奶没多少时间对我进行教育，只管我吃好穿暖，她相信自然教育终获人才。而我在她面前也总是特别乖巧。她不看重学习成绩，于是我的乖巧便让她觉得自己的教育是非常成功的。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么跟奶奶过了，似乎根本没想过有一天奶奶不在了怎么办？而这个问题很快就被命运摆在了我面前，初中毕业那个暑假，奶奶在去教堂的路上晕倒，然后再没有醒来过。
奶奶的教友为她在教堂举行了一场葬礼，那个生我的男人也出现了，当然女人没有出现，可能她觉得这件事跟她没啥关系。


后事处理完了，男人到我和奶奶的家里收拾东西，我站在门口看着他，觉得自己跟他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他回头看我，问我什么时候去孤儿院，房子他得收拾出来能卖就卖，不能卖就租出去，意思是现在房子是他的了，无论怎样不会给我住，我未满18岁，可以住孤儿院。


我看着他没说话。


他好像挺无奈的，拿了一个铁盒子给我，我打开看了看，有我和奶奶的几张合照和她年轻时一张照片，一张存折，一本泛旧的日记本，一本圣经，一个十字架项链。


我什么都没说，随便收拾了一下，抱着铁盒子走出了那间住了十五年的房子。
那张存折里大概有十万块钱，是之前奶奶用我的身份开的户，那男人大概还是有点儿良心吧，没有真的想贪一个小孩子的钱。


日记本我倒是没看过，随便找了个路边上的椅子坐了打开来看。前面是奶奶断断续续记的一些她年轻时候的事，大概是说她喜欢上一个外国人，这个外国人是个牧师，当年解放初期，到中国做文化交流来了，奶奶当时也跟他们有过接触，久而久之便有了感情，但后来牧师还是回国了，连张照片也没留下。奶奶经家里介绍嫁给了一个老师，也算是门当户对，但她一直心系牧师，甚至受其影响信仰了基督教，她说她相信他们会在死后的天堂里再度重逢。


厚厚的一本日记里没有提及她现在的家人，这么多年来她还是没能和那个老师产生感情，哪怕亲情。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她的儿子从来不曾看望过她，并且如此凉薄的原因吧。


日记的后面就是记载着一些有关于我的琐碎，什么时候喂奶啊，什么时候打预防针啊，怎样的哭声代表什么啊，什么时候换牙了啊等等。


看着这些，我想奶奶是很爱我的，可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却愿意接受她儿子的儿子。


可能因为我是不被他儿子所接受的吧，奶奶似乎觉得这样我就跟他们没啥关系了。


而现在确实也是没啥关系了，我得赶紧想想自己今后该怎么过才行。


考虑到我已经不属于义务教育范围了，可以自己决定自己要不要继续读书，而鉴于自从上了初中，我的每门课就没怎么及格过，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影响那些学校的升学率比较好。


说来这个城市对我来说也没多大意义了，于是我到银行取了三百块钱，照着站牌上随意一点，决定了自己的去处。
而我当时还不知道，这么一点就改变了我的整个命运。


坐在火车上，我再次拿出那个铁盒子，打开来把十字架项链挽了三圈戴在了胳膊上，刚好不会掉。我不喜欢在脖子上带东西，总觉得晚上睡觉一不注意就会把自己给勒死了，而且这年代带个十字架，也太非主流杀马特了。戴手腕上吧，三圈太松了，四圈又太紧了，胳膊上刚合适。


我满意地晃了晃自己的胳膊，把衣服袖子拉了下来遮好，胳膊上的感觉倒让我觉得跟以前过马路时，被奶奶拽着的感觉是一样的。

（二）
火车到站。


这里是北方一个还算大的城市，我也是在出站口地图上了解到的，因为图上那一块儿看着还是比较大的。


我没什么本事想着要成什么事业，只要能有个栖身之地，吃饱穿暖就行，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其实我只要有一个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就很不错了。


可是我才十五岁，加上又没学历，什么都不会，找工作什么的真的是很难很难。


我端过盘子，送过盒饭，洗过车，摆过地摊等等，做过很多零碎的工作，但都不长久，毕竟我还属于童工，老板都不会留我太久，怕被发现。有时候被人问起也只说是亲戚家孩子在店里体验生活来了，于是我便多了很多陌生的“亲戚”。


经过了各种杂七杂八的工作，我还是认识了很多人，但想想也该知道，在什么环境下生存就只能结交一些什么样的人。


我跟那些人一块儿住在一个停用很久的地下旱冰场里，这里大概有十多个人，都已经成年了。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总之里面还有床，我很幸运得到一张单人床，听他们说这张床原来的主人在街对面被车撞死了。我默默对那个人说了声谢谢还有一路走好。


我们之间都互相认识但也不是说有多好的交情，所以关于我自己的事我是没兴趣跟他们分享的。我带来的东西除了存折贴身放着，那本圣经放在枕头下面睡前翻翻，其他的都随意地放在床上，不是因为对这些人特别放心，而是有些东西你越是在意，越会引起那些有心人的注意。他们这些人中不乏偷**狗的，只是我一向随意惯了，加上年纪又小，他们再怎么也不会想到我深藏巨款。


