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生哼笑了一声，他手底下的医生不少，不能保证每个人都知心知底，但是六十多年也不是白活的，身在其位多少要有些识人的能力，因一个实习生的话怀疑萧南齐，还远不至于。

“谁？”简直就是笑话，“你说你萧老师收SHOU谁SHUI 的-钱QIAN了？”
赵辰海满脸坦然，“乔硕啊，他亲口告诉我的。”

第十一章（4-2）

乔硕被顾平生一个电话从会诊叫回来的时候就猜到过是因为这件事，只是进门后看到赵辰海还是忍不住第一时间给了人一个大大的白眼。
赵辰海被乔硕的神情怔到了，在跟着顾平生上楼的这段路程里，他甚至还曾有那么一瞬间为了出卖乔硕感到抱歉过，毕竟看顾平生的表情，显然是不知道手下医生“行贝有受贝有”的事情的，赵辰海还以为带着自己来主任办公室是因为故意要避开萧南齐。
可是此刻，他突然就有些怀疑自己了，嘴里像是含满了一整颗西红柿，“你那什么表情啊？”

乔硕扯出一个轻蔑的讥笑，故意看了眼桌上那个突兀的纸袋，“哟，这是去书城遛弯回来了，果然是文化人。怎么，有没有听师兄建议去买两本教你怎么做人的书来装装样子？”
“你！”赵辰海瞪圆了眼睛看他，眨眼的速度极快，啪嗒啪嗒让人怀疑是不是眼轮匝肌痉挛，“你现在是想撒手不认账吗？”

“我有什么账好认的？”乔硕一脸无辜地望着人，余光里的顾平生竟格外平静，“你倒是拿些证据出来给我点提示？”
这次，轮到赵辰海目瞪口呆了，他眨巴着眼睛看了乔硕两秒，而后又回望桌后面一直坐着没说话的顾平生，一副饱受蒙骗的颓然，“主任，真的是他告诉我的啊，他说他送得不多，拿了一只手掌出来跟我比划，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继而满脸愤愤得又将视线射向乔硕，扬起声音，“你是不是男人啊，敢做不敢当？”

顾平生用食指推了一下金丝边的老花眼镜，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乔硕，让赵辰海给你们萧老师送钱这话，到底是不是你说的？”
乔硕是不怕顾平生的，或者说，这个医院上下，除了季杭也就没有他真正害怕的人，但是，哪怕会在会议上拍下窘照群发传播，哪怕会在医务处的人面前没大没小转身走人，他也不会同顾平生在这种严肃的事情上扯谎，而且，他本就没有要不认账的意思。

“是我说的怎么了？”乔硕冷下了脸，一反方才揶揄谐谑的神情，看向赵辰海的眼眸里燃起了火苗，“就是故意挖了个坑给你跳的，我编故事撒谎也不犯法，你诽谤别人还犯法呢！”
“诽谤！？我诽谤谁了？”赵辰海惊得嘴里不住发出哼哼哈哈的感慨声，细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就是季杭吗？他敢做还不让人说了？”

乔硕冷冷看着他，“季老师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呵！”赵辰海夸张地看了眼顾平生，仿佛是在说，看吧，我没说谎吧，我可是被小人陷害了的。
他在原地踱步了两下，嘲讽蔑视的口气诉尽了他的激忿填膺，“你敢不敢跟我打赌，现在就去普外病房看看，季杭铁定就在那儿！昨天请了一天假，今天就来做了三个本来排好的手术。我承认我是起了邪念才中了你的招，但季杭那狗腿样儿不恶心吗？”

第十一章（4-3）

乔硕捏紧拳头的两臂垂落在身侧疯狂颤抖着，看向男生的眼睛里不由充了血，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老师请假去干嘛管你什么事了，在背后议论别人隐私还如此厚颜无耻！”
赵辰海又是满脸不屑得轻笑了一声，刚要再说什么，一边沉默的顾平生突地发问，“季杭这两天都在安寄远那儿？”

