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汐苑】【原创】风流子(MM、MF)

夜正安宁,府院正堂檐顶的琉璃碧瓦相映溶溶月光恍若琼雕玉砌。屋内更显岑寂幽深,两厢迤逦排开的翡翠宫灯,不过才燃起南面近窗的几盏。小天上前挑帘,赵王匆匆进来,早已垂首侍候在门旁的明海忙伏身行礼。便是光线晦暗,怀馨也立时瞥见了还有一人白衣胜雪,背对着他们倚靠在绿竹格子窗棱边上。怀馨目光微微一闪,全当未见,唇角略向上弯,也不叫起,只抬脚踢了下跪在近前的明海,“东宫到底是走了水还是遭了劫?三更半夜的,你要跑到本王府上来。难道你家主子睡不着,旁人也得跟着瞪眼?”这话问得实在大胆,明海哪敢回应,不过干笑两声,侧头回望了一眼,俯首埋身更低。“咳咳”,灯影深处那人终于转身,洁若浮云的丝袍亦被窗外月华笼上淡淡烟色,“可是有了难,由得你恣意嘲笑了。”
怀馨闻言细了明眸。灯光闪映下,他振袖垂手仿佛是刚刚得见的模样,“太子来了!”说着又扭头剜了小天一眼,“殿下也在这里,为何不早说?”小天被问得胆怯,“是,是殿下方才不让说。”怀殷已然坐下来,修目略抬扫向那主仆,语气神情皆带薄怒,“真该早让他说,至少不用干耗上这许久。若你再不来,我便要直闯了去。人家这里千难万难,你倒好,还舍不下那一会子的风流快活。”怀馨听了脸一红,墨睫也轻颤。为了掩饰,他笑着冲哥哥做了个鬼脸,几步过去,靠到近前又改换诘难的容色,“你如何知道我正风流快活?难不成你又在窥探我的心思?”怀殷此刻却已恢复如常,挥手向门口的两个,“都下去吧,到外头守着。”
转眼前,堂内再无旁人。怀殷盯着弟弟自顾自坐下斟茶独饮并不开腔。终是他耐不住问道:“你跟去了三叔家,告诉我,筱安她情形如何?”怀馨仍握住空盏未放,并不看他,蹙眉半晌方开腔,“被禁足在她自己的那一方小院里。她不得见任何人。任何人也不得见她。”箭袖之下,怀殷按在圈椅扶手的臂腕一紧。怀馨举目与哥哥相触,见他眼里含痛含怨,仿佛惊浪溅碎,隐隐已有戾气。修长的身影淡淡映上帷幔,怀殷忽地直身站起。“你要做什么?”怀馨惊觉。“做什么?去救她出来。我的女人,怎能生受这囚禁之苦。”他蹙紧眉头看他,胸膛在长衫内起伏,面容苍白而狰狞。“那才是胡闹。害人又害己。”怀馨也起来,紧紧拽上那人,从未有过的慌乱。怀殷被拖住,喘息如挣扎一般,怒色渐渐褪尽,重瞳双环终于透出绝望来。“母后恼我,父皇又教训我,难道我就不能有心爱之人么?”他轻噎着笑了,低头倚住小几不再说话。人人皆有苦衷,可怀馨真得极少听到他与外人诉说。仿佛也无从劝起,他为他斟了一杯茶,眨眼想想,竟谑道:“休提父皇教训你。若是那几下子便作教训,才真真是对父皇的侮辱。”
“依你看,如何才算是教训呢?”怀殷语声平静至极。怀馨同样的平静,闲闲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又放下,“你的所作所为要是放到我和老二身上,怕是要皮开肉绽,三五天也下不了床了。还是当长子好啊,啧啧,太子便更好了。”怀殷举眸凝视不过一瞬,移步靠近弟弟,伸手拍拍他的肩笑叹:“赵王殿下,你的师傅们有没有教过你什么是君臣有义、长幼有序?”怀馨故意睁大眼睛看过来,伸手覆住肩上的手,“长幼有序?咱们俩到底哪个长哪个幼,谁又能说得分明呢?都是争先恐后地打娘肚子里出来,接生嬷嬷没白天没黑夜地候着,怕是早就老眼昏花,一样的黄毛小儿抱在怀中,老大、老二根本没有分别。父皇、母后得了你这重瞳子当然视作天降之喜,为了把皇位江山名正言顺地传给你,即便不是长子,也一样要被认作长子的。长幼已定,君臣自然分明,谁让我少长了两只眼睛,投胎时就注定了,只能认命。”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7-03-17 07:34:00 +0800 CST  
第二十七章:故人心尚尔