我平时挣来的钱也能够我吃饱，至于存折里那笔钱，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我总是不想动它，可能想着说不定哪天我有个大病大灾的，还能应应急。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奶奶影响，白天工作完回去，我总会躺在床上看看那本圣经，也许这世上真有天堂也不一定，如果有，奶奶一定在那里了，天堂应该不会有轮回吧，说不定她老人家已经遇到了那个牧师，只是不知道那个牧师是不是在等她。


既然有天堂，那相对的就应该有地狱吧，我长这么大，虽然没做过什么大好事，但也没干过坏事，哦不是，至少我没干过什么大的坏事，那我应该是不会下地狱的吧，应该也能去天堂和奶奶团聚的吧。


当然，除非上帝把偷东西判定为一件大坏事。


没错，我居然忘了把自己归入那群偷**狗的人当中了，我除了打工外也会和他们一块儿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比如从商店里顺走东西或者在人多拥挤的地方用镊子从路人包里夹取钱包等等，不然就靠我那些工钱，我怕是吃不饱饭的。很幸运的是，我们一次都没有被逮到过，我觉得这很有可能是我每晚读圣经的缘故。

关于偷东西，我不能说我是受他们营造的环境所影响，因为我毕竟还是有自己的判断力的，我也知道这是不对的，之所以会融入他们，那是因为我从小就有前科。


我说过我在我奶奶面前是很乖巧的，那也是在我奶奶面前而已。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有小偷小摸的习惯，在学校看到同学有好的东西，我明明知道这样不对，我如果向奶奶要，她也一定会买给我，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总会趁人不在的时候把东西据为己有，并且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他们也从来不会怀疑到我这个成绩不太好，但乖巧听话的学生身上。


对这种偷到东西的感觉我很是满足，但我知道我奶奶对我有什么东西都一清二楚，所以我常常把偷来的都装进一个塑料袋藏在楼下墙角处挖的一个洞里。


奶奶一直对我这一行径毫不知情，所以我想，到她闭眼她应该都会觉得她的孙子是很乖很听话的吧。


我也想过要停止这种不良行为的，可是总是控制不住，感觉不偷东西就手痒似的。初一那会儿，我们班有男生学会了抽烟，我不喜欢那东西，我不理解把一股浑浊的烟雾吸进肚子里有什么可舒服的，可是看他们一个个陶醉的样子，并且上课时都忍不住把烟拿出来摸一摸，我突然觉得我偷东西的感觉跟他们是一样的，就是一种瘾。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心理有问题，我曾偷偷去网吧上网查过，但都没人能告诉我答案。


不过我想说的是，除了这个，我真的其他任何坏事都没有做过，我觉得我还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我甚至会在公交车上给老年人或是孕妇让座；看到地上有垃圾我也会主动捡起来扔垃圾桶；看到有老年人摔倒，我也会上前去扶，不会想会不会被讹；遇到问路的，我也会好好给别人指路，肯定不会让对方转一圈又回到原地……


看吧，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坏孩子。


对于偷东西这个毛病，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有好几次想要告诉奶奶，但是每次看到她对我笑，听她叫我“端端”，我就开不了口，我害怕她对我失望，说不定还会不要我，于是我决定什么都不说。


所以我的坏习惯长时间得不到制止，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一直到现在，我依旧会去偷东西，满足我心里那莫名其妙的欲望。


在这里生活了快三年，还差六个月就十八了，说不定过了十八，我就会逐渐淡化这种欲望，我希望上帝不会因为我十八岁之前的劣迹将我拒之门外，我怕我会遇不到奶奶。

（三）
这天，我刚回到旱冰场，就看见屋里三四个人凑在一起正叽叽咕咕说着什么，一见我进门，就都不说话了，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可能这些人又密谋着什么，只是不打算告诉我而已。

这样的事时有发生，他们有时候出去“办事儿”会不带上我，可能觉得我小，沉不住气，经不了事儿，出去很有可能会给他们拖后腿。

由此可见，他们很有可能又是正讨论着一个“大工程”，只是既然人家没打算让我参与，那我也不会厚着脸皮去横插一杠。再者，他们有时候谈的都是一些大活儿，我还是不太敢做的。

我跟他们嗨了一声，就直接回到自己的床铺，我想躺一会儿再去洗漱。但是我换了拖鞋躺下没多久就意识到我可能没办法躺一会儿了，好像因为有我在，他们说话不太方便，总之我背后一片安静，也不像刚刚那样叽叽咕咕了，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我很受不了这样，于是撑了个懒腰又坐起身，从床底下拖出我放着毛巾和牙刷牙膏的脸盆，打着呵欠走出门去。刚好卫生间在门外，我也没有什么偷听的嫌疑了。

就着水龙头喝了一口水包在嘴里咕噜咕噜，眼睛睁大瞪着镜子里的我，艾玛，突然觉得自己好可爱！还有一点小帅！要是奶奶在，她肯定会捧着我的脸吧唧一口，然后大叫“哎呦！我的乖孙子咧！ ”
想到这儿，我吐了嘴里的水，看了眼四周确定没人了，紧紧盯着镜子里的人，轻轻地叫道： “端…端…”

然后镜子里的人咧嘴笑着答应：“唉！”
唉完了，又觉得特别搞笑，跟个傻子似的，又冲自己翻了个白眼，快速刷了牙，抹了把脸，把水往双脚冲去，两只脚顺着水流互相搓了把脚后跟。