赵辰海瞬间仿佛是觅到了知音，颇为得意地看了乔硕一眼后继续道，“是啊主任！我普外的同学跟我说的，不信您也可以去问问咱们科室里去探过病的那些人，好多都撞到季杭了的。我这不算打探人隐私吧，他这样牺牲工作去拍马屁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往大了说是医德问题，科室里多少患者等着他处理呢……”

“排好的手术季老师都没推，每天早晚都还是会来查房，昨天晚上新收的重症也亲自上来看了。当医生就不配请假不能有私事吗！？”乔硕直勾勾地看着赵辰海，声线不住打颤，“你有什么资格评判老师的医德？”
赵辰海撇了撇嘴，“那他泡在安寄远身边前后服侍总没错吧？你那样维护你老师，你倒是替他想想，有什么借口可以让一个副主任请假为了贴身照顾手下的低年资住院医的？”

乔硕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老师的私事，轮得到你管吗？”
“呵，”赵辰海眼角扫过怒意更甚的乔硕，满脸豪不在乎的戏谑之意，“难不成，他们两人之间，是有着某种，传说中难以启齿又不同寻常的……同性感情纠葛？”

话音刚落，乔硕猛然跨步上前一把拽住赵辰海的衣领，狠狠压了两步将人摁在身后的白墙上，拳头攥得太紧，赵辰海甚至能听见刷手服的接线处线头崩开的声音，“你……你要干什么啊？”
“乔硕！”顾平生拍案而起，两眼一瞪，“你当我是假的啊，放手！”

他实在不是那么经不起小孩子挑衅的人，但是季杭于他，到底是不同了些。
可也正因为那份不同……让他学会了克制。
颤抖的拳头还是松开了，乔硕逼自己收敛起锋芒，后退了几步在原位站好，眼底的愤怒却是隔了好久都还留存着痕迹。

“我开个玩笑嘛……”赵辰海心有余悸地理了理衣服。
顾平生冷眼扫过来，止住了男生的抱怨。事情的起因和发展他都了解了，至于他信不信，信多少，自是有自己的判断。

“乔硕确实不厚道，但是你也不是没错。”顾平生很明白赵辰海在乎的是什么，“这件事，要不要进你的档案，跟你的实习考评会不会挂钩，还是看你的表现。你要是能管好自己嘴的，大家都相安无事。”
赵辰海低着头，“知道了。”想了想还是道，“谢谢主任了。”
顾平生一点桌上的纸袋，“拿着你的东西，出去。”

身后的门被轻轻带上，顾平生甚至亲自从办公桌后边绕了出来将门反锁，而后闲庭信步地走到乔硕面前，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好久。
“你可是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了，”顾平生的脸上再一次挂上了那招牌式的笑容，配上这话语，颇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感觉，“看来你季老师不在这两天，你还真是闲得慌。”

乔硕的目光还是不敌顾平生的注视，堪堪垂落到地面，突然就很委屈，“主任知道老师不是那样的人。”
顾平生当然知道季杭不是那样的人，于是……他更加好奇了。
”乔硕，咱俩来做个交易吧。“

方才还有足够胆量剑拔弩张的乔硕，心率突然就快了起来，他抬眸看向顾平生那意味不明的笑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他道，“这件事，我会帮你压下来，任何人都不会知道……”
这里的任何人，当然主要包括季杭。
乔硕反应很快，他马上就联想到了，赵辰海送钱碰了壁应该没脸出去说，萧南齐更是八卦属性为负值的性子，那唯一有可能，并有立场将这件事告诉季杭的便是眼前这个人了。

然而，既然是交易，就会有代价……乔硕警惕地看着顾平生深沉而不失狡黠的眼眸。
“作为交换，我要你告诉我……”顾平生的声音平静笃定，面上却是突然敛起了笑意，“你家老师和安寄远，到底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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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老头子太坏啦，要小硕做那么艰难的抉择，更坏的是，这不是顺便把我们的亲阿姨们都给圈进他的套里了嘛……所以，你们是想看季杭身份曝光呢，还是想看乔硕挨揍呢……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全都取决于小硕子的选择哦，双方游说团队准备好了吗？！