怀馨眉飞色舞地正说着,堂内的镂花窗被风扑开了一扇。“吱呀”一声响,他唬得回头去瞧。忽然间,觉得双肩处一阵刺痛,不曾防备,怀殷已经转到他身后,一手薅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反剪了他的双臂,唇锋略勾,阴沉沉地呼喝:“从小到大,你便是这样想的?”怀馨佝着身子被按着依然神情倨傲,“君子动口不动手,还是太子呢。再提醒你,这里可是我的府上。”“你的府上?”怀殷口气略有和缓,手间却加大了力道,“你敢叫人进来试试,看哪个有胆儿拦我。”说着,他竟然用膝盖猛顶那人膝弯,顺势扳了他的肩,直接搡倒在近侧的椅子里。“啊!”怀馨疼得叫喊出来,“干什么?你还真使劲啊。”他扑腾着打挺翻身,他一脚便踩住他的小腿。“你就根本不长记性。上回乱嚼外祖父与什么新宁翁主的舌根子,父皇发狠打折了你的腿。都揍成那样了,怎么还治不住你这张嘴呢?”怀殷眉梢淡拧乜眼看着他。怀馨略略回想,脸上淌着冷汗扭过头来:“我的腿压根儿没事儿。我是装的。就为了让他们愧疚,让他们心疼。”怀殷眼神几度变幻,双环深处流光漫绕,“果然让我和扬扬猜对了,难怪太医诊来诊去地说不出个所以然。父皇、母后为了你的腿茶饭不思,争执不断,宫内宫外一片愁云惨雾。也真心佩服,你竟能一瘸一拐地坚持两个多月,也不怕假戏做真再不会正常走路。”怀馨眼皮一垂,复又一挑,“若不是担心母后时不时啼哭伤了身子,再装上两个月,我都没有问题。”“还真是欠揍。”怀殷怒气复盛,高靴靴底有意在那人曾经的“伤腿”上一碾。怀馨根本忍不下这突如其来的锐痛,张了口猛然吸气哀求:“三哥,好三哥,轻点!”他还踩着他,“呵呵”冷笑出来,“谁是你哥?不是分不清谁大谁小,谁先谁后么?” 怀馨下意识闭目调息。他却当他赌气嘴硬。怀殷盯着依旧梗梗的脖子,使劲捏下弟弟后筋,“真是辨不清谁大谁小了对吧?要不要,我来给你立立规矩?”怀馨从上到下都受钳制,便是挨父皇的藤条板子都比不上这种疼,“当然你是哥哥。不论是君臣,还是长幼,口中不算,但在我心中可从未混淆过。”“你说的都是真心话?”怀殷手臂间依然坚定有力,彼此离挨得很近,呼吸间鼻端已能嗅到弟弟身上的棠棣清气。“没完没了啊,你罗不罗嗦?”他再不耐烦,他也就势松开。
怀殷整整衣衫坐下来,眉目平和,神容眷美,似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此时,换作哥哥倒了一盏犹是微温的茶递到弟弟手里,半为压惊,半为示好。“人家不过是说句玩笑话想逗你开心,化解郁气。你可好,还真下得去手收拾我。”窗未顾上关好,墙根紫铜仙鹤衔着的烟纱烛灯飘飘摇摇晃得怀馨面上一团叠着一团的暗红。“老四,”怀殷缓缓举盏就近唇畔,却又顿住,“三叔仁厚,怀殸兄长方正。便是怀鏧性子凌厉些,可终归对筱安有情,再恼再恨,想来也不忍伤害她。我倒有些担心小姨……”怀馨怔了怔,思忖片刻才回答:“我随他们父子回到王府,为了筱安的事,全家都似炸开锅,却唯有小姨沉稳。诸事皆由怀殸哥安排,她自始至终未管未顾,甚至对怀鏧都不曾劝慰,只和颜悦色地留我用饭。虽一时猜不透小姨心思,不过想来也不会对筱安如何。你暂且宽心便是。”怀殷将眼微闭,“宽心”二字再次牵动愁肠。前路漫漫,正如这寒秋时日,昼短夜长。“我该走了。惊动得人多不好。如今,怕是只有父皇还多少肯体谅我一些,不可以再逆旨妄行。”他起身,与他相视,笑容中透出无奈来。怀馨有些犹豫,喃喃启口,如同自语,“能不能先别走?我还有一事求你。”
室内稍静了一瞬,怀馨熠熠举目,眼底虽有笑意却含了几分紧张,“我想让锦瑟过来见一见你。终究这是三哥你第一次到我们的家。”怀殷略怔,没有即刻回答,修长的手指再次次执起白玉胎盏,映着深碧茶色甚是好看。“时辰这样晚了。”他避开他的目光,缓缓啜饮香茗。他有些灰心,手心渗出汗来。“我知道,你忌讳的。”怀馨终究抿唇低头。“胡说。”怀殷微微笑斥,“见见弟妹有什么好忌讳的。只是,我现在如此狼狈。”他说的是实情,一日之间竟如风雨翻覆,素来倜傥风神也平添憔悴。“那不正好。”怀馨弯起的眸子立时显透狡黠,“若你容光焕发,我才不会让锦瑟来见呢。便是要以你的失意来衬托我的得意。”那当哥哥的话也不讲,抬腿便踹过去,弟弟躲都不躲。两人稳了身子再相对,谁也无法着恼。“小天!”怀馨喊了一声,少年低着头匆匆进来。“快些去请夫人过来。”听到主人吩咐,连天也是又惊又喜。怀殷若无其事地坐下,“我可什么表礼都不曾带。若被锦瑟笑话,全由你担着。”怀馨难得恭顺地侍立在兄长身侧,像是讨好般陪笑,“你能见便好,有礼没礼的不打紧。”
兄弟俩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外间廊下已转来丝履薄薄的响声。怀馨暗自惊异妻子梳妆竟如此神速,清甜的女儿香幽幽,锦瑟系着夜行的烟霞色暗花团荣纹披风,已袅袅婷婷进来。小人儿埋头深深福了一福,腰间碧蓝镶金的孔雀石佩蜿蜒滑落,微微轻颤着,正衬她娇怯怯的声音,“臣妇锦瑟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金安。”怀殷快步上前,也不避嫌伸双手扶她起来,眼中温情浮漾,目光最是清和,“这样晚还过来搅扰,四妹可不要怪我。”