收拾完，我觉得自己也算是够意思了，于是毫不客气地推开门，踩着湿哒哒的塑料拖鞋吧唧吧唧就走进去了。我也没搭理他们，直接又爬上了自己的床。


照例翻了翻圣经，然后眼睛就开始有点儿睁不开了，正当我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人在拍我肩膀，我还没来得及吓一跳，就听见有人叫我名字。

“末小端。”


我睁开眼翻了个身，就看到一个瘦高个儿坐我床边看着我，灯光太暗了，我坐起身才看清楚是谁。他叫杨况，25岁还是26岁？忘了！这人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眼神特别冷，路子也特别野，旱冰场里这群人偷盗的大路子很多都是从他那儿得来的，我这么久顶多就算个小偷，大的我真没干过，所以平时也很少跟这个“大人物”有什么来往。


而现在“大人物”主动跟我说话，我很是受宠若惊，甚至有点儿诚惶诚恐。


“啊？况哥，找我有事儿啊？”


“有个活儿，中南街386号，有一家商贸，店主今天下午刚取了货款，我观察过了，他关店门的时候并没有把钱带走。”


“呃……”干嘛跟我说啊？


他仔细看了我一眼，用下巴朝刚刚那几个人的方向扬了扬。


“这次就我们四个，加你一个，五个，今晚凌晨一点，来不？”


“我啊？”我伸手指着自己，很是疑惑。


显然我们况哥看不惯我的呆萌，皱起了他英挺的眉！


“不然咧？”


“呃…那个，况哥，我就摸过包，顺过东西，您这大的，我也没干过。”我嘿嘿傻笑，试图蒙混过关。


我没干过，我还是会怕的，万一被逮了怎么办。那可是别人的地盘，虽然有一句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我也怕被大虫咬啊。平时摸个小猫小狗的，那都不是事儿，可这个我还真不太敢。


“什么事都有第一次。”


“可我…我不敢啊，这是入室吧？”要是金额再大点儿，被逮了指不定得判刑啊！
他稍微顿了一下，又看着我。


“你多大了？”


“十八了！”我坚定地说，意思是你可不能害我！我现在也不受某法保护了。


是的，咱干这行的，随时都有风险，我还是得懂点儿法的。虽然是副业，但也保不齐会在副业上摔跟头啊。


“还差半年吧？我看过你身份证。”


我去！


“那是小时候为了能读书故意改的，我早都满十八了！”


“改了整整半年？”杨况笑了起来，放在平时，我还会觉得帅哥就是不一样，微微一笑都那么撩人，可我此刻偏偏从中觉出恐怖来。


我都不敢看他，支支吾吾：“那…那都是大人改的，我哪…我哪知道啊…”


“你就说你去不去！”


“我…干不了…”好困，我想躺下睡觉了，您放过我吧！

虽然我会偷，但我也有原则啊！之前小偷小摸要是被逮了，顶多还给人家，或者被打一顿，或者在公安局受点教育。您这，被逮了可就得判刑啊！我不！


杨况也不跟我死磕了，倒是换了话题：“你这跟谁学的？在裤子里面缝个内包，你老头儿老太太啊！”


我擦！我瞬间瞪大了眼！心跳砰砰砰地加速！他怎么知道的！！


“你晾衣服时，不就看到了。”


这人会读心术吗？？


他不管我震惊的表情，继续说话，只是声音变小了。


“十万块，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可是笔巨款。”


我感觉自己手都在抖，我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我以为三年了都没人发现，没想到的是我早就成为了豺狼惦记的一块儿肉。


我咬着牙，感觉眼睛里能喷出火来！
我用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问他：“你翻过我的包？”


“我也没想到你能睡得那么香啊。”杨况笑着看我，像是在逗弄一只猫。


我气急了却不能把他怎样，这个人比我坏上百倍，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然而既然他知道了，难保其他人会不知道。


我侧头看向那些人，他们也都看着我，我瞬间就像是被围在豺狼虎豹当中的一只小肥羊，只能等着被拆解入腹。


“怎么样？”


我不想去，他这样逼我，我更不想去。可是我现在好像没有选择，我不知道如果我说不，他们会做些什么出来，最大的可能就是把我存折里的钱当做他们的补偿。


还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以前类似的活动，他们都不屑让我参加的，为什么这次反倒愿意带上我了？


然而不给我多想的时间，杨况的手居然向我腰间伸来，吓得我毛孔都张开了，无论如何我不可能让他们抢走这笔钱！
“况哥，我以前都没做过的。”我看着他，双脚蹬着床往后退，窃窃地问。我希望就算要参加我最多也只是个放风的。


“放心，一回生二回熟嘛。”很显然他并不理我这茬儿。


那我自己争取好了。


“我负责放风就可以吧？”


“不，你负责入室并且出手。”


“为什么？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根本什么都不会啊！”


“很简单，我去那家店里买过东西，他们的所有柜门和抽屉都是不上锁的，你只需要进去翻找就行，至于大门，你小丁哥会想办法。”


呵！合着什么都想好了，就等着拿我上阵了。既然这样，那我必须为自己争取我所想要的利益。


“好，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这事儿成了，我不要一分钱，我就这一个要求，我的东西你别再惦记，也保证他们别再惦记！然后我们就当不认识，我也会搬走。”只要能保证身上的存折安全，其他的我可以做最大让步。并且这件事后，我想我也没办法再安心和这群人待在一起了，我可不想身边有人随时都对我有所企图。


