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皇权(古风父子)

手贱开坑!

楼主 qingguzhai  发布于 2014-09-28 22:05:00 +0800 CST  
(一)郑伯克段于鄢
“陛下,江南水患,还是应先行赈灾,再追究工部责任。”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那帮子官员,连河工修缮的款项都贪污了去,不调查清楚,要是赈灾款也别他们二一添作五,岂不是更糟糕了吗?”


“凡是都有个轻重缓急,洪水来了,不先救人,却要调查工事,岂不是本末倒置?”


“你这样拦着调查,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哼,你污蔑我……”


盛夏的宫殿,四角放着冰盆,却不见凉爽。两拨大臣吵得面红耳赤,到了最后,从绣墩上跳起来,吐沫星子横飞。


皇帝照例是半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听着,等他们扯皮够了才说话。


左上方的绣墩却是空的,皇帝瞟了一眼,终于开口道:“太子,还没来吗?”


整个御书房瞬间凝滞,事关太子,谁也不敢说话。一旁的太监总管小声道:“已经去请了。”


皇帝倒未动怒,示意大臣们继续扯皮。书房内很快就吵吵个不停。


一个小太监快步上前,跪在一畔,低声道:“陛下,太子殿下和齐王殿下……”


“怎么了?”


“他们打起来了。”


这次的沉默比上次更加彻底,小太监跪在地上惊恐万状,心中懊恼要死,怎么偏偏今日是他值班?


“怎么回事?”皇帝的口气不紧不慢,却丝毫不带感情。


小太监不敢耽搁,忙道:“回陛下。方才太子殿下进宫遇到了齐王殿下,太子就问他为何要打伤太子长史秦大人。两人语言不和,就……就……”


“谁先动手?”


“是……是齐王,不过被太子避过了。”


“齐王为何要打秦大人?”


“听……听说秦大人和齐王赛马,赢了齐王两场,言语嚣张,齐王就教训了他。”


皇帝没再说话,整个书房静得瘆人。刚才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大臣们也都渐渐不安起来。皇帝伸出手慢慢拨弄茶杯,猛地摔在地上。


一众大臣被惊得站起来,不知该不该下跪。皇帝已经发话,“太子,齐王各杖二十。你们继续。”


这次的争论声明显小了许多,并且多了伴奏。


偏殿处断断续续传来板子击在肉上的声音,很快又传来齐王的呻吟喊叫声,倒是太子,一声不吭。


二十杖很快打完,侍卫举着廷杖前来复命。不过打两位皇子,侍卫们还不敢用打板子,只用的是檀木小板。


皇帝叫两人在偏殿跪候,侍卫退了出去。


大臣们都个个不安,讨论也不如刚才激烈。最后皇帝拍板定案时,反对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处理完政事,已经是黄昏时分,宫里开始掌灯了。用过饭,又将一应灾情奏着批阅,皇帝才慢悠悠地到了偏殿。


被罚的两人都跪在殿上,太子倒跪得笔直,齐王半撑着身子,跪得东倒西歪。


皇帝上前,猛地踹了一脚,“你这是罚跪?”


“父皇。”齐王吓了一跳,急忙跪好。“儿臣知错了。”他抬头,皇帝这才看清,原本眉目清秀的儿子,此刻鼻青脸肿,嘴角有血迹。


皇帝猛地一皱眉头,有些怒气地看了太子一眼。太子倒是神定气闲,向皇帝叩了头,抿着嘴角跪得挺直。脸上没有伤,只袍脚处有些灰尘。


太子自小弓马娴熟,十个齐王也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要比察言观色,乖巧撒娇,自然还是齐王娴熟些。他偷偷看到父皇的脸色,越发地叫疼,告太子的状。


太子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一语不发。


皇帝道:“李钧冲撞太子,闭门思过三个月。下去。”


齐王没想到是这个结果,自然不依,大声道:“父皇,孩儿不服。”


“他是太子。”


不是兄长,是太子。


昏暗的灯光下,齐王仰着头,见到父亲冷硬的侧脸。冷风从偏殿外灌进来,在这夏日里也叫他生出一身的冷汗。偏殿屋顶十分的高,尤其是跪着时。李钧愣了一愣,觉得整个房间的气氛压抑而厚重,连父亲也不是平日的摸样。他终是不敢再分辨,怒瞪了太子一眼,一瘸一拐地出了偏殿。


皇帝背着手,在殿上踱步,许久才叫太监添灯。纵然是夏日酷热,也只在角落里放了两个冰盆。


太子跪了许久,并不觉太难熬。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一点都不硌,就是热得难受。他知道皇帝膝盖不好,受不得凉,也不敢叫苦,领口渗出汗来。


敢叫苦的是齐王,从来都不是他。


皇帝走了两圈,才坐定,就着烛光批阅奏折。


近来多事,先是年前北方雪灾,冻死不少春苗。本指着江南富庶地区收了稻子补充国库,谁知全叫水给冲走了。西南蛮子不安定,战事吃紧,处处都要用钱,处处都要劳心。这些太子都知道,他也正为这些事情烦恼,所以撞上齐王,才压不住火气。纵然每次和齐王对上,总是自己吃亏多谢,也先打痛快了再说。


可他终究不敢对齐王怎么样。齐王盛宠在身,母亲是当朝皇后,又是父皇心爱的儿子,自小就无法无天。纵然太子知道,齐王笼络朝臣;纵然太子知道齐王背地里敛财无数,纵然太子知道,齐王意在那把位子,可是他能够做什么呢?


他什么都不能做,非但不能做,还要韬光养晦,战战兢兢。他不敢私下结交大臣,不敢妄论朝政,不敢对齐王出手——他不是怕了齐王,而是怕皇帝偏心

楼主 qingguzhai  发布于 2014-09-28 22:38:00 +0800 CST  
想到这里,太子下意识地挺着背脊,去看一旁的八角莲花滴漏。皇帝已经看了一个时辰的奏折。


皇后娘娘打发人来问。今天是初十,每逢一、五、十的日子,皇帝总是要去皇后哪里。


“不了,去回皇后,朕今夜就不过去,让她自行歇息,别累着了。”皇帝揉了揉额角,愈发觉得疲惫,索性丢开奏章,对自己的长子挥挥手。


太子下意识地绷紧身子,却又感到一丝轻松,总比一直跪着好。他站起身,到多宝阁前,取出一个藤杖,跪到皇帝身畔,举过头顶。


皇帝没有接,靠在榻上,慢慢阖上眼睛,脸上线条冷硬如刀锋。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皇帝忽然开口。


太子愣了一愣,接口道:“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


这是《春秋》里的一篇文章,太子自是倒背如流,也没什么停顿。他少年时每日都要被皇帝抽查功课,稍一磕绊便是一棍。倒是做了太子之后,皇帝考问的少了,说太子当有识人治世之才,不拘于文章。


“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背到这里,太子忽然颤抖一下,脸色渐渐惨白。


这段话是说:共叔段不遵守做弟弟的本分,所以不说他是弟弟;兄弟俩如同两个国君一样争斗,所以用“克”字;称庄公为“郑伯”,是讥讽他对弟弟失教;赶走共叔段是出于郑庄公的本意,不写共叔段自己出奔,隐含责难郑伯逼走共叔段的意思。


庄公与共叔段是兄弟,庄公即位,做弟弟的不服哥哥。庄公设计并故意纵容其弟与其母,其弟越发骄纵,欲夺国君之位,庄公便以此讨伐共叔段。


冷汗顺着太子脸颊一滴一滴落下。


难道是父皇心疑他故意纵容齐王,叫齐王心生骄纵,再一局举除掉?


“怎么不背了?”


