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汐苑】【原创】子夜歌 (MF)

第十八章:春日宴(上)
阳光和暖,冬雪消融,又是一年春来早。
几场绵绵细雨过后,桃花沾露欲湿,柳叶初新含翠,京都内外鹅黄嫩绿,明媚如画。物色之动,心亦摇焉,灞水河畔,处处可见招魂、祓禊之事,人们寻春踏青之情日益蓬勃。大璃风气开化,女子亦可走出深闺,斗草、放风筝、荡秋千,乐享春光。自打过了二月二,吴双与义阳便日日周旋于各家皇亲贵妇的游乐、欢聚,朝暮宴,浅深杯,说不尽的快活自在。只是苦了那暻侯爷与陈驸马,每日下朝归来,房空人静,必得日影横斜,才能盼到醉颜微酡的小人儿踉跄而归。更恼的是锦榻之上,欢好之时,常常是话还未说上几句,怀中之人便已香梦沉酣。无名之火在这二人的心中已越烧越盛,是泄是导,不过是寻那个合适的时机而已。
黑甜一梦。吴双醒时,又是日上三竿。昨日那桃花酒入口绵软却后劲十足,能够自行回府都实属不易,睡了一夜,还觉得有些晕眩。就着秋儿的手,她一气儿喝了大半杯蜂蜜水,好歹清醒过来,这才发现,枕边放着一张罗纹笺纸,上面是暻皓笔酣墨饱的四个大字“下不为例”。看着这字,小人儿几乎笑倒在床上。自那场风波过后,因着愧疚,暻皓对吴双多少有些忌惮,事事迁就,有个小差小错,也是以哄为主,漫说动手,便是重话也没敢再说过,宠得小双双很是惬意,一心以为从此以后便是太平盛世,唯我独尊,所以对这三分恫吓七分肯求的字眼压根没放在心上。今日是三月三,怀淑郡主约了在私邑席花赏景,她与义阳早就应承。因此,也顾不上许多,忙着梳妆起来,迤逦而去。
暻皓与陈瑄几乎是同时赶到怀淑郡主府的。怀淑郡主郡马曾士恒早已候在大门外,看到这两位贵主双双驾临,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原来这曾郡马母家是西域贵族,今日宴饮,郡主请的都是私交甚笃的女眷,为祝酒兴便拿出家藏多年的葡萄甘露。在坐的众人除了吴双都极少品尝过西域的葡萄酒,即便是吴双也试出这是红酒中的极品。一时间,众女子不分老幼推杯换盏,喝了个瓶干桶净。因着义阳是皇帝幼妹,吴双是琪妃弟媳,均是炙手可热之人,被灌的酒便也最多。欢聚之后,众人虽都带醉,但还尚能在侍女仆妇的帮衬下乘车离去,可吴双和义阳却是一个昏睡不醒、一个耍娇耍痴,任谁也没了主意。郡主早已酒醉离席,郡马无法,只得遣人到这两家府上报信。
天已黑透,怕这两位娇客受凉,曾郡马也是着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们俩从花园移进内室。璟侯爷和陈驸马进得屋来,只看到吴双趴伏在长案上呼呼大睡,义阳则还攥一只酒杯拖着醉腔不住的喊人倒酒。暻皓憋着一肚子火,原以为自己会首先发作,谁成想到是陈瑄几步上去,一把夺过酒杯稀里哗啦摔了个粉碎。这还没完,又抓过那只本来握着酒杯的小手,对着手心啪啪啪就是三巴掌。义阳虽不清醒,但还知道喊疼,使劲抽回已是发红发热的右手藏到身后,一双杏眼也瞬间蓄满泪水,小心翼翼地看看陈瑄,又求助似地看看璟皓。陈瑄根本不顾这些,上前两臂一架,拖起公主就往外走。暻皓和曾士恒都是与陈瑄相熟之人,被唬得立时就愣在了当场。尤其是暻皓,刚才还在恼义阳的酒后失态,现在看着那副可怜相,反而存了几分解劝的心思,不过也只是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敢上前。待暻侯爷回过神来再看吴双,真是怒极反笑,这屋中都闹成这样了,她都丝毫没有受到惊扰,挺翘的小鼻子一扇一扇地睡得香甜,粉红的小嘴边隐约还还衔着一丝晶亮的口水。暻皓无奈摇头,也上得前去,轻轻抱起熟睡中的小人儿。也不知双双正做着什么美梦,被抱起后,双手立刻揽上脖颈,小脑袋也一拱一拱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一下子,暻皓的怒气倒消了大半,不过他不管怀中的人儿能不能听到,还是贴在那耳边小声说道:“明天有你好看。”
都说酒醉怕见风,此言不假。义阳刚被架出去时还曾挣扎了几下,可经那凉风一吹,立刻头重脚轻,也昏昏睡去。陈瑄眼见着架着的人没了骨头,也只得无奈地微蹲下来,打横抱起。只走了没几步,却感到义阳的胳膊围拢箍住了自己的身子,小脸也在用力往自己胸前贴,突然间又听到她似是呓语般地呢喃:“陈瑄,我冷,我冷。”顿时觉得本来燥热的一颗心像被一只软软的小手轻轻抚摸,从里到外说不出的熨帖。这陈瑄与义阳虽是恩爱,可那恩爱中却总是透着一丝客气的疏离。就像这称呼,他们彼此从来都只叫对方“驸马”和“公主”,几乎从未喊过名字。可这次酒醉,倒没想到让陈瑄听到了他最想听到的声音。此时,他开始有些后悔了,后悔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教训义阳,也后悔出门时正在气头上,没脱下自己的外裳给她披上。他用力把义阳往怀里带了带,脚下也加快了速度。
虽是春寒料峭,可暻皓与陈瑄把两个小人儿放上车时,都已累得满头大汗,他们对望了一眼,倒是忍不住皆带了笑意。挥手别过,两辆马车向两个方向疾驰而去。
天幕低垂,一弯新月如钩。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5 11:29:00 +0800 CST  
第十九章:春日宴(中)
昨夜还是葡萄美酒夜光杯,笑靥如花;今晨就被人持着鸡毛中掸子逼退到床角,泪如雨下。古人云月盈则亏、乐极生悲。此刻,吴双的一颗心便就在这盈与亏、乐与悲间跌宕起伏。
三月的天气,这屋内复又笼上了炭盆,可即便是这样,只裹着一条肚兜的小双双还是觉得寒气逼人。哭也哭过了,求也求过了,胸前那绣在明粉丝缎上的雪白梨花都被打湿,倒真真应了那句梨花带雨的景。只是这般悲戚的画面,都不能让负手立于床前,一身简约青衫的璟侯爷有丝毫的动容。可能是热吧,那张俊脸上已微有汗意,双眉紧锁,更是显得不耐烦到了极致。他再一次用那掸子点点床边,示意小人儿抓紧过来。这回吴双真是出离愤怒了,她用小手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大着胆子质问:
“你,你怎么能这样。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打我了吗?”
立于床前的人却是不怒反笑:
“霜霜,我何时答应过你这些?”
小双双以最快的速度回记忆那天的情景,悲哀地发现,这位大爷当时虽是几近崩溃,却除了痛哭流涕地赔礼认错外,的确是什么也不曾承诺过。痛心疾首,自已的天真懵懂,如何敌得过人家的老谋深算,在那样不可多得的有利局面下都不曾讨来一道护身灵符,小人儿彻底地绝望了。
垂再死的挣扎也只是挣扎。被那只熟悉的手按趴在大床上,吴双才真正明白为什么璟皓会在自己昏睡时为她换上肚兜。从身后看去,脖子和腰上细丝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那么自己现在就是不着寸缕,这连剥衣服的程序都可省去。是否还要感谢璟侯爷的体贴,还特特地笼上火盆,也是怕这初春的天气,自己就这么光溜溜地挨打会再次染上风寒吧。为了揍自己一顿居然做了这么充分的准备,这一关恐怕是真得难挨。
璟皓似乎并不着急教训已经抖成一团的小人儿。他不紧不慢地用那掸子把在那日渐丰腴的嫩白小屁股上滑过来滑过去,看着那两团小肉像水波纹一样缓缓滚动,那背上、屁股上的小粟粒更是出了一层又一层。终于欣赏够了,璟侯爷直了直身,将袖子向上挽了两圈,把掸子点在屁股上说道:
“前个,我已提醒过你,今天打你也不算是师出无名了。二十下,我不数,你自己记,够数就喊停,如果想哄我,你的小屁股就不用再要了。”
说完,也不等小人儿有所反应,一掸子便挥了下来。吴双只听到“嗖、啪”的一声,屁股上就立刻像被火燎了一道般的刺痛。还没等还条子的痛意过去,又一掸子上了身。就这样“嗖、啪”、“嗖、啪”地一下接着一下,力度和间隔都丝毫不差。吴双甚至在想,这璟皓是不是在那讲武堂学过击军鼓,要不然从哪儿能练出这样的准头。苦的是自己,每一下的痛感刚要从波峰滑落,另一下的痛感就立刻追了上来,从始至终,这臀肉上的疼就一直在高位上运行着,根本就没有喘息的机会。那小屁股更不知是怎么了,不是在躲,而是一下一下向上拱着去迎,倒像是有了早死早超生的自觉。
疼得呲牙咧嘴的小双双正在胡想八想的时候,猛得记起,自己竟然忘了数数。打了这么半天,都没掉眼泪,此时却是又急又悔地哭出了声。有心想从现在开始数,觉得吃亏;可是真要蒙个数,又没有那份胆量。就这样犹豫来犹豫去,屁股却是不等人,火烧火燎快能煮熟鸡蛋。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双双终是哭着喊了起来:
“停,停,够了,够了。”
那掸子也立刻应声而落。吴双却趴在床上哇哇地哭起来,也说不上是为了自己的疼还是为了自己的蠢。
璟皓放下掸子,坐在了小人儿身边。用手轻轻抚摸那变成玫瑰红色的小屁股,发现除了两三道肿痕可能有点重以外,其它的估计揉一揉一会儿就能消下去。这个力度,他很满意,既疼得让她长记性,又不会真得伤了她。本来,他把那家法板子都拿了出来,可想了又想还是放了回去。那东西打人太狠,以后还是起个震慑作用就好,坚决不能再在自己的小心肝身上用了。
小双双虽然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可挨了打还是觉得委曲,所以才哭得伤心。可有璟皓这么舒服地揉着,屁股上火辣辣的刺痛也慢慢消散,心情也就渐渐好起来,虽没有起身,却也不哭了,趴在那哼哼唧唧地撒着娇。
璟皓最喜欢吴双这幅可爱的小模样,于是也侧着躺在小人儿身边, 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柔软的秀发,一边笑着问道:
“霜霜,你是不是很喜欢挨打呀?”
小人儿的粉拳立刻挥了过来,可一下子就被抓住。璟哥哥凑过去,吻一吻那汗津津的小额头,接着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喊停呢,四十八下啊,我的胳膊都快累掉了,你不喊,我也要停了。”
只这一句,小双双就再一次嚎出了声。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5 11:29:00 +0800 CST  
第二十章:春日宴(下)
那璟皓对吴双,虽是惨烈了点儿,可也只似那初春寒流的逆袭,来得快,去得更快,转眼又是春色满园。可这陈瑄与义阳,却是萧杀得让人如处隆冬。
快到晌午了,公主才起来,还未梳妆,却见自己从宫里带来的贴身侍女晶儿期期艾艾的,一副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义阳最见不得人不爽快,带了几分不豫,问道:
“什么事,吓成这样。”
晶儿想了又想,终是小声回道:
“公主,驸马他,驸马他让奴婢来回禀您。说,说……”
“说呀,说什么了?”义阳真是有点恼了。
“说从今儿个起,十日之内都不许您再离开公主府,让公主您,让您好好静静心思。”晶儿说完这番话,几是出了一头的汗,最后几个字都低得没了声。
义阳简直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大璃的男人都怎么了?皇兄关了璟琪,璟皓关了吴双,陈瑄也要关自己,难道这也要有样学样。不提这些还好,提起来,义阳倒似是记起了什么。她举起右手看了又看,隐隐约约记得昨晚好像醉了,好像陈瑄打了自己的手。现在似乎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了,可记得当时却是火辣辣的疼。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萌生出来,有恼怒、有惧怕,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期盼。可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找陈瑄去理论,不能让他想关自己就关自己,她可不是小双双那般好欺负。
“驸马现在在哪?”义阳问道。
“驸马在后堂的书房。”晶儿小心地回答。
义阳也不再梳洗了,穿着寝衣就冲了出去。唬得一众宫女嬷嬷们忙不迭地给她披上织锦的斗篷。
义阳闯进时,陈驸马正在写字,看到睡得髻发松散的小人儿就这样出现,特别是那大红的斗篷只是披在身上,里面藕粉色的寝衣松松散散,领上的扣子也没系全,露出了一小片香肩,陈瑄的喉头不由自主的地动了一下。他只作没有看到公主的怒容,放下笔,走过去,为她系好斗篷的带子,并示意下人们出去,待书房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了,才半是责备半是宠溺地说:
“穿得这么少,也敢跑出来,受了凉可怎么好。”
义阳一下子有了错觉,这不还是那个把她捧在手心里的人吗?怎么会又是打她,又是要关她呢。倒是生生地把刚才要兴师问罪地话又憋了回去。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什么好了。寻思了一阵,才问:
“刚才晶儿说,你不让我出去了,是吗?还是她听错了。”
“她没听错。十天。十天,你都要老老实实地呆公主府,哪里也不许去。知道了吗?”陈瑄的表情没有变,还是那样一幅关怀备至的样子,只是这说话的口气却是不容置疑。
“我不,就不。”义阳此时才真是怒了,一张粉脸胀得通红,“我是公主。”
“你是公主又怎样?”陈瑄脸上的暖意已瞬间全无,“博山侯说得没错,你就是天家公主,既嫁做人妇也应守该守的规矩。”
义阳从未见陈瑄这样声色俱厉地对自己讲过话,也不知是恼得,还是怕得,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愣了一大阵子,才哭着喊道:
“凭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以前只要义阳一流眼泪就会立刻和缓的陈瑄,这次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不但如此,他还伸手托起小人儿的下巴,一字一顿地说:
“凭我是你的夫君。”说完也不再理义阳,转身便走了出去。
义阳真是伤心到极点了,回到自己寝殿,倒在床上就哭,任谁劝也止不住。
公主连午膳也不用,晶儿只得去找驸马回禀。谁想坐着看书的陈瑄竟然连头也不抬,吩咐道:
“不吃就撤掉,等她饿了自然会找你们。”
晶儿简直不相信这是驸马说的话,实在是弄不懂这两位贵主是怎么了,也只好回去按吩咐办事。
晚膳义阳也只用了一点点,坐在一旁的陈瑄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劝她多吃,为她布菜,甚至来句安慰的话都未对她说。公主更觉得委曲,也就更加痛恨那无良的博山侯。她似乎记起昨晚上好像璟皓也在场,一定是他,是他教坏了自己贤良淑德的好驸马。
就寝时,一时激愤的义阳本打算让宫人们关上寝殿的大门,不让那人进来。可不知怎的,想了又想,还是没敢那样做。很晚了,陈瑄才回来,上床便睡了,依旧是什么话也没说。公主又哭了许久,云丝的枕头都快被打湿了,才渐渐睡去。想是哭累了,睡得太沉,没能听到身边那声长长的叹息。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5 11:32:00 +0800 CST  
第二日,义阳起得很早,可发现陈瑄已经不在了,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上朝去了,可又不愿去问别人,倒是怕堕了自己的面子。想想自己昨天的境遇,决定不再忍下去了,她要出去,谁也别想拦住她。
心思定了,倒也平静下来,公主认认真真地开始梳妆。珊瑚粉的缎子夹袄,绣了繁密的夹竹桃花纹,烟紫色百摺织锦长裙,长可垂地,外搭一件银色素锦披风,衣襟上皆镶着大小一致的滚圆粉色珍珠。迎春髻上插了一支紫玉八宝玲珑簪,缀下细细的水晶流苏,流海边平、还别了一排粉晶蝴蝶押发。衬上天生的粉面红唇、修长双目,整个人都如同那莹玉芙蓉一般。
照着铜镜中的如花姣容,义阳心情也好了许多,带了一众的宫女侍从大大方方地向正门走去。谁知,走过去,却发现陈瑄一袭牙白色如意纹长衫,背对着大门站在那里。她倒是一下子楞住了,稳了稳心神,才开口问:
“你不用去上朝吗?”