锦瑟终于抬起头,两靥盈盈打量,初时惊异,后又微生惧意,稍稍掩饰着曲颈,耳垂下挂着的寸许长碧玺流苏坠子左右摇摆。怀馨随了过来,先帮妻子宽去披风,跟着不离手地便将那裹了如意襟云丝锦衫的小身子紧紧揽在自己怀中。他还故意携着她后撤了几步,才略有不满地开口:“对别人的媳妇,你那么热情干什么?”锦瑟又窘又羞,嘟一嘟小嘴儿,攥了粉拳捶他,“你究竟能不能好好说话。”怀馨更加放肆,贴了粉腮低低言道:“你哪里知道,便是不防旁人,也要防他。”锦瑟面色愈红,极力想挣脱开。怀殷倒像丝毫也不在意,重瞳叠影,怜惜地望住:“锦瑟你与我见到的真是一个模样。尤其这处胭脂痣。”他指了指她额头上的小花儿。锦瑟没听明白,只试探着揣测,“殿下何时见过臣妇?难道是……”她猛得想起了当初花魁游街的一幕,似有卑微的凄凉浮上心头,可俏脸却如同扑来氤氲的水汽蒸得发烫。水葱似的指甲刮住他肋下一排珍珠镶扣,怀馨体谅似的轻吻她的额头,“你多心了,三哥绝不是那重意思。”红烛辉光和暖又温润,将一对璧人儿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映上长窗明纸。怀殷看得好生羡慕,亦有一丝期望。他也微微颔首,身姿透逸,容色坦诚,“锦瑟,那一次于众多女子当中,我并未留意到你。可我又真得见过你。是在梦中,确切地说,是在怀馨的梦中。自从你们相识又分开,他从未有一时一刻忘记过你。”
他言及一众的女子,却独独未提“风尘”二字。她猜不透这算不算得刻意回避,极快地一瞥打量,正对上那人关切的目光,竟如身旁之人一样,温沉更有难言的力量。怀馨手臂健壮,将怀中的小人儿团团缚住。温暖绵绵传递,她有诉不尽的幸福,却偏偏在这一刻泪眼迷离。他宠溺地捏捏她抽抽搭搭的小鼻子,轻声笑话,“哭什么?我天天剖白心里只有你,可你从不信的。偏生三哥说了这一句,你倒听进去。”眼中的泪终忍不住,潸潸地落下来。怀殷觑着这梨花带雨,也是一样呵呵低笑,“你可真别哭了。老四最是小心眼儿的。他防不防我的不打紧。最怕过会儿我走了,他又为难你。”怀馨将妻子静静地按在自己的肩头,上挑了眉眼瞟过来,“能怪我心眼儿小吗?谁让你动不动就偷窥我的心思。还敢大刺咧地画出锦瑟的画像来。”
“什么?你说什么?”锦瑟吃惊不小,倚着他的胸腔抬头。夜凉漏静,只这屋内香薰旖旎。怀殷依旧澹然,略略还有些自得,“既是双生,我们总会灵犀相通,这也怪不得我。母后与舅舅儿时也是一样的。”说着他又换作嘲讽的语气,“锦瑟你还不知道。大约十三四岁时,有回父皇叫了我们在御书房作画。我俩背向坐着,各画了一幅人像,结果竟都是你。只不过,老四画的你着红衣,我画的你着紫衣。旁人看了还在称奇,他却恼羞成怒扑过来,把我推倒在地不说,还将我的画撕了个粉碎。父皇被气得不轻,揪住他按在椅子上一顿狠揍,边揍还边问他‘发的什么疯’,可他就是咬着牙挨打什么都不肯讲。其实,我当时也想不明白自己画的小女孩儿是谁,只是莫名觉得亲切,觉得熟悉。”锦瑟盈盈睇着怀馨,含了朦胧而了然的笑意,“你,你又何必。”他握一握她的手,“我容不得别人眼里心里也有你。楚烈不行,怀殷不行,谁都不行。”小人儿懂他孩子一般的脾气,可面上总是带了恼,“你可真真疯魔了!整日里胡言乱语。”
怀殷闭目须臾,再睁开时,眼中似有深深的情意,“楚烈怜惜锦瑟,因为她是他血脉相连的表妹。我怜惜锦瑟,因为她是怀馨你的爱人。而你,是我最亲最近的同胞弟弟。”怀馨听了,一样眉目朗朗,却只笑不语。他再深吸一口气,投向那小人儿的眸光如同透出云层的日晖,“锦瑟,我并无任何表礼予你。我也从未想过要送你什么凡俗之物。我只想予你一个承诺。有朝一日,我必会让你,在你父母的坟前,手刃屠你全族的仇贼。”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7-03-20 06:58:00 +0800 CST  
深秋的天光有限,夕阳的余影斜斜铺开,如同染金带赤的长河曳满长空,亦烙在博山侯府内堂闺阁的支窗上。并未听到小丫鬟的通传,房门却被人轻轻地推开。璟淼带了几分惊奇,慵懒地从桌案上直身,眯起眼眸看过去。正是怀祋一身碧水色银丝的锦袍,迈着轻巧的步子进来。都被圈了大半日,淼淼早就闷得焦躁。小人儿双手托到腮下,又抿嘴一笑,“祋哥哥,你可真是好人,这个时候,也敢过来看我。”怀祋走近了,在她额上弹了一记,“晌午时才听说,皇上与皇后为了你和太子的事,一大早便叫了姑姑、姑父入宫训话。我可是紧赶慢赶地过来瞧热闹。刚刚给姑姑请了安,说是姑父还要晚些才回来。我就在这等着了。不知今儿晚上,是你爹揍你呢?还是你娘揍你呢?还是他们俩一块揍你?”