一道藤杖砸下来,一下就叫太子冷汗叠出。刚才的二十杖虽然侍卫防水,也挨得不轻。太子身子前倾,又很快跪好,瞥了父亲一眼,想要服软,却一股气徒冲上来,道:“父皇是心疑儿臣吗?”声音不大,却满是质疑。


皇帝徒地睁开眼,精光四射。


太子被那目光一刺,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吓得伏在地上,道:“儿臣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皇帝轻轻一笑,却是说不出的冷漠。


太子额头触地,冷汗涔涔,一动不敢动。“儿臣一时糊涂,求父皇恕罪。”


这样的情形自他少年时便常有。那时的他年少气盛,纵然被父亲罚得再重,也极少服气。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越来越诚惶诚恐,越来越战战兢兢了呢?


他的父亲那时还是藩王,他只是世子,可是如今,两人除却父子关系,还是君臣。他敬畏的不只是父亲,更是敬畏那个位置。自古被废的太子,最好的结局也是流放,更不用说囚禁冷宫,抄家灭祖了。


他不是一个人,整个东宫都在他肩上。


“你觉得朕冤枉了你吗?”


“儿臣不敢。儿臣从未生出这样的心思。”太子道。他不是不讨厌齐王,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纵然两人自出生后就一直不对盘。只要他今后乖乖进番,自己也不会为难他。只要他今后乖乖的……


皇帝站起身子,走到太子身后,狠狠一杖砸下。


太子自皇帝站起来,就绷紧身子,但这一下还是让他闷哼一声,痛到骨髓里。“儿臣知错。”


皇帝手上没有停顿,太子还没缓过劲儿来,第二杖就破风而至。他将呻吟声咽进去,双臂乘着身子,一串汗水滴落,格外狼狈。


一连十杖,没有半分间隙,全都砸在一个地方。细白的绢裤被血迹晕染,太子甚至感到血丝流到了膝盖处。


“儿臣……儿臣知错。”


藤杖停止,痛苦却如波浪一般冲击过来。太子喘着粗气,两只腿抖个不停,声音也带着颤抖。
“那就是朕冤枉你了。”


皇帝的声音很淡,太子反倒不敢接话。身前的地毯已被汗水打湿,合该换新的了。他猛一抬头,大约是起身太猛,眼前一阵眩晕。“儿子从未对二弟起过心思。”


他的声音带了一丝倔强,皇帝已经好久没听到过了。皇帝嘴角弯了弯,又是十下藤杖,比刚才那十下更狠更急。


太子刚刚支起身子,猝不及防下差点栽下,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躲开。身后的皮肉裂开,浸湿了绢裤,藤杖打上去闷闷的。


十下过去,太子已经似水中捞出一般了。


“你虽没有这样的心思,但你做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帝忽然叹口气,道:“峥儿,你是太子,是储君。你得到全天下最大的权利,同时也要失去许多许多东西。”


太子一愣,扭头看向父亲。却见皇帝背着着他,背影十分孤寂。

楼主 qingguzhai  发布于 2014-09-29 16:41:00 +0800 CST  
(二)捧杀
一队马队在京城最大的酒楼凤菸楼停下。


一个二十来岁的青衣公子偏腿下马,满面风霜,双目尽是血丝。


“殿下,咱们不入宫么?您已经晚了两日,圣上怕是要怪罪。”一旁侍卫小声说道。


青衣公子面色极冷,淡淡道:“已经迟了两日,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兄弟们连日辛苦,先吃饭吧。再说,一进宫,再出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侍卫也极是疲倦,他们一行七人,十四匹马,连赶了近半月的路,才到京城。就是有驿站也不敢歇息,只在马累及的时候才稍作停留。


吃过饭,青衣公子未立即起身,而是叫人将马带回去。“留下两匹就好。晋明,一会儿随我入宫。”


刚刚那个侍卫躬身称是。


青衣公子又坐了片刻,目光落在街上,许久叹道:“这京城竟变化这样大。”


晋明低声道:“七年未归,总是有些变化。”他顿了一顿,又道:“殿下不回王府么?世子还在府中,要不要……殿下也要回去梳洗一下。”


“不必。咱们奉召入京,若是先回府,岂不是大不敬之罪?叫他们先回去好了。”


世子,他都多少年没见峥儿了?他走时峥儿才刚刚满月吧。今次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带走。


青衣公子拨转着茶碗,陷入沉思。


一个仆从打扮的男子上了楼,喊道:“楼下的两匹红色宝马是谁的?一匹头上有缕白毛。”


晋明一愣,那不正是他们的坐骑吗?他看一眼青衣公子,那公子对他点了点头,晋明扬声道:“是我们的马,阁下有何见教?”


男子斜睨着大量晋明,目光甚至无礼。见晋明和青衣公子都衣着普通,脸上更是傲慢。“没什么,我们家公子看上了你的马,报个价吧。”


“不卖。”笑话,那匹马可是殿下最心爱的,就算是急着上京,也从不太过驱使,怕那马累着了。


男子大概没想过晋明会出言拒绝,立刻摔下脸来。“这事可由不得你们做主,你卖也得卖,不卖,哼哼……还是给自己留些脸面的好。”


晋明大怒,“你还要强抢不成?”


男子不再说话,向楼下吆喝一声,立刻便听到马声嘶鸣。


就连青衣公子也沉下脸,低声道:“你下去看看。”


晋明得了允许大声答应一声,快步走到男子跟前,老鹰提小鸡般揪着他下了楼。


青衣公子也被搅扰了没了兴致,看看天色,也跟着下了楼。


“你们做什么?”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却见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蹬蹬蹬地走了过来,唇红齿白,锦衣玉带,绝不似寻常人家的孩子。他长得倒颇为白净,只是一脸跋扈,话音未落,手上的皮鞭便兜头向晋明抽去。看样子男孩练过武,手上劲道不小,这一鞭下去非皮开肉绽不可。


晋明从不与小孩子计较,轻巧避开,喝得:“谁家的孩子,这般无礼?你家大人在哪?”


那孩子未得手,面色涨红,只挥舞着皮鞭,都被晋明躲过。


青衣公子皱眉不语,余光一转,见大堂宾客掌柜都缩头不出。这里是京城最有名望的酒楼,老板颇有背景。连他都不敢出来阻拦,看来这个孩子有些来头。他不欲时辰,说道:“晋明,走吧。”


晋明答应一声,将男子往地上一掷,跟在青衣公子身后。


“给我拦住他们。”


男孩子叫喊一声,从楼外又涌进七八个武士。那些人哪里是晋明的对手,很快横七竖八地躺在一旁。


男孩有些吃惊,不敢去惹晋明,却绕道青衣公子的身后。


青衣公子也不转身,背着身子就抢过鞭梢,将男孩提了过来。男孩仍不老实,不住谩骂,连踢了青衣公子好几脚。


青衣公子正要将他丢开,男孩子喊道:“你放开我,我是燕王世子,你们殴打皇室,我叫皇爷爷抄你们的九族。”


晋明脸上的表情甚是精彩,张大的嘴巴许久才合上。我的乖乖,幸亏刚才没说他缺少家教,那样岂不是连殿下也骂进去了?


青衣公子的手臂一滞,道:“你是谁?”


“我是李俞铮,我爹是燕王李骥。你快放了我,否则我叫我爹杀你的头。”


晋明脸皮抽搐,将脸扭到一旁,几乎快岔气了。


脚步声响起,一队人马闯进酒楼。“哪个不长眼的敢得罪世子?老子要他好看……”


声音戛然而止,来人的脸似被冻住。剩余人见到李俞铮被一个青衣男子夹在腋下,都纷纷喝骂起来。


为首那人大喝一声:“闭嘴。”自己却噗通一声跪下了。想要张嘴,李骥却摇了摇手,将李俞铮放下。


李俞铮虽被放下,双手却被剪在背后,急忙叫道:“安叔救我。”


地上的晋安使眼色使得眼皮子都要抽搐了,奈何李俞铮仍是不懂。


李骥一只手扳过李俞铮的脸,细细打量。


男孩的眉眼长得很好,就是鼻根狭而长,五官棱角分明,显得很是桀骜固执,但下唇略厚,嘴角上翘,配上柔和的眉眼,恰恰掩去了那份偏执。如果没有脸上怒色,竟还有些温厚的感觉。


李骥静静看他,欣喜与失望,连他自己也说不出那种情绪更加激烈一些。


这便是他的嫡长子!