陈驸马微微笑道:“我告了假,这几日都会在府里陪你。”
义阳一直喜欢陈瑄的笑容,因为是那么明净和温暖,可今日看来,不知为什么竟与那璟皓一般邪邪的让人不寒而栗。
说完这话,陈瑄收了笑,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义阳身后的下人,冷冷说道:
“你们当中,是谁怂恿公主出门,违抗我的命令的?”
在这公主府中,虽然仆役们大多是宫中赏赐的旧人,可这些年来一直是陈瑄管家。陈驸马很讲法度,律下也极严,倒是公主是个好糊弄的,所以全府上下皆惧陈瑄。众人听了这话慌不迭地退后十几步,都纷纷否认。一下子,只闪出公主一人站在了前边,连那晶儿都没敢再跟上来。
义阳气得几要咬碎一口银牙,也不理这许多,直冲冲地向大门走去。刚与陈瑄擦肩而过,便听到身后那人说道:
“你敢迈出这大门一步试试。”
只这一句,却教义阳就那样定定地站在门前,停了许久,才哇地一起哭出来,跑了回去。
回了房,义阳也不哭了,拿出纸笔开始给哥哥写信,痛陈驸马的种种恶行,自然也不忘了将那扇风点火、挑拨离间的璟皓告上一状。洋洋洒洒写满了五页薛涛笺,激愤之情力透纸背。封好了,盖上自己的徽印,便让晶儿送进宫里去。那晶儿战战兢兢地接了,立刻拿去给驸马,陈瑄也不在意,只让她按公主的交待办即可。
到底是兄妹情深,刚过晌午,皇帝就有了回信,而且是总管刘永亲自送来。陈瑄与义阳皆到正堂跪迎。礼毕,义阳便伸手去拿那书信,谁知刘永却先递给了陈瑄,而且口称这是皇上的旨意。陈瑄也有些纳罕,只得打开看了。看完之后,饶他一向稳健持重,也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随手便传给义阳。义阳虽不知陈瑄在笑什么,还是急着展开那御用金纸。她这哥哥还真是政务繁忙,惜字如金,通篇只有六个字:“既关之,则安之。”义阳觉得自己这两日简直就像在梦中,猛地将那信往陈瑄怀里一塞,再一次哭着跑开了。
刘永也只是笑着摇头,不过他还是欠身对驸马说:
“驸马,皇上让杂家给您带句话。公主性子是娇纵些,不过您立规矩时也要宜缓不宜急。”
陈瑄也垂首回道:
“有劳总管回禀皇上,就说陈瑄省得分寸”
两人又寒暄几句,刘永便回皇宫复命不提。
义阳趴在床上不知道哭了多久,觉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实在是想不明白,一向疼自己的兄长,宠自己的夫君,帮自己的好友,这三个男人怎么现在都这么无情地对自己,伤心得简直无法形容,再想到自己还要暗无天日地被关上八天,更是欲哭无泪。哭着哭着便觉得有人坐在了身边。义阳知道是陈瑄,却不想理他,她现在无比怀念以前的驸马,那个永远对她温柔呵护的驸马。
陈瑄坐在床上,看着一旁哭得都快哑了嗓子的小人儿,也有些心疼。他抬手推了推义阳,轻轻唤了一声“公主”,那人也不理,还是在哭。他停了停,不知怎地,又叫了声“义阳”。小人儿似乎动了一下,缓缓地转过脸来,抽抽嗒嗒地看着他。看着这张哭花了小脸儿,陈瑄笑了,笑容和煦满是宠爱,义阳的心又开始暖了起来,她有些兴奋,觉得陈瑄还是像以前那样爱她的。
陈瑄并不知义阳心中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像往常一样,一边给这个小人儿擦眼泪,一边静静地问道:
“义阳,你是不是很想出去啊?”
小人儿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陈瑄又说:“那你知不知道你这段时间的耽于游乐、饮酒无度是不对的呢?”
义阳停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陈瑄看了,还算满意,又笑着说:“你不愿被关在家里。要不,我们这样好不好,把那后五日换一种罚法。”
“怎么换?”义阳终于开了口。
“嗯,很简单,你可以选择罚也可以选择打。”陈瑄说。
“什么意思?”义阳觉得自己有些懵。
陈瑄拍了拍她的小脸说:“你要是选择罚呢,后五天继续关在家里。如果你选择打呢,我打你五下抵那五天,也就是再过三天,你就可以出去了。”
义阳的小脸开始发红,不再说话了。
陈瑄把她扶起来,揽在怀里,问:“说啊,你选择什么?”
义阳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其实她想选择打,可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陈瑄有意想刁难她,于是说:“要是怕挨打,还是继续在家呆着吧。”
义阳有些急了,忙说:“不不不,我不想被关在家里。”
陈瑄笑了起来:“那你选择打了。”
义阳的脸更红了,不过还是小声问:“那你要怎么打呢?”
陈瑄看着她:“你可以选择打手心。”说到这,停了一下,又说,“也可以选择打屁股。”
义阳的心都怦怦直跳。自己也在盘算,如果打手心,是不是会让别人看出来呢,那天就曾被打红过。可是打屁股,虽然心里痒痒的,可怎么能说出口呢。
陈瑄推了推她,示意她选择。义阳实在没办法,只能轻声说:“我不想打手心。”
陈瑄的笑意更浓了,不过义阳怎么看都觉得那笑又跟璟皓一样了呢。
“那我们就开始吧。”陈瑄把她扶到眼前站定。
义阳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陈瑄看她只是不动,便问:“怎么了?后悔了?”
义阳忙摆手,只是头埋得更低问:“那,那我趴哪呢?”
陈瑄起先还没听懂,后来想明白了,简直暴笑出声:“随便,你趴床上也可以,趴我腿上也可以。”还没等小人儿说话,又道:“你不用再问我脱不脱衣服了。我认为不必。不过你愿意去衣,我也不拦着。”
义阳真得快哭了,这哪是打人啊,这纯粹是羞辱人。也不再理他,趴到了床边上。
陈瑄并不起身,只是伸出手来,在那被裙子裹得紧紧的小圆屁股上啪啪啪啪拍了五下。然后推了推闭着眼缩着肩膀的小人儿说:“好了,起来吧,打完了。”
这回义阳是真搞不懂了,这就是打吗,掸土的力道也要比这大些。她还在吃惊,却又被搂在怀里了。陈瑄捧着她的小脸问:“怎么,打疼你了?”
他满眼的关心,让义阳的眼泪都流了下来,她终于相信璟皓说的,自己到哪也找不到这么疼惜自己的人了。她紧紧地靠在那怀中,带着哭腔说:“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那人笑了,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说:“这是问的什么话。”说完又笑起来。
义阳搂着陈瑄的胳膊,问:“三天以后,你能和我一起出去吗,我想要你陪着我。”
陈瑄拍着她的小手,说:“当然,我本来也要陪着你。”
义阳的眼睛一亮,以为陈瑄为她早有安排,兴奋地问:“我们去哪?”
陈瑄坏坏地笑着对小人儿说:“当然是入宫啊。”也不看义阳吃惊的表情,又说:“再过三天不就是皇上的生辰吗?这‘天长节’,我们不入宫还能去哪?”
义阳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终日捉雁,今日竟让雁千眼。自己居然会忘了皇兄的生日。也就是说,他只能关自己五日,却还让自己为那根本就不可能的禁足主动讨打。真是欺人太甚。
义阳红着眼转过身,狠狠地将陈瑄推倒在床上,按在他身上,大声地问:“你为什么要戏弄我?”
谁想,那陈瑄只一用力,便将义阳扳倒,反而把她压在了身下。陈瑄的脸与义阳贴得很近,似是有些发狠地说:“
戏弄你又怎样。你以为我想干嘛?打你吗?我不是你那青梅竹马的博山侯。”不知怎的,一想那起那日义阳挨打后可怜巴巴看向璟皓的眼神,陈瑄的心里就不舒服。
真是奇怪,义阳看着这样的陈瑄,反而有些动心,可能是被压在身下的姿势太过暧昧,身体里竟如有暗流涌动。听着陈瑄带着醋意的话也不恼,伸手抚上对方的面庞,半是薄嗔,半是撒娇地说:“别胡说,璟皓就像我哥哥一样。”谁知就这一句话竟燃点了陈瑄眼中的怒火,他抓住义阳的两只手,将它们牢牢地按在头顶,脸挨得更近,森森地说:“你的哥哥太多。”
义阳有些怕了,身体都在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又觉得得说点什么,颤颤地开口:“陈瑄,我……”话未说完,却被陈瑄用手指轻轻按住了樱唇。他眼中的怒意不知何时已经褪尽,嘴角也含着笑,那笑中虽多是无奈,可也有期盼。他附在小人儿耳边柔柔地说:“义阳,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说完,便深深地吻上那娇艳的红唇,两个的从未这样忘情地吻过,软软的舌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似是要合二为一了一般。
有低低的呻吟和喘息之声传来,屋内屋外,一派春光旖旎。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5 11:33:00 +0800 CST  
第二十一章:横也丝来竖也丝(上)
启元六年三月初九,是当今皇上萧靖衍二十七岁圣寿。在大璃,皇帝的生日被定为天长节,取自“日月生天久,寿远节长来”之意,每朝天子继位后均著之甲令,布于天下。
萧靖衍是中兴之帝,勤德政,重民息,尚勤俭,不喜奢靡之事。但因着去年平定了南陈国君陈绍棠的叛乱,一举将南陈纳入大璃版图。至此,经过过数代君主的征战讨伐,中原之内除南越偏安一隅外,均为大璃疆土。南越王江弘是今上潜邸旧友,如今潜心修佛从无不臣之心。而那北戎、西域、南疆、东倭等番帮异族或已上表称臣或已永结盟好,端的是四海升平,八方靖宁。群臣上书提议天长节 “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各番帮属国也有入京朝贺之意,但未被萧靖衍纳采。唯下旨,除内宫按规制举办典仪外,民间不设庆典;大郝也是昭命清查狱讼,解释含冤之人;更是婉拒朝贺,只令上祝寿贺表而已。
三月初九之日,春和景明。白天,皇帝在前朝祈元殿大宴群臣。百官进万寿酒,献金镜绶带和以丝织成的承露囊,共庆皇上福寿安康。傍晚是阖宫欢宴,设在庆仪殿,临着液池,丝竹管乐之声伴着湖水流波,愈显清亮悠远。更因在坐的皆是妃嫔、宗亲和近臣,又都携了家眷,真是轻纱飞扬,琉璃溢彩,华灯烁动,香风扑面,处处是一派令人目不暇接的喜庆之气。
这还是吴双第一次参加如此规模的宫廷宴饮。最早时是惧着璟皓,自是能躲就躲。后来的赵王生辰自己风寒未愈,年夜那次又因从锦秀峰回来时扭伤了脚,竟一再错过。如今已是快一年的时间了,小双双甚至还没机会见过皇帝的真容。所以刚一坐下,便向那上位望去,却是相隔太远看不分明神情样貌,只觉身姿挺拔,一袭明黄色的九龙华袍,灿烂耀目。
今日太后欠安,夜宴便由皇后主持。帝后并排端坐在主位之上,左右两边分别是宗室、亲贵和妃嫔的宴桌。吴双伴在璟皓身侧,刚才虽未看清皇帝,却与琪妃母子和义阳公主夫妇遥遥示意算是问候。最喜的是义阳,对着吴双时还笑逐颜开,可当璟皓也看向她时,立刻就转为冷若冰霜,更是狠狠剜了几眼后才猛地转过头去。璟皓还以为她在恼自己当日被陈瑄打了手心之时未去劝阻,也并未在意。倒是双双看着有趣,笑着问他:“你又是如何招惹公主啦?”