我坚定地看着他，像面对着一场拉锯战。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他犹豫了，而我想确定一下的时候，就听他说了一声“好”。


我看了他一眼，想要确定他是否还有阴谋，当然他要真有阴谋我也不一定看得出来，但起码我得保证自己现在的安全，看他没有进一步动作，我才稍微提了提被子。


“我可以睡了吧？”


“请便，你有五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他站起身冲我笑了笑，然后向那几个人走去。


话虽这样说，但是我想这五个小时我是没办法睡了。

（四）
差不多到十二点，那几个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穿衣走动的样子尽显贼性！

屋里其他人都睡熟了，就算有两三个惊醒的也只是懒懒地翻个身。这时候，我多想能够像他们一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啊。

可是那几个人偏偏不让我如愿，一个个贼亮的眼睛盯着我，好像今天就靠我发财了似的。特别是杨况，那眼神，简直让我汗毛直竖！

一路上黑灯瞎火的，就几根路灯一闪一闪的，一点也不亮晶晶。

真是月黑风高偷盗夜啊！

我跟在那三个人身后拖拖拉拉，而我身后跟着杨况，他就像是在提防我逃跑似的，那么烦人！

走到商贸店门口，一看就知道人家安了报警系统，我正想说看吧，没戏！回去接着睡去吧！

然而我还没开口，就看到那个小丁哥不知道拿了什么高科技玩意儿出来，对着报警系统装置一按，呵！装置上的灯熄了！

我赶紧看向杨况：“你们疯了！这样监控那边儿的人就知道了啊！！”

“放心，那边是全系统故障，他们只会认为是他们自己那边儿出了问题，我们有十分钟时间，十分钟之后系统就会修复，就看你速度了！”

“……”

“快！门开了！”我还想再说点儿什么，那边就有人来拉我了。

真是要命的怕要钱的！

正当我被人拉着送进门的时候，杨况又一把拉住了我。

“店里面有个小厨房，那儿有个后门，外面是条暗巷，出事就往那儿跑！”

然后说完这句话就立马把我推进去。

真是的！这些人是有啥毛病啊？能不能等我说句话啊！

我站在店里，拿出准备好的手电筒照了照，好家伙！全是一柜子一柜子的名酒，正中央光橡木桶都好几个！

“快点儿！”

门口传来催促的声音，我也不好再浪费时间，直接跑到收银柜那儿去，把好几个柜子都打开，就看到一些日常收银的钱，我哆哆嗦嗦地抓了几把红的装进自己的工装裤包。

可是看着这些钱也不像是什么货款啊。
我又抬头看向周围，起码得有十几二十个货柜，我哪儿来得及一个个打开来看啊！再看旁边好像还有一个仓库，这哪儿找得…

仓库！

对啊！谁会把钱放货柜啊？最有可能放钱的肯定是仓库啊！

我立马跑进去，还好仓库不算大，没一会儿就在一个货柜里找到了杨况说的货款，被装在一个手提包里，我还以为一整个包里都是钱呢，结果里面就整整齐齐放着六捆，果然是我电视剧看多了！
我拿出自己的包把钱放进去，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样，手不停抖，不停抖，毛爷爷都被我摔地上好几次。

屋外不知道哪个王八压着公鸭嗓使劲儿催我。

我也不理会，自顾自地嘴里念念叨叨着，我都忘了我当时是在背圣经还是喊奶奶，反正我那几分钟特别不正常！


以前偷东西，我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


我以为我可以很镇定，从小偷到大的，偷东西居然紧张，职业素质也太差了吧！

可是当我摸到钱的那一瞬间，我真的紧张了，手控制不住地抖！我想可能是因为这次数目大的原因，毕竟今天之前我还从来没有偷过超过五百的金额。

然而我的紧张看来是另有原因的，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居然有了女人的第六感。

当我提着装了钱的包走到一个橡木桶旁边的时候，屋外响起了打斗声，我能从门缝里看清那些不断晃动的影子。

那一刻我真的吓傻了，我就站在原地动都不能动了，心脏咚咚咚的，感觉直接从胸腔跳到了大脑上来。

这个时候不知道谁叫了一声“警察来了”，我一下子就惊醒了，想起进来的时候杨况跟我说的话，我赶紧绕过正门往除仓库外的另一个门跑去，就在我穿过厨房握紧那道后门的门把手的时候，我仅剩的一点点理智拉住了我。

我看向手里紧握的包，紧紧思考了不到三秒，便立马将它扔到了地上，然后一点不留恋地夺门而逃！

我不知道杨况他们怎么样了，但多半已经被抓了。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会怎样，事到如今，那笔钱是万万拿不得的，就算我成功逃脱了，那笔钱带在身边也只会是累赘，而一旦我被抓，这钱就会成为加重我刑罚的工具。

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当确定不会有警察追来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路边的商铺都关着门，连一家24小时店都没有。

我累得不行了，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我在路边的靠椅上坐下，不停喘着气，手还在控制不住地抖。

我都不知道明天天亮后，会发生什么。我留下了太多作案证据，我想可能明天这个城市就会有很多警察大街小巷地找我，有可能会在报纸网络上大肆宣扬，可能我末小端就这样成为了一个通缉犯……

我抱着腿坐在椅子上想了很多很多，我觉得我的脑袋都要爆炸了，我不想这样的，我想要安安稳稳过日子的，我都打算十八岁后就再也不偷东西了，就算是一个人，我也想好好活到老，活到死，然后我就可以去找我奶奶。