楼主 qingguzhai  发布于 2014-09-30 00:18:00 +0800 CST  
李骥脑中依稀出现一个嘴边带笑的少女,一时有些怅然。


李俞铮起初还气氛喝骂,渐渐眼中泛起一丝狐疑。他转了转眼珠,又看看一脸恭敬的晋安,就连太子都不能让晋安服气。李俞铮迟疑道:“你是……燕王府的人?”


李骥没有说话,心中却暗暗点头,能够从晋安的态度推测出他大致身份,倒也不笨。他忽然松开了李俞铮,李俞铮站立不稳,晋安急忙接住。


“我要入宫。”李骥不再浪费时间,和晋明飞快离开。


皇帝没有在宫中,而是到了北郊的行宫。


“那日走水,严重么?父皇没受到惊吓吧?”


得了燕王的银票,小太监就格外卖力起来。“那倒没有,陛下本来就在行宫避暑。不过火势太大,宫殿毁坏不少,陛下便下旨重修。”


李骥微微一笑。看来连宫中太监也所知甚少,那日走水是不错,起因却不是德政殿太监偷懒,而是天上旱雷劈了房屋,才燃起火势。皇帝人在行宫养病,听到消息后吐了口血,以为做了什么事惹来天怒。


知情的人都消失不见,连带钦天监里的官员也杀了一批。听闻皇帝自己不顾病中,在祖宗灵位前谢罪,又受了凉,所以才病情加重。


北郊行宫环山靠水,格外幽静清凉。屋内四角都放着冰盆,更显凉爽。


李骥在屋内跪下,水磨的青石砖光可鉴人,不一会儿就透出一股寒气。他的膝盖不好,老毛病了,阴天下雨总是隐隐地疼痛,总感觉冷风渗着骨头缝里钻。


他记得那时常惹父皇生气,不论是泥土地还是石子路,说下跪就得下跪,两条膝盖时常青紫。便叫了宫人做了两个棉质护膝,被父皇发现,深秋的夜里挽着裤腿跪在屋外的石子路上,跪了整整一夜。地上的苔藓都结了霜,两条一点知觉都没有,大约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吧。


那时年轻得紧,也不知好好保养,倒弄得越来越严重。


皇帝在里间,太子在榻前侍疾,偶尔能听见两人的说话声。他大约能想到太子说什么,总归不是好话。


这一跪就跪到了日落,夕阳的斜影投进来,微微有些暖意。李骥浑身都僵硬,双腿更是跪在刀片上,那如影随形的凉意窜上来,骨髓里都似结了冰。


还有之前就做了准备,将肚子填满,不然才要难熬。


正想着,太子李骁大步出来,笑声朗朗。“原来是二弟,你回来了?”


李骥恭敬地道:“参见太子。”神情平静,不卑不亢。


李骁穿着一身天青色稠袍,细长眼孔显得有些阴枭。居高临下地看着李骥,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他懒洋洋地坐在一旁,玩弄着手上扳指,“二弟,你可晚了两天。”


“李骥在路上耽搁,请太子责罚。”


虽说是责罚,李骥脸上连一丝惶恐也无。


李骁额角青筋暴起,目光炯炯地看着李骥。李骥很是坦然的对望,目光之中更带着挑衅。


“嘭”地一声,李骁摔了手上茶杯,大声道:“李骥抗旨不尊,陛下赐鞭四十。”他就是想要看看李骥在他面前俯首称臣的样子。


“父皇呢?”


“父皇身体不适,见到你只怕更生气。”


李骥面无表情,叩首谢恩。


行刑的太监举着鞭子进来,李骥正要脱衣,被太子拦住。


“进屋。”李骁道。


李骥提起衣角,膝行到了里屋。整个房子如蒸笼一般,不敢放冰,也不敢开窗。皇帝半躺在床上,瘦肖得厉害。


李骥是第一次觉得他的父亲就要离去,无言的情绪在胸臆间翻涌,重重扣头。“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目光冰冷,说道:“你年前那仗打得很好,很好。”


李骥领镇国将军帅印,镇守北方。年前西北的胡族遭了雪灾,一路进犯边境,李骥领军出击,却惨败。当时皇帝就下旨斥责。


李骥道:“儿臣之罪。”


皇帝挥手,不再说话。


李骥直起身子,褪了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


太监手持着泡得湿漉漉的长鞭站在李骥身后,一鞭下去就皮开肉绽。


李骥低着头,耳边只余鞭子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李骥的母亲是西凉公主,因联姻嫁给李骥父皇,封为皇后。他记得他的母后很美,是西北大气爽朗的美,只是他的父皇更喜欢江南婉约而柔弱的女子,就像太子的生母那样。


父皇并未亏待过他们母子两人,相反,给了他们无比的尊荣。也只有尊荣。他会抱着太子去够树上结的果子,会捉着太子的手教他写字读书,会……对李骥,从来只有客气而疏离的冰冷。
这种冰冷在他领兵之后越发明显。


他十六岁就从军,征战天下。他建立的军功越高,就越惹猜疑。可是他已经停不下来了。他有他的野心。


只不过他已经忘记,究竟是因为他的野心渴望才惹起父皇的猜疑厌恶,还是因父皇的厌恶而想要引起父皇的注意?


他少年时总是想,我若比太子做的还要好,还要优秀,是否父皇的目光就能多在他身上停留一刻?


也许他永远都得不到答案了,他的父皇就要死了。


身后的鞭子不停,李骥冷汗叠出,混着汗水滴在冰冷的青石砖上,还有挥之不去的冰冷。


他想,若果他年我为这宫殿的主人,一定要将这里全铺满地毯;他想,我一定会比太子做得还要好;他想,我要叫所有人都仰视我。

楼主 qingguzhai  发布于 2014-09-30 16:48:00 +0800 CST  
晚上就填!

楼主 qingguzhai  发布于 2014-09-30 19:37:00 +0800 CST  
晚上就填!

楼主 qingguzhai  发布于 2014-09-30 19:37:00 +0800 CST  

等到皇帝准许李骥起身,他整个下体都已麻木,扶着一旁柱子才勉强站起。


“殿下。”晋明急忙上前扶住李骥。


燕王府派来了马车,晋明扶着李骥上了马车,挽起他的裤脚,将滚烫地暖炉放在青紫的膝盖上。


“查得怎么样?”


“这……”晋明低着头,道:“殿下,还是歇息一下。”


“说。”李骥脸色惨白,却有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晋明方才将他查到的事情告诉李骥。


“不错。”


“啊?”晋明抬头。


“真不错。”李骥慢悠悠说道:“以他这个年纪,竟然能将纨绔做到这个份上,也算天资出众。”


晋明埋着头,不敢出声。


回到王府,又是一阵折腾。先是敷了好一会儿热毛巾,后又熏艾。李骥坐在榻上,看着底下站着的晋城,一脸无奈。“你向来稳重,我才将世子托付给你。难道不知世子这样子么?”


晋城还未说话,晋安已经叫嚷开:“王爷放心,您将世子托付给我们,难道我们就任由人欺辱他么?”


“欺辱?”李骥冷笑,“果真是没人敢欺辱他,倒是他将我这个父亲的欺辱了去。”


晋安张大嘴巴,咕咚一声咽了口吐沫,再不敢说话。


“殿下。”晋城行了一礼,道:“若世子不是这样……这样率性而为i,您此番上京,也见不到他了。”


“率性而为?你说得倒是委婉。”李骥失笑,将膝盖从艾叶条上方抽回来,放下裤腿,躺进厚棉被中。额头上尽是细密汗珠。“下去吧。”他轻声叹道。


晋城和晋安下去,李骥轻轻敲着手中邸报,道:“青云先生怎么说?”