第十一章（5）

前来探病的人络绎不绝，季杭下了手术过来，床边就已经绕着弯堆满了各种水果礼盒牛奶补品等等的。安寄远其实很清楚，这并不能说明自己人缘好或者朋友多，只能从侧面反映他家老爷子虽然临近退休年龄，火候倒是不减反增。
季杭用看核磁共振影像的犀利眼神扫过那些大包小包，安寄远看着哥哥皱眉马上撑起身子解释，“我都检查过了，没有不该有的东西。”

季杭微微点头，也不知是因为留安寄远独自同探病的人群周旋有些愧疚，还是刚才被弟弟捕捉到自己下意识的嫌恶表情有点不好意思，掀开被子看到那腹部刀口上陈旧的敷贴竟也没有生气，“还没换药？”
今天一天都被探病的人群包围着，工会的，医务处的，医教处的，人事部的，安寄远呆过的各个科室的代表，连上厕所都要特地抽时间出来，换药的事早都被抛到了脑后。
季杭看人怯生生的尴尬表情就知道了答案，很难得的没有开口训人，只是将手里打包的粥放到床头柜上，弯腰替人摆好拖鞋，才道，“先去治疗室换药，顺便起来走走。”

连着做了三台手术又好几夜没踏实休息的季杭看不出一丝疲倦，贴身是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蓝色刷手服，外面套着件纯黑色的棉质外套，慢悠悠地跟在步履蹒跚身着病号服的安寄远后头，唇角不自觉地挂上了浅浅的笑意。
季杭耐心地听着明明走路已经消耗了很多体力，还要一边不安分地跟自己念叨这一天发生了些什么事的安寄远，从来了些什么人，中午医院的白粥白面多难吃，一直说到隔壁床位的侄女有多可爱。

“哥以后也生个女儿吧。”安寄远站在护士站边上突然停下脚步，眼神往上翻着看季杭。
“你说生就生？”
安寄远喘了两大口气，又想了会，“儿子也行。就是哥不能打人。”
“你这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季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检查写了吗？书抄了吗？都做完了把欠下的俯卧撑做了。”

安寄远看季杭转身去跟护士借治疗室的钥匙也没急着反驳，但是脑瓜里还是忍不住去想，自己的嫂子会是个什么样的神仙女子，大概长发及腰，大概温婉成熟，大概要有独立坚韧的个性，又要同时忍受得了哥哥的强势霸道？
只不过，此刻的安寄远是不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这个向来严肃板正不容一丁点沙子的哥哥，对儿子的容忍度真是高到……令人羡慕。

换药清创是外科基础中的基础，安寄远的操作也是教科书式般的规范，但也因为曾有一次在抢救过程中情急之下揭胶布的方向错了而被打手板的经历，此刻被哥哥那双宛如黑鹰般锐利的双眼盯着，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这么一紧张，门外嘈杂的交谈声便更容易令人分神了。

“17床那个安少爷也太夸张了，收的礼堆得病房里都没法走路了。”
普外科的科室构造同神外差不多，护士站周围是一圈休息室，值班室，器械室和治疗室。因为怕安寄远换药的期间护士需要进来取什么东西不方便，季杭特地没有把门关严实，只是虚掩着，于是，门外的对话听得更真切了。

“是啊，床边的人就没断过，对面的大爷都来投诉了好几遍了。”
“其实，这个安少爷人还是很好的，从来不喜欢给我们护士添麻烦，相处起来很舒服很客气，后面休息室里的果篮和酸奶也都是他拿过来分的……”
“人家到底是安老家的少爷嘛，借机献殷情的人肯定排着队的。”