璟淼身子一软又趴了回去,青丝婉转枕在臂上明眸流笑,“你们这些萧氏男儿,哪个还能值得信赖。”怀祋靠到她近旁坐下,随手捻了水晶盘中的一个橙子揉搓,“明明是你在招惹我们萧家的男儿,还好意思抱怨。”小人儿静默下来,偏着小脸儿越过纱窗隔断眺望天边的红霞。“喂喂”,怀祋轻推了推她,“别愁也别怕。我想不论皇上、皇后,还是姑父、姑姑,他们谁也不会真得介意你嫁不嫁太子,顶多是恼你自作主张罢了。”淼淼心头微暖,终于肯转过头来,旖旎晕红浮上俏面,“怀祋,我既不愁,也不怕,我自然知道长辈们疼我宠我。只是这纷乱的时候,我便更想他。”怀祋注目片刻,眉眼略动,更显促狭跳脱,“想谁?哪个他?他不姓‘萧’么?”淼淼低低啐了一口,“姓萧如何?不姓萧又如何?难不成我们璟家的女儿便跳不出这个圈儿了。”她的语声堪比大珠小珠坠落玉盘。他是抚掌又颔首,“罢罢罢,既瞧不上我们姓萧的。萧殿的信,你也不用看,他捎来的礼物,你也不用收了。”
怀祋说完,还真得撩了衣衫便走。淼淼直接从圆凳上蹦起来,一双小手紧紧把住他的肩头,“不行,不行。祋哥哥,我要看,要看。”他不过拧了一下便停住,唇边笑色恬静,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还有一方折起的花宣缎帕子。璟淼忙接住,试着帕子里还包裹东西,先顾不得,急急拆开信封来看。怀祋落坐,凝神望着那小丫头揍了薄薄一张水蓝色的衍波笺,微微吟哦,欢喜而恍惚。“到底写了什么?你要看上这么久。”他都候得焦急了。她才沉静下来,“是一首诗。萧殿抄了《客从远方来》予我。”“啊?就几句诗。”怀祋颇为惊奇,跟着凑过来,同她并头看。“还真是的。如何与你这心上人言简意赅,给我的那封信却洋洋洒洒。难不成防我偷看,而不敢真情流露么?”夕阳的光落在他诚挚的面上,这样忠实的男孩儿,多少有几分懊恼。
“怎么会,祋哥哥。几句诗予我已是胜过千言。”淼淼与他相视而笑,又拿起手帕,细细翻开,里面包着一柄镶刻多宝莲花鸳鸯的象牙梳。东西自然金贵,只落在淼淼这样公卿之家的小姐眼里却是平常。她轻轻抚摸梳子上的金线缀珠,话音松快谐趣,“不是‘遗我一端绮’么,怎么送来一柄梳?”怀祋也注目,“‘眠罢梳云髻,妆成上锦车’,那厮怕是等不急得要娶你作新妇。”“祋哥哥,你胡说什么!”这回换过淼淼红着脸庞忿忿。怀祋便最惧丫头生气,缓下面容拉了她坐回案前,亲手执银并刀剖开新橙,自己不吃先递过一片去,才缓缓道:“娇生惯养的啊,十指不沾阳春水。绮罗与象牙,哪个值钱,分不出来吗?将来如何当得了家。”璟淼接过橙子,边吃边歪了小脑袋看他,“哥哥,你要娶什么样的嫂子回来当家?”
新橙果肉深红,汁水饱溢,弥散一室馨甜。怀祋笑意浅淡如天际歙云,“萧殿随他兄长出海刚刚从苏禄那边回来,所以送你象牙。他也一样捎了许多西海诸国的风物给我。”淼淼听出那人要跳转话题,不便再深问,只随着闲聊,“你俩如何又这般好了?先前还谁看谁都不顺眼。他给你的信中都说了什么,快讲讲,我也想听。”怀祋的眼眸乌澄之中略带褐色,定定地盯了她一瞬,再开口,含了几分玩笑,还有几分认真,“我也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投了缘。总想着是为了你的缘故,可真是收到他的信,看来看去的,竟像是冥冥之中便该熟稔。”说着,他自己也笑,“你还不知道,萧殿回到家就被他爹赏了一顿板子。他娘亲,他大哥,他三个姐姐,还有两个姐夫,那么多人都没能拦住。我也才晓得,他来京中不是赶考,而是负气出走的。”淼淼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可不是么,从年初到近秋,少说也跑出来快要七八个月呢。”怀祋眼皮一翻,“那他还委曲什么,在信中说起来气鼓鼓的。这换作旁人家,打一顿都是轻的。”
闺阁中静静的,淼淼长长叹了一口气,“萧殿也有自己的苦处。”怀祋轻咳几声,略有些蔑意,“怎么,心疼了?”小人儿梗起纤颈,莹然高傲,如同初春盛放的白玉兰树。“谁心疼啦?听到他挨打,我最该拍手叫好。”淼淼的话,还真带了蒙昧的欢喜。怀祋重重颔首,满意而温存,“这方是吾家的妹子。”他又伸开手掌拍拍她的手背,以保护的姿态,“朱子家训有云‘夫之所贵者,和也。妇之所贵者,柔也。’可是这女子的温柔也要有节有度。对男人太过推崇至枉纵绝不是什么好事。习以为常,只会让他渐渐轻视于你。女人的骨气同样重要。”璟淼复又垂下头,心意沉沉,“祋哥哥,咱们打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最疼我。爹爹与娘常担忧我性子太过刚硬,便是姑姑也当面提过好几回。从前,大人们明着不说,可私下里都意愿我能嫁给太子。我也好,太子也好,心中自是明白的。所以这些年来,三表哥许是性子谦和的缘故,许是只当我作妹妹而已。总之,他对我真得包容体恤。我时常闹些小性子,甚至还当面拒绝了他,可他都能隐忍下来,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便是这次为了那个筱安终于把我供出来,我也不怨。而萧殿,你可看到了,家里的娇娇小公子,脾气比我还强盛还倔强。对将来,我有憧憬,也有忧虑,可就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他啊。”