“先生说:‘好花堪折直须折’。”


李骥:“……”


“先生还在春香苑么?”


“是,他包了春香苑头牌吴芳容姑娘,已经三个月了。”


李骥沉吟一下,道:“既然先生喜欢,替吴姑娘赎身。”


晋明苦笑道:“这种情况先生也交代了,他说只需殿下付费即可,还说物以稀为贵。”


“……我知道了。”李骥道:“对了,你也下去吧,叫他们送碗面过来。”他只在早上大吃一顿,现在早过了饿劲儿,只想凑合两口。


晋明利落地出去,外间早就备好宵夜,送了进来。


清淡的酸汤面,放足了辣椒,很是开胃。李骥起先只是吃了两口,又酸又辣,最后竟将整碗面都吃光了。


月落中庭,那脚步声虽极力掩藏,但仍是逃不过李骥的耳朵。他猛地回头,那孩子似乎吓了一跳,抽了口气,将脑袋缩到门后,身子却在外面露着。


大概是他自己也感到了不妥,顿了一顿,脚步一缩,整个身子都躲了起来。


“不敢见人么?”李骥道。


李俞铮腾地一下跳了出来,眼睛圆瞪,一副被羞辱了摸样。


李骥不看他,低头将最后一口面汤喝了,只觉得周身都出了一身汗。虽然夏天浑身不舒服,但膝间的凉意似乎减退了不少。


李俞铮最听不得别人的激将,一脸倔强地走近屋内,望着他的父亲。七八岁的孩子大约也没什么想法,只是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很不适应。双手背在身后扭来扭去,纵然知道面前这位是他的父亲,那声称呼也叫不出来。


李骥用心打量他,白日匆忙,又只顾愤怒,倒也无暇去看他这个长子。


京都,子萱,叫李骥恍如隔世。


十年生死两茫茫,她离去才八年,如果忽然出现在梦里,只怕李骥也要辨认不出了。更何况她连梦里也不曾出现过。


李骥的结发妻子乃是豫南大族,比他大了两岁。在他最不堪、最艰难的时候不离不弃,李骥仍记得两人被太子陷害、囚禁在宫中相拥而泣的场景。


之后他转战天下,却在最锋芒毕露的时候被父皇召回京都。一纸诏书册封燕王,就番燕地,却独独留下了他尚在襁褓中的长子。


他自然明白,这个孩子是为质子,别他的爷爷扣在手中,用来要挟他的父亲。


子萱本来产后就虚弱,路途颠簸,再加上忧思成疾,还没有到燕地就撒手而去。


“你,过得好么?”李骥道。千言万语,此刻却什么也说不来。


李俞铮道:“很好。”


是很好,他在番地就知道自己的长子很好,却不知竟是这种好法。听晋城说皇帝很喜欢俞铮,连太子也对他有求必应。


这是捧杀。


他的嫡长子,他的世子,他的继承人……若不是皇帝病重,若是他在晚来几年,真就要费了。


也难怪晋城不敢插手,若这个燕王世子当真被培养的惊才艳艳,只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可是李俞铮年纪不大,李骥也觉得前路艰难。小小年纪,骄纵无比,偏生又遗传了李家的倔强性子,也不知能不能扳得过来。


李骥本来就面冷,又在想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脸色就更加不好了。李俞铮心中打鼓,却不愿就此认输。事实上他不能接受这个父亲,他什么都有,什么都好,在京城谁敢跟他说不?


想了想,李俞铮道:“这么热的天,你干嘛要盖被子,你都出汗了。”


李骥道:“身体不好。”


“哦。”


李俞铮再没话说,又不愿就此离开,低着头用脚尖画圆。


“你要跟我回燕地吗?”李骥道。


李俞铮睁大眼睛,“燕地,好玩么?有美女么?太子伯伯说等我十一岁了给我送好多美女。那里有糖人么?可以将京城搬过去么?我喜欢皇爷爷的水榭,还有……我想要骑马可以么……”


李骥满脸黑线。


“如果……都没有呢?”


李俞铮不说话了,瞪着眼睛思考这个对他来说无比深奥的问题。没有满脸跋扈的样子,倒也十分的讨人喜欢。


李骥不再跟他说话,转而看着厚厚邸报。


他的父亲要死了,太子也布置好一切,就等着对他发难。他夺去了太子那么多的光圈,太子终于可以夺回去了。


不光是他,还有他的长子,他的幼子,他的属地,他的臣子……所以因他而聚的人都要因他而死。


青云先生特地放出的邸报,各地藩王早已与他通气,还有西凉大军也枕戈待旦。一旦战事兴起, 仓促间只有李骥能够出征,太子也束缚不了他。


可是若立刻发难,他的父亲本已身缠沉珂,受到这样的刺激,恐怕就要……


李骥转头,将手放在仍在纠结不已的李俞铮头上。


一个声音道:“他是你的父亲,你最仰慕,最敬佩的人,这邸报一发出去,他绝熬不过这个夏天……”


另一个声音却道:“他本来就要病死了,太子不会放过你,放过你身后的人。更何况,你就想要臣服于他的脚下吗?”


不,他不想,这早已不是父子兄弟之间的事情了。


李俞铮忽然抬头,道:“我跟你回去。”


他的声音很轻,李骥却哈哈笑了起来。


“晋明,八百里加急。”

楼主 qingguzhai  发布于 2014-10-01 23:30:00 +0800 CST  
很抱歉,这两天颈椎病犯了,不能低头。说好要更也没更……
等过两天缓过来一定多更一些……

楼主 qingguzhai  发布于 2014-10-03 21:26:00 +0800 CST  
肯定不会坑滴,就是要再等两天,等脖子好了立马就更。

楼主 qingguzhai  发布于 2014-10-05 17:50:00 +0800 CST  
(三)书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
不大的檀木书桌,镂刻着栩栩如生的雕花纹。上面放着苏轼用过的墨,李白最喜欢的笔洗,铺着上好的宣纸,淡淡墨香袭人。


只是座中人却和整个书房格格不入。


李俞铮捉着笔,皱着眉头,胳膊僵硬地像在篆刻。顿笔过重,一团墨迹在纸上晕染开来。


他呼地将纸张扯过,丢在一旁,地上已经快要被纸团覆盖了。


书房很宽敞,敞开的雕花大窗正对着一座二层的临湖水榭,匾额上提着“望湖楼”三个大字。


李骥捻了一粒白子,思索片刻,终还是将棋子放下,道:“我输了。”


棋盘上仍留着厮杀的痕迹,不过白子已被逼到一隅,整个棋盘已是黑子天下。


对面坐着的青云哈哈大笑,墨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并未束起。他随意地斜靠在椅子上,初步麻衣,脚踏草鞋,系一条布带,只在腰间挂一块羊脂玉佩。五官却是出奇的豪迈,和一身的名士打扮即格格不入,又格外的和谐。他随手敲着棋盘道:“这可不像殿下。绝处逢生才显大丈夫的本色啊。”


李骥站起身,罕见地有一丝烦躁。


青云扭头看着屋檐下的少年背影,笑道:“世子生性聪慧,殿下何必忧心?”


“聪慧?他要是聪慧就不会到现在连三字经都未读完。整日只知嬉戏,毫无耐性,可堪大事?”