璟皓只是嗤笑:“谁会去招惹她。想来也如你一样,前些时日酒醉后被驸马排遣,倒记在我的头上。”
吴双倒是吃了一惊,又侧脸向公主那桌望去,只见陈驸马正含笑与公主说着什么,两人低头窃语很是亲密。小双双笑着摇摇头说:“驸马为人温厚,待人如冬日暖阳,纵使公主真的有什么错处,他也断不会如你一样。”
璟皓悄悄从桌下伸手在那小人儿的臀上拧了一记,恨恨说道:“胆子真是大了,敢在夫君面前夸讲别的男子。”说着,也瞧了一眼陈瑄,“你那日是喝得昏睡,没看到那温厚之人露出真容。”
说完,看到恼人的小人儿还在捂着嘴笑,伸手又要拧,却在桌下被拦住。小双双一边躲,一边悄悄笑着说道:“你与陈驸马虽属两极,却也是各入人眼。侯爷你自有你的好处。”
璟皓也笑着看着吴双:“说与我听听。”
吴双扬头看向自己的夫君。今日因属家宴,璟皓未着朝服,穿了一身鹦哥绿的暗纹绫衫,越发衬得面如冠玉。双双稍稍将身子向外移了移才缓缓说道:“你虽英气逼人,丰神俊朗,但,但却总是隐隐透着一股子邪气。”
璟皓看着身边的双双叹了一口气:“我想你真的是不要命了。”说完便在桌下擒住了一只小手,将那手指头一根一根的夹在自己的指间,微一用力,小人儿就已疼地抖动起来。
吴双一边用力缩回手,一边接着说:“你急什么,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也正是你身上的这股子邪气,才真真让人欲罢不能。连义阳都这么说过。”说到这,小脸竟有些红了起来。
璟皓的心里很是受用,只是这脸上还装着恼怒,嘴上也较着劲:“你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今晚你恐怕不会好过了。”话虽如此,唇角还是不自觉地上扬,桌帷之下更是十指交缠。
两人这厢情意绵绵,寿宴却已到高潮。殿上涌入百余名十一二岁的童子,戴玉冠、裹头巾、舞剑器、执锦仗、捧宝盘、跨雕箭,扮八方来朝献宝。女乐清音朗朗,齐声吟唱:“太阳升兮照万方。开阊阖兮临玉堂。俨晚旒兮垂衣裳。金天净兮丽三光。彤庭曙兮延八荒。德合天兮礼神遍。灵芝生兮庆云见。唯尧後兮稷契臣。匝宇宙兮华胥人。尽九服兮皆四邻。乾降瑞兮坤降珍。”歌毕,众人皆离席,向上位行大礼,口中祝祷“吾皇万寿无疆。”
内侍抬出福寿盘,由诸妃献寿礼。寿礼多为如意、盆景、插屏、织绣等等,均由刘永唱念出名称。因为皇帝勤俭,所以妃嫔们准备的物件也多重心意而不比珍奇,只以福寿吉祥为题即可。献寿之时也都说上一两句惯用的吉利话祝兴。只有那叶昭仪的寿辞最是与众不同。她献上一套文房四宝后,含情举杯斟向皇帝,柔声说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万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一时赢得满堂喝彩,皇帝也含笑饮下杯中之酒。吴双亦不住赞叹叶昭仪的才思,璟皓却十分地不以为然,他附在双双耳边窃窃说道:“我看,她远不及你。”说得小人儿的脸上似飘过红霞一般。
是时轮到琪妃献寿,她双手捧上宝匣,刘永躬身接过后打开,却愣了一下,看看璟琪又看看皇帝,方才犹犹豫豫地唱念出声:“素白丝帕一方。”原本还喜气洋洋的寿宴登时静了下来,璟琪是一脸的惊异不说,就连皇帝萧靖衍也一下子收了笑容。端坐于凤位之上的皇后泠然发问:“琪妃你这寿礼虽素俭,可未免有敷衍之嫌。且这白色是素色,在大喜之日呈于御前,不知你是何居心?”贵妃也跟着帮腔:“皇后娘娘说的极是,这可是大不敬呢。”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霎时都落在琪妃身上,周围鸦雀无声。璟琪虽想不明白自己精心绣制的一方龙凤彩帕怎么变成素帕,知道不好,却念着问心无愧,也不理会别人,只依理站着。座上的赵王如彬年幼,也知母亲有难,带着哭腔喊道:“母妃,那……”话未讲完,璟琪已笑着示意他禁声。萧靖衍看着这对母子如此,内心更是信此事必有蹊跷,只将目光望着璟琪,却不知该如何破局。这在这胶着之际,忽有女子声音清亮传来:“启禀皇上,这一方素帕之中藏着琪妃娘娘的的浓浓深意。”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5 11:34:00 +0800 CST  
第二十二章:追鱼(上)
自那日天长节寿宴之后,吴双在宫中竟又有几次遇到皇帝萧靖衍。一次是在琪妃的栖梧殿,两次是在出宫的路上,还有一次是和义阳一起在御苑赏花。最初时,双双还很是拘谨,总觉得天子威严,心里怯怯的,回话时头都不敢抬。可萧靖衍却总是带着和煦笑意,话说的不多,大都是聊一些饮食起居的琐事或是在宫中的见闻,总能让人隐隐感觉到关怀与暖意,如邻家哥哥,双双也渐渐地放松下来。特别是那次与义阳在御苑,也是不期而遇,义阳缠着兄长陪她们一起游园赏景,竟也没被拒绝。两个小人儿就像雀儿般叽叽喳喳地说说笑笑、跑跑停停,忽隐忽现在那片姹紫嫣红的景致里。萧靖衍只是含着笑,如观景一般,看着她们。时光这样静静流逝,三人乐在其中,倒也不觉。吴双是真得羡慕起义阳来了。一日,晨起梳妆,她拿起那串琥珀手串把玩,笑着说起如果自己也有那样的哥哥该有多好。没想到璟皓倒似是有几分不悦,拿过手串放回妆筪的最里边,还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地说了一句:“别的男人送的东西不许戴,也不要想管别的男人叫哥哥。”对于璟皓的专制,双双早已习惯,也并不在意,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有义阳那样的好福气。
到了六月中,京都的天气就炎热起来。往年此时,后宫亲贵百官早就随着皇帝驻跸广安行宫避暑。可是今年,因着太后病体未愈,所以移驾之事也是一拖再拖。义阳从来都是最惧暑热的,这日正是六月二十,乘着朝中休沐,便与陈瑄一起约了璟皓和吴双到自己的私邑叠翠山消暑纳凉。那叠翠山自是山如其名峰峦叠翠,最美之处是山脚之下临着一片碧水,名曰翠屏湖。湖边芳草碧绿,杨柳依依,湖面水波轻漾,流光百回。山水相接之处还建了一处有十几个房间的倚翠阁。凭栏远望,依山傍水,更是美景无限。
彼时,如火红日已开始缓缓西坠。吴双与义阳头对头地躺在树下,耳边悠悠传来蝉的脆鸣,微眯着眼睛,看那蔚蓝空中,朵朵白云不停地变换着模样越飘越远,一切的一切都让人迷醉。
两人仿佛就快沉沉睡去,倒是义阳轻轻出声:“霜霜,你真的要下水吗?”小双双伸了一下懒腰,欢快地说:“是的。我盼了很久总算等到这一天,一定要游个痛快。”说完便坐了起来,推了推义阳,“公主,帮我看着点,我去树后把衣服换了。”
义阳也坐了起来,看着吴双抱了个小包袱向旁边走去,不知怎的,倒有些心慌,也不由得开始后悔。后悔禁不住双双的软磨硬泡,后悔答应带她来这私邑游水。毕竟,在这京都,自己从未听说过哪位官家小姐是通水性的,真是害怕这胆比天大的小人儿到了水中,会生出什么事来。
吴双不知道义阳心中的这番痛苦挣扎,她的心情可是无比欢快的。这样酷热的夏日,终于有机会又可以下水游泳,还是如此美丽的天然湖泊,这可是恋水之人的心头大爱。虽然璟皓和陈瑄就在不远处的倚翠阁中下棋,看似要冒一些危险,但却是越禁忌才越是让人着迷,想来只要自己把握好时间,在水中撒个欢儿就上岸,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义阳抱着吴双递给她的披风站在水边,看着换了一身玫红色长衣长裤,紧紧扎住袖口、裤角的小人儿,像一条红鲤般轻轻一跃便扎进碧水之中,心也一下子就蹦到了嗓子眼儿。停了片刻,竟未见有人从水中浮出,义阳更是冷汗都冒了出来,刚要哭喊,却见双双猛地从水中探出了头,抹了一把小脸上的水珠,冲她又是笑又是招手。义阳可是气得跺起脚来,嘴上刚要吵她,却被水中双双那幅哀哀求饶的样子逗得收了声。
很快,水边的义阳,便被这翠屏湖上呈现出的另一番美景吸引住了。碧波之上,游弋着一抹红色身影。那着红之人,双臂顺次伸展,便在那平静的湖面划开一道道波痕,两脚轻巧拨打,又在身后留下细白的水花。她时而没入水中,时而侧身嬉戏,时而仰面观景,竟比那湖中的鱼儿和水鸟还要自在惬意上几分。“那传说中的凌波仙子也不过如此吧。”义阳满眼钦慕地望着水面,禁不住地小声轻叹,竟没有发觉身后站着的两个人也在直直地盯着那凌波之人。
还是陈瑄最先发现有些不对。他与璟皓本就对这两个小人儿不甚放心。看着她们先是把下人们都安排到远处山下,不留一人近前服侍。刚过了晌午,又急着催他们到那阁中下棋,说是不要扰了她们在林间的游乐,便知这其中定有蹊跷。所以,这侯爷与驸马就从未把那心思放在棋局之上,时不时地从东窗往外瞧瞧,注意着她们的行踪。倒是一个下午,也没见什么异样,刚刚有些放下心来,却是陈瑄不经意地往外一看,竟发现没了两个人的身影。他急忙走出屋子,站在回廊边寻找,只远远看到义阳一人站在水边,而不见吴双。此时璟皓也跟了出来,也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小人儿。他们俩急急地向那湖边走去,终是看到了那水中胜景,都愣在了那里。
璟皓是习武之人,本就学过泅渡,那陈瑄生长在江南,自是通晓水性,可这两人也从未见过像吴双这样曼妙的游姿。过了许久,还是陈瑄侧首相问:“没想到,侯夫人竟也会水?”璟皓只回首看了一眼陈瑄,复又转过头去,什么话也没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他有心中简直乱成了一团,说是恍如梦中也绝不过分。他知道,吴霜绝不可能会游水,莫不说这北地京都连男子都鲜有会水之人,更逞论是长于深闺的官家千金。还有一点最是刺心,如果吴霜识水性,又怎么会在心灰意冷之时,去投那溶月池自尽。可吴霜要是不会水,在湖中与吴霜长着一样面孔的嬉游之人是谁?这一年来陪在自己身边,与自己朝夕相伴、心心相印的人又是谁?这解也解不开的谜竟又生出了万根丝线,一圈圈一匝匝地缠绕上来,勒得璟皓连气都透不过来,胸口也跟着急促起伏。
正在这迷蒙之间,还是陈瑄喊了一声:“不好!”。只见那水中的人儿在湖心突然停住,不复刚刚的自如轻盈,竟是手脚并用地扑腾起来,一时间波纹纷乱,水花四溅,一双小手兀自挥舞着高高举起,娇小的身子却在一点点向水下沉去。璟皓更是惊得呼吸都彻底滞住,也顾不上解谜,与陈瑄飞奔过去,“扑通”、“扑通”,一前一后都跳入了水中。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5 11:36:00 +0800 CST  
第二十三章:追鱼(下)
又一次抽筋溺水的吴双终于被璟皓和陈瑄两人一左一右地拖上了岸。也顾不得满头满身还在滴着水,已急得一脸灰败的璟皓赶忙一腿跪地,另一腿屈膝,将双双的腹部横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让她垂着头,用力按压那背部,直到看着她边咳边吐净了胃和肺里的水,小脸儿泛上了血色方松了一口气。守在一旁的陈瑄也算是放下心来,帮着扶起双双,才说了一句:“这回没事了。”话音儿都还没落,璟皓就已一巴掌甩在小人儿的屁股上。想是用足了力气,光是那声音就震得在场的人一愣,一时间水滴四溅,如果不是有陈瑄在边上拽了一把,估计双双就得被拍得飞出去扑倒在地上。璟皓抬手还要打,终是被陈瑄挡住。陈驸马一边从已吓傻了的义阳手中抽出披风罩在吴双身上,一边劝解那已处在暴怒之中的侯爷:“我们还是先去更衣吧,这水边风大。”说完,又向着义阳她们使了个眼色,才拽着璟皓往那倚翠阁去了。
美好的休沐就这般湿淋淋地结束了。两家的马车都已停在不远处,璟皓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双双小跑着跟在后面满眼是泪,她委委曲曲地边走边回过身来望望公主他们。义阳实在是不忍心,急得直跺脚:“霜霜回去可怎么办,怎么办?”忽闻陈瑄的声音幽幽传来:“光惦着别人,可曾想过你自己要怎么办?”