我抱紧了自己，手顺着胳膊往上移，我想要抓住胳膊上的十字架。

可是我胳膊上什么都没有！我瞪大了眼睛，一把撩起袖子，胳膊上只有长时间以来留下的一圈印子，而我的十字架项链没有了！我奶奶给我的项链没有了！我出门之前还在的！

我惊恐地望向来时的路，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弄丢的，也不知道如果我返回去等着我的是什么，可是我必须回去，我必须找回我的项链！

我又重新踏上那条路，沿着路面的一砖一草仔仔细细地找着，可是不管我怎么找，哪里都没有！哪里都没有！

我又不敢真的回到那家店去，这时候警察一定还在。

我觉得我快疯了，那一瞬间，汗水和眼泪不停流！不停流！死寂的夜路上只剩下我压抑的哭声，我就像鬼一样苦苦地在喉咙里嘶嚎着。

我找不到我的项链了！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一刻，我才体会到什么是孤独，有一种从此一无所有的痛感。

蹲在路边，无助的痛哭，脑子里一片空白。


现在我才明白，我从来没有读懂过那本圣经，我根本就读不懂，因为上帝从来没有看见过我，我从来不是他的子民。


像我这样一个过街老鼠般的窃贼，又怎么可能成为上帝的子民呢？而我还奢望着可以去天堂。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感觉天都要蒙蒙亮了，可是我抬头透过眼泪看到的仍然是一片漆黑。

“嘿！你没事儿吧？”


一个声音响起，我寻着声音看过去，只看到一辆车停在不远处，一个男人透过车窗看着我。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他见我看着他也不说话，继续问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什么人，我没想到，这么晚了居然还会有人跟我一样在外面晃荡，当然他肯定不会是因为偷盗才出来的。至少他车轮上的四个圈证明了他不可能和我一样。


“怎么了？有什么困难吗？”说着，他就要下车来。


我没想到这个人这么主动，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好心过头了还是看出我什么来了，我立马站起身充满戒备。


他很快走到我面前来，仔细盯着我的脸，我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低着头依旧保持沉默。


“哭了？你多大了？离家出走了吗？”


这个人是有多爱管闲事啊，我不想多理他，转身准备走开。


他却一把拉住我！


“唉！你家住哪儿啊？我们送你回去吧！”


我想说不用，但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只见车后座的窗户降下来，一个男人从车里看过来。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只觉得他一直盯着我，死死盯着我！心虚的感觉让我后背发凉。


“上车吧！”男人简短得说道，语气还算温和。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刚刚那个热情男已经把我拉上了车。


我贴着车门僵直了身子，车里的香味让我很不自在，旁边那个看着很严肃的男人什么话也不说，就只是看着我，这让我更加紧张起来。


而他们也不问我住哪儿就直接发动了车子。虽然凭我的经验看来，他们不像是坏人，但这么莫名其妙地就把我带走，也太不正常了！如果他们知道我刚刚做了什么事，怕是直接就把车开向警局了。


我也不管他们要带我去哪儿，现在对我来说，只要不是警局，去哪儿都无所谓，我什么都没有了，也不怕再失去什么了。


我看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房屋，手在裤缝处神经性地摩挲着，然而也就是这一动作让我浑身僵住了！


裤包里摸起来硬邦邦的触感，让我想起来我包里还揣着一大把钱！是我在收银柜抽屉里抓来的钱！


安静的车厢里，我只能听到自己杂乱的心跳声。而车外闪过的是那家商贸店，门口停着警车，人影攒动。


我微不可察地低了低头，只听热情男嘀嘀咕咕着：“被偷了吗？最近盗窃案还真多。”

（五）
车子往一个我不认识的小区里开去，最后直接进入里面一栋别墅旁的车库里。


我看他们俩都下了车，我也跟着推开车门。


热情男招呼我跟他们走，而我没说什么就真的跟他们走了，反正我现在也的确是没地方可去了，我不知道旱冰场安不安全，会不会有警察，如果杨况他们把我供出来，我回去就只有被抓了。


我不想坐牢。


那我现在只能跟着他们，看这样子，他们至少不会把我卖了吧。


出了那道小门，就直接是一个小庭院儿，摆着休闲用的桌椅，旁边趴着一只黑贝。


我去！黑贝！警犬啊！这要是在警局里待着的，它现在看到我这个贼，一定会立马扑上来的！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庆幸这不是警局，那大黑贝就直接站起来了，还龇嘴獠牙地盯着我！


我走在后面，他们俩都没注意到我，我简直不敢看那只狗了，步子一步比一步迈得大，我就想赶快和他们走在一起，至少让我和那个热情男走在一起吧！我都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我怎么就开始信任这个人了，但是不管怎样，只要别让这只狗挨近我就好！


但总是事与愿违。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快走的样子太过猥琐，尽显我贼的本性了，总之，那只狗从站立变成向我踱步而来，最后直接跑起来了！嘴里还不停吼叫着！那声音怕是周围几栋楼都能听见！


而我真的是吓傻了！见它跑来，我也开始跑，嘴里哇哇地叫着，直到我躲在热情男怀里，还抓着他的衣服跳着脚乱叫！要是被这玩意儿咬一口，我真的不用活了！


我觉得我又要哭了，今天可真是我的灾难日！


正当我感觉那狗真的快咬上我，我真的快要崩溃了的时候，耳边及时响起一声淡淡的命令。


“定！”


