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源与笙儿在雨城待了两日便又启程观光一样地游玩，偶尔也会路过一些贫瘠的村子，今日便又是一个。
顾笙虽然装着心硬，其实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里说着都是他们自个儿的命数，暗地里却又让素心装模作样地掉些碎银子。
可偏有那傻乎乎的，硬是喊住了他们，“公子，您掉了银子。”
顾笙不免回头打量，是个怯生生的小丫头，看着年岁不大，十三四岁的小女娃，粉雕玉琢甚是可爱，心里生出几分怜惜，越发觉得素心这银子掉的好。
“掉了便掉了，你捡了便是你的了。”
小丫头还在犹豫着，楚源挥挥手招她走近，从她手里接回了那几个小碎银子，挑了个大的递给她。
“虽说归还失物是本分，还是该谢谢你的。”
这下子小丫头没了犹豫，攥紧了那一小块银子，俏生生地看着楚源笙儿谢道，“谢谢公子们。”
笙儿知道这几两碎银子入不了楚源的法眼，也断断不会心疼，略一思量便知他为何如此。
心里有些自责，待那小丫头蹦蹦跳跳走远了才扯了扯楚源的袖子，“是我大意了，差点教坏了这孩子。”
楚源安抚地握住她的手，“你也是好意。”
一时竟似乎有些情意流过。
顾笙忙敛下目光，心里突突直跳，她不停告诉自己，我是祁音，我是祁音，顾笙是死去的先皇后，不是我...
楚源见她不再说话便又扯着她向青云寺走。
“笙儿喜欢孩子么？”
顾笙一时没多想，下意识回道，“喜欢啊。”
楚源面色不变，眼底多了几分伤痛，遂又敛下，停住脚步转过身去看着笙儿，“那，我们也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吧。”
顾笙僵住了身子，连眼睛也忘了转，只呆呆地看着楚源。
“要一个男孩，做太子，再要一个小公主，好不好？”
顾笙慢慢抽回自己的手，也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头道，“我...我...”
楚源将她搂进怀里，“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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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寺是这附近最有名的寺庙，顾笙也想着来瞧一瞧，可前一会被楚源那样问，心里不免乱糟糟的。
上香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亲力亲为比较好，可顾笙一直纠结着那事，一不小心就让烫着了，楚源连忙拉过她的小手，食指上一个晶莹的小水泡，直让楚源心疼得不行。
他是知道顾笙自小娇生惯养，却没想到居然如此娇气，被香一烫都能立刻浮起水泡来。
“戚刑！”
早在看到顾笙手上起了个水泡的时候，戚刑就遣了木凯去买药了。木凯大概也没料到，自己这一身上好的轻功居然用在这样的小事上头了。
“公子，药。”
楚源轻轻地给她上了药，然后就开始毫不留情地训斥，“眼睛长来干嘛用的！”
顾笙见旁边几个人都瞧向他们了，不免心里一阵羞臊，只想着先安抚好楚源，要不脸就要丢光了。
“我知道错了...别生气。”
楚源倒也缓了脸色，只不过还是气不过地又训了她几句，然后才牵着她去另一间里卜卦。
这占卜从来都是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所以楚源与顾笙都不大热心，只想着草草卜上一卦，也不算白来一趟。
“公子是问命劫还是求姻缘？”
楚源没想搭腔，顾笙眼睛一转，道：“都给我算算吧。”
那秃了顶的老头子摸了摸自己的几根毛，闭着眼睛老神在在，“贵人若要说命劫的话...”
老家伙对着顾笙的八字看了许久，又盯着顾笙的面孔看了许久，这才皱着眉头一脸凝重，“命劫虽多，但有贵人相护，并无大碍。”
顾笙掩嘴笑了起来，这老秃子倒是会说话，可她顾笙活了这么久，遭的罪也不少了，没见有哪个贵人相帮的。
“那先生也给这位公子算一算。”
老秃子依旧是盯着楚源看，然后眼色不变，道，“公子本该是尊贵之身，奈何陷入情劫，只怕是要命途多坎。”
顾笙渐渐停了笑，她心里有一些东西在呼之欲出，但她却在死命压抑。
“公子若肯放下，必会大展宏图。若是不肯...”老秃子摇摇头，“若不肯，生死由天。”
啪嗒……
楚源看向顾笙，捡起她掉在地上的预备给老头子的银子，“怎么了？”
顾笙摇摇头，装作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只是这老神仙说的怪吓人的。”
“呵，”楚源拍拍她的脑袋，凑近她悄声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轻信这鬼神之说了。”
顾笙笑的略微有些不自然。扯着楚源就往下山的方向走，背影怎么看都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那老秃子见二人走远，长长地叹了口气，“年轻人啊，最是会折腾。非要把人心伤透了才好。”
顾笙手心里是楚源的衣袖，还有她的汗水，心里乱糟糟的，她觉着楚源和她听到的似乎不大一样了。
她现在似乎没有办法再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事情了....可是，计划早就已经开始了，根本由不得她反悔...