义阳的小身子跟着一抖,缓缓地回头,正看到陈瑄冷冰冰的一张脸,最是温情的眸子不知何时也带了几分厉色。义阳微张小嘴还没来得及分辩,胳膊已然被抓住,身子被往旁边一带,连着便是三掌狠狠地抽在屁股上。暑热的天气穿的是绉纱的裙子,轻薄得简直就是无遮无挡。三下几乎全都落在一处,肉肉上登时就像是着了火。义阳摇晃了好几下,好不容易才站稳,一边用手揉着痛处,一边吸着鼻子要掉眼泪。
谁知那陈瑄竟还没完,依然是冷着脸训道:“你还委曲了。刚才没有像博山侯那般当众发作,已是给足了你面子。何是才能改改这做事顾前不顾后的脾气。请了人家到你的私邑,还由着侯夫人做这种危险的事,如果真有什么闪失,你如何向博山侯交待?又如何给自己一个交待?”最后的问话声音尤其大,义阳直往后躲,担心会再挨打。看着小人儿的确是怕了,陈瑄的气也消了不少,丢下一句,“禁足三天。”便要走开。倒是义阳落在后面小声发问:“不是说好了,打了就不罚,罚了就不打的吗?”一句话竟让陈驸马没了脾气,他停下来转身,拉过那小手,脸上挂着怒意可口气却已变了:“赶快回家。以后再犯,打是打,罚是罚,哪样也不能少。知道了吗?”义阳自然是打蛇随棍上,一边忙着点头,一边抓紧粘到夫君身上。揽着怀中的小人儿,陈瑄倒是想起了吴双,心中也不由赞叹:“这个侯夫人可真是不一般。”
璟皓也觉得吴双不一般,可就是想不明白她是如何变得不一般的。一路上,他与吴双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现在回了家,也是这样定定的坐在椅子上冥思苦想,任由她站在床前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心中的恼怒其实已经过去,那一巴掌挥上,怒气也就跟着撒出去了。现在,余下的却是无边的恐惧,恐惧这个眼前的小人儿,恐惧到还是不敢抬眼去看她。
吴双并不知道璟皓的心思,一直以为他还在生气。所以她忍了许久,从路上一直到现在。忍着他不理自己,忍着他不看自己,忍着这屋内如同冰窖般的寒意。终于,双双还是忍不住了,她走过去,站在那人眼前,怯怯地说:“哥哥,你别这样,太吓人了。我知道今天是我不对,可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就是你们赶不过来,我也一样不会有事……”小双双的脑子一定是因为溺水出了问题,不然她也不会看着璟皓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握紧了拳头,还在那滔滔不绝地讲着各种水中抽筋的自救常识。
璟皓忽然发现弄明白这个小人儿的来龙去脉不重要了,好好地教训她一顿才是正理。他一下子变得神清气爽,猛得站了起来,握住那纤纤细腰,使劲向床边拽去。双双再觉醒已是晚过三秋,一眨眼的功夫便已被掀翻在床上,短袄长裙统统剥了个精光,只余下那条粉粉的抹胸挂在身上,更可怕的是那人的手里不知何时竟握上了一把犀角的拂尘,甚至连害怕的机会都没给自己留下,那娇嫩的臀肉上就掠过了灼痛。一记接着一记,璟皓的耳边只听见那拂尘挥舞的风声、抽打在皮肉上的脆响和小双双断断续续不知是哭喊还是求饶的尖叫,仿佛只有这样的纷乱才能填满自己空落落的心,才能让自己不去想那些解也解不开的谜团。
吴双可是好久没有挨过这样的打了,她虽然也知道自己今天做得有些过火,可却没想到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用回头去看,也清楚屁股肯定是惨不忍睹了,那尖锐的痛感早已遍布到每个角落,一记记新的抽打落下来,只不过是能让自己知道哪里更疼而已,就连那本来是触手生凉的物件都被臀上灼烧的皮肉焐得温热。当双双发觉不论是哭喊还是讨饶都不能让狂怒中的璟皓有所动容的时候,竟是生出了豁出去的想法。她使尽全力扭转身体,猛地咬上按着自己身子的胳膊。那人一吃痛,下意识地放松了桎梏,吴双趁机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床角,身体紧紧抵在墙上,才颤抖着声音喊出来:“不就是下水游泳吗,至于气成这样吗?你还想疯到什么时候?”
这“游泳”两个字一出口,便仿佛是点了璟皓的死穴,种种恐惧和不安再次袭来,让他又失去了抬头看那小人儿的勇气。拂尘从手上滑落,璟皓什么也不说,转身就向屋外走去。吴双本来只是想换得片刻的喘息,还等着被揪过去迎接新一轮的痛打,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她只愣了一下,便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三步两步地追上去,在璟皓马上就要迈出门口的时候,从后边抱住了他。小双双这次是真地伤心了,她的小脸儿紧紧贴在那背上,哭着说:“你到底要干什么?打得这么狠,不理人,还要走。我不会让你出去的,你不说清楚,哪也别想去。”说完,便呜呜地哭起来,泪水把那长衫濡湿了一片。璟皓也停住了脚步,听着这哭声,想着刚才的痛责,又怎会不心疼。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将心思沉了又沉,终于缓缓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吴双的心都颤了起来,这才明白璟皓为何会如此失控。一直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也一直既害怕又期盼着有这么一天。她不知道此时璟皓是把自己想成了妖怪还是什么,但她就是不愿意作为吴霜的影子生活,不愿意只是霸占夫君对别人的爱意。她想做回自己,堂堂正正地做璟皓的妻子,做他的爱人。可是,双双只知道自己是真心爱着璟皓的,可她却不知道璟皓爱的到底是真正的自己还是作为吴霜的自己。
没有退路了,只能赌上一把。吴双用力将璟皓扭过来对着自己。她抬起头,看向那双充满惶惑的眼睛,大声地对他说道:“我谁也不是。我就是我。是吴双,是陆陆,是那个一心一意爱你的人。”说到这,她也不去看璟皓,只是伸出手臂揽上那脖颈向下拉,跟着又踮起脚抬起头,用力吻上那略有些凉意的双唇。这是最后一博了,也可能是最后的一个吻,想到此,吴双的眼泪滚滚滑落,流淌到自己的嘴里,也流淌到那人的嘴里,想来都是一样的苦涩。突然,自己的身体便被紧紧的拥住,力气那样大,几乎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温热的舌也变得霸道,不断地在口中纠结缠绕,几是要伸到喉中去。长长的一个吻下来,双双已累到脱力,还未等缓口气,却被一把扯掉了抹胸后打横抱起,很快又被抛到了床上,那人的身体也跟着压了上来。又是吻,细细密密的吻,从眉眼到唇,到颈,到瑣骨,到两个粉红的小乳尖,到圆圆的小肚脐……吴双的身体随着一个个的吻抖成了一团。那人的手也不安分,先只是在纤腰上下揉搓,突然又伸向肿痕遍布的娇臀,更是使坏似的用力一捏,身体也猛地探入。那尖锐的刺痛,裹带着双双心中的欲望顺着小腹向下喷薄而出,上身用力向上挺起,一声缠绵的尖叫过后,终是坠入到沉沉的虚无之中。
璟皓醒来时,天已漆黑,屋内安逸静谧。小人儿趴伏着依偎在自己的身边睡得香甜。纤细的手臂揽在自己的腰间,仿佛是怕被丢下一样。侧过身来,轻轻抚上那裸露在外面的小屁股,肿痕已消了大半,只余了些或深或浅的红迹。轻轻吻了下睡得热乎乎的小脸儿,又香又滑,这种感觉真是美好。想来并没有睡多久,可璟皓却觉得神清目明,此刻他才终于弄懂了自己方才怕的是什么。对身边小人儿虽有种种猜测,想她是天上的谪仙,是水中的精灵,或是其他什么,可真正惧怕的却不在于此,而是担心她来到自己身边只是如传说那样的历劫或是避险,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到那时自己该如何度过孤寂的一生。对吴霜的记忆似乎只停留在了那个八岁的小女孩儿,她嫁入侯府几个月的时光竟都似影子般模糊不清。而真正刻画在自己脑中、心中的全都是身边小人儿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想来虽是薄凉,却是自己的真心。
璟皓用下巴抵在吴双的颈上,刺着痒痒。双双终被弄醒,当她对上那双带着浅浅笑意的眸子,便伸出小手摩挲俊脸,促狭地问道:“你不睡觉倒盯着我干什么,难不成在等我现出原形?”璟皓对这个刁钻的小人儿除了发狠向来是无计可施,把那小手抓过来放到嘴里咬了一下,恨恨地说:“再胡说,就揍烂你的小屁股,看你能现出什么原形。”只这一句,吴双的小腹中便又如有洪流汹涌澎湃,她一跃骑到璟皓身上,带着挑逗,用指点上那唇:“有本事就试试看。”璟皓眼中也瞬间燃上了火,只一用力便把小人儿翻到按在身下,几巴掌就把那圆滚滚的小屁股又变回了粉丹丹的颜色。当身上之人急迫进入时,小双双一边挺身迎送,一边在笑着喊道:“傻瓜,这就是原形,我就是你的小妖精。”
这次,换了璟皓最先昏睡过去。在他失去意识的一刻,伏在吴双的耳边轻声诉说:“我爱的人是你。”吴双的泪再次滑落,只是这回并不苦涩。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唯那颗真心才可相信。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5 11:38:00 +0800 CST  
第二十四章:归宁
八月金秋。因着琪妃有孕,太后着令在栖梧殿新植桂树、石榴,已示吉庆多子之意。彼时,殿宇内外,桂花繁盛,馥郁芬芳,闻之欲醉;榴果累累,满树艳红,衬着经了秋露的翠叶,更是喜人。
一连几日都足不出户,静心养胎,璟琪装束清简,只一袭淡金色宫装,裙裳下摆细细绣着榴花百子暗纹。虽怀孕还不足百日,琪妃已初显丰腴,更是眉眼含笑,整个人都隐隐笼罩着一派恬淡宁和的母性光辉,仿如额上垂落的那颗温润明珠。
吴双倚在琪妃身边坐着,好奇地盯着那小腹,还时不时将小手覆在上边。璟琪笑着推开她的手,说道:“真是傻丫头,三个月都不足你能摸到什么。”
双双却笑个不住,“知道还早,可就是盼着小皇子能够早些喊我舅母。”
“彬儿整日着缠着你叫舅母,还不够烦吗?”听着双双提到皇子,璟琪也把手放在那小腹上,像是有几分羞赧,轻轻地说:“皇上与我说,他盼着这次能是帝姬。”
吴双的笑意更浓,带着真心的赞赏:“世上男人皆盼梦熊。由此可见皇上对姊姊的爱意之深,莫说这后宫,便是全大璃的女子恐怕也是求都求不来的。”
璟琪的心中也是难掩喜悦,看着吴双倒似想起什么:“你也不用羡慕旁人。璟皓对你的那份心思我更清楚,将来你不管生男生女他都会宠到天上去。”说到这停了一下,又道,“皇上也后悔此次派了璟皓去那北戎护迎和亲远嫁的合安公主母女归宁。这一去一返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害得你又是‘长相思’,又是‘催心肝’的,真是让人看着都心疼。”
一番话倒说得吴双面红耳赤,她推了推璟琪,问道:“皇上如何知道那《长相思》的?”璟琪也不避讳,“那日你讲与我听时,他恰好就在门外。皇上过目成诵,竟全记下了,事后还在我面前不住地夸赞你呢。”说着,又拍了拍双双的手背似是安慰,“任谁也没想到路上会发生山石滚落这样的事,好在皓儿虽为护那新宁翁主只是肩头受伤,却未及筋骨,派去的太医回来都说无妨,你不用担心。想来,现在公主的鸾驾应该已经入宫了,我有身子,皇上体谅,不让去迎。一会儿,你就抓紧回去吧,说不定璟皓已经在家等着你了。”
璟琪的话音还未落,义阳公主已经兴冲冲地进得殿来,看到双双也在,便笑着说道:“我在母后宫中看到你那位朝思暮想的皓哥哥了。你放心,他四肢健全、毫发无伤,虽是英雄救美,幸好没有把自己也搭进去。”
听了这话,连璟琪这样温柔娴静之人都忍不住地笑着斥道:“胡说什么?你们俩从小就口角不断,倒现在还不能停一停吗?霜霜还在这呢。”
吴双早已习惯了这两位的唇枪舌箭、水火不溶,倒也不以为意。刚想着告辞回府,却被义阳拉住,她急着说道:“你现在就是回去也见不到你那哥哥。刚才听璟皓对皇兄说讫利可汗进献了两匹北戎千里马,已圈在御苑的马厮了。过会儿皇兄他们陪着合安姑母和新宁表妹在母后那说完话,就要去看呢。不如,咱俩先过去瞧瞧。”说完也不管吴双答不答应,拉着便往外走。倒是璟琪不甚放心,在身后嘱咐着:“北戎的马性子烈,你俩千万要小心。”
吴双对体型稍大一些的动物有着先天的恐惧,所以任那义阳如何的生拉硬拽也只是远远地站在马厮外看着。倒是义阳从小便与兄长们一起骑射游乐,最是爱马之人。今日见到这两匹北戎骏马格外雄健威风,更是看个不够。马厮的管事也怕那马儿伤了公主,因此一直着人紧扯着缰绳不敢松手。在这马儿中,有一匹周身栗黄的最是与众不同,它的鬃毛卷曲还长至曳地。想是以前的马主人也对它格外偏爱,把那油亮的鬃毛缠上五彩线绳编成了一根根手指粗细的辫子,那马每一昂首,小辫就四下飞舞,更显英姿。义阳看着心动,便要骑上去试试。一帮子管事太监们都叫苦不迭,可又都知道这位公主千岁的倔脾气,只得由着她的性子来。义阳喜滋滋地接过缰绳,脚还没来得及踏上马蹬子,没成想那栗黄马却突然高高扬起前蹄,猛得摆动头颈,随着一声长啸便挣脱开了束缚,如箭一般地蹿了出去。因着公主进来,那马厮的门便只是虚掩着,这马儿受惊又是事发突然,待里面的一众人等反应过来再想去拦,马早已撞门而出直奔着站在不远处的吴双冲去。
吴双被吓得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两只脚更似被钉在了地上一般,连一步都挪动不开。眼见那巨大的黄色阴影兜头笼罩下来,小双双死死的闭上了眼睛。四周喧嚣一片,可她还是分辨出不远处似有两个男人裂帛一般的叫喊。一个声音应该是璟皓,他在喊着“吴霜,快躲开。”而另一个声音只有“小心”二字,似乎离自己更近些,却听不分明是谁。几乎都可以闻到那马儿呼出来的温热而又带着腥膻的气息了,双双却骤然感到从身侧猛冲过来一股巨大的气力,生生地将自己拖开数尺,身子失去平衡斜斜地栽了下去,在着地的一瞬,又被死死拉住揽进了怀中。只听得“呯”的一声,似是有人比自己更先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惊呼声盈满了耳朵。当双双睁开眼,却只见明黄一片,竟发觉自己整个人都趴在了皇帝的身上。
一大群人迅速地围拢过来。璟皓看着萧靖衍紧紧揽着吴双倒在地上不由得一愣。不过他还是很快醒过神来伸手将双双拉起。刘永他们更是七手八脚地扶起了皇帝,还尖着嗓子高喊着“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萧靖衍却是摆了摆手制止。他只看着吴双,温和地问道:“侯夫人没事吧。”璟皓忙拉过还处于惊吓状态的双双跪下谢恩。萧靖衍示意他们起来,叮嘱璟皓要仔细查看一下吴双的手脚关节有没有受损。此时的吴双却仍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理也理不清,不过她还是一个劲儿地说着自己没事。彼时,义阳也跑了过来,更是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萧靖衍和璟皓转头看向她时竟都是一脸的怒意。义阳一下子呆在了那,璟皓生气她是不怕的,可她从未见过兄长对自己有过这样的脸色。萧靖衍也似是查觉了什么,终是叹了口气,走过去用手帮着她抹掉小脸儿上的泪水,带着几分无奈地说道:“你何时才能少惹些事出来?”义阳却更是委曲了,直接扑到哥哥的怀里大哭起来。还是赶过来的陈瑄看着不像,紧皱眉头强拉着把义阳扯到了一边。当着皇帝和驸马,璟皓是一忍再忍才没向那无法无天的公主发作,只是心疼地把双双揽在身前,动动这,扭扭那,生怕刚才摔到什么地方没有发现。
一众人等皆是在这忙成了一团,却都没有留意到还有一个俏丽的小人儿置身事外冷眼看着这一切,特别是对那处在焦点之中的吴双更是上下打量,审视了半天。双双终是发觉了有人看着她,却对眼前这位明艳如向阳春花般的少女面生得很。璟皓循着妻子的目光回头,一时间脸上便含了笑意,他柔声对吴双说道:“这是新宁翁主。”说完又揽过双双,笑着对那女孩说道:“这是内子吴霜。”
吴双忙俯身行礼问安,却迟迟未被叫起,只听得那脆生生的声音泠泠发问:“你就是璟皓的夫人?”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5 11:40:00 +0800 CST  
第二十五章:千里共婵娟
御苑发生的事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液池,荡起了圈圈涟漪,久久不散。
公主府的寝殿,陈瑄看着还伏在床榻之上嘤嘤哭泣不止的义阳,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烦燥。“你还要哭到什么时候?险些被那惊马冲撞的是侯夫人,又不是你,你倒还委曲了。当时,若不是皇上走在前面眼疾手快,你今天的祸就闯大了。即便是这样,那博山侯也是看着皇上和我都在场才没有与你计较,不然你以为这事就能如此轻易过去吗?”