一个跳脱的男声忽然打断了护士们的交谈，“诶！这其实跟他是不是少爷没什么关系，主要啊，人家神经外科就是有这个传统……”
“什么传统？”
男声诡异地笑了两声，卖关子似的语气，“这些礼盒看似不值钱，可我们哪知道这里面放了点什么啊。跟我同届的哥们就在神外A组，跟安寄远一个组的，那可是全国顶尖的重点科室啊，你们知道要留下来靠什么吗？嘿嘿！没错，就是钱，现cash金！”

“真的假的啊？A组的季主任能收钱？就这几天陪夜的那个？”
“什么？陪夜的是季主任？不是他哥哥吗？我听同房间的大妈说的啊。”
男声咳了几声清清嗓子，把话题又拉了回来，“收钱的不是季主任，好像是姓萧的一个医生，不过那么大的动静季主任也不可能完全不知情啊……这不我同学今天就离成功才一步之遥了嘛，待我明天给你们回报实时消息哈！”

安寄远握着镊子的手还顿在半空，余光里就看到季杭大步跨出治疗室的身影，半句“哥”堪堪挂在唇边，那清冷孤傲的声音便在门外掉了一地冰渣子，嘈杂的护士站随着季杭的话音响起顷刻之间便鸦雀无声，“你的同学，叫什么名字。”
治疗室的门半敞开着，安寄远看到说话的那个男生因慌张而涨红的侧脸，“季，季老师，你，您怎么在这儿啊，呵呵……我，没有同学，您听错了吧。”

那不怒而威的强大气场和不论如何都掩不住的强势顶真，隔着门都叫安寄远不禁紧起了皮肉，明明是跟自己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儿，身后的伤仿佛又疼了起来。
“第一，我没有教过你，不必叫我老师。”季杭冰冷的声音寒气逼人，孑然独立在护士站中间稳稳向外散着浓浓的压迫感，就连刚才分明没有参与八卦的护士们都不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后退几步往外周退去，“第二，你若不愿说，我不过是去一趟医务处，调出与你同届的学生名单便能知道你说的是谁。只不过，让我多跑这一趟，你总是要付出一点什么代价的。”
季杭特地扫了一眼他胸前的名牌，剑眉微挑，“你叫王洪？名字挺好记的。”

第十一章（5-2）

换过药回到病房里正值下班时间，陆陆续续又来了好几批探病的。
季杭一点也没有要避嫌的意思，他不多话，也不帮着寒暄，只是让了座静静陪着，别人说起季主任特地从繁忙工作中抽身，他也只是微微点头就这么带过，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可是安寄远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哥哥心情已经不太好了。

苏蕴来的时候恰巧床边没有其他人，安寄远的介绍非常没有创意，又因为季杭冷峻的脸色有些莫名心虚，“这是神内的苏蕴，我同学。”
除了上次远远的审视，这是季杭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到自家弟弟的女朋友，如花的眉目和高挑的身材，说话的时候带着些温婉卓约的味道，和南方女孩特有的矜持。
“季主任好。”

季杭并没有不识相地认为这位“同学”来的目的只是为了站在安寄远两米开外的床尾寒暄一番，于是非常适时地找了借口离开。
为了给两人留足够时间和空间，本是准备去科室里走一圈看几个术后患者的，却在电梯间遇到了顾平生。

“你真的这两天都在普外呆着？”顾平生丝毫没有遮拦自己的惊讶。
季杭愣了一下，有些避重就轻，“我白天上手术去了。”
顾平生看着季杭沉静却不由凝重起来的侧脸不由开始回忆，从最开始安寄远进科那天，季杭“刚”到有些反常的举动，到后来人尽皆知的黄全英事件，加上这次在交班的时候不留余地的训斥，结合平日里看到的季杭带着安寄远上手术，去教学中心做练习的等等片段……

“主任，”季杭郑重的叫唤声拉回了顾平生的思绪，“赵辰海的事，您知道吗？”
顾平生下意识皱起了眉头，“乔硕跟你说了？”
季杭目光发紧，更加疑惑了，只是这一次的疑惑中又不免带了些强硬，“这事，跟乔硕也有关系？”