小人儿满腹满肺的恳切,剖出封存心底难对人言的忧惧。怀祋望着那鹅黄燕居长裙上大朵大朵亮银与暗蓝的朱槿,想要笑又忍住。他的俊面如明月皎皎,只是眸底幽细微光透出内心弥深的曲折,“萧殿再娇,家中亦有父兄管着。只要你莫再唯唯诺诺,另他有恃无恐。其实将来他即便真能娶你入门,放下那句‘高攀’不说。有璟姑父在,有我们这一众兄弟在,料想也容不得那人造次。至于你么……”他稍顿一下,闲雅之态难掩慧黠,“于心心相印之人而言,你对他,或他对你,都是最好的师者。爱与责,两者皆不可偏废。太子对你的隐忍谈不上怜惜,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倒是萧殿,于我这局外人瞧着似乎更对你缘法。女孩儿家有点儿小性子算得了什么,不出格便笑看着,若出了格,结结实实地揍几顿。都是聪明人,总会学乖的。”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7-03-20 07:02:00 +0800 CST  
客从远方来
【作者】佚名【朝代】两汉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
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
文采双鸳鸯,裁为合欢被。
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7-03-20 07:07:00 +0800 CST  
冒泡是最大支持。感谢。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7-03-21 07:19:00 +0800 CST  
第二十八章:宫门一闭不复开
绚金夕照映射而进,璟淼的面容因羞恼而红透。“死怀祋……”她好悬便要把手中的象牙梳抛拽过去。门口处忽地又传来脚步声,更伴冷冷的质问,“祋儿,你这是要揍谁?”“爹爹!”“姑父!”兄妹俩起身。小丫头竟有些慌乱,还是怀祋迅急将那张摊在桌面的笺纸塞进自己的袖筒里。璟瑓已负手垂脸进来。虽早为人父,却不过三十逾岁的年纪。璟侯爷眉心初现浅浅折痕,平常里未语先喜,翩翩如风下青松,只此时面上笑意还是淡淡定着,可眼神却阴沉凝滞,寒浸浸的冰凉透心。
淼淼有些怕了,乖乖立好还低下头。怀祋恍若未见,依然是乐淘淘地上前行礼,“祋儿给姑父请安。您回来了。”璟瑓根本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坐下。小人儿依然杵在那里。怀祋觑着这对父女也是无法,不敢贸然叫下人进来,赶忙自己动手斟好茶水。璟瑓打量下这两个孩子,重重哼了一声,盯着身前那个,本就略略上翘的唇角更勾出冷冷的纹络,“你,又干什么来了?”淼淼削肩不自主地抖动了一下。怀祋倒还坦然,“姑父,孩儿有个泉州的朋友,前几日捎来一些西海番国的小玩意儿。我挑了几样精巧的拿来给妹妹。”璟瑓将信将疑地瞥一眼案面,果然见到了那柄还未来得及收起的牙梳。他竟是掩不得地笑出来,微眯的眼眸蕴着精光,随手抄起那物件轻晃,“祋儿,这便是你送给淼淼的?”“是的啊。”怀祋也被他看得心慌,只强装着沉稳。“啪”的一声脆响,璟瑓竟将牙梳重重拍打在案上。兄妹俩心头俱是一震,还未想明白由来,又听到沉甸甸冷硬地诘责,“果然是宫里长大的孩子,民间暗俗隐晦不知你们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结发同心,以梳为礼。未婚男女用梳子相赠,有私定终身之意。你们两个小冤家,跟父母这是什么仇又什么怨?”
淼淼此时便站在长窗下暖融融的日光里,薄薄的丝履之下更有厚厚的绒毯。爹爹的口气清冷,那人偷瞄过的目光也瑟瑟。可只有她竟觉得身披的晖光如华美锦缎,心中高兴得似乎不合时宜。“姑父,您想到哪去了。”怀祋瞧出来了,丫头低头显然是在偷着乐。他也顾不得她,还是先把自己撇清为妙。“那我该如何想呢,宝郡王?”璟瑓不过随口唬唬这两人。怀祋挪步靠得更近些,眉目间清澈内敛,“孩儿与淼淼若生情素,我们必然会告之长辈们,怎会做私定之想。况且……”说到此处,他略停下,竟是想起了自己庭院中那簇孩提时栽下的粉蔷薇,有些期盼,更多是寂寞,最终扮作无谓地笑笑,“我只愿做顺水的鱼儿。我并非不敢同太子争淼淼,而是明白争也无用。我更不会效法四哥为情所困,为情所苦。我知道家里为我安排下一桩婚事,正是门当户对,再般配不过。如今虽已模糊了缈蒽的长相,更不知她长大后的性情。可我就是我,便是打小顽劣,也从不曾做过任何违拗父王、母妃的事情。”璟瑓凝视他须臾,悲悯而慈和。怀祋知晓姑父的脾气,眨眨眼睛,眸底闪过明亮的笑影,“孩儿还是先告退了,不搅扰您教女。”淼淼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用眼剜他。璟瑓也懒得答理,跺脚吼了句,“滚出去!”这才眼瞧着那少年一脸得意地离开。
