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口是心非(古风 师生 短篇)

贺岁番外

【1】

大年三十。


国师府附近的孩子等不及午夜就放起了炮竹,噼里啪啦,好不热闹。大街小巷的男人女人提着大红灯笼,人人脸上都是笑。街坊邻居互相帮着贴春联儿挂年画,年味已经很浓了。
只有一处。

我把左半边脸颊贴在冷冰冰的桌子上,捂热了再换右半边脸,等到两边都一样凉了的时候,终于把手里的《礼记》给扔出了窗外。
满纸圣人言,一把辛酸泪……

年关已至,各州县大小官员回禀旧年政绩,东北农田冻灾,丽河断流。皇帝亲信永永远远在策马奔腾的路上,文官商讨国策,武官戍守国疆,奏折飞得满天都是,驿报伴着马嘶声从十里开外的善前街传到国师府,扑了个空以后又“嘚儿嘚儿”地直往宫里去了。
春闱将至,商予今拿着那柄戒尺戳着书桌,字字咬得沉重地告诉我:“别打算着这个节怎么玩儿了,安心呆在府里看书。这篇文章你在瞎说什么混话?重写。”

商国师说完这句话,门外又有人一迭声的呼唤,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俊逸的身姿匆匆消失在书斋外,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也实在是忙,再怎么神通广大得心应手,该累人的还是累得很……

三儿叩响了门,手上拿着那本《礼记》推门进来:“发什么脾气呢?”
我趴在桌上,有气无力,连手指都不想动弹:“你怎么这么闲?不去跟着国师吗?”
“我倒是想,”三儿把那本书放在我桌上,“今年不是收了你这么个学生嘛,国师又抽调了一部分侍卫守着你,我不幸,被选中了。”

我半死不活地怒了:“怎么说话呢!我也算你半个主子了!”
三儿冷笑一声,连个白眼都不屑给我了:“你要当国师夫人了?”
“……”


风萧萧,天涯路,望穿秋水,肝肠寸断。

“行了,”三儿把趴在桌上呕血的我拖起来,“知你烦闷,别再怄出病来。今天大年三十了,主子素年这个时候是寻不见人影的,我们府里人自个儿过个年,怎样?”
我站起来,好容易才调整了表情,笑道:“新年快乐,三儿。”

走到大堂,国师府里的侍卫仆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已经准备了一席的菜肴。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半天前还清净的没半点过年气息的国师府已经挂上了春联灯笼,张罗得张灯结彩。飞檐瓴角上挂着细碎的梳穗,隔着夜色也能透出一抹鲜艳的红来。众人见三儿和我迈入大堂,瞬间静了静,纷纷停了手里的活计行了个简礼,我忙笑着拜了年,然后又是一阵乱七八糟热热闹闹的问好声。
玉丫头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扑过来:“小公子!你可算来了!”

我也顾不得闪躲,被她扑了个正着,顺着她的目光看见平日里跟我跟得近的几个仆人也来了,一时竟也说不上话来。
“行了行了,今天过年,也不讲究形式,”陈伯发了话,“坐下来吃顿饭,就当做是年夜的晚宴了……”

我迷迷瞪瞪地跟着玉丫头坐下来,留在席上的人不多,我带着笑客气了一圈,倏然间红了眼眶。
爹爹是武将,我从来没跟他吃过一顿团圆饭。逢年过节,只有我,玉丫头,海子他们几个,在花园摆个小桌子,请厨房烧点热菜,凑合着过个年。

我举起酒杯,笑着站起来道:“游斐不懂事,平日里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实在该罚,游斐在这里先干为敬了。”
一杯梨花酿,酿的是二分冷清三分入骨愁肠。
两杯梨花酿,饮的是四缕幽魂五绺透心冰凉。
三杯梨花酿,醉看蜀道多坎坷,烟雨不到青山。
四杯梨花酿,恨鸿雁难传家书,平生徒自思量。

三儿放下了筷子,我兀自看他一眼,将手中杯盏轻轻搁置在席上,笑道:“新春好,平安喜乐,万事如意。”
平安喜乐,万事如意。

席上静默半晌,倏地热闹起来。国师府里的几坛陈年好酒被拍了封泥,一开始还没人敢向我敬酒,后来见我这么平易近人,无论认识不认识的,都被我拍着肩叫了兄弟,也就都放开了,热热闹闹地过起年来。
我正衔着酒盏,想着能喝多少赚多少之际,三儿突然拍了筷子,越过已经看傻了的玉丫头夺了我的酒盏:“差不多够了。”

佳酿落入喉中,如一道暖火直直烧灼到肚里,驱散了冬夜的寒冷。我笑嘻嘻地抢过玉丫头的酒盏,看了看又扔了,拿了瓷碗去够近在咫尺的酒坛子,吆喝着:“新年快乐!我敬你!”
三儿嫌恶地来抢酒坛:“我说够了!”
这一声比之刚才大声许多,桌上的人突然一下静下来,一时气氛有些僵硬。我皱了眉:“你怎么了,别扰了过年的兴致。”

三儿的手死死地按在我拿着酒坛的手上:“你今天喝过量了,宿醉很头疼的。”
“我……”我皱着的眉一下字松开了,安抚性的颠了颠手,“我没事儿……你松开。”

三儿迟疑地看了我的脸一会,把似是重如千钧的手从我手上拿开,片刻以后又拿走了酒坛:“别喝了。”
“……”我笑容僵硬了片刻,轻飘飘地拿起手上的瓷碗,颠了颠,突然间朝着外面恶狠狠地砸了出去!

瓷碗“砰”地一声随在门前石瓦地上,裂成一片片尖厉的碎渣,我在一片死寂中慢慢笑道:“我说我没事儿,你听不见?”
眼前一切似是带上了重影,烟花在爆竹声中如蝶绽放,光影划过,长明灯照亮了半片夜空。

我恍惚间看见一个人影在门外躬身拾起一片碎瓷,我正对上他的墨色双眸,似是看见水墨江南,黛色远山,如同坠入一个最深沉的梦境。

楼主 非添  发布于 2014-01-31 22:22:00 +0800 CST  
【2】


可怜桌上的一圈人,面面相觑,筷子噼里啪啦掉了满桌。我撑着桌子指了他们的熊样笑得乐不可支,自顾自地拿起酒盏倒了酒,一坛上好的梨花酿已经差不多见了底。然而还不待我举起手往嘴里倒,手却又被人擒住了。
一而再再而三。我不耐地顺着那只手往上看,辨认出一袭鸦色镶银丝、莲纹隐底的袍服,深遂如墨渊之上的亘古远天。再往上,那不识趣的人五官却清峻至十分,原本应在脸上的慵懒神色不复寻得,深沉得让人心慌。羊脂玉的簪子挽着如锻墨发,他神情不显,不闪不躲,任我打量。

我似是哪里陡然间空了一块,挣了挣手,挣脱不开,就松了手。青铜酒盏和着佳酿“铛”得倾在桌上,立刻洇开一大片深色墨渍来。再往四处瞥时,却发觉桌上人如潮水退了个干净,只剩玉丫头他们几个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竟是着急得要哭了。

我歪了歪头,十分困惑,问道:“怎么不吃了?”
三儿头疼地闭了眼,一甩胳膊也退出去了,走的时候还拖走了最近跟他相熟起来的玉丫头,连带着提溜走了一大串我的亲信们。

我觉得好生没趣,手还被莫名其妙地攥着,想跟着他们出去,就跳了脚,对着面前人叫道:“你放开我!”
那人从善如流地松了手,却也没让我走,反是压着我坐回椅子上:“你喝醉了,游斐。”
他的声音听得耳中似醇酒微醺,如玉裹琼苞,我整个人都恍惚起来:“没有……”

商予今只是沉默,坐下来给自己自斟了一盏酒,微微仰头饮尽了:“良宵佳节,宦游之人此时竟是比不得蓬门小户,可以阖家团圆。”
我觉得那好听的声音让我有些醉了,便撑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看他,他停杯投箸,眉目之间隐隐有些伤神。我揉了揉眼睛,打量着乱如狂风过境的桌子,半晌手在微凉的空气里抓了一把,像是拿了一只酒盏,嘻嘻笑道:“学生祝夫子,芳龄永继,仙寿恒昌。”

商予今无奈地看着我举了空手,假想了一杯酒往嘴里倒:“看来真不能让你喝酒。”
我饮尽了“杯中酒”,晃了晃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敬商予今:“祝大齐……忠臣良将,文人志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保我大齐……万世太平!”
话犹未完,我站起身转了两个圈,踩着“醉而不乱”的步子指了自己:“高策良将怯如鸡……哈哈,哈哈哈……”

商予今只是怔了一瞬,然后兀自拿起竹筷夹了几筷菜,慢条斯理地吃了,转头问晃得乱七八糟的我:“你不饿了?”
“……”我停下旋转的步子,愣愣地看着他。
他和我涣散的目光对视了片刻,站起来唤:“陈伯,麻烦您叫人进来把桌子收了。”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我把头磕在柱子上,忽然胳膊一疼,我尖叫了一声:“谁!?”
三儿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响起来:“属下失职,不曾料想小公子醉到这个地步,属下这就带他回房间……”
“不用,”商予今走过来拉住了我的胳膊,“今晚不必守夜,想出去的人跟陈伯报备一声就好。”



我被一个人拉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廊间昏暗,我跑了几步,想去拿那盏一直在我眼前晃的烛灯。那烛灯倏地颤了几下,紧接着停住了,一个声音从我头顶上飘下来:“能不能站稳?”
我如愿以偿地攀上那杆子:“稳……”
我听得那声音沉默了半晌,似是有些头疼,拉着我推开了旁边的一扇门:“进——小心!”