“小孩子哪有不贪玩的?我小的时候斗鸡捉狗,可比士子要匪气多了。”


李骥摇摇头,青云先生乃天下名士,不是凡人可以衡量。他慢慢踱步到了书斋窗底,见到一地纸团,眉间就跳了跳。


少年并未发现李骥,只是埋头写着他的小楷。世人习字皆是先写大字,再由大入小,去写那蝇头小楷。偏偏李俞铮脾气暴躁,别说是写字,在京城长大,大字都认不全几个。李骥教他练字,描红时也是写得大字,可是为了磨他性子,每次叫他抄书,却只叫他写小字。


小小的楷书,稍一用力便是一团墨迹,少年额上汗珠滚滚,耗费了一下午时光,才写成七遍,离五十遍遥遥无期。


他心中焦急,笔锋一块,又是一团墨在纸上晕染。双眉徒地一样,李俞铮脸现戾气,手中的笔被重重地甩了出去,桌上的东西也被他似发泄一般全都丢在地上。


李俞铮将笔洗、砚台、笔架全摔在地上,听了一阵“哗啦”响动,才觉得气顺畅了一些。一抬头,就看到李骥面沉如水地站在眼前,李俞铮气短了几分,梗着脖子站着。他在来京路上哭闹,被李骥打了几鞭子,对这个父亲总算生出了几分惧意。


“写完了么?”


“没有。”李俞铮这才想起来自己被罚抄书,有些心虚地瞅了瞅桌子,还好,那七遍写完地没放在桌子上。


“没完么?翻倍,一百遍,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出去。”


“我不。”李俞铮气得直跺脚,一百遍,还不如要他的命算了。李俞铮索性瘫坐在太师椅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李骥定定地看着他,李俞铮心里发虚,缩着脑袋硬顶。李骥的目光在书房里寻找一番,最后落在地上的紫檀木镇纸上。他将镇纸捡起来,在手里颠了颠。三指宽的紫檀木,一半镂雕着劝学的警言,另一边打磨光滑。他在盆内将镇纸上沾的墨迹洗净,又拿布子来回擦拭。


李俞铮心里打鼓,总觉得李骥现在关注一个镇纸实在很奇怪。难道这个镇纸很名贵,他很喜欢?


然后又发现李骥缓缓走到自己身前。


桌上很干净,东西全都被李俞铮扫到了地上。


李俞铮坐在太师椅上,只能瞪着李骥的胸膛。天旋地转,李俞铮整个人都被压倒了书桌上。


李骥也不废话,一手将李俞铮的两臂反剪,压在腰间,一手已解开腰带,褪下亵裤,镇纸就招呼了上去。


李俞铮脑袋懵着,然后就感到身后炸开似的疼痛。厚实的紫檀木镇纸狠狠嵌在肉里,一下子就打出了眼泪。


李骥打得极快,一板接一板,连停顿时间都没有。李俞铮骤然陷入了剧烈疼痛之中,除了扯着嗓子大哭,其余什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白皙的皮肤变得深红,隐约透着紫砂,李骥才停下手中镇纸,将哭嚎不已的李俞铮松开。


李俞铮鼻涕眼泪满脸,又哭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李骥停了手,但身后仍旧是火辣辣的疼。


李骥将他裤子提上,从书桌上提溜下来,叫人重新打来水。


李俞铮洗干净脸,也不再哭了,只眼睛红红,躲在书桌后面。


李骥也不说话,冷着脸走到书房另一侧,将手中的镇纸放在多宝阁的架子上,对李俞铮道:“将书房收拾干净。”


李俞铮哪里会做这个,他连自己的衣服都是下人给穿的。李骥命洒扫的丫头进来,指点世子。


那个丫头三魂没了七魄,战战兢兢地拿来了扫帚、抹布,连话都说不全。


李俞铮又气又恼,身后仍旧辣痛不已,叫他不敢乱发脾气,只好苦着脸,蹲在地上,将大块碎磁捡起来。一个不留神,在手指上划了个口子,李俞铮眼睛又红了。他抬头看了看李骥,李骥如同石像一般,连个眼神都懒得看过来。


李俞铮闷声扫完了地。墨倒在地上好大一团,需要用抹布一点一点擦拭干净。北方秋日已经寒冷,刚从井水里打来的水冰冷刺骨。李俞铮将手放进去,只感到一阵刺痛。等他将地面擦干,双手通红,早就冻得没了知觉。


此刻天色已晚,一盏一盏的宫灯皆次亮起。李骥不许他出房门,李俞铮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敢再闹。重新又拿了一套笔墨纸砚,磨墨时心中微酸。


李骥也没回去,捡了本书看着。下人送来一桌席面,他叫李俞铮过来吃饭。


两碗米饭,三个炒菜,两素一荤,便是燕王和世子的正餐。李骥所有钱财皆用来养兵,虽称不上是卧薪尝胆,但也算节俭。


从不知节俭为何物的李俞铮到了燕地之后,吃不惯北方的面食。李骥早先还命人给他独坐米饭,可李俞铮嫌米不是江南的贡米,又嫌菜做得不精细,打翻了几次桌子。后来李骥也不再惯着他,府里人吃什么叫他也吃什么,不吃饭就饿着,连面饼点心、时鲜果蔬也不许人给他吃。李俞铮硬抗了几顿,抵不过饿,也就吃了。


此刻见了米饭,顿觉胃口大开,自动忽略了面前冷着脸的李骥和身后的隐隐作痛的屁股,连吃了两碗饭,连盘里的菜也吃得一干二净。吃完了饭,才惊觉李骥好似没吃几口,有些讪讪地放下碗筷。李骥也没说什么,命人送碗面过来,吃完了面,拿着本书,却是不走。


李俞铮不敢开口赶他,又做不成,索性背对着李骥,伏案抄书。

楼主 qingguzhai  发布于 2014-10-16 14:43:00 +0800 CST  

李俞铮渐渐习惯了燕地的生活,被李骥狠狠打了几次,也学得乖了,虽不十分刻苦,好歹一身脾气收敛几分。


边城战士吃紧,李骥去了战前,再无心力管教李俞铮,李俞铮便如解了锁儿的猴子,每日玩的无亦乐乎。偶尔去看看那个肉球儿似的二弟,逗他玩一玩,但王妃紧紧跟着,叫他很不舒服。


舒坦的日子没过多久,回了府的李骥第一件事就是查李俞铮的功课,他哪里有功课上缴,被李骥按在书桌上狠揍了一顿,三天下不了地。


李俞铮还没养好伤,就被李骥领着领子带到了书房后面的阁楼二层,李骥将他放下就走。此刻李俞铮才看清楚,整个二层阁楼都空荡荡,除了一张木板床,一间恭房,什么都没有。
李骥曰:面壁思过。


李俞铮却很是无聊。他被关了七日,每日里除了趴在大窗前数湖里的水鸭,便是干瞪着天花板。身后的伤早就好了,却不得自由,急得他在阁楼里团团乱转。


来洒扫送饭的下人得了严令,一声都不敢吭。李俞铮憋得没办法,索性坐在窗前向父亲讨饶。他宁愿再被李骥打一顿,也不愿住在这里。可惜无人回答。李俞铮发了脾气,指名道姓地叫着李骥的名字,下人更是吓得不敢吭声。


李俞铮倒是等来了久违的父亲,还没等他声泪俱佳的诉苦,就被按在床上揍了一顿,等他哭完了,李骥人也走了,还扣下了他的晚饭。


半个月后,李骥终于想起自己的这个长子,命人送去了几本书。李俞铮第一个反应便是去撕了书本叠青蛙,前来送书的下人说了李俞铮入阁楼以来听到的第一句话:“殿下说,若世子毁坏一页书,便要在这阁楼上多呆一月。”


吓得李俞铮急忙将书本丢在一旁。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呆多少天,但他却不敢再打那书的注意,噗通一声,又趴回了床上。