屋内一下子便静若深水。小人儿又不敢抬头了,只一张红润的小嘴儿倔强地抿着。璟瑓再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盯着那柄梳子,却在问女儿,“你拒绝太子,是什么时候的事。”淼淼愣了下,微微扬起的粉面没有任何脂粉修饰,却完美得如同无瑕玉璧。“我,我……”她在琢磨着该如何避重就轻。“老老实实地说。”璟瑓转头看过来,眼波不似口气,并无一丝起伏。淼淼很想挤出几滴泪,可就是无力。终于还是微扬起下颌,如同娘亲一般纤美的颈子昂起清傲的弧度,“在遹王生辰那日。可是爹爹,我并没有想拒绝太子。我只是问他,能不能一心一意对我。”“太子如何回答的?”当爹的似乎颇感兴趣。“他说‘不能’。”淼淼有些愤懑又似乎暗中窃喜。“那你听了又说什么?”璟瑓倒像温和了些许。“还能说什么啊,爹爹?不能一心一意对我的人,还留恋他何用。我直接告诉太子,让他另觅太子妃吧,我没那‘福分’。”璟瑓怔怔片刻,怒极反笑。他冲着女儿指指左边紫檀架上的官窑掸瓶,“去,抽根儿掸子过来,打手心还是打屁股,由你来选。”
闺房外种了几棵梧桐,深秋里贴着枯枝稍头起风,“沙沙沙沙”,像是浪涛翻涌。淼淼不知何时拈了腋下的绢子在手,一圈又一圈地箍到指尖上又解开。“麻利点儿。你最好别拖到我动手。”璟瑓的容色此时更难看了几分。小人儿抬了头,面泛红晕,微嘟着的嘴巴显出失望来。“拿就拿,谁怕啊?”她在自言自语,可声音轻脆,显然是叨念给那当爹的听。几步便到博古架边,素瓷的一对儿高颈瓶,胎色细腻如脂,她随意拨弄下里面的两把掸子。俱是小叶紫檀的竿儿,雕有青鸾图案,掸子上每一片羽毛都有新柳叶那么宽,深墨色的翎子色泽亮丽,泛着油光。玩了一阵子,她才转过身子来问:“您要哪根呢,粗的还是细的?”璟瑓猛得被问到竟有些语塞,横了一眼,“啊啊,你自己选。”她仿佛没有看到他皱紧的眉头,开始围着掸瓶转圈,“哪根呢?选哪根呢?细的太疼,粗的又太重。”丫头显然犹豫不决,摸摸这个,又掂掂那个,最后还是哭丧了小脸儿,“爹爹,我选不出来。”
璟瑓实在被气得不轻,双手都叉到腰上,提高了声线吼她,“拿粗的过来!”淼淼似被吓到了,急忙抽出一根来,“蹬蹬蹬”跑回爹爹身边。“给,给您。”她将愁眉轻锁,欲语还休的模样。璟瑓接过家什,居高临下地瞄她,“说吧,该打哪儿?”淼淼徐徐抬臂伸平右手,掌心向上,粉嫩嫩的一小团。“轻点儿,女儿怕……”她的眸中一动,不见怯意,只衔了一丝温静乖巧。璟瑓先心疼了,更有无奈,只是这架子已做足,倒不知该如何收场。“现在怕了?真是晚了。去瞧瞧你娘都被气成什么样了。还有皇上和你姑姑。”仿佛是在为自己鼓劲,他一只手高举,一只手又攥住那纤纤的腕子带到身前。
掸子眼见便要挥落,淼淼盯着被撩起的浅黄色袖口忽然喊了起来,“不行,不行,停停停……”璟瑓还真得停住,更松开女儿。丫头讨好地笑笑,“爹爹,右手不好,我换只手。”他没理她,耐心地候着她又伸出了左手。还是掸子快要抽下,还是那句,“不行,不行,停停停……”璟瑓再没法缄默了,用掸子捅捅她的双臂,“右手不好,左手也不好。难道你还长着第三只手?”淼淼抖抖长睫,戚戚然道:“爹爹,手心处皮薄肉少,却是经络汇集,会很疼的。”璟瑓不再看她,指指脚边一张铺着香色贡缎坐垫的圆墩,“过来趴好受罚。打屁股也会疼,但至少没那么多经络汇集。”淼淼听得专注,轻叹口气,挪步到圆墩前,相看缎子上的碧桃图案一阵后,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最终也没趴下。
“我我……”她的一双小手都抓住眼前湖蓝底亮银纹饰的衣裾,猛得发觉原来那人与自己的爹爹竟在颜色上有如此相似的偏好。“你又怎么了?”他咄咄的问话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爹爹,女儿才记起来。今早收了昌王府华瑛郡主的字贴儿,说是约着明天到她家赏菊,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自要好一番热闹。若我这会子挨打,明天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岂不让旁人笑话了去。到时您和娘的颜面何在?我姑姑的颜面何在?我们璟家的颜面何在啊?”淼淼俏生生的脸孔上一双眸子晶光潋滟,辨不清是真得忧虑还是搪塞。璟瑓低头望着女儿,先还平静无澜,突然间便爆发。他把掸子使力往她的手里塞,一边塞一边嚷嚷,“大小姐,您打我,您打我行吗?求你了,别再磨人了。”淼淼听着这话,硬撑了一会儿,竟然先哭了,拧着身子扑进璟瑓的怀里,眼波哀哀如夜色中的冷霜。“干嘛非要打我啊?我根本没做错什么。”她反反复复的就这一句话,哭泣到哽咽,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在蓝丝帛的襟子。璟瑓的心中蓦然一软,伸手沾了小丫头的泪水,本想着抚慰,可话到口边又变成谑问,“还敢说自己没错。你再叫嚣一遍试试。”“没错!没错!我就是没错!我只求一心人,瞧不上那些个妻妾成群的。”她的脸上仍挂着泪,可已经笑得傲然,仿佛初春枝头新绽的嫩芽。