“噗通!”一声,我直直地倒了下去,幸好身上的鹤氅掉下来垫在我身下,我趴在地上,陷在毛茸茸的长毛里面,倏地愤怒地吼:“你为什么要绊倒我!”
商予今把我提着后领拉起来:“是门槛绊的你,疼吗?起来,地上凉。”
我有点蒙:“门槛是……”

商予今放下灯,索性把我抱起来,好听的声音微微有些紧绷:“门槛就是门槛,这里是你的书房,你忘了?”
我蹬了两下腿,站在地上觉得自己站在水里,紧紧地拉着面前人的衣服:“别松手!我!我要溺水了!!”

那人硬生生挤出一声笑来:“不会,游斐松手,你不会溺水的。”
我抓着那布料,像是一条鱼要从我手中滑开,便猛得扑过去捉住那条鱼:“玉丫头!拿叉子来!”
“……”一股大力突然间扯着我,我被扔上了床榻,懵了一刻以后张皇不安地坐起来:“我疼……”

“哪里疼?”
房间里亮起灯火,橘色的,在我眼前晃啊晃,我努力地歪了头,捂着自己刚摔的手臂:“腿疼……”
“脚疼,手疼,肚子疼……” 没有人回应我,我认真想了想,“我被人报复了……”
一个人影在我边上坐下来,沉声道:“睡觉。”

我嘴一扁,直着身子:“呜呜呜……我不……爹爹好凶……”
那人又是一阵沉默,问道:“你爹爹生气的时候怎么凶你的?”
我抹了眼泪:“他会吼我……还要打我……”
“游将军吗?”那人淡淡地问了一句,“你做什么事惹他生气了?”
“我……”我歪了身子,在床榻上打了个滚,“我烧了祠堂,嘻嘻……”

“……”被子突然压在我身上,那个陪我说话的人冷着声音,“快点睡吧。”
“我不!”我“腾”得竖起来,用力过猛导致我的脑袋里晃动的水更晃当了,“我不我不我不!!我要去捉鱼!……”
一只手又拎住往外腾飞的我的领子,扔回床上:“好好好,等你一觉醒来,我就带你去捉鱼好不好?”

我被他摁在床上,揪着他的袖子,像是抓住了捣乱的凶手,扯着嗓子干嚎:“救命啊——”
下一刻,我就被莫名其妙地翻了个个儿,一阵剧痛从我屁股上炸开了。我“哇”得一声哭了:“疼——!!”
那声音终于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砸下来:“还想去捉鱼吗?!”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腿和手噼里啪啦砸着床榻,奈何那巴掌一刻没停过,撩起一层又一层的火:“呜啊啊啊……不去了……你不是爹爹!!……呜呜……商予今!死狐狸!放开我!……放开我呜呜呜……”
巴掌停了,商予今被气笑了:“叫我什么?”
我趴在床上,撅着疼痛的屁股,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淌:“爹爹不会这么打我……臭狐狸……呜呜呜……”

那人又“啪啪”往我屁股上盖了两掌,把疼得颤抖的我扶起来,带着咬牙切齿的极轻笑意:“别睡了,给我跪着。”
我委屈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人的脸,刚想往旁边倒,商予今就是一声厉喝:“跪好了!”
我被那积威吓得又是一颤,抖抖索索地跪在床上,疼痛的屁股挨着腿,腿下面是软软的被子。

什么情况?
我脑子里面晃动的水绕了个圈,看着商予今的脸彻底懵了。

楼主 非添  发布于 2014-02-03 15:08:00 +0800 CST  
作为一个没有暖气没有空调的南方人,我申请,往后每一个室温低于18摄氏度的天气里,都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写文。
质量不忍直视,强迫症的发作,导致我根本没有办法看自己打出来的字。
不在状态上,抱歉了。




【3】


商予今一双狐狸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眨着两只无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明明暗暗的烛火灯光从眼角飘过来,晃得我眼前一阵水汽氤氲。
一个狐狸……
两个狐狸……

“喂,你为什么要老在我眼门前晃来晃去?”
狐狸闭了眼,看起来似是有些头疼:“跪累了没?跪累了就睡。”
我不知怎的,突然间说不上来的委屈,皱着脸去寻他的袖子:“你……你总是凶我……”

商予今正要起身,闻言竟是笑道:“我凶你?我简直把你宠上天了。”
我跪直了身子低了头,眼睛里像是装着一个水泵,一颗一颗豆大的泪珠子往外滚:“斐儿不要罚跪……”
“没罚你,”商予今僵了僵,只得又坐下来,无奈道,“别哭了,快点躺下,别着凉了。”

我“哇”的一声叫出来:“这不是我的床!”
似是听得窗外野雁应景的扑翅声,面前人再三抽气,如清水粼粼般的嗓子沉了沉,“那你想怎样?”

我耷拉着眼皮子,把压着的腿抽出来,酸疼的屁股挨上床榻,调整了姿势蹬着腿就要下床:“我困……我要回去……回去睡觉!”
没有按照预想的踩上我那架子床的脚踏,我栽了一个踉跄,幸而商予今动作迅速地拉住了我的胳膊。我面朝大地停顿了一会,慢慢拗直了身子,惊魂甫定:“这不是我的床!我在哪里!”

“……”商予今站起来,“行,回去以后,立刻睡觉。”
那声儿也不见得有多严肃,我却困难地咽了唾沫,想去捂一下屁股。商予今轻笑了一声,半携半抱地搂了我往门外走。
靠得近了,便嗅到他身上的幽幽草木香,若有若无,却留芳清远。我觉得安谧宁静,就闭着胀痛的眼睛跟着他亦步亦趋,好在没有再出跌跌撞撞的洋相,商予今把我带进了屋子,在我茫然四顾的时候索性又推着我上了床。
这次我如愿以偿地被脚踏绊了一脚,陷进了一床被子里。脸上很烫,灼烧的热度从鼻子烧到耳根,烧得我整个人都热起来。

“这不是我的床……”我喃喃地磕在被子上失神。
“我……斐儿想爹爹了……”我埋在被子里呜呜出声。

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那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点了灯,摆了东西。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因为他没有任何回应。
“我……我也怕我不争气……”
商予今的脚步声一顿,这次似乎是去关窗。

“我怕让爹爹失望……你们都站得太高了……”
商予今的声音轻得几乎让我以为是醉酒后的臆想:“你的父亲是将军,你的先生是我,便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落榜,弄个一官半职,根本不是问题。”
我脑袋“嗡”的一声响,心跳得越来越快:“那……”
“出仕之途不止一种,是立济世之志,或是存苟且之心,路只在你脚下。”

我脑袋更晕乎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商予今终于走过来拉起我,把我按在床铺上坐下,“你太心急,间或迷茫,然而所有事情在开春都会有答案,无需自扰。”
我酡红着脸看着他,突然间往前一倾:“爹爹……”
那人又是一僵,轻声道:“还装酒醉?”

我听不懂,笑嘻嘻地看着他。那人如墨眼眸中细细碎碎的全是一旁灯火的微光,他看了我一会,叹:“罢了,一醉解千愁,你倒痛快。”
我微微晃晃头,拉着他的衣服:“我想泡澡。”
头上倏地一疼,商予今面色不善:“然后等着酒气上头再折腾我一宿吗?我最后说一遍,自己把外衣宽了。”

“……”不宽会怎样?
“……”商予今气笑了,磨着牙粗暴地解我的袄子棉裤,又睚眦必报地往我屁股上送了恶狠狠的几巴掌。我哀嚎着在床榻上扑腾,拳头又开始砸床板,商予今摁住我的胳膊捂住我的嘴,在我耳边犹带三分薄笑地吹气,“不怕明天酒醒了我怎么收拾你吗?”
我弯着眼睛在他的掌心里泫然欲泣:“呜呜……灰儿绰了……”

嘶——
商予今跟甩掉烫手山芋一样扔了手,退离床榻三步远,我失了支持,半个身子“噗通”陷进被子里,听得他话音如寒冰入涧,一片清冷:“游斐,你再胡闹……”
饶是我再昏昏呼呼,此时也哆嗦了一记,掀开被褥往里面钻,咝咝哈哈抽气:“我热……”

低笑声传来。
“霜覆雪满山,冷浸溶溶月——的确燥得慌,”他半真半假地笑道,“我藏了不少佳酿,原本是想教习你喝酒,现在看来,一滴酒你都不该碰得。”
我委屈又无聊地揪着被子,想着那酒的甜丝丝的滋味咂巴了嘴:“臭狐狸,还不是从将军府骗的去的……”
“你说什么?”商予今突然俯下身揪着我耳朵,笑吟吟地问,“为师今晚这耳朵怕是有些不济事了,明天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可好?”