许是无聊,向来据书本如毒药的李俞铮还是捡了本书,随意翻看,不觉竟读了进去。


书本很浅显,讲得是各个王朝的历史,配着图谱,倒叫李俞铮看得津津有味。他如今字识得全,识文断字也没问题,可就是不耐烦去背那些经史文章。


不知不觉间,几本书被李俞铮读完,天也黑了,他想叫人再送来几本,可下人仍旧装哑巴。侍夜的嬷嬷在床边睡下,李俞铮咬了咬手指,也睡下了。


他生平第一次想要主动读书,却无书可读。


等他都要将那几本书番烂,将书里的内容都快背下,才有人送书上来。


阁楼里的书渐渐多了,送来的书也越来越深奥,夹着四书五经,李俞铮也都读了进去,还读懂了。


半年后,李骥打了胜仗,大获全胜地归来。李俞铮也被赦免出去迎接,本以为牢笼生涯结束,谁知第二天就被李骥送到了另一座阁楼里。


唯一叫李俞铮高兴的是,这里是藏书阁。阁楼里全都是书。李俞铮的活动范围也扩大了,整个楼可以上下。一楼是卧室,也是书房,两张桌子,笔墨纸砚俱全。


每日清晨,青云先生都来给他授课,很短暂,只有半个时辰,也没什么课业,只叫他习五百大字,背一页书。


李俞铮被拘了大半年,送算有个活人说话,也不敢不听话。背书也不似先前那般要死要活了。有时傍晚黄昏,李骥或来抽查功课,或给他讲讲处事荐人,又或者放他出阁楼,在外院打一通拳。


等李俞铮的大字练好,二楼上的书读完,李骥才放了他出藏书楼。


竟是三个春秋已过。

楼主 qingguzhai  发布于 2014-10-16 18:06:00 +0800 CST  
(四)风起于燕州

“世子来了。”丫鬟打了帘子,年以十三的李俞铮入内,向座上的燕王、王妃请安。


王妃面容带笑,和世子说了几句话。


李骥依旧冷着脸,询问李俞铮的功课。这几年他管教世子愈发的严厉,稍有差错便棍棒相加。李俞铮被他在阁楼里磨砺了三年,总算有些沉稳,对答有度。


“父王。”一个人影火速般地撞进李骥的怀里,笑着揽着李骥的胳膊。在燕王府里能有如此待遇的也只有燕王次子李俞钧了。


就连李骥千年冰山一般的脸都带了一丝暖色,闻言和次子说话。


王妃嗔道:“怎么没规矩,快向父王请安。”


李俞钧吐了吐舌头,三个人都笑了。


所谓父慈子孝,便是如此了。李俞铮抿了抿嘴,和李骥王妃禀报一声,转身离去。


王妃望着远去的李俞铮,挺直的身子已出具威严。又看了看酷肖燕王的李俞钧,开口道:“殿下,我瞧钧儿也大了,是不是该请个先生启蒙?”


李骥道:“孩子还小,你也别老拘着他,先认些字就好。”摸了摸李俞钧的脸,说道:“钧儿,要先生吗?”


李俞钧摇头,嘟着嘴道:“孩儿不要,我要去放风筝。”


王妃在一旁气苦。


“殿下。”王妃又道:“听闻您给了铮儿一套极好的启蒙课本,有图有字,小孩子都喜欢。铮儿现在用不到了,不如给钧儿用吧。”


李骥眼光闪烁,顿了一顿,才道:“那套书已经送给铮儿。再说,那些书对钧儿来说还是难了些。钧儿想要用旧东西?”


“我不要旧的,我要新的。”


王妃面上一僵,掩饰地转过头喝茶。


她实在看不透燕王,自己的丈夫。若说燕王不宠爱李俞钧,整个府里的人都有目共睹。燕王节俭,对府里的用度也严格。便是世子,稍有浪费便要挨板子,可是对自己的次子,李骥向来宠溺,吃穿用度都是最好。可若说李骥爱次子,为何到现在都不肯请先生来教导?


李俞铮不喜读书,李骥就将他扣在阁楼里,循循诱导。旁人不知道,可王妃清楚,李俞铮当初看的书,全是李骥召集了手下幕僚编纂。那本书是青云先生手写,配图是李骥亲手所绘!更叫青云先生亲自教导,这份师徒情谊毕竟不寻常,以后难保不会成为助力。


李骥事忙,就连王妃也极少能将。可唯独李俞铮,李骥就算出巡,也要将他带在身边;平日里更是每日都亲自看他功课,手把手地教他读书写字。


可李骥待李俞铮苛刻也是真,打起来毫不手软,有时连王妃都觉得李骥下手太狠。


王妃侧目,看着李骥难得一见的温和,只有看到李俞钧时,他才会如此。也许,也许是钧儿年纪太小吧。

楼主 qingguzhai  发布于 2014-10-16 22:57:00 +0800 CST  
李俞铮只是偶尔感慨,对于母亲的记忆极其模糊,他也极少思念。偶尔向李骥提及,李骥便难道得摸着他的脑袋,将起他母亲的故事。但李俞铮听不了多久就借故逃跑,李骥深情的样子让他满身的鸡皮疙瘩,忍不住恶寒。


对于李俞钧,李俞铮还是很喜欢这个二弟的,有时偷偷带着他去玩,总免不了被王妃盯着,好似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青云先生说男人要包容女人,所以李俞钧从不将这事放在心上,该怎么带二弟去玩,就怎么玩。至于其他弟妹,李骥侍妾不多,所有的心力也全放在政事上面,只得一个庶子,两个庶女,都尚在襁褓之中。


只是不知那小小孩童何时变得不再天真,带着孩童的心机。李俞铮倒是不介意弟弟无伤大雅的小聪明,但当这份心机越来越多王妃的手笔,他的心里还是些许的不舒服。


王妃为李俞钧请了燕地有名的大儒授课。李俞铮不喜儒家的酸腐,李俞钧则在有意无意间流露出些许骄傲,认为大儒总比青云先生有名。李俞铮自不会去跟幼弟计较,王妃却总是在他面前问李俞钧的功课,夸耀李俞钧小小年纪就成大气候。


青云先生听了,哈哈笑道,问道:“你要去考状元么?”


“不要。”


“那请大儒干什么。”青云道:“你学的是经国之术,不是腐儒可比。”


这段小小的插曲一直藏在李俞铮的心底。他并不想要和弟弟比什么,可也渐渐明白了什么叫身不由己。

楼主 qingguzhai  发布于 2014-10-17 20:54:00 +0800 CST  
这段小小的插曲一直藏在李俞铮的心底。他并不想要和弟弟比什么,可也渐渐明白了什么叫身不由己。


和李俞钧正式决裂,或者说是真正的看清楚所谓的兄弟情谊,是在李俞铮十五岁的时候。那时李俞钧才七岁。
七岁的李俞铮还趾高气昂地在京都里横行霸道,七岁的李俞钧却已是满肚子的城府,一心想要与自己这个胞兄争个高下。


“我没有,父王,儿子没有。”李俞铮跪在正堂,燕王和王妃。还有前来告状的百姓汇聚一堂。


李骥扣着桌子,冷冷看着儿子,道:“你弟弟也看到了,就是你纵马毁了百姓的秋粮,还撞伤了前来喝止的村民。本王早已声名,任何人不许冲撞百姓,难道你将本王的命令做耳边风?”他重重拍了下桌子,厉声喝骂。
若是以往,李俞铮即便不敢苟同,也绝不会在这个当头去触霉头。可他听到李俞钧也牵扯其中,整个人都怔住了。


小小的人儿跪在李俞铮身畔,小声道:“哥哥,你就不要再忤逆父亲,你认个错,父亲不会怪罪你的。”


看似好心的劝慰,却坐实了李俞铮的罪名。


李俞铮怎么也想不到,往日里童稚可爱的李俞钧竟成了这幅模样月,也不知是气还是委屈,当时就打了李俞钧。


李骥赔偿了百姓,命人压了李俞铮去书房,自己抄起棍子就狠揍。两指粗的棍子狠打了几十下,李俞铮身后紫红一片。李骥放下棍子,喘了口气,说道:“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给我说清楚。”


李俞铮强忍着疼痛,咬牙说道:“我没有,是李俞钧胡说,是他胡说。”他没料到,也接受不了,这样被自己的幼弟诬陷,被自己的父亲不信任。


李骥被他一噎,气得又要那东西揍他,却忍住了,缓了口气才道:“是非曲直,总要你自己去辩护。你不说,旁人怎么清楚?再怎么委屈,也不可打你的弟弟,他年纪还小。”


李俞铮猛地从条凳上跳起来,双目通红,咬牙切齿。“他是弟弟,我就是打死了他,他也要受着。”


李骥的脑海之中猛地窜出少年时的场景,他记得那时太子欺负他,总是趾高气扬地对他说:“我是兄长,你要受着。”


凭什么,凭什么?