璟瑓看着听着,咬了牙关也笑,“好好好,看来不揍你一顿真是不行了。”当爹的不知道有心还是故意,早就甩掉了那根紫檀的粗掸子,一只手便钳制了她的两只手,不歇气地七八掌掴到左扭右扭的小屁股上。“嗯嗯,爹爹,疼,受不了……”其实丫头在骗人,巴掌掠过皮肉的确传来酥麻麻的疼痛,可这个力道她完全受得了。淼淼甚至还忆起了小时候调皮挨打。爹爹总是自己动手,也是这样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抽打屁股。那时候的她胖嘟嘟的,每挨一下,小肚子就向前挺一挺。挨打没有多疼,可看到肚子,便想起了四表哥对自己的嘲讽。于是,她便扯着嗓子地嚎。爹爹很快被吓得停手,本来气咻咻说是再不管她的娘亲也冲进来。爹爹和娘又是吵嘴,又是抢着抱她、哄她,她只揽住他们的脖颈哭哭啼啼地撒娇,口鼻之间是混了凌霄和秋兰的馨香味道。
“以后,再不许背着父母行事。”璟瑓戳戳女儿的额头算是警告。“我不愿意嫁给太子。”淼淼便在此事上纠结。“谁逼着你嫁过?不愿意便不愿意吧。”璟瑓清冷的脸庞终于含了宠溺笑色。“那姑姑和姑父他们呢?”她的眼底仍现一丝若隐若现的忧虑。“不用担心。我们全都明白,终身大事勉强不得。不过……”说着,他瞟了女儿一眼,含有难见的凝重,“不论婚事成与不成,你都不要误会殷儿。他是太子,本来就身不由已。对他而言,‘一心一意’,实在难为。更何况如今皇上在后庭之内已是六宫虚设,若东宫再你一人专宠。将来史官刀笔,免不了我们璟氏一族会落下女子善妒成性的恶名。殷儿他力主选秀,也是为了保全你,也保全璟家的名节啊。”淼淼的侧颜清粹,别样的妍致出脱,“我管不了三表哥是为了谁,总之我们两个无缘。我拒他在前,不过他已觅到心上人,谁与谁都不再相欠。如今,他虽是扯出我来避祸,念着多年兄妹的情谊,我也不抱怨,更盼着他事事顺遂吧。”璟瑓揽住女儿,口气平静而至淡漠,“你们俩本来也谈不上什么相欠。不过,淼淼你说起这事事顺遂。太子此次的事大,哪有那么容易。今日,鏧儿跑了趟御书房,皇上可是被气得不轻呢。”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7-03-21 07:25:00 +0800 CST  
淼淼的身形高挑,此时依偎在爹爹的肩畔,一枚珐琅鎏彩双蝶押发的翘翅颤了又颤,笑靥幽研掩不住透出几分快意来。璟瑓伸手刮着女儿脸颊道:“少在这儿偷着乐。便是殷儿挨了揍,也是你们这一伙害的。”小丫头闻言越发笑软了身子,眼底闪过促狭,“冤有头,债有主。从今以后,我与三表哥可是井水不犯河水,再不相干。”璟瑓佯怒冷哼一声推开女儿,“少跟我腻歪,老老实实在房中思过。”“别走。”淼淼还拽着他,“您不再安慰安慰我了。”璟瑓又气又乐,恨不得拧下她的小鼻子来,“还要安慰?无忧可是让我来教训你的。”淼淼闻听又是翻眼珠又是吐舌头,满脸的不屑,“我娘让您干嘛,您就干嘛,比圣旨都好使。怪不得祖父常说,璟家男人的骨气在您这里算是断绝了。”璟瑓竟是丝毫不在意女儿的嘲讽,“骨气到底在谁那里断的谁知道。我从小被我爹打怕了,才不敢揭穿他。”说着,他又拍拍女儿的头,“没功夫跟你磨牙。今晚营中习练演阵和夜射,还要带鑫儿去长长见识。”“爹爹,我也想去,我也想去。”淼淼殷切相望,红扑扑的小脸儿如同娇妍的花瓣儿。璟瑓闻言却肃了容色,“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女有别,军营禁地,岂是女子可以随意进出的。”如此的训示淼淼听得多了,耳旁风一般,只不再白费气力央求。璟瑓扮严厉向来坚持不了多久,见着女儿不言语了,立时又和软下来劝慰,“军中、海上都不是女孩儿家该奢想的啊。”淼淼听得“海上”二字,触动旧事,摇摇璟瑓的胳膊问道:“爹爹,您可知道东都曾有个姓萧的大户人家,为庆长孙女降生连放了三天三夜烟火的?”璟瑓被问得发懵,思忖良久才开口,“能放三天三夜的烟火,这样的富户可从未听说过。”“不对啊,应该有的,不过也得是二十多年前了。”淼淼多多少少有些失望。璟瑓沉默一瞬,犹豫着道:“民间未曾留意,倒是皇家曾有如此的盛事,该是上皇的长孙女出生时。”淼淼有几分诧讶,“您说的是明雪表姊么?”璟瑓苦笑摇头,“明雪公主只是皇上的长女,甫出生不过是按着规制庆贺。我说的是庶人萧如彦的大女儿,名字一时还真记不起来了。只知道那孩子的母亲亦不凡,是南陈末代国君陈绍棠的小公主。南陈叛乱城破覆灭之际,陈绍棠赐死一众妻妾子女,唯独对幼女不忍杀之。小公主作为献虏没入宫中为奴,蒙太后垂怜留在身边,抚育一如宗室女。她长到十三四被赐予当时的皇长子琅琊王为侍妾,又生下了上皇的长孙女,只可惜命数不济,产女未满月便染病离世。而皇孙女则一直由上皇和太上贵妃陈氏教养在宫中,疼爱无极。便是那孩子出生时庆典恢宏,烟火三天不熄,京都夜如白昼。此后相差不过数月,东宫为明雪庆生可是要冷清寒酸得多了。”淼淼听得入神,随口相问:“那个女孩儿如今在何处呢?”璟瑓淡笑,语气也深长,“世事如棋,变幻莫测。便是曾经盛宠,后来也不过随着她爹爹被废黜流放。听说数年前便嫁人了,只是嫁得并不如意。想来上皇还被蒙在鼓里。”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7-03-21 07:25:00 +0800 CST  
正在萧杀时节,入夜北风骤紧,杞王府这几日来的夜晚总是万籁俱寂。室内阴沉沉的,任何烛灯未燃,青泥香炉内空余一捧死灰,筱安拥着一条薄薄的绒毯倚在窗下倾听风吹枝桠。蓦然,外院传来“哗楞哗楞”开锁的响动,接下来踏着落叶而入的脚步声纷乱而清晰。小人儿仿佛早已麻木,心也枯槁,脸面依然紧紧贴在冰凉的雪墙上没有丝毫反应。门被轻轻推开。“筱安。世子来了。”是暮翎熟悉的声音。榻上那人没有回头,其实她早已闻到丝丝缕缕弥漫开来的杜若幽香。“把食盒放下,灯点上,你便出去候着。”怀鏧怜惜地瞄着那团蜷缩的小身子,敛住无奈开口。暮翎乖觉,动作也麻利,火折子只燃起幛子边儿上的烛台,火苗儿闪动不定,映得人人面上都显出惜惶来。