“哎哟妈呀疼……”我哭丧了脸,“都是游将军说的!”
凤眼流光,狐狸挑着眉看了我半晌,泄愤似地在我脸上恶狠狠地揪了一把,把被子拉没过我的头顶:“睡吧,捣蛋鬼。”
我挨了骂,在被子里嚷嚷:“我是你的高足!”
“高足是敬称。”
“我还是游将军的犬子!”
“这倒是。”

一问一答中,商予今不知何时出去了。
我撑着的眼皮越来越重。

夜迢迢,心已逍遥。
银河微隐,风清月朗,绿树清溪,雪裹琼苞。
人迹不逢,飞尘不到。


楼主 非添  发布于 2014-02-10 23:12:00 +0800 CST  
【4】


这个夜晚似乎特别长,我在这个夜里迷迷糊糊间被喂了无数次茶水,打着哆嗦去了无数次茅厕,脑袋里“嗡嗡”地响了无数个时辰,屁股上似乎还被扇了无数下巴掌……
直到后半夜,我才没那么心慌了,窝着身子在清淡的桉叶香的怀抱中安然睡去。
我一直昏昏沉沉睡到第二天的黄昏,才头晕目眩地睁开眼。

暮霭西沉,林鸟归山,昏黄的光晕从窗牅里洒进来,青石地面上片片金黄。
我瞪了双酸疼的眼睛看着顶架上繁繁复复的紫槐花花纹,一时竟不知今是何夕。
等等……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了身,扑面而来的冷空气从掀开的被褥中钻袭进来,激得我瞬间起了鸡皮疙瘩。眼前片刻的眩晕,我闭着眼睛紧紧地揪着手里陌生的被子,期待等我重新恢复光明时我在……

我根本不在自己房间里!
我呜咽了一声,不敢置信地瞪着这条陌生的素白被褥,目光心虚地再往别处飘时,看见了尽数落在地上的我的衣物,还有不远处被折子堆满的紫檀木书案……
最可怖的是,那书案左侧,一盏水色青瓷茶杯上正散着氤氲的热气……

“醒了?”
“噗通!”
我应声而倒。
那脚步声渐渐往床榻走来,我在心中不断抓挠哀嚎,面上却表现得一脸困倦,紧闭着眼拉紧了被子往里面团,嘟囔:“冷……”

商予今的脚步声停在床边,似是弯腰拾了落在地上的衣物,我在被窝里打了个抖,睡得更酣实了。他也不恼,笑了一声,声音似是隐隐透出愉悦来:“睡了这么久,不起来吃点东西?”
嘎!?
不生气吗?明明我昨晚喝醉了酒……
我探出眼睛去看商予今,然而眼睛一对上就连肠子都悔青了。他的一双眸子里笑得温柔,音色更是温醇似这暮色暖阳:“很好,看来昨天的事一点儿没忘。”

我转了转眼睛,嘴一撇:“昨天……我怎么了?我记得我喝了酒……然后就不记得了……”
“嗯,”商予今作势回忆道,“昨晚你哭闹不停,一个劲儿地要脱光了去喂鱼,为师好不容易把你从池子里捞出来。好在醉是醉了,是非观念还是有的,主动请罚之辞说得赶巧,正等着你酒醒了来兑现呢。”

“……”威胁人,骗小孩。
商予今笑吟吟地看着瞪大了眼的我:“怎么?不饿?那我可叫厨房把烧的菜给……”
我一踹被子,似是残余的酒气依旧上头,嚷嚷道:“饿死了!端来端来!”

孰知这一踹,再听到我耳里的声音就猛得一沉:“游斐。”
我顿觉不好,伸出去的脚僵在那里,偷偷地瞄了一眼商予今脸上的表情。他的墨眸里微微笑意隐了,低了头看我,面色不喜不怒,沉静如幽坛寒涧,看得我一讪一冷,终于清醒过来。

“我……”房内片刻的沉寂,我心头一慌,到底是觉察出自己的放肆来,赶紧爬起来在他面前规规矩矩地跪好了,“学生失礼了,夫子别气……”
商予今站在我面前,我跪在床上,目之所及只有他那一袭绾色织锦袍服,锻了稀疏的清水纹,而我此时身上仅雪白中衣,依旧怎么想怎么失礼……
“嗯,”商予今沉着声音抛出一个音节来,“坐回去,地火龙还没暖,别着凉了。”

我应了一声,战战兢兢地往被子里钻,实际上在暗地里偷偷地撇了嘴:还是醉着好些。
等等。
醉着……
醉着……
我昨晚都做了些什么呀!?

回忆似滔滔洪水一下子翻卷过来,我面色一变再变,趁着商予今走到门边的时候捂了头,恨不得嚎啕大哭。
商予今再端着托盘走过来时,我已然正襟危坐,腰板挺得比笔杆还直:“不劳夫子操劳了,学生自己来……”
“操劳了一个晚上,”商予今微微笑,活脱脱像只狡诈的狐狸,“也不在乎多操劳这么些小事。”

他刻意在“操劳”两个字上咬得清清楚楚,我脸色灰败,自知大难临头,干脆当只闷葫芦闭了嘴,接过那托盘,好生不客气地举箸喝粥。我腹中饥饿,一碗粥顿时见了底,见商予今还在看我,索性把碗筷一叠凑到他面前:“再来一碗。”
商予今眉间微皱,转瞬笑了:“不许,再过一个时辰,等着用晚膳吧。”
“噢,”我闷闷地应了一句,对着他好看的眉眼委屈,“醉酒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他用银冠束了墨发,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模样,细看那眉眼却难掩倦容,我喉中一梗,想了半天的诡辩就说不出口了:“……是我能控制的,可是……”
商予今眼中平静,却不动声色地自袖中拿出一柄戒尺来,手腕微抬掷于我身侧。那柄深色的板子简直是我的噩梦,我撑着床的手臂软了软,再看商予今时,他依旧沉默,神色不显,迎着我的目光竟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我和他对视时骤然红了眼眶,掀了被子就开始解腰带。商予今这次终于有反应了,他的手按在我的肩上止住我的动作:“你不该罚?”
我低了头,怕他看见我眼里越积越多的泪水,恨声道:“酒醉说胡话冲撞了夫子,您要罚,于情,学生自是没什么好说的。”
商予今沉默须臾,轻笑了一声,收了按在我肩头的手,淡淡道:“既如此,你脱吧。”

我头脑一昏,一滴眼泪“吧嗒”就濡湿了衬被:“仅仅是说真话你都要罚,索性我从今往后再不说话了!”
他闻言,神色瞬间冰寒。
商予今微弯了腰,在我身侧取了戒尺,敛下了眸子,淡声道:“你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那等会要挨的打,想必不冤。”


怎么会这样?!

楼主 非添  发布于 2014-02-14 19:52:00 +0800 CST  
对不起大家,我怕是要食言而肥了。
临时有事,还剩一点写不完改不完……
明晚一起,我把这个番外结束成吗?
写完这个番外以后,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写文,偶尔上来也可能就是把君彻的番外结束掉。
希望下次我带着新故事回来的时候,小斐会发光发热,你们也都还在这里。
嗯,跑远了,爱你们。
新的一年,一起努力。

楼主 非添  发布于 2014-02-14 21:56:00 +0800 CST  
写在今天发文前。
往后的一段日子里,出于二次元的种种原因,我无暇写文,并且匆匆赶制的文字往往会被扼杀在小黑屋里,所以不敢托大做出任何担保。
但在这段时间里,我也许还是会以很慢的速度,更完小皇帝的番外。
有任何问题,或者意见和想法,都欢迎给我邮件,我会尽快回复。
邮箱地址:[email protected]
有一句话一直觉得很帅气,今天似乎终于可以用上了。
若是有缘,江湖再见。
一个不好笑的玩笑,不多废话了。

楼主 非添  发布于 2014-02-15 23:16:00 +0800 CST  
排版出错,一刻都不能忍。偷偷用了我们头儿的电脑,胆战心惊……


【5】

瞠目结舌。
我一时尴尬似被人点燃了引线,突然火冒三丈地摔了枕头,在他有反应之前一把把自己腰带扯了,更是手脚带风地主动趴在了床边,一连串的动作做完,眼泪才放肆地顺着脸颊滑下来。

片刻的沉默,静得似是听得到窗外呼啸的风声,明明此时地热已暖,依旧驱不了心头一片清凌凌的寒。
商予今就在这肃厉的冷气中提声道:“负气之下的举动,畅快吗?”