他扬起手,给了大儿子一个耳光。


李俞铮满嘴鲜血,却大叫着不服气。


李骥将他猛惯在地上,随手拿起书房里的藤条打去。


一指粗的藤条,李骥使出全力,一下便是一条血痕。李俞铮一下子涌出眼泪,却咬着手臂,绷紧了身子忍住。
李骥也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下,好似少年时的怨怼、愤恨全涌出来,激得他头脑发昏。


李俞铮冷汗眼泪流了满脸,在李骥停鞭之时,抬起头,问道:“父亲,我真得是你的亲生儿子吗?”


楼主 qingguzhai  发布于 2014-10-17 22:01:00 +0800 CST  

“殿下怎么能下如此狠手,就算世子冲撞了人,他也是殿下的儿子,燕地世子,又怕什么……”


李骥冰冷的目光直射过来,王妃一下子住了口,讪讪地扭过头。李骥瞧着世子满屋子的人,叹口气,说道:“散了吧。”就将人都赶了出去,只有青云先生坐在床前,替昏迷的李俞铮把了脉,笑道:“没什么大碍,一时气不顺罢了。”


李骥听了只是一哼,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满脑子都是李俞铮那句“我真得是你的亲生儿子吗?”


心中烦乱,脚步也越来越快。


青云先生看了笑一笑,“殿下若气不畅,叫世子起来打一顿出气就好。”


“我何时会拿儿子出气?”


“哦。”青云先生满脸嘲弄。


“先生这样说,是嫌我出手重了?”


“不重,怎么会重。”青云先生瞧了瞧李俞铮皮开肉绽的伤势,一本正经地道:“他犯了这么大的错,殿下若真心追究,何止会这样。”


李骥被青云先生堵了一口气,愣了一愣,才道:“我非是气他这个。”


青云先生道:“殿下既然知道世子是被人冤枉,为何还要如此苛责?”


李骥望着窗外,偶有夜风剪了杨柳拂入窗前。


“我记得我十五岁的时候,被太子……就是当今圣上诬蔑,入了刑部大牢。只有王妃一人陪我左右。”他说得王妃,显然是指已故李俞铮之母。“谁都知道我是冤枉的,可那又如何,没人会听我辩护。我知道李俞铮是被冤枉的,那又如何?在众人面前,我给他机会辩护,他却出手殴打证人,如何叫众人信服?做事如此毛躁,怎能当大任?”


“是否殿下太过揠苗助长了?”青云先生道:“他咋被自己亲弟弟背叛,难免心情激荡。”


“是吗?”李骥目光转冷,“以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他摇头,“心太软了,就算是自己的兄弟,可惜……”


李骥走到床前,替李俞铮掖了掖被角,又摸了摸他的脑袋。少年皱着眉,嘴角有血迹。李骥将他嘴角血迹擦拭干净,又轻轻抚了抚他的面颊,目光深沉。以往李俞铮很讨厌旁人摸他脑袋,就连李骥也都不给面子。偏生李骥最喜摸他的头,也只有他昏迷时李骥才实现愿望。他的手一直放在李俞铮头上,紧紧盯着李俞铮,许久才忽然道:“皇帝已经开始行动了。”


“哦?”青云先生目露精光,“终于开始了么?”


“陛下实行‘推恩令’,先是剥夺了嫡长子继承藩国的继承权,又要收拢兵权、赋税,几大藩王都满意。”李骥吐了口气,知道自己的兄长是在冲着自己来。


“要起风了。”青云先生大笑道。


“是啊。”李骥愣愣说道,收回手,从床前站起来,道:“李俞铮伤好后,叫他去军营吧。”

楼主 qingguzhai  发布于 2014-10-17 23:54:00 +0800 CST  
(四)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殿下,世子在外面求见。”晋明低声道。


帐中燃着或火盆,显得十分气闷。大雨落到帐顶,隆隆有声。衬得帐内极静,伴有偶尔的咳嗽声。


李骥揉了揉额角,脸色有些潮红,膝盖上披着厚厚的毡毯。昨年的旧疾,再加上战场上的暗伤,身子骨早被掏空。他吸了口气,极力压抑的怒火冲得双眼发黑,强忍着道:“晋安怎么会遇上李俞铮?”


“殿下,世子负了伤,队伍慢下来。而晋安冲得太快,两翼就遇上了。”


“然后世子便要枪做先锋,是吗?”


晋明道:“殿下,世子也是心忧战事。”


李骥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晋明吓得不敢再说。


“叫世子进来,把……晋安也带上来。”


“殿下……”


“带上来。”李骥厉喝一声,晋明只得出帐。


李俞铮浑身都被大雨浇透,一张又青又白,透出死灰般的颜色。进帐之后就跪在帐中,一声不吭。


李骥闭着眼睛,直到两个兵士抬着担架进来,他才慢慢睁开眼睛,走到李俞铮身前。


李俞铮瞪大眼睛,望着担架上的白单,忽然颤抖起来。


“揭开。”李骥道。


李俞铮一动不动。


“揭开。”李骥踢了踢李俞铮,半张脸都隐在暗处,冷硬如刀锋。“怎么,不敢了?不敢揭开?世子殿下不是胆识无双,不但公然违抗军令,还一个人冲锋陷阵,勇不可当,怎么连一个单子也不敢揭开?”


“不,不……”李俞铮想要往后退,被李骥压住脖颈,揪到担架前,一把揭开了担架上的白布。


晋安瞪大双眼,半张脸都不见,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血洞,十几只断剑还嵌在胸前,右手握着长刀,听说死时也不肯松手。


李俞铮拼命想要回头,似乎自己看不到,晋安便没有死。


“给我看着。”李骥狠狠一个耳光,将李俞铮甩掉地上,又抓着领子提起来,将他的头按在晋安身前。“你看,我要你看清楚。晋安死了,是为保护你死的。还有左翼七百二十二名燕地勇士,全都是因为你而死。给我看清楚。”


李俞铮不再挣扎,木然地看着晋安,紧攥着双拳渗出血丝。


李骥又一个耳光甩过去,咆哮道:“当初是怎么给你说的?你是军中主帅,不是前锋!你以为你真得能像普通士兵一样去冲锋陷阵?那是因为有无数的士兵要拼命保护你。你是领兵,是将领,不是卖弄武力的武夫!就因为你一人,我燕地男儿就要无辜牺牲,因为你的一时意动,因为你的一时任性。”


李俞铮被一掌打得扑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沫。身后的李骥挥起了鞭子,他趴在地上,却感受不到疼痛,或者,任何疼痛也不能和他心里的悔恨相比。


晋明见李俞铮的背上臀上满是血痕,不由跪地请求,“殿下,世子也受了伤,您要罚他,也请世子养好伤后在罚。”


李骥犹如未闻,鞭子却更加狠戾。待他停手时,李俞铮满身是血,趴在地上几欲昏死。


“那七百多名勇士的尸体停在哪里?待世子过去好好看看。”李骥将鞭子丢在地上,说道。


“殿下,世子,世子还是个孩子,您就放过他这一次吧。”晋明又一次恳求。


“孩子?他不是了,他是一名军人,这次的经验是拿七百多条人命买下来的,叫他给我好好记住了。”李骥一字一句说道,“待下去。”