屋里只剩了怀鏧与筱安两个。他挨近她坐在床边,目光透出奇异的柔和,“两天了,不吃不喝怎么能行。我带了几样你平日里喜欢的点心,多少用一点。”筱安终于转头,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世子。你们家要把我如何?是再卖掉,还是……”她的话不曾说完,便咬住唇。他面上的暖意再不见,眸光深沉又无奈,“我们家?你如今仍是王府的人,这里不是你的家么?何必如此泾渭分明呢。”二人相视沉默许久,她又贴上墙壁将眼一闭,“我根本就没有家。”怀鏧心里莫名一痛,“筱安,你还是跟了他。”他的语声暗哑,她却笑出声。看他目光逐渐转寒,她愈发笑到不可自抑。“我跟了他?他呢?在哪里?我真盼着王爷也好,璟侧妃也好,能把我远远地卖了吧。从此大家各安天命。”她的髻发有些松散,眸中亦失去了平日里清澈照人的光亮。怀鏧有些恍惚,眼见着她的人近在咫尺,却知晓她的心早已遥不可及。“本不想对你说的。”他的神情倦倦淡淡的,“三哥肯定很想救你。只是有心无力,自身都难保。”“怀殷他怎么了?他可是太子。”她兀地便坐直,削修小手紧紧抓住那人暗夜色的轻袍。“怀殷?”他凝望她,失望之色显露无遗,“可真是亲昵。相识这么久,你都鲜有如此热络地喊过我。”“世子,求你,告诉我,他究竟怎么了?”筱安初时哑然,终究无奈央告。
风力更猛,从窗中透隙而入,层层幔幛飞舞而起,飘摇如幕。怀鏧不动声色地拂开小人儿的手,“太子亦被禁在东宫。只是顾及储君颜面,对外只称养病而已。”筱安的眉心依然攒紧,喃喃自语,“这究竟是谁拖累了谁呢?”“当然是他拖累了你。”怀鏧便觑着她,忽而唇角淡挑,闪过丝别样的意味,“君子坦荡荡。而我那三哥为了从我身边抢走你却是机心用尽。不但欺哄了父王和侧母妃,竟连依依这七岁的孩子都利用上了。如此的诡诈伎俩,他的仁心何在?孝悌何在?白日里,我可是将这一桩桩一件件在御书房内都和盘托出。你是没见到二伯又惊又怒,又难以置信的表情。呵呵呵。这回我们尊贵高傲的太子殿下若不挨上顿教训,想必皇上都无法予我父王一个交待。”
“你……”筱安只觉得胸中发闷,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我怎么了?许他不仁,就许我不义。”怀鏧如同孩子般叫嚷。谁知他的话音还未落,院子中再次传来声响。“世子!世子!快走吧!侧妃,侧妃她来了。”暮翎还在压低嗓子呼喊,门已经敞开。晓棠急急步入,一身浅米色无绣丝袍拂地,如意髻上一支琉璃翠的长簪也坠坠斜绾。她缓缓扬脸扫视过来,一贯注视儿子的柔和双眸里竟隐有针芒样的冷光。怀鏧骇了一跳,赶忙起身俯首,“侧母妃!”晓棠静默片刻才开口,声音不高,却沉沉入耳,“世子如何会在这里?你父王的旨令也敢违背么?”说着,她又扭头斥问挑着风灯随在身后的府内总管严瓴,“王爷是如何交待的?这里值守的人都哪去了?如何会放了世子进来?”一连串的诘责下来,严管事冒出满头冷汗,已经说不出话。
“侧母妃,不干旁人的事,是我打发了他们,硬闯进来的。”怀鏧看向娘亲的神情黯然,如被秋霜。晓棠微微苦笑,“世子,人你也见过了便回去吧。明日一早还要起程去太平府,总要早些歇息。”“我,我……”有一瞬的伤怀犹如江潮汹涌,怀鏧竟然一下子跪倒,“父王从宫中带了旨意,说皇上派我去太平府督责赈济颍水决口。我明白,皇上也好,父王也好,都是想在此时支我离开京都。儿子没有胆量抗旨,可还是有一事求您。不论,您们对筱安做什么打算,都要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好不好?”乌云般凝重的阴沉盘桓在晓棠的眉心,可这样的神情还是慢慢透出心疼来。她先过去,拉了儿子起身,捂住他略显冰冷的手揉搓,“听话,快些回去。今晚的事若让你父王知晓,难免会责骂你。”“侧母妃……”怀鏧仍踌躇,实在放心不下。她帮他整了整衣衫,平复下气息方道:“你要相信,不论我们如何做,都是为你着想的。”那人还欲争辩,晓棠却已放手,淡淡地吩咐暮翎,“还不快些引世子回房。”
怀鏧被迫离开,屋内便又阒静下来。几案上的烛火隔着纱罩朦胧暗红,映得一室飘渺又晦暗。筱安依旧没有下地,只颓然跪坐在紫竹窄榻上。晓棠像是并不理会,微微叹口气,又放柔了声音,“你也早些歇下。明日随我入宫,皇后娘娘要召见你。”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7-03-21 07:26:00 +0800 CST  

楼主:我的卯日星官

字数:153370

发表时间:2017-02-24 05:5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3-21 19:13:1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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