“畅快。”我早该料到他不会有半分退步,却还是咬了牙,气得头上冒烟。
他轻笑出声:“小游斐,为何你醒了酒之后,连脑袋也生锈不少?”
我摸不准他这句话里的意思,索性闭了眼不接茬。
商予今好整以暇,不紧不慢地问:“我何时不公到为了你说真话责罚过你?又何时刻薄到因为你给我带来麻烦而苛责过你?恶语揣度,妄自推断,恐怕这天色,再过会就要飞雪了。”

我想了一会,呆了一会,像是突然被打了一闷棍,面上更尴尬,手脚并用地就想爬起来:“呃……”
“呜啪!”屁股上突然挨了重重的一记戒尺,我只得乖乖地跌回原处。商予今手上的戒尺向来是不好挨的,仅一下下去,疼痛从皮上直直烧到肉里,我疼得一抽,带出一声懊悔的呜咽,“呜……”

然而我不想承认的是,挨了一下重打,表情纠结,心里却好受不少。
可明知他最擅长请君入瓮的把戏,我为什么还那么急着往坑里跳……


竖子狡诈如狐!
我愤怒地咬着牙,委屈是没了,变得更憋屈了:“那你为什么打我?!”
“为什么?”商予今反问,带着凉意的戒尺点点我,“趴好了,你不知,我告诉你。”
我抽了两下鼻子:“可是我不要挨打……”

“啪!”
“刚才不是还挺英雄的吗?”商予今在我的瑟缩中语气懒散悠然,“现在冷静过来了,想到装傻卖乖了?”
“呜……”我趴着一下一下地抠着垫被,不死心地讨价还价,“那轻点……”

求饶的话是说了,但我也知,商予今手里一旦拿着戒尺,便既不会因为打得少而故意加重力道,更不会因为打得多而心慈手软。我此时回过了神,终于有了几分要受罚的不安,细细密密的恐惧从脚底窜到脑袋,喉咙微微干涩,手心渗出一层薄汗来。
不知我此时手脚利索起来,穿衣服会不会比脱衣服快一点儿……

“啪!啪!啪!”最近安生了好一段日子,上次挨打还在月前,然而这次仅挨了三五下那戒尺的厉害,当时的痛楚便似全部回炉。臀肉不自觉地紧绷,却丝毫没有缓解身后火烧火燎的疼痛,我咬紧了牙关抠着被子,一时忍不住情绪,泪珠子又开始不争气地往外跑了。
不知是不是商予今听我呜咽得厉害,戒尺倒是没有再落下来。可我此时哪有空去管他,一心惦记着自己丢大了人,面子里子一点儿不剩……

哭到伤心处,头被人拍了拍,商予今缴了帕子,好看的眉眼间堆满了无奈的神色:“起来,哭得我榻上乱七八糟的,过会又要重新收拾了。”
他话说得冷血无情,我就着他的手起身的时候也顺理成章地对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啊……”
“挨了打能哭成这样的,也只有你了,”商予今头疼之色愈显,坐下来看着我泄愤似地拿着帕子恶狠狠擦着哭花的脸,“下次得把不许哭也加在挨打时的规矩里面,哭一声,多跪半个时辰。”


“……”我猛地哑了声,不敢置信地瞪着雾气蒙蒙的眼睛剜着面前的侩子手,刚想开口辩斥,一个冷嗝就噎上来,“呃!”
商予今忍俊不禁,笑得眼睛弯弯,微暗的天色衬得他俊逸如画的五官都柔和起来。他伸出手把我的胳膊按在身体两侧:“站好了,你若听话,剩下的戒尺就不用挨了。”

我不知所措的神色都映在他的眼里,他的笑意一点点沉下去,消弭不见,我慌了:“夫子……”
“负气之下的举动,畅快吗?”
他声音不重不轻,字字清晰,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
我瞬间不安,眼神飘忽。

方才房内轻松的气氛似是幻觉,眼前商予今再没半分玩笑的神色,蹙眉间隐隐带了几分迫人威势:“何为一时意气?为师又为此责备过你几次鲁莽?不顺心就摔书扔枕头,正席上胆敢撂桌子砸杯子,你好大的少爷脾气!”
我被训得面上郝然,扭了脖子,平日里再撒娇耍赖,此时也不敢驳他一句。

“你知道醉酒后做了什么吗?”商予今缓了缓语气。
还是要秋后算账?我偏着头,不自觉地连耳根都烧了起来:“大概记得……记不大清了……”
“了解自己的自控能力,”他的声音酽似薄酒,“酒场上喝的是人情练达,一醉解千愁,只适合于月下自斟自饮,回屋倒头就睡。”
“唔……”我面色更红,连脖子都要烧起来了。

“游斐,今日我不教你书理文章,教你如何做一个主子。”商予今撩了袍服起了身,“为人上者,礼必服人,尊为人下之道,此为谦。人尊者责任重于泰山,用心当一,其身犹土,不骄不躁,三思而行,此为慎。喜怒不形于色,忧闷不发于声,顾应大局,笼络人心,察纳雅言,此为仁。”

我羞惭地把视线投在脚面上,声音细如蚊蝇:“我这就向他们道歉去……”
商予今的目光落在我头顶,重若千钧之石:“抬头,向我保证不再犯。”
我一颤,被迫对上他幽沉的眸子,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他深解我此时尴尬,训斥之辞点到即止,但态度依然坚决。我嗫嚅了几下,讪讪唤他:“夫子!……”
“说不出口?”商予今面色微沉,“游斐,这一年里,我不会再把你当孩童看待,所有的意气用事都不再是任性可爱,你年长一岁,便要有一岁的担当。若作为慈父,如你父亲,乐于护你十年无忧,在他羽翼之下宠着你;而作为人师,我只会推你出去,让你为你所有的言行负责,旁观你遭受挫折历练。当初收你为学生的时候我忘了这一番话,如今提起想必不晚,你可还有疑问?”
我默然无声,忽然突兀地伸手揪他的衣袍:“过年了,带我出去玩儿。”

“……”商予今看了我一会,我猛得感觉一道黑影,刚想躲时,额头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个板栗,“你啊!”
我嘶嘶地抽着气放了手,捂着红了一块的额,弱声道:“游斐知道了,不会再犯……”

商予今依旧绷着脸,眼神要多冷冽有多冷冽:“无法无天,罚你半个时辰之内把案上的那堆啰哩啰嗦的文书分类处理了,戒尺自己拿着,再把这两天的文章背给我听。”
“……”我握了握不痛不痒的手掌心,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商予今再不看我一眼,从我身边飘然走向书案。怔忡间,方寸之地,惟余淡淡笑意氤氲,轻如袅娜暮色:“……晚上就带你去庙会。”
“……耶好耶!!!”

“住嘴。”



【完】

楼主 非添  发布于 2014-02-16 15:47:00 +0800 CST  
之前因为觉得影响排版,所以删掉了小皇帝的番外。
现在修改了重发一遍,这样看起来就能是完整的正序了……
我没有周末,但还是祝大家周末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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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彻番外


【1】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不好了!”太监小顺子刚火急火燎地冲到上书房内门,一只琉璃盏就直直地朝他掷了过来。小顺子惊得一跳,匆匆忙忙地收了脚,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价值连城的琉璃盏“咣”地一声在他黑麻鞋面边砸得粉碎。小太监的冷汗“唰”地下来了,怔了一刻,忙不迭地矮下身子跪在那摊在灯火下折射出幽幽琥珀颜色的碎片旁,“殿下您……”

“滚出去,谁教你的这规矩。”
小叶紫檀书案后面,少年头也不抬,手里紧握着狼毫笔杆,面上神情冷淡。
然而那绣着繁复花纹的白袍衬得少年面色苍白,低语之声竟也寒似冰凌。

小顺子不是没见过自己主子的脾气坏成这样的时候,遂不敢再言,重重地叩了头,红着眼睛发着抖退下去了。

朝中皆传太子喜静,不喜纷争,不慕容华,东宫摆设冷清得连一个弃妃的冷宫都比不上,连更漏在这月望之夜细微作响,都听得分分明明。怕是偌大宫中名贵的只剩那燕国上贡的琉璃盏了,传言说此盏暖玉温凉,入水而澄,倒酒则醇,怕是千金也寻不来的宝物,如今轻轻巧巧地摔碎在地上,更是没人敢来收拾。


滴答、滴答……
不知过了多久,更漏的声音被一人的脚步声盖没,径直越过内门迈向这里来。君彻握笔的手颤抖了几下,狼嚎下晕染开一团乌黑的墨渍。君彻头痛欲裂,似是有千只万只小虫再头里“嗡嗡”作响,于是一扬手把白瓷笔洗也拂下了桌去:“我叫你滚!”

惨白的瓷片亦碎裂在地上,如同凄厉的尖叫声。来人却仅仅是脚步一顿,越过那满地狼藉站到他书桌前来。

君彻瞥到那袭质地极佳的缎纹袍服,方才惊惶抬头:“太傅。”
商予今一言不发地按下他手中的折子,抽走他手里的毛笔洗了,反手重重拍在桌上。“啪”的一声响,还残余的水珠子斜甩在地上,君彻的身子颤了颤,脸色越发地苍白:“我……”

那双沉黑眼眸注视着面前的少年不过须臾,少年却心慌得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目光移到面前一片凌乱的书案上,仍倔强地挺着腰板,直直地僵在座位上。

商予今看了他半晌,遂微微弯腰,把书案上他批得乱七八糟的折子一一码起来堆到一边,君彻低着头,只用余光看见他的动作,尴尬极了:“太傅,别弄了。”

商予今手下微微一顿,随即面无表情地整理好了,方才退后一步行了礼。君彻被这一下惊得立刻站起来,突兀地站在了书桌后面。商予今慢条斯理地行完礼,施施然起了身,朗声道:“顺子。”

眼眶尚且红着的小太监早就在门外候着了,听到这一声唤,立刻忙不迭地进来答应着。
“地上这些东西,叫人进来收拾了,再把太子书房里能摔的东西都都挪走,再砸下去,那些咋呼的大臣怕是要亲自动手修缮东宫了。”
君彻被那不冷不热的语气一激,本就不顺的脾气也上来了:“顺子,退下!”