然后吼叫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热情男温和的声音。


“没事了，黑战可能因为不认识你，所以一下有点激动，他不会乱咬人的！”


什么黑站白站的！我可不认为它那仅仅是激动，它刚刚那表情我可看得清清楚楚！简直就是凶神恶煞！恨不得把我撕了嚼烂吞了！


见我还是一副害怕的样子，热情男又耐心地说：“你看，它现在也不扑你了。黑战很听厉严的话，只要厉严说了‘定’，没有允许它是不会动的。”


我抬起头看过去，果然看见那只黑贝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是我感觉它还是一直盯着我，并且眼神十分不善！


还没等我多看一眼，就突然被人拉住了胳膊！


“先进去吧！”


我站在门口惊慌地看着发话的人，这是我听这个男人说的第三句话，语气都还好，但总给人一种不好亲近的感觉。


他比我高好多，我只能抬头看他，可是我一抬头就发现他也看着我，我来不及看他的眼神，连忙不自在地低下头。

我跟着他们走进客厅，不自觉地贴在热情男身边，陌生的环境总会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我觉得自己跟这里简直格格不入，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放了。


热情男拿了双拖鞋给我换上又招呼我坐下，我也只是紧挨着他坐，并且试图用他的身子挡住那个厉严的视线。


我也不清楚在怕什么。


热情男也看出我的不自在，拿了杯水给我后就主动跟我说话，问我多大，叫什么，家住哪里，在哪个学校上学，是不是跟父母闹别扭了，是不是离家出走了，需不需要他们帮我联系父母，或者送我回去……


我坐在他旁边，手捏着裤缝，心里还是担心着包里的这些钱。


听他问的一连串的问题，都是我没办法回答的，我也不认识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于是我撒了个谎。


我说我叫张扬，这是以前和奶奶住在一起时，隔壁家小孩儿的名字。年龄嘛，我觉得没啥好隐瞒的，直接说我十七。至于其他的问题我一律保持沉默。


我没有家，没有父母，也没在上学，这些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如今他们认定我是因为和父母吵架而离家出走，那我也就将错就错了。


热情男见问不出什么，也只当我还不信任他们，于是告诉我他叫苏航，并介绍了厉严，我才知道是俨然的俨，不是严厉的严。


苏航很简单地说了姓名年龄，他们俩都比我大了近十岁。


至于其他，比如工作什么的，他也没怎么说。


整个过程，我感觉那个厉俨都一直用一种审视的眼光打量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怀疑我什么了，但也许只是我自己做贼心虚而已。


我知道他在看我，但是我不敢看他，这个人让我很紧张。


可能看我也不打算说什么了，厉俨直接开口：“去洗澡？”


我惊慌了，我不喜欢在外面洗澡，更别说是别人的家里了。


我搓着沙发边，艰难地说：“那个…我不用…我在家洗过了…我…”


他像是没听出我的慌乱，只是安排道：“洗个澡，再去睡一觉。”


“睡觉？”


我看着窗外的天，这都蒙蒙亮了，还睡什么觉啊。


“是这样，昨晚我们有聚会，一直闹到很晚才回来，这不是就遇到你了吗？玩儿了个通宵，今天白天怕是要睡半天了，我看你也是一夜没睡，又哭过，要不洗个澡先在这儿好好休息一下。最后你还是得告诉我们你家在哪儿才行，休息好了我们还是要送你回家吧。你这样离家出走，你父母该担心了。”


苏航颇为耐心地跟我解释。


“呃…我洗把脸在这儿靠一下就行。”


我想努力表达我的意愿，但是某人根本不听。


“浴室外柜子里有新的浴巾和内裤，我先上去了。”


这话显然不是说给我听的，我无奈地看向苏航，而苏航并没有看我，直接说了声好。

于是我很不情愿地被推进浴室。


看着这干净宽敞的地方，真的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是那么大，我就算是几十年后也不可能住进这样的房子。


我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和身边的环境显得那样格格不入，果然，老鼠就应该生活在老鼠洞里。


我随便用水冲了一下，也没用那些看起来就很贵的沐浴液什么的。


换了内裤，但是拿着换下来的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洗了也干不了，不洗难道我就这样揣身上？正当我苦恼的时候，门外响起苏航的声音。


“张扬，换下来的可以先洗了，盥洗台上有洗液，待会儿用快干机，衣服一会儿就干了。”


张扬…哦，我叫张扬…


“哦，知道了。”


等我洗完，苏航又帮我弄干挂起来。


“还是先晾一下，你走的时候记得拿就行。”


“好。”


“走吧，去睡会儿，我也累得够呛，厉俨怕是都睡着了。”


“不好意思了啊，麻烦你了。”我生涩地说着道谢的话，说完了都觉得有点儿不符合我的人设。


“不用谢。说真的，一开始我还没看到你呢，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么晚了还会有人在外面走动，况且那条街平时也就没什么人。还是厉俨那家伙看到你了，让我下车问问你呢。”


“你别看他一副淡然的样子，其实他心里很暖的，他对他弟弟好得没话说，真是宠得没边了，所以可能看到你会觉得很亲切吧。”


亲切？


“哦，对了，你今年十七吧？这样算起来你应该跟他弟弟一样大。”