听了这话,义阳却是从床上遽然坐起,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的小人儿咬着牙大声地嚷了起来:“不轻易过去又如何?就凭那璟皓又能把我怎样,我岂会怕了他?”
“对,对,对,你谁也不怕,这全天下就没有能让义阳公主你怕的人、怕的事。”陈瑄怒容满面,嘴角竟是衔上冷笑。
“驸马清楚就好。所以也请你以后不要再对我管这管那、指手画脚,我根本就不怕,也不在乎。”看着义阳紧绷的小脸儿和高高扬起的下巴。陈瑄的清俊的面庞一点点失去血色,变得苍白如纸。他的手垂在身侧紧紧握成了拳头,微微眯起的眼睛,有细碎的寒光似针似芒从眸底刺出。一阵子的胸口剧烈起伏不休,最后,陈瑄终还是缓缓松开了握紧的拳,低了一下头后转身向殿外走去。
看着那略显得有些失意的背影,义阳的眼泪再次如决堤般汹涌而出,她哭着叫起来:“你走,你走,你出去就再也不要回来。”
陈瑄在门口处站处,转过头来,似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冷然道:“你不要逼我。”
“我就是要逼你,你能怎么样?怎么样?”义阳像是疯了般把那床上的抱枕、靠垫一样一样向门口抛去。那人起先还闪躲,谁知拨开一两样东西后,竟猛得转过身,不管不顾地向着那狂怒中的小人儿便冲了过来。
陈瑄待靠近了,便一把抓住了还在张牙舞爪的义阳,坐在床边上,不去理她的哭喊怒骂,使劲按倒在自己的膝上,一只手将兀自挥舞着的一双小手反剪了按在背上,另一只手连拽带扯地褪下那裙裳。也不再废什么口舌,高高扬起巴掌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甩在扭动不休小屁股上。片刻的功夫,那娇嫩的臀肉上便布满了一个个红红的掌印。
义阳长这么大也没被人这样剥光了打过,又是羞又是恼。那巴掌冷冰冰的,手劲又足,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疼。臀上肌肤开始发烧发烫,肿胀的感觉也在一点点蔓延开来,嘴巴什么也喊不出来了,只是眼泪还在肆无忌惮地流。忍啊忍,终是忍不住了,觉得屁股上已经是麻木一片,可那疼痛却依然清晰。小人儿似是求饶更似是报怨:“别打了,别打了。你们都只想着吴霜,根本就没人管我。”
听了这话,抽打突然停了下来,发了一陈子火后,陈瑄此时已是和缓了面容,他轻轻地把义阳扶起坐好,含着笑着嗔道:“胡说,我们想着吴霜做什么?”义阳猛地将双手摊开伸到夫君眼前,边哭边说:“你看,你看,当时我受伤了,你们有谁问过。”陈瑄忙抓过那小手仔细看,果然,两个掌心都有好几道肿痕,有些甚至都发紫了。一下子心疼不已,急着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弄的?”义阳憋了这一下午的委曲终是找到了宣泄的机会:“当时马生生挣脱了缰绳,劲太大,一下子就把我的手勒坏了。可你们,可你们都去围着吴霜,根本没有人管我。为了吴霜,璟皓恼我,皇兄骂我,你,你还这么狠地打我。你们,你们……”说着,说着竟是哭得要背过气去。
一下子,陈瑄竟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哄道:“我与你皇兄生气怎么会是因为侯夫人,只不过是恼你的莽撞罢了。我本来一直想问你有没受伤来着,结果让你这半天又是哭又是闹的,竟混忘了。”义阳抬起哭得湿漉漉的小脸儿,哽咽着问:“真的吗?可,可是皇兄和你都不曾发过这么大的火啊。”陈瑄用手戳了一下那光洁的额头,道:“这都是拜你所赐,被你所逼,以后你要是再这样胡闹下去,我看迟早皇上也有对你动手的一天。”不过今日陈瑄冷眼旁观,也觉得皇上对吴双的反应多少有些不寻常。但他不愿深想此事,只是加了几分力气,更紧地搂住了怀中的小人儿。
想来还是打得不重,义阳已经感觉不到痛意了,可她还是撒着娇把陈瑄的手放在臀边让他替自己揉着。终是诉尽了委曲又得到了安慰,小人儿把头舒服枕在夫君的肩上,静静地望着窗外。玉兔东升,树影轻摇。只听见陈瑄缓缓说道:“又近中秋了。”
今年后宫的中秋夜宴因着合安公主的归宁显得格外喜庆。本来是只有各殿的主位娘娘和皇亲近支才能参加的,可新宁翁主说起博山侯一路护送辛苦,便求着皇帝表哥也召来了璟皓夫妻。
坐在席间,吴双偷偷地打量着那在整个大璃和北戎都被视为传奇的合安公主。只见公主一袭深红翟纹盛装坐在太后近旁。她身量修长挺拔,面容和婉端庄,最是那肤色细白如瓷,哪像是年过四旬,已育有三子一女的妇人,可见生活的闲适与滋润。当年,先帝在时,十七岁的合安公主被迫和亲,夫婿是北戎最大部族的首领,年过七十的乌鲁可汗。那时,太后还是贤妃,因与合安亲厚曾数次向先帝求情均遭斥退。合安公主含泪远嫁,谁知送亲的队伍还未到北戎,那乌鲁可汗便因年老体衰一命呜呼。他的四子讫利可汗袭位,遵照北戎父死子及的风俗便娶了公主。想是天设良缘,正是青春年少的讫利与同在妙龄的合安一见衷情恩爱至今,一众的侧室姬妾竟都成了摆设,后嗣子女均是公主所出。特别那幺女新宁更是夫妻俩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所求之事没有一件不依的。新宁曾提出要自己选婿,还意属中原男子。所以此次合安公主归宁多有为女儿物色佳偶之意。
今日,新宁翁主穿了一件芽黄色的抓皱长裙,巧笑倩兮,似迎风舒展的剑兰。一个晚上,新宁的注意都不在那女乐高亢清锐的歌声和艺人的奇巧百技,时时把目光投向璟皓。初时,璟皓还偶尔含笑相对,可看着双双渐渐凝沉如水的面容,却是避着不敢再瞧。为给娇妻宽心,璟侯爷只在桌下轻拍那小手算是安慰。
新宁冷眼瞧着,脸上似是闪过不豫,又看了看那吴双,缓缓起身,向着皇帝俏生生地说道:“皇上,新宁听着这些女乐唱来唱去都是一个腔调,实在是无趣。倒是您与义阳表姐总是夸赞博山侯夫人才华出众,不知能不能侯夫人为我们献歌一曲开开眼界。”
众人谁也没也想到,新宁翁主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在大璃,莫说是像吴双这样的命妇,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妻室也没有在人前献唱的道理。因此,此话一出,皆是哗然。璟皓与吴双都是一愣不说,便是皇帝萧靖衍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答对。合安公主不觉微微沉下脸色,道:“新宁,不得无理。哪有让堂堂侯夫人为你唱歌的道理。”新宁倒是不惧,依旧是娇俏言道:“这又有何不可。父汗不也常常唱歌与母亲听吗?”这一句竟让合安脸色带上薄红,更是嗔怪女儿:“那是在北戎,这可是中原。”新宁却摇头:“《诗经》有载‘心之忧矣,我歌且谣’,唱歌不过是抒发情感,又与身份何干?”新宁的话让人竟是无法反驳。
太后久不出声,此时,也是看了看新宁,又看了看吴双,终是说:“侯夫人,如果你觉得可以,唱上一首为哀家这老婆子助助兴,倒也无妨。”听得太后都如是说,吴双再没有推辞的道理,本来她也没觉得这有多自降身份,只不过是恼那新宁的故意为之。于是双双口中称喏,起身立于正殿中央,微敛姿容,盈盈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吴双不过是随口吟唱,谈上什么歌艺技巧,却贵在情深意切。一时间,殿上之人皆默默不语,心心念念回味着那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忽然之间,一缕笛音婉转而起,如轻云出岫随上吴双的歌声。双双举目望去是萧靖衍立于正位手持玉笛缓缓吹奏,流畅清亮是那下半阙的曲子。吴双虽然知道精于音律之人听上一遍便可记住曲谱,但也深知皇帝这样做实在是为了与她缓解这人前献唱的难堪。毕竟她初唱之时,皇后、贵妃和一些皇族亲贵面上都带有讥笑之色,可等到萧靖衍笛声起时,都是惊诧得不已,不敢再有任何轻视之意。双双复又唱起那下阙诗词,歌声刚启又听得有萧声追着笛音而上,再熟悉不过,知道是璟皓所为,心里自是欢喜,转过头去,与他含情相望,那“千里共婵娟”几字唱得更是分外缠绵。
苖和萧随,歌喉舒缓,终是渐息渐悄,归于无声。正在一众人等还沉浸在这曲中之时,却见那新宁翁主口中似是念念有词,突然,她竟向着皇帝、太后和合安公主跪倒,沉沉说道:“皇上、太后、母亲,您们许新宁自己择取夫婿。如今,我已有心仪的男儿,我,我”,说到这,她复又转头看向璟皓,“我要嫁与那博山侯。”
璟皓手中的紫萧应声而落,大殿之上竟是一片死寂。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5 11:43:00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糟糠之妻不下堂(上)
这中秋刚过,秋风就变得冷冽起来,萧杀之意也愈来愈浓。
寿康宫内轻烟袅袅不散,有沉静如水的檀香气味,可置身其中的人们却实在是无法做到静气平心。太后面色阴沉,端然坐于凤座之上,皇帝萧靖衍与琪妃陪坐于下首,义阳与陈瑄垂手立于太后身侧,只有璟皓伏身于地,头也不抬。
太后瞥了一眼璟皓,道:“博山侯,哀家是看着你们姐弟长大,一直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所以也是格外怜惜。新宁的事虽是有些突然,但也终是件喜事,在大璃她是翁主,可在那北戎却是比一般的公主都要尊贵上百倍千倍。知道你是放不下那吴霜,所以皇上与哀家也是在合安那里费尽了口舌,这才同意留下她降为侧室,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怎的你还嫌不足?”