小太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了看笑意倏地淡了三分的年轻太傅,又瞅了瞅面上快要结冰的太子殿下,最终苦了脸,叫唤着两个侍女手脚无比麻利地收拾了碎片,瞥了一眼太子越发难看的表情,跟有猛虎追赶似的带着人退得干干净净,一会儿就连门都合上了。

灯花发出“哔啵”的声响,窗外的锦鲤不知为何跃起水面,溅起水花阵阵后又潜入水底,万物重回沉寂。

两人的沉默随着门的合起,骤然显得突兀了起来。
商予今走到窗边关了窗,轻咳了一声,淡淡道:“殿下若执意要心不在焉地批那些折子,也该唤人烧了火盆来。”

君彻攥了攥手,分辨着他奚落话语里面的关心,终究还是忍不住,走到他跟前去。
商予今质询般地打量他,从不轻易落泪的少年红了眼眶,牙关咬得死紧:“太傅,父皇他……”

男子叹息一声,取了狐裘搭在面前冻得连嘴唇都泛白的少年的肩上,然而下一瞬,君彻就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呜咽了一声扑在商予今的身上,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父皇他……父皇他……是不是要死了?!”

商予今被他的力气扑得倒退一步,微微蹙了眉,像是想要伸手去摸少年的头,然而手伸到半空,又生硬地停下来,垂到身侧。
他终是沉默着任他紧紧抱着自己,像是濒死之人攥着一根救命稻草,绝望而无助。

君彻只觉得遍体生寒,好半天才克制住自己牙关的“咯咯”发颤,似是终于发觉自己的动作突兀无比,讪讪地撒了手,目光闪躲:“我……”

商予今微垂了眼,打断了他的支吾:“陛下病笃,太子该早做谋划。”

一句话,让少年的所有动作猛得定格,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君彻瞪大了眼睛,后退了一步,几不可察地颤抖着,嘴唇几番开合,都没有吐出一个字来。他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然而那话音沉着有力,听到耳边如炸雷一般,真实得近乎残酷。

商予今低着头,沉默地看着面前已长至他下颔的少年。沉黑眼眸中似是月中幽井,吞噬尽惊涛骇浪,又平静如山雨欲来,敛断了闷雷骇雨。
君彻越看越惊,再转念看时,面前向来温和的男子仍是笑意浅淡,深沉得不可捉摸。

“我……”君彻觉得刚泛起一点温度的心里又是冰凉一片,不觉后退一步,“不要这储位。”
商予今沉默片刻,似笑非笑道:“你与我已相争多次,今日我来这东宫,你该知道我的态度是什么。”

话音落在一室寂静里,像是时间都不会走了。

然而这怕人的静终是如是烟云在东宫上头弥散开来,诡谲阴森无比。沉默的静倏地迸开灼人火星,像是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君彻迎着那不容置辩的冷静目光,怒道:“太傅!你可听清楚了!且不提着太子之位本是形同虚设,吾亦不愿做这太子!你方才说那谋逆之言,是想造反吗!”
商予今不闪不避,一双眼中竟全是笑意,平静反问道:“我做你太傅五年,教习你文韬国策、治国安邦之术,难道就是为了听一句你不愿做太子的吗?”

明知不该,君彻还是微微恍了神。
五年前,向来不受宠的四皇子踮着脚尖折了一枝白梅赠与当年进士及第、风光正盛的商予今,他便做了他的太傅。街头巷议皆纷纷叹惋这个年少有为的男子攀错了大树,千挑万挑什么不好,竟挑了一个最不受待见的四皇子,一时间连宫里都闹得沸沸扬扬,连向来笑面虎的二哥都给了自己脸色看。
他直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听到流言的时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以至于误了当天的授课时辰。当自己心急火燎地赶到书斋时,这位只见过一面的太傅只在桌面上扣了戒尺,人已经走了。

更让人记忆犹新的是,第二天知道了事情原委的太傅非但没有来安慰,自己反倒是被按在书案上生生受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刻骨铭心的责打。
那顿冷血的责打,痛得他放声嚎啕,打得他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声声宣誓,近乎声嘶力竭:“君彻……永不敢再存……自轻自贱之志!!”

然而非我自贱,只是我心不愿,纵然如此,太傅,你也要逼我去做不愿的事吗?
君彻闭了眼,敛在袖子里的手在几不可察地颤抖:“太傅,您尽心竭力教导我五年,我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只是君彻万死,怕是终究要让太傅失望了。二哥听闻父皇病重,已在快马加鞭回京途中,太傅此时去见,二哥必当以太傅为心腹之人……”

商予今眼中笑意越听越淡,君彻的语音戛然而止,倏地沉默下来。


楼主 非添  发布于 2014-02-22 23:01:00 +0800 CST  
【2】

男子眸中怒色如开刃之刀,此刻终于分分明明地显露出来,厉得让人胆寒。君彻终是不敢再把话说下去,然而也不愿转开目光,强撑着胆气和那锋利刀芒对峙着,只觉得寸寸心肠凉到了极致,在这腊月隆冬不受控制地发抖。

“字字铿锵,句句有理,”商予今淡淡道,“这么说来,你的确是想赴那万死之途了?”
君彻懵了一下,无意识地答:“我……”

“宅心仁厚、有情有义的太子!礼义教化样样不落,为了成全他人千秋大业不惜抛头颅洒热血,送上自己性命,”商予今逼近一步,反唇相讥,眸中尽是外露的轻蔑神色,“你不稀罕坐这皇位,却稀罕做那无定河边一抔黄土;不甘愿承担责任治国平天下,便甘愿自断双足在史官笔下除了自己的名!空有满腹的四书五经,开腔就是一嘴溢美之辞,实则脑袋空空心惊胆战,只有做鼠辈逃兵的胆量!我说的,可有半点错?”

君彻一颤:“二哥不会杀我,我更不是逃兵。”

商予今闻言怒极,竟是抚掌笑道:“五年前开蒙之时我便告诉你,你脚下再没有回头之路,现如今你君彻告诉我,你不要这个储位,甘愿自断双翼遣散手中大权拱手让人,好,好一个为他人作嫁衣裳!我怎么竟能教出你这么个庸惰无能的东西来!”

话甫一说完,君彻沉默了一会,冷笑一声,一转身就踢翻了窗边摆花的案几,插着白梅的陶瓷花瓶狠狠砸在地上,流淌出清凌凌的水来,似是呕出的一口心头血。
然而终究不够,那碎瓷钉入骨血也不及胸口之痛半分。
少年脸色难看得如同一张白纸,狠绝道:“太傅,五年前那枝白梅,是我年幼鲁莽,你就不该收下。五年前你早该看清楚,纵然经历寒彻骨,该开在冷宫的梅永远也只能遭人践踏!”

君彻踩上地上的花枝,低低讥讽道:“太傅是不是觉得很后悔?他们说的没错,你攀错了树乘错了阴凉,可叹你一世英才理了一本糊涂账。四皇子胸无大志,游手好闲,便是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刘阿斗。不过不碍事,太傅有旷世之才,什么时候都是不迟的,迟的是我这个庸堕无能的学生,满足不了太傅的勃勃野心,就活该当个弃子废棋!”

白色梅瓣苍白地零落在地上,清水像是浓墨,流淌在锋利的碎片之中,显得滑稽悲凉。
商予今一瞬间失了所有表情,看着眼前怒不可遏再不肯看他一眼的少年,倏地轻声道:“连影,把他给我捆起来。”

还不待反应,君彻的双臂就已经被粗粝的绳索反缚。一个黑衣人出现在少年身后,朝商予今单膝行礼。君彻猛得挣扎,然而那绳索却一再勒紧,让所有的反抗都变得徒劳可笑。
“商予今!你大胆!”君彻厉喝,咬紧了牙关,似是淬了一把火。
商予今敛下眸子躲过了少年的阴狠目光,再抬眼时仍是面无表情,走过来用手抬高君彻的脸,反手一耳光煽了上去!

耳朵里顿时“嗡”得一声响,剧烈的疼痛剐开来,君彻额上青筋暴起,顿时红了眼睛,甩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你……”
才刚说一字,商予今眸中怒色如刀刃淬起,又是毫不留情的一耳光掴在他脸上!这两记耳光着实狠厉,掌痕不多时就在苍白的脸颊上肿起,红成一片。

君彻顺着被掌掴的力道偏了头,垂了眼,似是被打懵了,半晌竟是低笑出声:“呵呵呵……太傅教训得是,顶撞师长,无理挑衅,不求上进,难成大器,太傅今天若不打死我,我亦无颜再做您的学生了。”

商予今沉默半晌,语带薄笑,连咬字都变得极轻:“说的也是,说教听不进去的话,打死你竟比别的事情都容易多了。连影,把他带走,再去寻根结实点的鞭子来。想活不容易,想死,我大可成全了你。”
君彻再无任何反抗,听到这话也只是冷笑了一下,任一直沉默的黑衣人粗鲁地把他扛在肩上,出了东宫。

少年不挣扎不反抗,也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个假人。倒是商予今府上零零散散的仆人瞥见太子这么给人扛着送进来,脸上通通风云变色,再瞅见商予今面上的似笑非笑后,扔扫帚的扔扫帚,抛剪刀的抛剪刀,全部噤若寒蝉地跪了一地。
三儿在练武场听得风声不对,急急匆匆地赶过来,真好撞上这一幕,当下急了:“主子!”