“今日，怎么没有她送来的安神汤了？”楚源看向桌案旁空着的一角。莫名觉得心里一空。
戚刑一愣，垂下头，“娘娘似乎从寺里回来之后就有些不适，想必是累了。”
楚源无奈地一笑，她才给他送了几日关心，他便就习惯了么。这个女人，他早就无法放弃了。
不由想起她身体里的蛊虫，楚源刚刚柔和起来的脸庞又肃了起来。
“蛊夫人有消息了么。”
戚刑摇摇头，面带愧色，“林霖还没回来。”
楚源放下手中的笔，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笙儿，我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你的痛苦了。你一定要勇敢一些，我会陪着你，不论有多痛苦，我们都一起面对，我再也不会放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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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笙一晚上都闷闷的，早上起来还是无精打采，楚源不禁拉过她来，问道：“身子不适？”
顾笙摇头。
楚源想了一想，“还在想着昨日那算命的说的话？”
顾笙身子一颤，脸色僵硬地摇了摇头。“没。只是闷了。”
楚源也不点破。拉着她的小手自顾自往外走，“闷了就出去转转，我们也该去别的地方看看了。”
顾笙也不知怎么了，一下子甩开楚源的手，皱眉道：“我想自己出去。”她想让自己静一静。她想好好理清一下她与楚源之间的关系。
楚源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苦涩笑道：“好，让木心陪着你，我才放心一些。”
顾笙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怕看到他受伤的眼神。胡乱地点点头，便大步往外走。
直到她要踏出门，楚源才又好似略带急迫地喊住了她，“笙儿，”顿了顿，笑道：“玩够了早些回来，等你吃晚饭。”
顾笙垂下了眸子，没回应，还是走了出去。
楚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从前，她似乎是爱过他的。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失去了记忆。还有，她的孩子……顾笙一直都不敢相信，她曾经十月怀胎，孕育过一个孩子，然而那个孩子却连见一眼这个世界的权利都没有。她从不敢去问楚源从前的事情，她怕她如今整日同床共枕的男子，犯过她一生都不会原谅的错误。
“木心。公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木心抬眼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属下不敢妄言。”
顾笙自嘲地一笑，问她又能问出什么呢，连她这个整日在他身边的人都看不透他，一个下属又怎么能摸透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但是，有一句话，属下还是想说。”木心抬头，真诚地看着顾笙，“公子他，很在意您。即便他曾对您犯过错，可他为您做的，也比他犯的错要多得多。”
顾笙苦涩一笑，“伤害是不能被弥补的。如今我在他身边，忘却前尘，可若是有一日我想起来过往，又该如何面对他。”
木心叹了口气，“公子从小就活在深宫，为了爱您，公子努力了很多也放弃了很多。”
没有人比他们这些下属更了解楚源的无情与冷漠。他是那样一个不在乎所有事情的人，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曾经将一统天下视为终身的方向，可现在却宁愿为了娘娘舍弃一切。他如今这样在意一个女子，在意到连她的每一个神情都要揣摩。
皇上曾经受过多重的伤都未曾眨一下眼睛，可却因为娘娘手上一个小小的伤口而露出急色。皇上如今对娘娘这么宠溺，这么小心翼翼，只怕也就盼着娘娘记起前尘过往时能念着他现在对她的那些好，哪怕只记着一点点，只要不让娘娘离开他，怕是死了都愿。