璟皓也知道太后一向对他和姊姊垂怜,从来都十分和气,从未见这样疾言厉色过,心中虽有畏惧,可依然是垂首回道:“臣身份微贱,根本配不上新宁翁主,还请太后代为回复,希望翁主能另择良人。”
“你竟是如此的不懂道理、不识大体吗?真是让哀家寒心。枉费皇上这么多年对你的教导、栽培……”太后没有再说下去,只含怒望着地上的人。
璟皓终是直起上身,抬头看着太后等众人,一字一句的回道:“臣只知‘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皓心中只有吴霜,再容不下他人。”
这一句,让萧靖衍等人皆是动容,只那太后却是怒意更加蓬勃。她又转头看了一眼璟琪,沉声说道:“放肆。你是真的与那吴霜情深意笃,还是想着你是侯爷、你姊姊是育有子嗣的宠妃,便觉得可以不把哀家放在眼里。”
太后的话说得很重,不但璟皓叩头请罪不止,就是怀有身孕的璟琪也一下子起身跪在了地上。萧靖衍和义阳忙上前解劝。太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抬手让璟琪起来,仍是一脸的不耐,“也不再多说了。这看似是一桩姻缘却实实地关系到大璃与北戎的关系,其中的利害璟皓你要明白。给你五天的时间去考虑,到时候可是由不得你。想那抗旨的罪名,不只是你一人,便是整个璟家也是承担不起。都下去吧。”话音一落,璟琪与璟皓姐弟均是一懔。
众人俯身告退,临出门时,太后又对着义阳说了一句:“你不是与吴霜交好吗?也过去劝劝她,最好是自请让出这夫人之位,也不枉哀家夸她是个聪明人。”义阳只静静听着,却不知该如何答对。
出了寿康宫,萧靖衍临要上辇之时,转头看向璟皓,话都还未出口,璟皓却已迎上那探寻的目光,清晰回道:“我不愿意。” 这个“我”字作为臣子是不能说出口的,可璟皓却大着胆子如此,实在是走投无路,只盼着萧靖衍还能像以前一样如父兄般护他渡过这难关。义阳和陈瑄望向璟皓的目光赞许中更含了一丝悲悯。萧靖衍也是无奈,长叹一声,只带着一脸悲戚的璟琪离开了。
月色薄如秋霜,从雕着比目双鱼图案的的窗格间碎碎漏进,清晰地照出璟皓那睡梦中依然带着浓浓倦意的容颜。吴双侧身紧紧依偎在软软的怀抱里,心中哀恸,忍不住像以往那样,用手指去轻轻描摩俊朗的眉眼。忽地便被那人一把握住,臀上似是也挨了一记轻拍,满是宠溺的呓语在耳边轻喃:“乖,别动,好好睡觉。”也只是这一句,那人便松开手,搭在小人儿的腰间,又沉沉睡去。双双怔了许久,慢慢伏于他胸前,恋恋不舍地感觉那份坚实和暖意,眼泪无休无止。一年多的时间,竟似是相守了一生一世,在这爱意正浓之时,自己却不得不离开。
昨日璟皓从宫中回来,任吴双如何追问也是只字不讲,只说一切都无妨。双双却不相信新宁翁主的事会如此不了了之,终是趁着璟皓上朝,独自一人去了义阳公主府第。与义阳一番的剖心析肝,自己脸上的泪就没有干过。怎能不感动,为了那 “糟糠之妻不下堂”,为了爱人不离不弃的真心。可是,这样的命数,任谁也无法翻转。吴双觉得,太后所言甚是,下堂求去,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莫不说只要自己在一天,璟皓便不会同意那婚事,璟家便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即便是璟皓为了保全家人同意了婚事,这两女共侍一夫的日子,对他们彼此来说,更是无异于地狱。在擦干了眼泪之后,吴双竟是笑着执起义阳的双手,就那一句:“只有公主你可以帮我。”
走出重重院落,侯府后院的角门外,公主府的一辆马车就停在那里。秋儿已是哭得连手中持的灯笼也要坠到地上,吴双手指抚上双唇示意她禁声,唯恐她吵醒那门房内熟睡的仆人。把角门的钥匙塞到她的手中,轻轻地安慰:“你在璟府安心等待,我只要有了安身之处便会着人来接你。放心,等我,也要替我照顾好侯爷。”说完便裹紧那大红的纱织斗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银白的月光照在斗篷上绣着的合欢花上,映出一朵朵淡淡的光晕。吴双抬头望去,十七的月亮看上去还依然圆满,仿佛与这尘世间发生的种种悲欢离合俱是无关。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5 11:44:00 +0800 CST  
第二十七章:糟糠之妻不下堂(下)
义阳几是一夜未睡,次日晨起醒转,眼下便有大片的乌青。她坐在妆台前,一边用粉来掩盖,一边还惦记着吴双出走的事。陈瑄坐在床边,看着小人儿的憔悴容颜,只当她在为璟皓夫妻担心,也是心疼不已。义阳从镜内看着夫君,忽然怔怔地问道:“陈瑄,如果我不是公主,你也碰到像璟皓这样的事,又该如何?”陈瑄走了过来,将娇妻揽入怀中,静静说道:“我对你的情义与你是不是公主根本就无关。虽然我与那博山侯不论是性情还是喜好都多有不同,但只一样我们却是一致,便是对那‘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期盼。”陈瑄的话说得平淡而诚恳,望着小人儿的目光深邃而澄明,义阳鼻中酸涩,眼眶也胀得很,伸手环上他的腰,盯着自己臂上的金钏,心中更五味杂陈。陈瑄轻轻吻上那小脑袋,带着怜惜低叹:“真是个傻丫头。”
两人正在缠绵间,忽听门外一阵喧哗,是掌事的宫女和内侍在喊“博山侯您不能就这样啊!”还未等陈瑄和义阳弄明白究竟,璟皓已是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竟是不管不顾一般,三步两步来到义阳眼前,一把就攥住了小人儿的胳膊。陈瑄也顿时火往上撞,双手抓住璟皓猛地甩开,厉声喝止:“博山侯,你要以下犯上吗?”璟皓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也冲着陈瑄喊道:“你怎么不问问你那公主千岁都干了什么?”他又伸手指着义阳:“你把吴霜藏到哪去了?”陈瑄听了也是一愣,回头看向妻子。义阳望着暴怒的璟皓和迷惑的陈瑄,心里也是惧了,身子瑟瑟发抖,半晌才颤声说:“我,我没把她藏起来。吴霜她,她走了。”两个男人听了这话都呆住了,只停了片刻,倒是璟皓先转醒又要扑上来,终是被陈瑄抱住。此时陈瑄都有些急了,他一边拦着璟皓,一边大声问义阳:“侯夫人她去哪了,有没有对你提过?”义阳躲在墙角,哭着说:“她让我备了车,说是天一亮就出城,要去夷南她父亲那。”璟皓听了,转身就向外走,临到门口突然回头,依然是手指着义阳,“那夷南数百里之遥,吴霜要是有什么不妥,我定不与你善罢干休。”说完便奔了出去。望着璟皓急匆匆的背影,陈瑄心中早起时的那份温情已是荡然无存,不自觉地挽了挽袖子,准备好好地教训教训这不长脑子的小人儿。谁知回身过来,却看到义阳双手抱头蹲在墙角几是哭成了泪人。又是气,又是怜,走了过去,扶起她,训道:“哭有什么用。整日里的帮不了忙竟添乱。”义阳还在嘟囔:“希望璟皓顺着去南夷的方向能追上吴霜。”陈瑄只是不耐烦,“你以为那吴霜真是去找她父亲那吗?她这是想躲起来,不让璟皓再为难,所以肯定不会走大家都知道的路线。”看着义阳一脸的惊诧,更是气恼:“你们俩这都是在找着不自在,急等讨打。吴霜这个时候离家,不是明着对新宁的事不满吗?女人嫉妒正合七出之条,白给人家下堂的理由。我现在就带人和璟皓一起去找。你也赶快进宫去,把事情告诉皇上,记住,不要再让其他人知晓。”
萧靖衍坐在南书房的龙椅上真是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刚刚破天荒地将义阳大骂了一顿,看着这平时捧在手心的小妹哭着跑了出去,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受。还有那个吴霜,自己正在这想方设法地为她筹谋,她倒是招呼也不打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更是一时爱恨交加。正想着,却是刘永带着千牛卫将军年校成来求见。萧靖衍迅速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年校成,从书架的抽屉中拿出一张小像交与他,沉声吩咐道:“着精干的手下,速速在京城内外仔细查找这像上之人,有了消息及时回禀。行事要私密,不能走漏半点风声。”那年将军忙口中称喏俯身领命去了。
这厢璟皓在陈瑄的帮衬下已是沿着官道的各个方向找了两天两夜,竟是一点儿吴霜的影子都没有寻到,自己这几乎是不眠不休的也快要绝望。第三天,璟皓又是早早出发准备再去找,却被刘永匆匆带进宫来。
仪元殿内,只有萧靖衍一人,他见是璟皓进来,忙着说道:“有侯夫人的消息了。她在京城南郊棋盘镇的一家客栈,已是住了两天了,现在派了人守在那,不会再有什么问题。”“棋盘镇。”璟皓倒是很吃惊。他这几日都在沿着官道找,而这个镇子却很偏僻,根本就不在大路之上。先前的种种担心和挂念因着此刻的尘埃落定竟都转化为了怒气,话音里也带了狠意:“她的小聪明就都用在了这些事上。这次定不能轻纵了。”说完便谢恩要走,倒是萧靖衍有几分担心,忙又唤住璟皓,“人找到了就好,又没出什么差池,骂两句也就是了,千万不要太过生气伤了她。”璟皓听了皇上的话,总觉得多少有些别扭,却是说不来。萧靖衍忙跟着改口:“是你姊姊托我嘱咐你的。”璟皓也再无话,只急急地告退出宫。才走了片刻,又是璟琪缓步进来,看到皇帝只是默默地坐着,轻声唤道:“皇上。”萧靖衍这才醒过神来,走过去,执起素手问道:“你怎么来了。”“可是吴霜有消息了?”璟琪也一直担心。“嗯,找到了,璟皓去接了。”“找到就好,只是怕那璟皓又发狠,您应该提点他几句。”璟琪最是了解那对小夫妻,也为吴双捏了把汗。倒是萧靖衍却皱起了眉头:“和那义阳一样,都是不让人省心的,挨了教训也是自找。”璟琪却突然捂着小腹低头呼痛,吓得萧靖衍忙扶往她,关切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好吗,要不要传太医?” 璟琪缓和了面容慢慢抬头,“没事,想是刚才皇上的话说得太狠,吓着了帝姬,没来由得一阵心悸。” 萧靖衍倒是笑了,将手抚上那小腹,嘴上却说:“知道害怕也好,多少懂些规矩,也省得将来择了驸马也是跑不了打金枝。”边说,边将璟琪抱起,“爱打打,爱骂骂,由他们去吧,咱们只管咱们的。”说完,便进内殿去了。
在棋盘镇的一家客栈里,吴双已是挨过了两天两夜。每日都足不出户,三餐皆由店家送到这个二楼的房间来,可每次都几乎是如何端来又如何端回去。吃不下,也睡不着,只这样坐在床上,拥着斗篷,看着那合欢花定定出神。这个小镇是自己刚出城时,问了车夫随意定下的,只求偏远。怕他找到自己,又盼着他找到自己,那往事一幕幕似是刻在了骨子里,如何才能轻易抹去。
此刻外头西风漫卷,霍霍的风声吹得那单薄的窗棂吱喳作响。吴双懒懒起身,走向临街的南窗,想去关紧窗扇。谁知站在窗前,随眼一望,却看从那小镇的北头突然间扬起一道黄沙,双双的心顿时狂跳不止,才要屏息凝视,马蹄声便如惊雷轰鸣,一队人马更是已急奔而至。
却是一匹枣红骏马最先勒缰停于窗下,那马上之人依然是一袭乌青骑装,束发金冠于明蓝天空下熠熠生辉,愈发衬得他剑眉朗目,气势如虹。那人也是随性抬首相望,却正对上二楼明窗前,吴双已是雾气氤氲的双眼。他定定地看向那里,足足有一刻钟,眼中是荡漾四溢的浓浓喜色,仿若寻到了丢失已久的珍宝。可也就只有这一刻钟,那喜色便渐渐褪尽,换上的却是灼热的怒火。他高高举起墨黑的马鞭点指窗前的小人儿,嘴巴开合却未出声,但吴双却已识得那口型,只四个字“你等着我”。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5 11:47:00 +0800 CST  
第二十八章:免教生死作相思
吴双听着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竟是仿佛声声都敲击在心头。门被大力掼开,璟皓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狭小而灰暗的房间中,他的一呼一吸沉重而滞缓,似在极力压抑。双双刚鼓足了勇气,要冲进朝思暮想的怀抱,却见那人竟回身反锁了房门,手中的马鞭也在空中打了个呼哨。空气被猛力破开的尖锐声响顿时让小人儿止住了脚步,绮罗包裹下的小屁股也跟着抽搐起来,让她不由自主地伸手要去护住。双双心中的喜悦的激动此刻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对那个人、那根鞭子的惊恐和畏惧控制了整个身体,她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声:“哥哥……”就再也没了下文。
要是以往,看到小人儿吓成这样,璟皓早就消了气上前安慰了。可今日却是不同,她这样不声不响地私自离家,不只是对自己的不信任,更是让他感受到了那最怕也是最痛恨的被抛下后的孤独感觉。所以,璟皓现在一肚子的怒火,只想着要狠狠地教训这个胆大妄为的逃妻,让她好好长长记性,永远也不敢再偷偷离开自己。想到这,璟皓依然是沉着面孔,用鞭子指了指床,冷冷说道:“去,趴过去。”看到她竟还是满眼含泪地动也没动,更是狠狠地甩了一下鞭子,大声地呵斥:“快点,听到没有?”双双真是被那刺耳的呼啸声和璟皓许久不见的怒气吓坏了,哭着一点点挪到床边趴好,还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璟皓看着那圆翘翘的小屁股终于任命般地高高撅起,冷笑了一下,便快步走了过去,使劲按住不停抖动的小身子,几把就扯掉了遮挡的丝帛,高高举起鞭子便向那细嫩的皮肉抽去。
可谁知这恼怒归恼怒,璟侯爷的手却有些不听使唤,鞭子才落下一半,力量倒是减了七八分,抽在那肉丘之上只是留下一道红印,莫说是破皮,就是檩子都不曾浮起。吴双原是瑟缩着等待皮开肉绽的“酷刑”,谁知到来的竟是连鸡毛掸子都比不过的痛意。久打成精的小双双自然是伺机而动,立刻三分讨饶七分撒娇地开始哭喊:“疼…哥哥,我知道错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轻点啊。”听了这话,璟皓倒是气得快笑出声来,还想再轻点,再轻这鞭子就得拂过她的小屁股了。于是手上反而加了一分力,啪地一声便在右边的臀肉横上肿痕。双双哪有这个思想准备,立刻嗷嗷地喊出了声。璟哥哥的心随着这尖叫便又软了下来。于是,两个人一个演戏,一个唱戏,既分外卖力又配合默契。直到那挨打的屁股已是红透,打人的也是大汗淋漓,这才纷纷偃旗息鼓,紧紧地搂在一起互诉衷肠。虽然只分开不到三日,却是说不尽的相思。
正当他们似是要忘记一切忧愁和烦恼之时,却听到大内总管刘永那尖细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博山侯,侯夫人,太后传如您们即刻到寿康宫去。”两个人的心俱是一沉,明白该来终究会来,可仍是笑着看向对方。璟皓起身拿过斗篷为吴双披上,拥住这小人儿,轻轻说道:“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吴霜,相信我,在我的心里只有你。”
寿康宫内依旧是沉沉的气息,加之合安公主于太后下首漠然端坐,还有新宁翁主与璟皓、吴双二人的沉默相对,更是让人感觉隐隐有一股山雨欲来之势。义阳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幸好有陈瑄站在她边上紧紧握住隐于身后。萧靖衍陪坐在母亲和姑母旁侧,幽深双眸也是不住在那三个立于殿中的小人儿面上流连,罕有的忧惧之色显于眼角眉稍,心中虽是惴惴,却还庆幸终是劝住了心急如焚的璟琪,没有让她也涉身于这片难耐的肃穆之中。
太后终还是沉声发问:“五天时日已到,博山侯,你可有了决断?”