商予今转身瞥他一眼,并不接话,目光清凌凌似寒冰:“叫人都退下,无事不要踏进这里。”
三儿素日当太子的陪读当了不少时间,与君彻关系甚是和睦,孩子心性,如今自然是急的,“噗通”就跪在了地上:“主子息怒,万不可气坏了身体,太子殿下他也只是一时……”

“他怎样,他自己心中有数,不用你在这里插嘴,退下。”商予今语意平淡,然而字字凛然,不容置喙。
三儿冷汗下来了,待还要说些什么,陈伯走过来一把拉住他,微微摇了头。
三儿咬着牙关,看了一眼男子面上的表情,终是站起身,低着头退下了。

君彻被商予今的暗卫放下来,沉默地看着这一出,自己转身迈上了台阶,抬手推开了客房的门。
这个房间是往日里收拾出来给他住的,今日阳光晴好,床榻上的被褥已被人抬出去晾晒。书案上尚且还放着他上次来时带着的山野小品,椅案上均铺了柔软的坐垫。墙角还留着他五年前第一次来时信手涂鸦的小鱼小草。

君彻看着眼前之景,忽然间歪了歪头,低低地轻笑出声。笑意暧昧地缠绕在山水香的余烬之间,似是如那疏远香气,经久不散。

楼主 非添  发布于 2014-02-22 23:03:00 +0800 CST  
难得一天有时间,兴致又很好,也没有遇到瓶颈,强迫症们都乖乖哒。
但是更完这一章,下一章可能要到几十天之后了,远目。
唔,你们谁还喜欢商予今的?


【3】

身后木门被轻轻合起,商予今的声音平淡,似是无心之问:“你的暗卫呢?”
君彻背对着门口,闭起了眼,亦是冷静道:“太傅若是存心要教训,我的暗卫可能阻挠你半分?”
商予今倏地轻叹:“你向来聪明,怎么竟一时糊涂到当真要凑上来认一顿责罚?”

君彻闻言转过身,素净的白袍在虚空里割出一道锋利的弧度,像是要划破这浓重寂静。少年向来清澈的眼中尽是不屈不挠的坚定意志,和商予今的眼睛对上时,又隐隐透出一份受伤来:“我是向来糊涂的,太傅。五年前是您把我从冷宫里带出来,也是您教的我如何做人,这份恩情,我……”

商予今侧头避开了少年的目光,淡声阻止他:“过去之事,不必再提。”
君彻眼眶一红,嗓子已微微有些哑了:“这五年以来,我天性执拗,与太傅龃龉的次数更是不少,我有时甚至暗恨于您的逼迫和管束,恨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心机手段,恨您让我看到了自由的天地,却最终把我囚禁在笼子里……”
“可事过以后,我也从没有怨过你,”君彻的表情说不出的苦涩,“因为不管怎样,到最后,太傅总会心软的。”

商予今情绪的波动也仅有一瞬,默然地再没有看君彻一眼,反是在手里把一根手指粗细的鞭子折了折,平板道:“那你猜猜,此次我会不会心软?”
君彻敛眸,微低了头,摆出一个恭顺的姿势:“我不敢猜。”
只要不猜,我们就还有退路。太刚则易折,除非你为了你的璀璨前程真的冷血冷心摧毁我的意志,否则……

诡异的沉默过后,商予今抬起头盯着君彻笑了:“太子说话行事,我这个做老师的,是越发看不懂了。既然是要认打认罚,殿下还穿着衣服杵在这干什么?”
这份讥诮一出口,意味着少年的一番讨好之语也彻底失去了效果。君彻心里一紧,便有些恼羞成怒了:“太傅打死我便是了,何必要这么羞辱于人?”

“羞辱于你?”商予今狭长的墨眸微微眯起,心下了然。
不愧是他商予今的学生,如今倒也学会拿捏人心了!

“殿下连死都不怕了,反倒介意起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来。微臣愚钝,实在是不清楚殿下口中的不羞辱是指何事,不如……”
男子心中无端隐怒,抬手指着门口,“你嫌里面不够清净,那到外面去可好?也好让众人看看,商予今这个万死之臣,是如何以下犯上,忤逆当今太子的!”

楼主 非添  发布于 2014-04-19 20:41:00 +0800 CST  
一股北风倏地贯穿了堂室,拂得那席深紫朝服翻卷了袍角,轻扬起绾好的墨发,面前的男子似笑非笑,自是说不上来的温华气度。
君彻原来眼中的那点泪光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他平静无波的琥珀色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的太傅,片刻之后,突然断声厉喝:“天岚!”

商予今在他张嘴时就有了反应,急退了一步,两根银针“噗”地穿过窗纸钉在地上。门口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商予今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两根针,脸色整个都变了。
君彻甚至自己不知觉地后退了几步,直到身子靠上了书桌才堪堪停住:“太傅……”

商予今不理他,弯腰拾起了地上的银针。泛着冷光的针尖似是幽幽散发着冷气,同时刺痛了两个人的眼。
商予今闭了眼,涩声问:“淬了什么?”
“太傅!”书斋外面的脚步声乱作一团,君彻心知败局已定,心慌得连手心都渗出汗来,急急辩解道,“我……”

漆黑的鞭子猛然兜着风卷过来,商予今字字停顿,厉声斥道:“淬了什么?!”
君彻不敢躲,腿上硬生生挨了一下鞭子,片刻后才感觉出狠辣来,痛得几乎站不住:“只是暂时能让太傅昏迷的药。”

门外打斗声渐歇,屋外的人也不敢叩门,报了一声就退了。君彻这才表现出不知所措,目光不自觉地游移在门口。
商予今面沉如水:“我原不敢相信,只是出于万一才让人守在门口,殿下,您如今真是让臣,刮目相看啊!”

君彻靠着桌子,腿上疼得似是被剜去了一层肉,却还是强撑着道:“太傅向来是不出错的人,是我不自量力了。”
商予今折了鞭,语气寒如二月冰雪:“褪衣。”

君彻僵硬了一刻,知道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便转了身。微微颤抖的手指褪下白得冰冷的外袍,低头却看见腿上的一道鞭伤隔着外裤都透出一道温润血色来。
少年背对着商予今,淡色的眼眸里似是裂开了道道伤痕,却又闭了眼,手上将外袍搭在以前常坐的椅背上,褪了裤子,默不作声地弯腰趴伏了下去。

商予今向来沉稳的手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竟有些抖了,他似是几次想把这鞭子扔了,却最终握紧了它。

“嗖——啪!”“嗖——啪!”“嗖——啪!!”
君彻的脊背在重笞之下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抑制不住的闷哼直接破出了喉咙,嘴唇被牙齿咬出了嫣红的血痕,冷汗涔涔而下。
臀上的三道鞭痕先是变白,然后迅速充血肿起,不过眨眼功夫竟已变成骇人的深红。
商予今收回鞭,走过去拿了块帕子,漠然地递给他:“咬着。”

楼主 非添  发布于 2014-04-19 20:43:00 +0800 CST  
君彻抬眼撞上商予今眼中的寒潭之水,用气声说:“不劳太傅挂心。”
商予今皮笑肉不笑:“咬坏了嘴,等你回到东宫,怕是没法跟别人交代了。”

少年僵硬地接过帕子:“那也得……有命回去。”
商予今被他用话一顶,心里却是无奈:“你明知只要你松口,我就不会再逼你。”

君彻努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那太傅还是打吧!相比让我谋权夺位,太傅的鞭子实在是善良太多了。”
商予今面上更冷,走回原处,微微抖了鞭,抬手抽了下去!
鞭影诡谲得似是一条毒蛇,割裂了流动的风声,恶狠狠地抽在君彻白皙的臀上!鞭伤带出了道道血檩,破口之处甚至有鲜血爬了出来,君彻的惨叫声呜咽在喉咙口,身体顺着书案不断地往下滑。
“嗖——啪!”“嗖啪!”“嗖啪!”
尖锐的呼啸声炸开,鞭子顺着他的臀腿落下,君彻痛得生生用指甲在书案上挖出了一个洞,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流,浑身打冷颤。

臀腿之间已是道道皮肉都似变薄的血痕,再打下去就会尽数破皮流血。君彻已经瘫跪在地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竟还不松口。
商予今看着鞭梢处的血珠滴落在青砖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突然发狠抽在少年的背上!
“嗖——啪!!”
“呃啊!!”君彻痛得似是要晕厥过去,头“咚”得撞上了桌脚。鲜血立刻染红了他雪白的中衣,那白色布料更是生生被鞭子卷出了一道破口!