木心抿唇，认真地对顾笙说道：“姑娘不在的那些日子，属下从未见过公子笑过。”
顾笙心里莫名地一痛。她究竟该如何做，如果知道了他曾经对她都做过什么，她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对他心存怜惜。
顾笙很晚才回去，她本以为他已经睡下了，却见他依旧坐在桌边，看着一桌凉透了的菜发呆。
木心又摇了摇头，只盼着娘娘能不愧对皇上对她的一番心意。
见她回来了，楚源才微微一笑，“回来了。怎么这样贪玩，菜都凉了。”说着又迎向她，牵着她的手，扶着她坐下。
“吃过饭了？”
顾笙摇摇头。他喊来下人，“去热一下。”
顾笙觉着自己的心闷闷地疼起来，却又忍不住问他，“你还没吃饭么？”
楚源带着宠溺地瞪了她一眼，“你还说？不是说了以一起吃晚饭么？”
“对不起...”顾笙低下头，遮掩了眼底的涩意。这一句道歉，不仅仅是为了这一顿晚饭。
楚源笑了笑，又略微严厉道：“以后不许这样了。身子本来就不好还不好好用膳。下次再这样，就把你送给宫嬷嬷好好教一教。”
顾笙不想回嘴，饭菜热好了，她便一小口一小口吃起来，多么希望可以永远这样，只是平平静静地相处着，再无其他恩恩怨怨，勾心斗角。
“笙儿，”楚源忽然出声道：“你都有两日都没有给我熬安神汤了。”
顾笙拿着筷子的手不禁一僵，声音略微有些轻颤，楚源却并未多想。
“明日，再给你熬……”

许是过得太过快活，十几日转瞬即逝，楚源却希望这时间过得能再慢一些。虽然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可他还是心疼，还是不忍。一想到她即将要遭受什么样的痛苦，他便觉得万箭穿心。
驱蛊，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她的身体将会变成一个战场，不论胜败，她都将承受伤害。楚源是经历过这件事的，所以才更加犹豫不决，他甚至想着让戚刑带她去算了，省的他见了心疼。可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哪怕他不能为她分担，陪在她身边总是好的吧。
楚源看着并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仍旧一脸懵懂的小人儿，心里痛了又痛。
“笙儿，”楚源将她按进怀里，“不论发生什么事，你痛，我便比你更痛……”
顾笙心里咯噔一下，“你想……对我做什么……”她有一瞬间的心寒与恐惧，可又不愿相信他真的会伤害她。
楚源没有给她答复，只牵着她的小手儿，缓缓踏进那一处宅子。
蛊夫人已年过八旬，佝偻着身子，冷漠地瞧了顾笙一眼，道：“准备好了就进来吧。”说完便先行迈进了里屋。
楚源握紧了顾笙的手，问她：“笙儿，知道自己体内有蛊虫么？”
顾笙蹙紧了眉头，“蛊虫？”
“对，你心心念念的煜哥哥放进你身体里的，蛊虫。只要利用母蛊，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控制你身体里的子蛊。”
这不可能……
顾笙挣开他的手，“你骗我！这不可能！”
楚源也并不解释，只拉着她也进了里屋。“蛊夫人，拜托了。”他控制着自己不看那些束缚人用的凳子绳子，也不看笙儿那双充满着恐惧的大眼睛。
“楚源！楚源，你们要干嘛...”
不待她继续哭喊，蛊夫人身边的两个姑娘便强制着把她带到凳子上绑住。
楚源终究是没有办法不心疼，只不过他刚准备靠近，蛊夫人便伸手拦住了，沙哑的声音不带有丝毫的情感。“还未曾开始便就受不住了？驱蛊之事，可只有一次机会。”
楚源的手抬起后又无奈地放下，只能遥遥地对笙儿道：“会痛，笙儿要坚强，忍一忍。”见顾笙依旧挣扎不休，又补充道：“驱蛊之后，你便能恢复记忆了……”
顾笙这才安静了下来，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有一股名为悲伤的情绪在心底缓缓升起。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一丝不情愿。似乎她更希望就这样，什么也不记得，可以若无其事地与他...相守...