璟皓撩衣跪倒,深深叩首,道:“臣早已向太后剖白,微贱之身还是有妻室之人怎敢妄攀翁主,请太后垂怜。”
此话一出,合安公主的面上已现薄怒,新宁更是有深深的失落,无比哀怨地盯着地上的璟皓。
太后神色也是一敛,她猛地拍上凤座,喝道:“大胆!”众人皆是一震,璟皓更是伏身于地不敢抬头。
萧靖衍本欲上前解劝,谁知还未等他开口,却是新宁越过吴双,来到璟皓身边,跪坐于地,抓着他的胳膊,恳切说道:“璟皓,不只是为你救我护我,其实这一路上每一天的相伴都让人难以忘怀。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可以为你不回北戎,在中原定居。如果你就是放不下你的吴霜,不愿看她降为妾室受到委曲,那么我与她都做你的平妻如何?我们可以不论大小,以姐妹相称陪在你的身边。”
新宁翁主的一席话让殿上之人俱是震惊,就连璟皓、吴双都不免动容。合安公主更是气得发怔,“新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是大璃的翁主、还是北戎的公主,这种不顾尊严、自降身份的话都能说出口么?你父汗与孤的颜面都给你丢尽了。”新宁看着母亲发怒,却是不惧,一时间泪流满面,只是反反复复说着:“母亲,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竟恼得合安说不出话来。
璟皓无限怜惜地看着新宁,静静说道:“新宁,我们一路行来,的确是快乐美好。可能是因着你与璟瑗、璟皎年龄相近,脾气性格又和吴双、义阳相似,所以我对你也是格外亲切。可这都只是兄妹、朋友之谊而没有男女之情。你还年幼,这世上的男子,又遇到过几人。其实,不论是在大璃还是北戎,比我璟皓好上千倍、万倍的都不可计数。更何况,我已有心上之人,不可能再移情与你。翁主正当妙龄,又身份尊贵,怎可因为我而误了终身啊。”
听了这话,新宁缓缓松开抓在璟皓身上的手,颓唐地坐在地上,悲戚之色更浓,喃喃说道:“璟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合安公主已是怒火中烧,她看向太后、皇帝,愤愤说道:“皇上,太后,您们如何能容忍这博山侯如此目无尊上,折辱皇亲?”说完盯着那璟皓,“如若这是在北戎,可汗与孤定不会轻饶于你。”合安一向性子温婉恬淡,甚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这次为了女儿羞怒如此,就是太后与萧靖衍也吃惊不少,只是璟皓却不为所动,依然跪在地上,垂首不语。
太后环视了一圈这殿中之人,转过头来,轻拍合安公主的手算是安慰。然后,才直视着璟皓说道:“博山侯,你可知罪吗?”
“臣罪该万死。”璟皓将身子伏得更低。
“到此时此刻,你还是不思悔改吗?”太后似是要给那下跪之人最后的机会。
璟皓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吴双,复又回视太后,直身说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人人闻之变色,特别是那义阳与陈瑄,更是定定望着璟皓,一个泪如雨下,一个微微颔首。
只有太后冷笑出声,“好,那哀冡就成全你。”说完,便看向新宁和吴双,伸手一指,“你们二人都站在那边去。”新宁和吴双也不知何意,只得照做。
太后看到那两人与璟皓已是分隔开,便大声吩咐:“来人啊。”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已有一队大内侍卫进得殿来,四人一组分别挡在了皇帝、合安、璟皓,以及义阳夫妻的身前。大家正在惊诧之时,太后又向着璟皓森森说道:“璟皓,你公然违抗哀家,就等同于抗旨,是大逆之罪,该当灭族。”
璟皓重重叩头:“臣死有余辜,只求太后不要累及臣的家人。”
“母后”、“太后”萧靖衍与义阳他们都惊得纷纷求情,吴双更是已跪倒在地。
太后只是不理,接着说道:“念你曾舍身护驾,你姊姊育有彬儿也算是对社稷有功,哀家可以宽恕你的家人,只将你一人处死。”
“谢太后恩典。”璟皓只缓缓回道。
“不要,璟皓,不要。”是吴双在哀哀呼唤。
萧靖衍欲起身到太后身前,却被侍卫挡住。
太后停了一下,又看向吴双与新宁,“博山侯的性命危在旦夕皆由你二人而起。你们都想做他的夫人,必定也是钟情于他。现在,哀家可以给你们一个救他的机会。”说完,只向身边的掌事姑姑使了个眼色,便有使女捧上一托盘放到吴双与新宁身前的地上,盘中有两盅水酒。太后接着说道:“璟皓死了,想来你们必不愿独活。与其这样,还不如做个选择来救你们的心上人。这杯中之物是内宫秘制的毒酒,入口即死。你们当中,不论谁喝下这毒酒,哀家都会宽恕璟皓,而那死去之人便永占博山侯夫人之位,进族谱、入家庙,将来与其合葬。如有求生之人,哀家必不容她再留在璟皓身边。如果,你们都不愿喝,那么,这酒就赐给博山侯。可听明白了?”
太后的话音一落,这大殿之上便如炸开了一般,刚才还只是愠怒的合安公主此时已是惊慌失措,众人都纷纷喊着“母后,不可”,“太后,不可”,可人人皆被侍卫挡住,任谁也不能接近吴双与新宁。尤其是璟皓,已是目眦尽裂,只不断地重重叩头,“太后,求您把毒酒赐于我,赐于我啊。”额头都已渗出血来。新宁更是早就瘫倒在地,向着合安大声哭喊,“母亲救我,母亲救我。”
却是吴双最为沉稳。她早已止了泪,直直看那眼前的酒杯,又含笑望着璟皓,终是在地上跪直了身子面向太后,静静地问:“太后,您刚才所言当真吗?”太后也朗声回答:“必不失言。”吴双再度深深叩首,道:“如此,吴双谢太后成全。”
人们顿时都静了下来,只见,双双回转身来与璟皓四目相对,笑意浮上小人儿面庞的同时,亦有两行清泪滑落,她含情轻声吟道: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吟完,吴双再无言语,竟是无比轻松地拿起那酒杯,一饮而尽。顿时天旋地转,在最后一丝意识抽离身体之时,只听到璟皓撕心裂肺地一声大喊:
“不要,吴霜,不要离开我啊。”
小人儿已如那脱线的人偶,颓然倒地。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5 11:49:00 +0800 CST  
第二十九章:人间自是有情痴
“啊—呀—”,似有几只昏鸦从殿宇前飞过,留下一串惊惶的哀鸣。
这场变故来得太过突兀,一时间无人反应过来,几乎是全都怔在了当地。还是暻皓一声悲吼,如疯了一般推翻挡在身前的侍卫,狂奔过去,将已是人事不省的吴双抱起。七尺男儿将脸贴在那渐渐冷去的娇小身体上竟哭得肝胆欲碎,任谁听了都心酸不已。萧靖衍双眼通红如要沁出血来,怒视着还欲伸手相拦的侍卫,大喊着“滚开”也冲了过去。新宁已是扑到合安公主身前,义阳则哭昏在陈瑄的怀里。
萧靖衍双手发抖地探试着吴双的鼻息和脉搏。暻皓则紧紧抓着那明黄龙袍,望着衣上灿金蟠龙怒目腾于云间,只一句话,“皇上,求求你,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呀。”萧靖衍回首冲着已是呆若木鸡的刘永,怒吼着,“太医呢?太医!” 刘永在跑出大殿时还被门槛袢倒,几是连爬带滚地翻了出去。
一不留神,暻皓竟欲伸手去拿地上剩下的那杯毒酒,倒是陈瑄眼尖看到,远远地高喊:“住手,不要。”萧靖衍也惊觉,回身一掌击在那业已举起酒杯的臂上,酒杯被甩老远摔得粉碎。暻皓也被打得歪倒在地。萧靖衍一手揽住吴双,一手指着那几尽崩溃之人骂道:“你疯了吗,不要命了?” 暻皓仍是不顾一切的哭喊:“我就是要去死,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去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不能啊。我们要在一起。”说完又呜呜痛哭起来。萧靖衍环视着满屋子的太监、宫女,狂喊:“都滚出去找太医。如果吴霜有什么不测,朕要你们全都陪葬。”一众下人,俱唬得你争我抢般地跑了出去。
殿内纷乱不堪,人人伤心过度,心神恍惚,任谁也未留意到萧靖衍不同寻常的惊怒与哀恸。只有太后看着自己的皇儿,竟是满眼的不解。
义阳已是渐渐醒转过来,跪爬到太后脚下,抓住裙裳衣角,双手合十,凄凄求告:“母后,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吴霜,不要让她与暻皓天人两隔。”新宁竟也跟了过来,也是哭着诉说:“太后,千错万错皆在我一人,求您一定要救救侯夫人。”太后也低头看向新宁,“你可看到,那暻皓与吴霜心中只有彼此,死生皆是不惧,你就是强求嫁过去也得不到一点真心,终是十分不值。” 新宁哽咽着点头,只嚅嚅称是。太后又对着合安公主说道:“合安,你且带新宁回行宫去吧,这事就算过去,谁也不要再提。”合安亦是脸上带泪,忙扶起新宁,向太后俯身行礼后离去。
此时,太后才和缓说道:“侯夫人喝下的只是假死迷药,过不了半个时辰便会苏醒,只要多喝些水歇息一会儿即可,对身体没有损害。”众人皆是惊愕,复又狂喜,暻皓更是匍匐着跪倒在太后身前,不停叩首,“太后大恩大德,臣夫妻永世不忘。”太后看看皇帝,又看看暻皓,如自语一般,“竟都是痴情种。”
吴双是在马车上渐渐醒来的,神奇地发现自己是在温暖的怀抱里,她抬起头来,努力地眨眨眼睛,看到的依然是那清俊容颜,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感受到他脸上温热又熟悉的线条弧度……还有他的心,也是跳动的。那人也在笑着看向自己,可眼中却在不停地滑落泪水。双双还是不能相信,轻轻地问:“是你吗?我不是死了吗?”强硬的唇瓣堵住了小人儿的嘴巴,直闯而入的舌尖与她的纠缠,似是要让自己在这大悲大喜之后得到慰藉。吴双昏昏沉沉搂紧他的颈项,就是他,自己深爱到可以付出一切的男人。有喃喃的低语倾诉:“卿卿,即便你真的已死,我也会陪在你的身边。我答应过,永远与你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暖暖情话还在耳边回响,那人却已擦干泪水,换上狡黠模样,言语之间更是带上狠意,“可今日我未准许你离开,你却如此决绝地要抛下我,让我饱尝孤单与绝望。这样的错,你已不是初犯,我定不会再从轻发落。今晚不论你如何哭喊求饶,也要让你好好尝尝那鞭子的厉害,看你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胆量。”
吴双的身子在瑟瑟发抖,可仍是恋恋不舍地望着那人。他的目光中有让自己痴迷的力量,双双清晰地看到幽黑瞳仁中自己小小的脸孔。车窗外漫天星光璀璨,可再璀璨也比不过爱人眼中执着的辉光。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5 11:50:00 +0800 CST  
第三十章:有国百年心愿足
次日,吴双便早早入宫。栖梧殿内,双双与璟琪相拥而泣,似是任谁都没有想到这骤来的塌天祸端会有如此的了局。姐妹俩也是哭一阵、笑一阵,竟是许久方平复下心情,结伴而行去太后宫中谢恩。
太后的寿康宫内,看似一切如旧,但吴双的心中竟有恍如隔世之感。特别是想起正是在此地,璟皓对自己那唯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心告白。还有听璟琪讲述的自己诈死之后,他竟欲饮下毒酒誓要共赴黄泉的绝决,这一切怎能不让人相信世上终有直教生死相许的真情。
初时,吴双长跪于地,太后却是凝神不语。不知过了多久,太后的唇角缓缓拉出弧度,容颜才带上慈爱和蔼的神色。太后似是因着久病初愈,精神有些不济,与璟琪和吴双说的话也不多,无外是保养好身体、服侍好夫君的絮絮家常。直到姐妹俩起身告退之时,太后又突然拉住双双的手,微微屏住了笑容,竟是带着一丝忧心之色,娓娓嘱托:“你所拥有的,已是让包括琪妃她们一众女子羡慕也羡慕不来的福气,要好好地珍惜。有时,越是有福之人,越是会有更多的期许。这世上,有些富贵荣华看似是让人倾心,可当你真的抛却一切得到之时,未必不会有累赘和冗余之感。所以,人不但要会决断,更要懂得取舍,取那真心的,舍那虚妄的。什么都抵不过只有你自己才拥有的那份真情义。”吴双和璟琪都参不透太后的话到底有何所指,也只能俯首称是而已。临出门时,双双落在后面,恰好听到太后一声长长的叹息,心中更是纳罕。