“君彻,”商予今的声音终于有了裂痕,“我不想打死你。”

楼主 非添  发布于 2014-04-19 20:43:00 +0800 CST  
【4】

“呵呵,”君彻嘶声抽着冷气,手指抠着冰冷的桌脚,汗湿的鬓发懒散地垂下来挡住了侧脸,语气是说不出的讽刺,“太傅都已打了,如今还说这话有什么用呢?”
商予今闻言,怒火再也掩藏不住,锋芒如同灼人火星骤然淬开,恶毒的黑色鞭梢又一次重扫在少年的脊背上!

“嗖——啪!!!”

君彻一声痛苦的惨叫如同临死之人的挣扎,他像是被鞭子无助地拗弯了身子,整个人恶狠狠地摔在了青石地上,不住地颤抖着,颤抖着。触目惊心的血迹从苍白的中衣上爬行开来,空气中都似乎溶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商予今怒不可遏,径直走过去粗暴地拉起瘫软的少年的领口提到自己面前,向来温和的神情甚至让人觉得可怖,如同极厉极寒的剑刃迫人:“你真以为我不敢?!”

君彻脸上血色尽失,瞳孔几近失了焦点。他低垂着眼睫回避商予今的质问,半晌居然笑了:“我多想……回到我还是四皇子的时候……”
他笑得僵硬,因忍痛甚至有些扭曲。商予今微微愣了愣神,听得少年哑着声音,一字一句:“太傅……因为我偷溜出宫……大发雷霆……却在……父皇皇兄查问之时包揽罪责……”


商予今看着他伤心的表情松了手,任君彻跌坐在地。
君彻闷哼一声,接着缓缓道:“不过挨了十几戒尺,听到我抽泣……就再也罚不下去……”

长身直立的男子闭了眼,淡淡道:“那时你还会哭,可现在你不会了。”

君彻哑然,颤抖的手指拂过脸上,只有咸涩的汗水。
“你以为你是谁?”商予今唇边带着几分凉薄的笑意,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里,“从来,仅有足够强悍的人才有资格向天命索要自由。”

那双暗黑的眸子太沉,太沉,像是子夜下幽幽井水,一点一点把凉意染上少年的意志。
君彻沉默了一刻,突然声嘶力竭地吼道:“那都是你!是你把我逼成现在这样的!你把我逼上这个位置,把我变成这样的人!”

商予今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蹲下来拨了拨少年汗湿的额发:“我的四皇子……”
半晌,他又似突然改了口,墨色的眼里划过了些许苦涩的笑意,转瞬即逝,“你大可以怨我。”

一室压抑的冷寂无端让人想到惨白的墙粉簌簌剥落的情景,君彻只觉得一颗心都要支离破碎了。脸上僵硬着,身体在颤抖,但他向来敬爱的太傅还在讲着把他的心片片碾碎的话——
“我教你这么些年,不是为了让你妇人之仁、临阵退缩的。”
“你那二哥,早早地就在轩武门设下了重兵埋伏,打算一杀死你,就立刻逼着你父皇改诏书遗嘱——”
“我从不会因为你在难受,便舍不得。”
“和你母妃在冷宫住了那么多年,我以为没有谁比你更清楚任人欺凌是什么滋味。”
“这些难受,都是你必须受的。”
“向来我教你,给你的就从来不是选择,是必须。”

江南草长的那一年,他托着腮看着红木窗外的绿肥红瘦,闷闷地对他的太傅说,我想学习诗词歌赋、文韬武略,我想走遍大好河山,看看这太平盛世。
他的太傅从他的文章里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会,轻轻笑了,说,不行。
不行。
不行。
不行。
你只有必须。
你必须学习兵书策论、家国之术。
你必须杀伐果断,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
这太平盛世将由你一手打造,你必须留在这皇城,远远守护那大好河山。

商予今站起身,看着瘫坐在地上已经没了表情的少年,扔了染血的鞭,半晌轻道:“我已不想再重复你早已明白的道理,你若想不通,我便是真的杀了你,也没什么可惜。”
“外面跪着去,”商予今把他搭在椅背上的外袍扔在他的头上,“想不通就永远不要起来。”

楼主 非添  发布于 2014-04-26 19:12:00 +0800 CST  
我得了一种,只要看着电脑,就写不出文的病。
所以现在有一个神经病,坐在电脑面前开着文档,却用手机以龟速写着文……
按照这个速度,等会有没有文也说不定噢?

楼主 非添  发布于 2014-05-07 21:39:00 +0800 CST  
【5】
君彻披上外袍,遮住血迹斑斑的中衣,向来爱干净的他此时却毫不顾忌地手撑地面,咬牙站起了身。
双腿在抽搐,似被那恶毒的鞭子抽去了一层皮肉,无助地战栗着、颤抖着。豆大的汗水顺着他的发梢滚落在地上,砸在那星星点点的血斑边,团结成一个个更大的墨点,让人触目惊心。

“谢……太傅责罚。”
商予今恍若未闻地走到红木窗边,推开了窗。凛冽的寒风灌进来吹起他的衣角,他的身姿孤傲似青松,只冷冷地,冷冷地站在那里,似是失望至极,再不发一言。

我终是赚不得他心软……
再过不久,寒冬谢去,窗外又会是与那年别无二致的绿肥红瘦。
又是一年春好处……

君彻抬脚,刚才凝固了血液的伤口又被撕裂,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腿淌下来,少年却好似未觉,虽然一步一步走得缓慢,但步步沉稳。

书斋外空无一人,偶有卷曲凌乱的黄叶脱离了径边已打扫好的枯木铺在地上,似是对刚才那阵骚乱的控诉。
君彻艰难地迈出门槛,听得里屋人的吩咐,尽是如寒潭之水的凌然冷漠:“门关上。”

少年闻言苦笑,微微颤抖的手合上了门,缓步迈至阶下,撩袍而跪。冷风在他的身躯上丝丝地撒着娇,少年的嘴唇干燥发白,像是摇摇欲坠的一棵纤弱稻苗。

他不知道,这一跪,屋外遥遥守着的府中护卫俱是惊得魂不附体,个个脸色煞白,你传我我传你,不一会谣言就越传越离奇,竟成鸡飞狗跳之势。陈伯在听了三儿手舞足蹈的一番描述之后终于也拿不稳手里的账目,峻声道:“谁准许你们多嘴的?当差当得都不要命了?”

三儿瞠目结舌,也顾不得什么,拉着陈伯的袖子急道:“好陈伯!你别管这些了,等会我会让他们闭嘴的,只是现在你快去瞧瞧呀!主子这么一发火,待会可还怎么收场!”
陈伯“啪”得合上簿子:“这事若传了出去,那才是真的无法收场。陈三,你去账房支了钱,把那些碎嘴的下人教训了,连夜送他们走。”
“知道的。”
“至于那两位主子……”陈伯叹道,“……再过点时辰,我硬着头皮,去看看就是了。”
“那个……”陈伯刚想走,就又被三儿拉住了,小少年脸上满是纠结,“帮太子求求情,他……”

“多嘴,”陈伯闻言,厉声打断了他,“他们中哪一个是我一个下人能劝得的,陈三,你也该守住自己的本分!”
三儿被那严厉的语气唬得一跳,面露尴尬之色,退后了一步低了头:“是……”

陈伯静默了一会,伸手拍了拍他的头,一语未发地出去了。

楼主 非添  发布于 2014-05-07 22:32:00 +0800 CST  
两个时辰后。
行至太子书斋前的那段路,陈伯一路低头疾行,余光瞥到那个素白孱弱的身影,到底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试探着叩了门。
“陈伯?”屋内很快传来商予今冷静的声音,“进来。”

商予今依旧立在窗口,似是根本没有动过。
陈伯低着头回身合了门,再转身时,看见被掷在地上的鞭子,和那点点血迹,不觉也吓出一身冷汗来。
“下人都遣走了?”商予今关上窗,沉静的黑眸扫过这管了二十余年家事的得力助手,“别把这消息送回临安,老头子老当益壮,只是我可不想再收到十余页纸的‘家书’了。”

“是,”陈伯躬身应道,“下人均已散了,主子还请放心。只是太子已发起高热,怕是快耗不住了。”
商予今拾起地上蟒鞭,指尖研过粗粝鞭梢,那干涸的血迹似是在他手上留下了灼人印记:“他还能撑多久?”

陈伯平板道:“小太子本是风寒未愈,再久,怕是会落下病根了。”
“……知道了。”商予今轻叹之声几不可闻,神色难辨喜怒。
陈伯踌躇了一会,终是道:“主子本可以不必做这种,这种吃力不讨好,还可能惹来杀身之祸的事。如今看来,小太子过于妇人之仁,未必合适那个位置。”

商予今沉默半晌,轻轻笑了:“他是我商予今的学生,我这个老师便是杀了他,也不能够叛他。”
陈伯看了那个清傲的背影一眼:“老奴僭越了。”

“陈伯不必如此拘谨,您是我的长辈,有话但说无妨。”
陈伯低下了他的头,哑声道:“奴在想老爷当年,若是有主子这份赤子衷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可能自此青史留名,也可能……” 商予今走到书斋门前,像是要透过那扇雕花木门看向远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答,“死无葬身之地。”

“帝王之心……”商予今的手覆在门上,慢慢收紧成拳,半晌,侧首轻道,“三儿呢?叫他过来,我有事让他做。”

楼主 非添  发布于 2014-05-07 22:33:00 +0800 CST  
呃,我虽然没有更文,但我也没有弃坑,不要轰炸我啦,我这么可爱,呜呜!
大概还有二十天,能再等等吗?