蛊夫人摇摇头，声音冰冷。“柔情蜜意留着事过之后吧。驱蛊过程痛楚难耐，姑娘若大喊大叫只怕会惊到蛊虫，难以驱逐。所以老身只能先用药哑了姑娘的嗓子。姑娘放心，蛊虫驱除之后老身会给你解了哑药。”
顾笙瞧了一眼楚源，见他背过身不忍看她，闭紧了眼点点头。
同时，戚刑冷冷地看着木心将哑药灌进周琳的口中。
当初买下她，也不过是为了今日之需，可笑这女子这些日子净想着如何勾引主子，还仗着主子对她的那一点点因愧疚而生的放纵肆无忌惮，若不是怕娘娘见不得污糟，只怕这女人早就被处置了，留一口气安置蛊虫便足以。
“姑娘，还是识时务为好。若你到时肯听夫人安排，说不定还能保一条命。”戚刑说完，也不待她回应什么，挥挥手让木心带着她去了东厢房。
顾笙本就是个怕痛的，更何况驱蛊之时痛彻心扉，还被用药哑了嗓子，有痛喊不出，只能大滴大滴地掉着眼泪。整个房间内，除了蛊夫人的时有时无的哨子声，再无其他，安静地让人心里生惧。
楚源握紧了拳头，只恨自己不能替她遭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痛苦。想当初她的痛苦是由他所给，如今，他依旧不能保护好她。
“唔...唔...”周琳被绑来见到了那个她以为是她一生所属的男人，他正满眼爱怜地望着凳子上的，他的夫人。周琳忽然间就生出一丝悲哀，这样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爱人的男人，怎么可能是她的良人。可笑她一直看不清现实，竟然做那样不切实际的梦。她本以为，他让她吃穿用度都与他的夫人一般，应当是有意让她二人平起平坐的意思。却不知他是另有打算。
“抱歉。我夫人病了，需要一位年龄与她相当的女子为她做引，驱出蛊虫。”楚源的确对她有一丝愧疚之心，只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周琳疯狂地摇着头，她不知她会怎样，只是连那女子都那般痛楚，想必她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周琳哀求地看着楚源，无声地哭泣。楚源却不再看她，只看着那疼得小脸都皱在一起的小人，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他的笙儿在遭受着这样的痛苦，他没有其他的心思去心疼别人。
戚刑将周琳带过去，事先喂她服了哑药和护心丹，至于能不能活下来，便只能看她自己的命数了。蛊夫人冷冷地打量她一眼，对着戚刑点点头，戚刑便立刻将匕首拔出，在周琳的手腕处划开了一条口子，而后又抬起顾笙的手，道：“娘娘，得罪了。”不待顾笙害怕，刀子便已经划下。
两个人的手腕贴合在一起，血液交染，蛊夫人的哨声又变了声调，顾笙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要炸开，每一寸都是撕裂般的痛楚，可她喊不出来，只能自己默默地承受。
同时，周琳也在与她遭受着同样的苦楚。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那痛楚才有所减退，顾笙没能撑下去，眼睛缓缓地闭了起来。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那个故事，悲伤却幸福。她告诉自己不要看下去，不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又忍不住一点点探寻。楚源年轻冰冷的面孔缓缓出现在她的梦里，还有一个小女孩，扬着小脑袋，穿着鹅黄色的长裙，他惊讶地见到楚源的面孔在见到小女孩之后柔和了许多，原来楚源以前就有过这样的时候，她还以为只是对她一人温柔。
女孩抬起俏生生的小脸儿，见了楚源脆生生喊人道：“阿源哥哥。”
旁边的侍女替她端上了一碗果肉，“娘娘，皇上可是一下了早朝就过来了呢。”
顾笙瞪圆了眼睛，那是她自己，是从前，她丢失的那些记忆。
眼前的一幕幕轰然破裂，一瞬间她的眼前便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她看见自己疯了一样地推倒所有的东西，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可她却恍若未闻，只笑的弯下腰笑出眼泪。
最后的梦境，是她喃喃出声：“我恨你楚源，恨透了你。”
楚源擦拭着她额头汗水的手蓦然僵住，究竟是有多恨，才能在梦里也要说出一个恨字。
“恨就恨罢，用这一辈子还你。”
顾笙缓缓睁开眼睛，不再是迷茫，而是一种复杂又痛苦的眼神。楚源艰难地开口，“都记起来了？”
顾笙撇过头，躲开了他的手。“记起来了。”
两人再不知该说什么，楚源唤了素心进来，打算让她静一静，也好让自己消化一下那种被她仇恨的痛苦。
“你把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楚源回过头，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在问那个周琳，他的笙儿对别人总是那么善良。“还活着，已经安置好了。”
顾笙没再追问，想是不愿意同他多费唇舌。楚源苦笑一声，落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