“他弟弟？”我疑惑道。


“嗯，他有个弟弟…“说着，他已经把我带到一间房间门口。


”好了，你先在这屋睡会儿吧，中午吃完饭我送你回去，到时你得告诉我你家住哪儿！我先去睡了。”


说完他就帮我带上门走了。

这两人也是放心，就这么放我一个陌生人在家里…


我也没心思细想，随便在房间里看了看，最后决定就在床边的沙发上眯会儿好了。


其实我更想看看电视，不知道新闻上会不会播昨天的事，可是我又不敢看。


房间里拉着厚重的窗帘，现在一个人躺在黑暗里，之前的孤独感又开始一点点苏醒。


我睡不着，摸着自己已经空荡荡的胳膊，脑子里一团麻。


我想奶奶，想那条项链，想那本圣经…想了很多很多，甚至关于我的小时候，我都想了一遍，唯独没有想昨天晚上，我真的不敢想。


装钱的包上有我的指纹，我的项链也可能丢在那家店里了。说不定等我出了这里走上街，就会有警察冲出来抓我。


我不想坐牢。


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我重新坐起来，感觉有点想上厕所，于是又出了房门。


可是当我站在马桶前时，又怎么都尿不出来，没有一点感觉了。


我又神经兮兮地走出卫生间，真的觉得我快不正常了。


回房间的路上，我无意间看到一间虚掩着门的房间，被好奇心促使着，我习惯性地东张西望了一下，确定没人了，轻轻地推开房门。


看来这儿是书房，迎面看到的是一整面墙的书柜，密密麻麻地全是书。我不自觉地走上前，看到里面有一个相框，是几个穿着警服的人。


而当我仔细看下去，其中两个男人很面熟，他们今天一个对我温柔热情，一个一直用淡淡的眼神看我，在警服的衬托下，他们和我刚刚见过的样子有些区别，但我肯定，这就是他们俩！


警服！


他们是警察…


我就像是当场被一桶冰水淋了全身，骤然间浑身冰凉！


我现在在两个警察家里！


我是一个贼！刚刚犯案逃逸的贼！身上还揣着赃款的贼！而我这个贼现在正和两个警察呆在同一个屋檐下！


这个认知简直让我如坠冰窖！


我忘了我是怎么跑出那个房间，跑出那个房子，甚至跑出那个小区的，我只觉得身后犹如洪水猛兽侵来，我再不跑，等待我的就只有死亡，或许是比死亡更让我害怕的东西。


坐牢。


我真的不想坐牢。


直到回身看不到那座楼群了，我才慢慢停下脚步，只是心跳还是不停加快，手颤抖得难以自控，花了很长时间才把自己的脸藏进衣帽里。


我甚至想把自己整个人缩小再缩小，让末小端这个人凭空消失了多好。

（六）
我没地方去，还得时时刻刻担心会被警察抓走，身上的钱我也是一分都不敢用。


说也奇怪，以前偷的钱我都立马转换成实物了，而这次却是怎么都不敢花。


我也想过我要不要去自首，可是想着想着心底里那份侥幸就开始蔓延滋生。我无法预料我被抓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境地，我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所以不会有人为我担心，为我跟警方周旋疏通关系，为我争取最好的结果。像我这样的人，一被抓就只有坐牢。


我还没有成年，还没有满十八岁，虽然自从奶奶走后我就没有过过生日了，可是每到那一天，我都会默默许一个愿，虽然许来许去无非就是可以去天堂找我奶奶，但我每次都是怀着无比虔诚的心。


只是，恐怕这次之后，无论我多么虔诚，这个愿望都是没办法实现的了。


说不定，其实在很早很早以前，早在我一开始偷窃成性的时候，我就已经被拒之门外了。


我是可怜的，可是有句话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也是可恨的，所以我是活该的。


最后我还是回到了旱冰场，因为我无处可去。


门口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警察，而是静悄悄的，就像每天我工作回家时一样。


旱冰场的人可能知道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总之他们像平常一样和我打招呼，又像平常一样各做各的。


只是杨况他们的床是空的，和他们走之前一样凌乱。


我在床上躺了两天，没去工作，也没去偷东西，那本圣经也一直被我压在枕头下。


我也没去自首，我不知道我在等着什么，或许是等着雨过天晴，我可以躲过这一劫，又或许是等着警察找到这里，在我手腕带上手铐将我押走。


后面那个场景，我想过很多遍，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我翻来覆去地想，想着想着慢慢的居然也没那么害怕了，只是我一直紧紧盯着门口，害得每一个进出的人都以为我中了邪。

而当第三天，门口出现两个穿着普通的人，拿出证件说他们是警察的时候，我已经说不出我到底是紧张还是松一口气了。


这两个人只稍稍在屋子里扫视一圈，就将目光锁定在我身上。


当他们看向我的那一瞬间，我匆忙低下了头，努力掩饰自己惊慌的表情。我想到了会有警察找到我，但我没想到来的会是他们俩，我前不久才被他们带回自己家照顾，然后惊慌失措地逃跑。


莫名其妙的，我没办法在这样的境地下面对这两个曾经帮助过我的人。


甚至说不出为什么，比起苏航来，我更没办法面对厉俨，他的眼神会让我感觉无地自容。


当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头简直快要埋在前胸了，被子在我手里近乎捏烂。


厉俨站在我床边，拿出一张照片伸向我。


“这是你吗？张扬，还是末小端？”