楼主 非添  发布于 2014-05-23 22:16:00 +0800 CST  
到了到了,让我歇一歇,过两天就更文。

楼主 非添  发布于 2014-06-15 09:03:00 +0800 CST  
说好的两天,我真是言而有信。(羞羞)
先修一下理出来的bug,过会更文。






第一个番外:夏末


第二个番外:中秋
【1】
“听起来就有了点咬牙切齿的问道”=“味道”
“敛下眼睛推到了一边”=“退”


【2】
提起的“科考”按科举制度定义为“秋闱”之前的选拔,即:
参加乡试(秋闱)的是秀才(生),但是秀才在参加乡试之前先要通过本省学政巡回举行的科考,成绩优良的才能选送参加乡试。
秋闱时间设定为秋季十月。


第三个番外:秋霜
【8】
设定中小皇帝应为琥珀色眼睛,母妃为外族人,此处却变成了“漆黑”的眼睛,捉虫。
【9】

【11】
本篇设定为小游斐已通过乡试(举人),乡试后次年三月参加会试,即春闱。


第四个番外:冬寒(贺岁)
【1】
时隔太久,写着写着就忘了时间轴,原本第一章的设定为夜半,可后文却又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白天……
第一章的时间改为寅时(凌晨四点多?),后文罚跪的时候为大概辰时到巳时。

楼主 非添  发布于 2014-06-16 21:02:00 +0800 CST  
别急,快结束了。


【6】
斋外门径。
少年跪地的身子隐隐有些不稳起来,滴落的豆大汗水在地面竟已湿成了砚台大小的水印。君彻脸色苍白如霜,高热让他忽而如处寒冰深涧,忽而似有文火慢炖,不觉之间连里衫中衣也被汗水浸透。
用鞭破裂的伤处被咸涩的汗水一浸,刀割般的痛楚让少年昏沉的思绪回来了一点,此时跪着的他实则已是强弩之末,猛地一惊,整个身子都往前倒,他勉强用上臂支着地,半趴半跪着,一点一点咬着迸出血珠的唇从地上撑起来。

素白的外衫斑斑灰迹,君彻在一片混沌中用失去焦点的眸子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斋木门——

书斋内。
三儿发着抖跪在地上的那零星血迹旁,低着头抽泣,脸上尽是泪水。
可坐在书案前的年轻太傅充耳不闻,陈伯在一旁低着头研着新墨,单调的墨条和砚台的轻微摩擦声冷漠地响着。

三儿听着这个声音,眼泪一滴一滴砸下,双手碰着青泥地面,竟是向商予今行了叩头的大礼。
商予今提腕书写,眉眼如画,墨瞳却冰冷得不近人情:“起来,你再延误不办,自去领三十杖责,然后出我商府吧。”

三儿面上血色尽失,手脚渐渐冰凉。

斋外。
君彻从腰至腿似有千只虫蚁叮咬,再次失力跌在地上。喉间如同火烧,干燥得似能听见“沙沙”的喘息声。
水,他要水……
一滴也好,一口也好!
君彻眼前阵阵发黑,贪婪地舔着唇上的破口渗出的点点血珠,怎么使力都起不来了。

太傅,你真的想让我死吗?
五年前那一枝梅花,他轻轻接过了,他微笑的眉眼比满园春光都要好看。
他问他叫什么名字,替他拂去他不合身的袍子上的灰尘。搬入冷宫后就再没被人关心过的四皇子懵在了原地,他便回头拉着小小少年的手走遍了整片梅林……
那是一笔一划教他识文断句的太傅,是那个把他从冷宫中救出来的恩人,是他的老师、朋友、父亲……

我终究还是不信的。
太傅,我想看看到什么地步,你才会退让。我不要被贯彻你的意志,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君彻听着那雕花木门开启的声音,在忽寒忽暖的高热中一点一点直起身来。

少年的笑意僵在嘴角——
出来的竟是陈三,自己的伴读。
“你……”君彻哑声道,偏过了头,似是不想让自己的这幅狼狈样子被别人看去,“……做什么?”
三儿小心翼翼地端着手里的青花瓷碗,走到跪着的太子近前,低声:“殿下,喝口水吧。”
“……喝水?”君彻的嗓子干涸得快要裂开了,迷蒙的眼睛在本能下近乎贪婪地盯着眼前甘润的液体,但他的理智在一片混沌中还是意识到了喝水不是第一要紧的事情,“为什么?”
三儿焦急的目光在他身上反复逡巡着,看到他惨白的面色时,竟是要哭了,双膝一软也跪了下去:“殿下你起来吧!别跟主子……呕着气……殿下您在发热……”

君彻又羞又怒,眼前阵阵发黑:“三儿,住嘴。”
三儿哑了声,目光不自觉地往书斋那飘去。君彻模模糊糊捕捉到了一点什么,心头微微一喜:“……太傅叫你来劝我?”
“我,我……”三儿结巴了,目光躲躲闪闪,就是不敢看他的脸,“不,不是……”

一阵狂喜突然间从已经发麻冰冷的躯体上蔓延开来,君彻提了口气,接着追问:“他还说什么?”
不知为何,三儿脸色倏然间惨白如纸:“没……没什么。”
太子平日里再怎么老成,此时在这种身心俱疲的打压下也不觉透出小孩心性,他的语气轻快了不少,浑浑噩噩道:“他还是不忍心的……我就知道……”

少年黯淡的眼眸渐渐有了神采,里面醇厚如蜜糖般的琥珀色微微闪动着。三儿偏过了头,却不提防被刚才还死气沉沉的君彻一把揪住了袖子——
“三儿,你帮我——”
三儿竟是颤抖起来。
动作太大扯动了伤口,君彻的意识回来了点,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太过突兀吓到了这个下人,讪讪地收回了手:“你……起来吧。”

然而三儿的身子却颤栗得更厉害了,他深深地低着头,低到君彻看不见他的表情——
君彻不明所以,冰凉的指尖触着砖地,眼睛落在放在地上的青瓷碗上——
“太傅不让你起来,是不?”
“……”君彻尴尬地在一片沉默中去够那碗水,他的确是渴得狠了,连说一句话都是折磨,“我喝完水,你进去复命,就是了。”

说完,他眼前一阵发黑,身子脱力般的往前一倾。三儿连忙半跪着支起他,惊呼:“殿下!?”
君彻靠在三儿身上片刻,终于又恢复了神智,勉力跪稳了笑道:“没事……”
太子细如蚊吟的逞强在看到三儿的脸后戛然而止。
三儿的脸上竟是片片水光,眼眶红着,泪水不断地往下淌,从眼睛,滑到下颔,没入领口。

君彻手足无措起来,一切说话都出于本能:“你……你别哭啊……”
三儿用袖子狠狠地抹去脸上的水痕,膝行退了一步,不说话。
少年愣愣地看了他一会,伸手端起了面前的碗,他的手不稳,一时竟没有办法把它从地上端起来。三儿又沉默着上前端起碗放到他手里,确认他拿稳了,才小心翼翼地放开,转眼又像是怕他摔了,按住了他的手端到他面前。

甘甜的水,安静地盛在碗里,无论是不是太傅退步的表示,却正是他现在最迫切需要的东西。
他的喉咙发紧,正欲喝下,三儿却好像没察觉,依然按着他的手托着碗,并没把碗举到他嘴边。
君彻勉力笑道:“三儿……这样,我没法喝。”
三儿如梦初醒,像被烫到一样放开了握着君彻的手:“啊?噢……噢……”

他捧着碗,迫不及待地送到嘴边——
三儿猛地起身按住他,君彻身体晃了晃,看着那水在碗里晃荡一圈又重回寂静。
君彻微微偏头表示疑问,脸色经过刚才一番动作更苍白了。

风掀起枯黄的落叶,在地上丝丝地撒着娇。怕人的沉寂在一片“沙沙”声中作响,君彻猛得甩开三儿的手,捧起碗就要往嘴里灌!三儿比他更快,手臂一横打掉了那只青瓷碗,强横的掌风甚至波及到了君彻的脸,把他的身子整个打偏了过去!

“啪!”清脆的瓷片碎裂声惊起了屋檐上冷冷旁观的几只雀儿,尖利地叫着拍打翅膀向空中飞去了。
浸在水中的黄叶在这尖叫声中卷起了边,凋落了土黄的色泽,萎靡地蜷缩起来。一群被波及的爬虫未及逃离,无助地变成了这一汪澄澈中的游魂,毫无生气地飘荡在水面上。

北风渐渐露出它的獠牙,冷了。
君彻的手上全部是灰尘污泞,他缓缓抬头,看见他风华无双的太傅站在书斋门口,气度清华,高高在上,幽深墨眸里无悲无喜,彷佛他也是那些爬虫中的一个。

楼主 非添  发布于 2014-06-16 21:36:00 +0800 CST  

楼主:非添

字数:105105

发表时间:2013-08-31 04:0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8-20 22:34:30 +0800 CST

评论数:5791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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