立刻就有李骥亲卫将李俞铮掺扶起来,带出帐外。


大雨直下了两天,李俞铮被人拖过去,淋了雨,伤口溃烂,高烧不退。他不肯吃药,也不肯吃喝,病得越发厉害。


李骥到他帐中的时候,李俞铮又摔了一碗药,通红的脸颊满是汗水,整个人都糊涂了。


“闹什么?”李骥挥手叫下人下去,坐到李俞铮床前,揭开薄被。身上纵横的鞭伤泛白,有几处流着脓血。李骥皱着眉头,想要喝骂几句,但李俞铮现在昏昏沉沉,就算是骂了,人也听不见,不由叹气,打来水,沾着棉布清洗伤口。


李俞铮还要挣扎,但一看是李骥,也不敢再动,只扭过头去。李骥将伤口清洗干净,又拿了伤药涂抹,才给李俞铮盖好薄被,叫人送了药,吹凉了喂给李俞铮。


李俞铮抿着嘴,李骥也不恼,温言道:“张嘴。”


李俞铮不动。


“你就算现在病死了,他们也活不回来。”李骥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李俞铮听了,却双目泛红,慢慢张开嘴。
药很苦,却没有心里苦。李俞铮喝到一半,眼泪却慢慢淌下来。李骥忽然叹口气,将药碗放在一边,揽过李俞铮的肩膀。“哭吧,孩子,可这是你最后一次哭了。你已长大,你的任何错误,都将引起死亡。”


寂静的夜,李俞铮断断续续的哭声持续很久。以后他也如李骥所说那样,不再哭泣。不是他想哭,而是再也哭不出来了。

楼主 qingguzhai  发布于 2014-10-18 14:38:00 +0800 CST  
抱歉,今晚不能更了,明天多更一些。

楼主 qingguzhai  发布于 2014-10-18 23:55:00 +0800 CST  

大军一路向南,势如破竹,包围了帝都。


李骥走到山坡上,遥望不远处的帝都。他幼年时的梦想,现在的报复,就要实现了。帝陵就在城郊的东面,李骥转头向东,拔剑指天。父亲,我一定会比大哥做得好。


“先生,先生……”李俞铮快马赶上,追上了使节团。


青云从马车上来下,并不是十分意外见到李俞铮,拱手致礼道:“太子殿下。”


李俞铮愣了一愣,从马上偏腿下来,才想起自己这个刚封的太子,有些不太习惯地笑了笑,道:“先生不必多礼。”不光是他,连身边的人也只是欢喜,哪里会想到最不羁的青云先生竟然是第一个向他行礼的人。


“不知殿下到此为何事?”


“我……先生为何要走?”


青云做了个请了的动作,和李俞铮一同走下官道,寻了个僻静地方。“青云累了,只想休息。”


“先生何出此言,新朝刚立,才真是要先生出力的地方。何况先生一走,谁人为我授课?”


“太子殿下此言诧异。殿下的课程会有太子太傅讲授。青云不过一介草民,如何能担当如此重任?”


“先生。”李俞铮有些生气,微微凝眉,说道:“难道我做了太子,先生就不能像以前待我,非要弄得这般生疏么?”


青云哈哈大笑,“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我一生学的是帝王之术,谋得是当今天下。如今功成,自当身退。殿下说像以前一般,说句冒昧的话,任谁也不能像之前那般对您。您现在是太子,是国之储君,未来的国主。”


李俞铮沉默一下,又道:“可先生出使海外,不一样是致仕,为何不留在京城。若您不想参与政事,谁也不会勉强您的。”


“是吗?”青云沉沉吐出一口气,望着渐渐沉下去的太阳,漫天的彩霞将整个山坡都晕染地金黄。他看了看李俞铮,这个教导了近十年的弟子,面露暖色,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若不参与政事,除了皇宫,做皇帝的清客,是哪里也去不成的。陛下他,不会叫我帮任何人,包括太子。”


“啊,先生多想了。”李俞铮自然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可那绝不会是李骥。


青云嗤笑一声,似是看透了李俞铮的想法,冷笑道:“太子若不将这种幼稚的想法收起来,储君之位危矣。从陛下登基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光是您的父亲,更加是您的国君。国在上,父在下。”


“父亲不是那样的人!”李俞铮声音很大,也不知是说给青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青云放声大笑,惊起阵阵飞鸟。“殿下,我与你相交数年,总算师徒一场。这些我本不想说——陛下卧薪尝胆、剑藏十年,如今宝剑出鞘,乃真正的济世之主。谁也不能挡在他的面前。太子的这个位子看似尊荣,可却是天下最危险的位子。您若做得好,陛下不会容忍;您若做不好,您的兄弟不会容忍您。”


李俞铮冷汗直流,这些道理他都明白,就差最后一层窗户纸。如今却被青云轻轻戳破。先前的得意轻松不翼而飞,竟似在悬崖高处,威风得意,又如履薄冰。


“先生教我。”李俞铮恭敬地道。


“第一,不可结交朝臣。尤其是陛下的旧部。若是陛下将那些人赐予太子,太子当用;若没有,那就万不可再像从前那样。我知那些人多于太子交好,是看着太子长大,但陛下最提防的也是这般。第二,勿要结党营私。今后天下都是您的,殿下的目光窃不可小了。第三,遮掩锋芒。太子大才,对于朝政必然有自己见解,但绝不可太过。今后朝政变化,也非我能堪透。”


李俞铮默然不语。


青云走时,低声道:“最后再送殿下两个字,‘晋越’。”


李俞铮不解,青云却不再多说,扬一扬手,洒然而去。

楼主 qingguzhai  发布于 2014-10-19 11:57:00 +0800 CST  
李俞铮怅然返回,夜里的京都戒严,十分清冷。从东城门入内,一路向王府中慢行,途径的街道还如少年时的模样。李俞铮少年贪玩,京都的有趣的地方常去,但到底年幼,记忆模糊。


“父亲在哪里?”李俞铮下了马,交给侍卫。皇宫被火焚烧,现在还在整理之中,李骥住在燕王府邸。


“晋城叔,父亲在里面?”


晋城恭敬地道:“是,太子殿下。”


李俞铮低头看着晋城,这个第二个给他行礼的人,李骥已经封晋城为太子府长史,从此他和李俞铮荣辱与共,再难分离。


李骥的四大护卫:晋安、晋城、晋明、晋越。


晋安勇猛,晋城心思深沉,早在李俞铮还是世子时,李骥将两人分作自己的护卫。晋安已经死了,而晋城,李俞铮明白他举动的用意。


晋明性格细腻,向来贴身照顾李骥。


而晋越,是四人当中最有谋略智计,李骥最为信任。


“晋城叔,你见到晋越了吗?”李俞铮问道。


晋城低着头,轻声道:“太子,晋越他在攻城的时候被飞箭射中,当场就去世了。”


李俞铮呆呆的,下意识地道:“知道了。”他扭头去找李骥,一路上发现李骥身边贴身的书童、侍卫全换了。


他忽然就明白青云先生最后的意思。


晋越不是攻城时死的。


晋越和李骥身边的人,恐怕都已经被李骥处置了。


他知道了太多太多李骥的阴私,决不能活在世上。


李俞铮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转身去了王府最后的陵墓。那里供奉着李俞铮祖母的牌位。


高高的青石阶上,李俞铮见到李骥跪在祖母的灵位前。他的背影很近,又很远。


“父亲,何不将祖母的陵墓和高祖合葬?”李俞铮低声说道。他知道,祖母并未和祖父合葬,与祖父合葬的是李骁的母亲。


“不必。母亲已经入土为安,何况她根本不在乎。”


是啊,她是不在乎的,父皇也不在乎。李骥茫然地看一旁母亲的画像,翩然的衣裙飞舞,好似羽化而去的仙女。他慢慢地站起身,“进宫吧。”


他的声音不大,在李俞铮耳中却似雷鸣。


于无声中听惊雷。


就在那惊雷之中,李俞铮忽然就明白了,从此这天下,再无旁的声音。从此这天下就只能有一人的声音,李骥的声音。

楼主 qingguzhai  发布于 2014-10-19 22:37:00 +0800 CST  

楼主:qingguzhai

字数:23973

发表时间:2014-09-29 06:0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20 09:30:1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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