我埋着头不说话，只是比起之前还算温和的语气，这突然冷冽的声音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才意识到我是怕他的。


他没有听见我的回应，于是蛮横地捏住我的脸迫使我抬头，我咬着牙无力反抗，只是抬头的那一瞬间闭上了眼睛，我不想看到他，不想看到他鄙夷的眼神。


厉俨见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在我下巴狠狠捏了一把，然后松开手，随后响起他略带狠厉的声音。


“睁眼！这是你的吧！”


我眯缝着眼看去，只见一道银色在我眼前一晃一晃的。


只需要一瞥，我便能认出那是什么，是我的项链！奶奶给我的项链！


我骤然间瞪大了眼，伸出手想去抢，但是厉俨的动作比我快得多，他立马收回手，项链重新落入他的裤包。


他没再理我，像是确定了什么，站起来对旁边的苏航说：“带走！”


我转眼看着苏航，我想跟他说，我可以跟你们走，但可不可以把项链还我，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神是有多么可怜，可是这次连待我热情，笑容和煦的苏航也是面无表情了。


他走上前把我拉了起来，然后拿出手铐把我的双手铐住，最后脱下自己的外套盖住了我的手。


我可以感觉到手腕上的冰凉，那种感觉可以一点点凉透我的全身。


还没等我迈出步子，厉俨一步跨过来夺过盖住我双手的衣服，我看着自己被拷在一起的双手，仿佛我的罪行就这样赤裸裸地昭告着天下。


“厉俨，你干什么？”


“带出去！”


“你这样是不合规矩的！”


“我说带出去！”


“你…”


我无言地听着他俩的对话，其实我都无所谓，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争取什么都是无用的，我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屋里那些曾经朝夕相处，此刻漠然看我的人，真的让我很难受。


最后苏航拗不过厉俨，还是就这样将我带走了。

走到门口，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立马站住了，我回头就看到厉俨面无表情的脸，他肯定以为我又有什么坏心思了。


我又转身看向苏航，说了这些天以来第一句话。


“我床垫下面，用报纸包好的，是那天在那家店里偷来的钱。”


苏航听我说完便看向厉俨，厉俨直接又去翻我的床铺，枕头床单都被他翻乱了，我看到我的圣经露了出来，我想上去把它放好，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动。


厉俨拿着钱冲苏航扬了扬，示意他带我出去。


当我走到门口，上了楼梯，快要走到街道上的时候，我还是紧张了，说不在乎其实是假的，我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是把我扒光了扔人群中一样。


就算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可我还是会难堪。


当外面第一束阳光照过来的时候，我紧张地低了头，闭了眼睛，就当我掩耳盗铃好了，我看不见他们，他们也不会看见我吧。


可是眼睛里的红提醒我，我丑陋的样子依旧暴露在阳光下，马上就要暴露在众人眼中。


而就在这时，我头上一重，眼前一片漆黑，阳光被重新遮住了。


黑暗中我睁开眼睛，只能看到脚下的楼梯，我的整个脸都被遮挡在阴影下。


不管这个人是谁，我都由衷感谢他，护住了我最后一点尊严。

在看的亲们吱一声吧，感觉好冷清，没动力了啊

（七）
到了警局，厉俨和苏航直接把我带进一间办公室，我不知道警局里处理犯人问题是要走些什么样的程序，但是一开始就把犯人带进办公室，这应该是不合适的吧。


不过合不合适也不是我说了算，我只能跟着他们走。


进了办公室，苏航直接关上了门，我看着他们那两张面无表情的脸，心里有点发怵。警局里警察滥用私刑，严刑逼供，这我是知道的，可我没想到他们也会做这样的事，况且我也没有狡辩，也不是不认罪，他们问什么我都会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我不是都主动把钱拿出来了吗？为什么都不问我什么就要对我用刑了啊？


我就一个人在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越想越觉得害怕，我以为之前好歹跟他们相处了有大半天了，我们也算是认识了，也不至于这样对我吧，可是看眼下的情形，他们怕是不会“顾念私情”的。


我的手被铐着，我也不敢离他们太近，就连苏航也让我觉得害怕了，我只能背靠着门边的墙，学着电视里那些被抓的犯人一样，蹲在地上努力让自己缩小缩小再缩小。


厉俨靠着办公桌，眼睛直直地瞪着我，我能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从那天淡淡的温和到现在的冷漠甚至带着愤怒，让我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控制不住地扑上来将我撕碎！


被他这样盯着，我都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看，好像往哪儿看都是错。


我对于他们来说，应该也只能算是个陌生人，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生气，还是当警察的理所应当就是这样嫉恶如仇？


我只能低着头，盯着地板，如果可以我好想把这地板盯穿了，盯出一个大坑来，这样我就可以钻进去了。


正当我以为厉俨会反过来把我头顶盯出个大坑来的时候，他开口了。


“为什么偷？”


为什么？是问我为什么偷那家商贸还是问我为什么会有偷的行为？


如果是前者，我说我是被威胁的，他们会相信吗？因为要保护我的钱，所以我去偷别人的钱，这说出来他们会信吗？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我们只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而且我还在那短短的时间里欺骗了他们，所以我和他们之间应该是不存在信任这一说的。


而如果是后者，后者…好吧，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如果硬要给一个解释，我只能说我有病，但我不承认我品行有问题，就算没人相信，就算连上帝都不相信，我也不承认我是个品行有问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