·

“哥。”
夜色再次缓缓降临，安寄远轻声唤了一声刚刚从楼上洗完澡下来还湿着头发的季杭，自从顾平生来过后，哥哥本就冰冷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季杭默默将自己的洗漱用品放到一边，也不回应他的叫唤，只是拿出包里的喷剂，冲着安寄远面无表情地道，“上遍药。”

腹部有手术切口，当时是不能趴着上药的，安寄远费力吃痛地调整成侧卧的姿势，待季杭将床周的帘子都拉紧，又用止血钳将窗帘布都夹严实了，才缓缓脱tuo下裤ku子。
臀tun上的伤因为过去这两天的折腾，好得比平时要更慢一些，仍旧是红紫红紫的一大片，臀tun峰feng上还有几处明显的肿楞。
“为什么不直接介绍是女朋友？”

“我还以为……”突然提起下午的事，安寄远有些猝不及防，“哥不喜欢。”
季杭蹙起了眉头，“以为我不喜欢她？”
安寄远也没正面回答，只是捏住被子埋下头，“不是每次都刻意瞒着哥的，就是怕你会不开心。”
“少在我面前动这些小心思，”季杭用手指摁了下臀tun峰feng的一片肿块，低沉却不容辩驳的声音响起在耳侧，“做好你的本分，这种事情，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了。”

季杭上药的姿势并不舒服，左腿膝盖跪在地上，歪着上半身才能看清安寄远的臀tun部，他凑得很近，近到安寄远能感受到他的鼻息。
“哥。”
又是一阵沉默。
“对不起。”安寄远可以放低的气息太弱，但是他感觉到身后季杭的支着他腰肌的手微微一紧，他便知道，哥哥听见了，“好像，还是动静太大了。”

季杭心里沉沉的，他能感觉到他的弟弟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一个心思很深重且敏感的人，不论是苏蕴的事，还是此刻，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刻意执意隐瞒的安家长子的身份被一层一层揭开，他会愧疚，会自责，更会因为这件事源于自己，而难过。
可是啊，季杭想，安寄远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性格，儿时的弟弟是开朗而天真的，有些黏人但会理所当然地享受自己的庇护，绝不会这般多愁善感杞人忧天。这十四年，到底是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的。

季杭在心里深叹一口气，“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该知道的总会知道，你进科的那一天，我就做好思想准备了。”
明明是冷漠到不带一丝起伏的话，安寄远却感到鼻头一阵酸涩。好像在哥哥这里，除了本职工作外，就很少有自己“该担心的事情”了。
“不止是这次的事，”安寄远扭过身子想要看季杭，却只看到人乌黑的脑袋低垂着，眼眸沉静的样子，“还有上次黄全英的事，还有之前把乔硕叫出来，害得你——”

“叫师兄。”身后的语气略带不满。
“喔。”
许久，他等着身后的痛稍稍缓解了一会，才吸气道，“哥，师兄他外婆的事，你知道吗？”
季杭握着喷剂的手狠狠一紧，喷嘴却并没有对准安寄远的臀tun部，尽数落在了他腰际的地方，凉得他不禁一抖。
季杭沉默地犹豫了一会，伸手抽了纸巾替他擦去多余的药剂，声音迷蒙地藏匿在幽深的夜色里，摸不清形状，拒绝的语气却不留余地，“管好你自己，你现在没有那么多精力操心别人。”

这一犹豫，这一动摇，便有了后来一系列连成串的，拘泥于三人间的误解和隔阂。
季杭后来会忍不住去想，若是当时安寄远问起的时候，自己没有多想那一重，没有犹豫，而是原原委委得将他和乔硕的故事告诉他，是不是，后面便也不会有那么多不虞之隙。

第十一章（5-3）

乔硕来给季杭送衣服的时候，安寄远正拿着手术刀在削苹果，一边用红肿未消的左手托着苹果，一边用手肘撑着床垫的样子看着十分别扭。
“你……能吃苹果了？”乔硕疑惑地发问，早上还说只能吃半流质的。
季杭手上握着一盒利乐包装的牛奶，嘴唇松开吸管也不抬头，“我吃。”

乔硕眨了眨眼，实在想不出面对患者给陪床家属削苹果吃的场景要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安寄远并不娴熟却格外仔细小心的动作，削落的苹果皮卷着圈圈垂在手腕边，宽度和厚度都极为均等。撑着身子够到床头柜上拿了一个胖胖的马克杯，一块块切在杯子里，插了牙签交给季杭，趁人不注意自己咬了一小口苹果芯旁边的肉，小口嚼了两下。
两天来第一次尝到实实在在的味道，安寄远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再要咬第二下，却被季杭眸子里突然射来的寒光止住，尴尬吞了口饱含果香的唾沫，才将苹果芯扔在床边的垃圾桶里。

乔硕忍不住想笑，“那，老师，没事我先回去了。”
季杭慢动作似的吃了两块苹果，又从脚边的袋子里拿了一个西柚扔给安寄远，“剥了，茎抽干净点。”
老师不发话，乔硕也不敢就这么走了。他隐隐觉得今天的季杭不是那么开心，或者说有点生气。
又站了约莫有五分钟，季杭才从手里的文献里抬头，“你没事了？”

寥寥四个字间，便仿佛有人在房间里投放了一个冷气弹似的，“轰”的一声气温骤降。
“我有事——”乔硕心一紧，下意识开口，那个shi的音拖了好长，实在憋不出什么来，才将尾音变了个调，“——吗？”
安寄远忍着笑，手上一用力就挤在握着的那瓣西柚上，粉色的西柚汁直接飙到了脸上，他默默用手背抹了一下，不敢出声。
季杭静静地看人，眼睑微微阖起，睫毛间的眸子露着沉郁而危险的暗光，“你的病历分析，多久没交了？”

乔硕的心一下就沉落到了大西洋海底，冲破海平面的那一记，砸得他三尖瓣剧烈颤抖起来。
从前刚跟着老师的时候，做的那些基础训练，也都渐渐不需要了，唯一留存到现在的，就是这病例分析题。乔硕其实很清楚，季杭对安寄远的那些严苛要求，很多在自己身上，一直都是无伤大雅不值得计较的小事。就比如这病历分析，安寄远每周不管多忙多累都必须交一份，质量不过关还要加罚。可到了他这，向来都是由着自己的节奏安排多久交一次的，他最近确实是挺忙的，不过这并不是全部原因……
“老师，我，对不起，最近事有点多了。”

季杭的声音很轻，可是气场却压得身边两个小孩都透不过气，“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成年人，有约束自己的能力，和责任。”
乔硕彻底垂下了头，“不是，是我不好，忙忘了。”
“是不是忘了，你自己心里知道。”季杭抬眸斜了他一眼，并没有要追究他借口的低劣性，“如果你觉得多余，不想做了，跟我说一声，我不会逼你。”

“没有！我怎么会那么觉得呢，冤枉啊老师！”乔硕猛地摇头，情急之下便口无遮拦。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地朝安寄远的方向看了一眼，再碰上季杭冰霜般的面容时，声音不由软了下去，“我，我错了……”
季杭手指在马克杯上滑了两下，“既然没有不想做，那就承认是自己懈怠了，乖乖受罚？”
乔硕再怎么大大咧咧，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了，况且还在师弟面前，脸涨的绯红一片，才逼出几个字，“嗯，我认罚。”
“明天下班前，我要看到一套完整的的病例分析。用到的参考文献都带着，我会抽问。”季杭耐心地布置要求，眼光一撇，乔硕垂在身侧的手便握紧了拳头，“顺便，带上你该有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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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杭生气了，弱小无助的蛋泥瑟瑟发抖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