今日依然是由宛青送吴双出宫,走到快近西角门的曲径回廊处,突然跑来一个小内监说是琪妃有急事要找宛青。双双对这内宫早就是熟门熟路,便吩咐宛青回去。她只一人继续向西走,谁知没走几步,又遇到刘永。刘总管口称有事,便把吴双引到了回廊深处的一间亭阁,这才看到皇帝负手侯在那里。因为吴双也知道自己此次不论是离家被找回还是摆平新宁翁主的事,都多得益于皇帝,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感激。可毕竟有着外命妇的身份,即便是皇亲无诏也不能面圣,所以能在这看到萧靖衍,有惊也有喜。到了近前,双双便要行礼,却被止住。萧靖衍含笑看着双双,问她的身体恢复如何,吴双也笑着回说无妨。两人又静静地立了一会儿,萧靖衍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玉小瓶交于双双,依然是带着笑意说道:“本来那日还担心璟皓到了棋盘镇会为难你,特意备下了这个。不过现在看来,他也就是嘴上发狠,心中却是着实的舍不得呢。”双双刚拿过小瓶时还有些不解,听了这话才明白意思,倒有些害羞,小脸也变得通红。回想起璟皓的所为还真是如此。在那客栈是真戏假作,昨日在车上时说得吓人,可晚上双双沐浴更衣后,却发现那人手里握着鞭子已在床上坐着睡着了。还是秋儿提起,璟皓从自己离家后就从未脱衣入睡过。双双看着萧靖衍那一脸的关切,又想着璟皓对自己的浓浓爱意,觉得自己是何等的幸运与幸福,竟一时脱口说道:“如果,我也有义阳公主一般的福气,有皇上您这样的兄长该有多好?”话一说完,双双却立刻警醒,这是不敬之意,忙要跪倒告罪,却被萧靖衍出手拦住。似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意从那幽深双眸划过,但很快就隐没不见。萧靖衍微皱了眉头,低头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像是有些为难,“光是一个义阳,已是让朕焦头烂额,如果再加让你,那岂不是永无宁日了吗?”还没等吴双说话,他又换了轻松的口气,“不过放心。如果,你想让朕作你的哥哥,就是为了吓唬璟皓,拦着他在你惹祸之时教训你,这个忙朕倒是乐意帮你。”说完,两人都大声笑了起来。停了些许,萧靖衍才宠溺地拍了拍双双的小脑袋,轻声说:“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不要让璟皓担心。”吴双也再无话,欠身告退。走了不远,复又回头,见萧靖衍还站在那里,依然耀目的落日就沉在身后,那恢弘的帝王之势衬得他恍若仙人一般。看到双双停下,萧靖衍也遥遥挥手,更是让小人儿的心中充满了暖意。
清晨,璟皓站在身后,看着吴双梳妆,不经意地发现桌子上的白玉小瓶。随手拿过来,打开塞子一闻,吃惊不小,笑着问双双:“璟琪竟帮你找来了这个。”吴双也没多想,回说:“不是姊姊给的,是皇上。”璟皓一听,倒微微变了脸色,口气也有些不悦,“至于吗,我还真能把你怎样?连这种可以护心保命的金创良药水晶参巢都能赐给你,这样东西在大内也不会超过三瓶。”“这么珍贵吗?”吴双也没有想到,伸手刚要去拿,却被璟皓拦住。他又从妆筪中拿出那琥珀串,与小瓶一起收进袖中,板起面孔对着小人儿说道:“再提醒你一次,除了我以外,任何男人送与你的东西,你都不能私自留存。记住。”双双对他这如孩子般的占有欲也是哭笑不得毫无办法。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就要到那九九重阳了。一日,璟皓下朝归来,告诉吴双,说皇上可能要派他作为使臣到南越去为南越国王江弘的长子江良行册封世子之礼。双双听了,很是动心,因为她也很向往能出去走走,同时,更对璟皓和义阳口中称颂的弘大哥充满了好奇。于是,小人儿便缠着璟皓央求:“你能不能带着我一起去啊?我也想出去走走,更想见见弘大哥。”璟皓笑着刮那小脸儿,说道:“我是公务在身,又不是游山玩水,怎么能带着家眷。”双双见不许,有些着急,随口说:“你去和皇上说说,他一定会答应的。要不,我去说。”谁知,璟皓竟骤然变了脸色,“一个外命妇,怎么能随便就说要面圣,你到底懂不懂规矩?”他说话的口气很重,吴双也有些恼了,反驳道:“你真是不可理喻。这个不许,那个不许,那是你姐夫,却整日跟防贼似的。同是男人,你与陈瑄简直就是天差地别。”此话一出,璟皓的眼中已有怒火燃起,双双竟是丝毫不惧,更是口不择言地讥讽,“你是真有公务不能带着我,还是怕我防碍你这次南行再有艳遇。”这句话伤人太重,璟皓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猛地扬起手,差一点就要落到双双也因为生气而涨得通红的小脸儿,只是最终还是改了方向,狠狠地扇在了那娇臀上。双双却是更加委曲,哭着喊道:“你打吧,你打吧,你除了打人还会干什么?”璟皓更是咬着牙,“好,好,你自己要讨打,也怪不得我。”说完,一把就把小人儿提起来拥到床上,按实了,扒下衣服,就开始轮巴掌。其实双双说出那些话后也有些后悔,毕竟她的心中并不是这样想的,只是气话而已。可现在挨了打,那股子倔劲儿又上来了,任身上有多疼也咬着嘴唇不吭一声。璟皓的怒火却随着小人儿自伤又伤人的隐忍而越烧越盛,吴双越是不叫不喊,他的巴掌就越是落得又快又狠。已是深红色的臀肉随着巴掌带起的急风,颤巍巍地晃来晃去。清晰的掌印一个叠着一个,布满了圆鼓鼓的小屁股,有些都已经明显地肿了起来。可能也是吃疼不过了,那小身子明显地开始发抖,屁股也是扭来扭去地妄想着想躲开那根本就躲不过的巴掌。气了一阵子,璟皓也冷静下来了,看着原来粉嫩可爱的小屁股在自己的巴掌下变得青红斑驳,自己的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懊恼。把小人儿轻轻的抱起来,强行扳过那拗着不想对着自己的小脸,果然眼睛已经哭肿了,红红的嘴唇也咬出了血痕。重重地叹了口气,璟皓帖上那小脸儿,真切地说:“我明天就去见皇上,求他让我带你一起去南越。你相信我,我从没有疑过你什么,只是,只是我太过在意你,怕失去你。吴霜,我不该一生气就这样打你,我对你也许的确没有陈瑄对义阳那么温柔,但心意却是一样的,而且我也真得一直在努力改变。经了这么多的是是非非,我觉得我们应该更珍惜这相知相守的日子,以后让不要再这样互相激怒、互相伤害好不好?”吴双静静地听着,这样的话她也是第一次听璟皓说出来,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轻轻点头,然后便靠到那胸腔上,以此来表答自己对这些话语的认可与感动。
璟皓早就猜到了,只要是吴双想的事情,皇帝就绝不会反对。果然,自己一说要带吴双去南越,萧靖衍就欣然同意,这又让他多少有些不快。不过想想,也许小人儿说的是对的,自己能把皇上视作兄长,那么皇上也一样可以把自己和双双看成是弟弟妹妹一样,如此倒也释然了。其实,璟皓没有对吴双说过,他在接到这份差事时,还真想过要带上吴双,因为吴敏之谪居的那个陈南县便临着南越。这一年多来,他与吴双都多次给吴敏之去信劝说,想帮着岳父调回京都,可那长年在工部任职、精于水利的吴敏之倒是在陈南有了用武之地,两年的治水已是初现成效,老人竟是不想离开。璟皓虽然嘴上不说,可他心中明白,那不是吴双的父亲。所以他在告诉双双皇上已经同意带她同行的时候,也是试探着问她要不要去陈南看望吴敏之。吴双明白璟皓心中的顾虑,只笑着看向璟皓说道:“百善孝为先,这是我们必须要做的。”
因为璟皓毕竟是册封使,所以在到南越礼成之前,吴双不能抛头露面,去的一路上只能躲在车里。璟皓怕小人儿会烦,便也不再骑马,陪着她一道坐车。两人在车上说了一会儿话,璟皓忽然问起,“你说给弘大哥的贺礼你来准备,到底是什么,拿给我看看。”吴双听了,便打开了车上的一个楠木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画轴给他。璟皓接过来展开,见上面画的是南越国都杭城的子湖胜景。画作显然是大家手笔,将那子湖描绘得如梦如幻。但最吸引璟皓的还是那几句题诗:牙城旧址扩篱藩,留得子湖翠浪翻;有国百年心愿足,祚无千载是名言。璟皓真是震惊不小,看着吴双说:“你是如何知道这个典故的?”双双笑着回道:“我看了南越国志。南越国先王建国时,术士献策,如在旧基扩建,国祚只有百年,如填平那子湖再建则可延长十倍。可那先王却回答说,百姓靠湖水为生,无水即无民,哪有千年不变的真主?有国百年就心满意足了,并且花大力疏浚子湖。而这首诗便是南越的一位书生为赞颂那位先王赋的诗。”“有国百年心愿足”璟皓一边反复吟诵着这一句,一边紧紧地搂住小人儿,沉沉说道:“真的希望弘大哥能够体察这诗中的深意,早做决断才好。”吴双也靠着他的臂膀,说:“会的。我虽没见过南越王,但听你和义阳所说,我觉得那一定是个贤良且有爱民之心的王,相信他一定会审时度势,作出明智选择的。必不会与大璃、与皇上有兵戎相见一天的。”“他们两人定不会兵戎相见,只是谁又能保证以后呢?如真有那一日,受苦受难的还是两国的子民啊。”说着,说着,璟皓那明亮的眸子竟是蒙上了一层忧色。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5 11:52:00 +0800 CST  
第三十一章:纳土归中
这也是璟皓第一次来到南越王府。当他被众星捧月般迎入正殿,打量着这严格按番王规制改建的殿宇,心中对弘大哥竟说不出是该敬佩还是该怜悯。当年南越与那南陈和东吴均踞于这江南鱼米之地,且以南越最为富庶,可谓“比年丰稔,兵食有余”。南越建国,四海之内正是藩镇割据、群雄逐鹿之时。南越先王自是也曾大兴土木,特别是大殿高檐之上雕琢的两条飞龙,金鳞金甲,似有腾空而起之势,引各路诸侯注目。可随着大璃日盛,各方势力渐被剿灭,如今大一统的格局已是明朗,南越不过是因着萧靖衍与江弘的昔年情谊才得以偏安残喘至今。想来是对这时局与时势的清醒自知,江弘自袭了王位,便着手改建府坻。如今的南越王府基高不超十尺,正殿不足七间,后殿寝室不过二重。正门、殿、寝均将明黄琉璃瓦改为绿色,大殿檐上更是去金龙,换蠕吻、压脊仙人只七种,梁栋贴金绘龙也均为五爪,且不雕龙首。
为显臣服南越王江弘从不着黄袍,只一身紫蟒朝服候在大殿中央。已是快五年未见,璟皓心中情绪激荡,可因着这册封重任,只压抑着不肯流露。江弘率着王府官员、奶母抱着襁褓幼儿跪听圣旨,伏地三拜九叩谢恩。待礼成,江弘亲引璟皓入内殿,当一干随从近臣皆是退尽,只余这兄弟二人之时,璟皓撩衣跪倒,还未说话,竟是有些哽咽失声。江弘那细长双眸似是也蒙上一层雾气,他一边抻手搀起璟皓,一边还是抿着笑意说道:“刚还要夸你终是成家立业之人,自是有那侯爷的威风,怎的刚一转眼,便又是与那义阳一般的小儿女之态了。”璟皓也缓缓起身,望着这教导自己成人成才的兄长,只笑不语。江弘又拍了拍璟皓的肩膀,想着这曾经日日跟于身后的少年,转眼的功夫竟已长成比自己还要高上些许的男儿,心中也是感慨万千。看着他,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小人儿,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出言相问:“义阳可还好吗?驸马对她如何?”璟皓似是早就料到弘大哥会有此问,速速回道:“您走以后,她便成了没笼头的野马,快要骄纵到天上去。驸马陈瑄比皇上还要宠着她。对义阳不仅仅是情深意重,”说到这,他似是有意停了一下,只看向弘大哥,“更是无怨无尤。”
“情深意重,还无怨无尤么?”江弘只反复呢喃着这一句,略为清瘦的身影在江南深秋明亮的日光下却显得有些茕茕,眼中也蕴着深不见底的空漠。他的头微微垂下,像是惦着重重心事,又无法对人诉说。原以为,不见便会不想,不想便会不念,其实只有自己才知道却是从不曾忘记过。今日得遇故人,旧事再提,那看似已久远的一幕幕,竟又重上心头。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5 11:56:00 +0800 CST  
江弘也总在回想,究竟是何时才发现小人儿那心思的。自己十二岁便被送到了京都,都说是对诸侯世子的厚待,其实世人皆知,不过是以质子作棋子,舍弃骨肉的乞怜,只为了求得天朝暂时的放心。因此,看似表面尊贵的身份,内里却是不带枷锁的囚徒,无人敢与亲近,也无人可以亲近。只有赵王萧靖衍,那个不入他父皇法眼的落魄皇子,一样的寂寥,一样的无枝可依,才肯对自己有所眷顾。于是,既为报答友情,更是向往那份温暖,便把他的家人也当成是自己的家人一般。想来,最初时候,也只是把义阳视作小妹妹吧,任着她如小尾巴似的粘着自己。带着她去骑马,带着她去打猎,带着她走遍京都的山山水水。策马狂奔之时,环在身前的小人儿,总是喜欢用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回望自己,看着那娇嫩的粉面、听着那脆灵灵的欢笑和一声声“弘哥哥、弘哥哥”的呼唤,总会让心中漫出说不尽的暖意。义阳喜欢和自己在一起,可实际上自己却对她最凶也最严苛。她的父兄自是把她捧在手心上呵护,不论是后宫还是王府除了璟皓还时不时地与她争执几句,其他人都是远远躲着不敢去招惹。也就只有自己才会在她骄横无理之时,大声地训她呵斥她,甚至是按在膝头狠狠教训。可每次动怒打了她,看着小人儿一边用小手揉着痛处,一边眼中含泪偷偷瞧着自己,一幅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怜模样,便又立刻软下心来,揽在怀中哄个不住。其实也是想不明白,多年的磨练,自己的性子早已变得隐忍而自持,怎么就会在一个小丫头面前丢盔弃甲、喜怒皆显于面上,更何况她还是天朝的帝姬。那义阳也是奇怪,往往撒起娇耍起赖来,就是她掌握天下生杀的父皇也是无计可施,可偏偏就对自己这个“外人”心生忌惮,有时都不用动手,只是稍变脸色,就立刻收敛。想不明白的事,自己也从未上心想过。一直以来,只要那小人儿乖乖听话,便任她予取予求;如果刁蛮闯祸,则是毫不留情的一顿巴掌。就在这哭哭笑笑之间,半囚半禁的日子竟也过得安逸快乐,好似潺潺流水,仿佛会是无歇无止。
直到那一日,大约是先帝猝然驾崩前不久。不知为了何事,义阳与璟皓又吵得不可开交,竟还扭打起来,滚到了地上。自己与萧静衍看着真是又可气又好笑,一人一个,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拽起来。看着两人还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自是恨得牙痒痒,也不顾得做作兄长的护持,先是抬腿踹了璟皓一脚,又随手在小人儿的屁股上甩了一巴掌。那时的义阳已经快十六岁了,不再是昔日的小女孩儿,自己也是许久未对她动过手。只那一下,想来不会有多疼,可一张俏丽的小脸儿却羞得通红,小脑袋更像抬不起来了似的。自己也多少有些不自在,为了化解尴尬,便笑着与萧静衍说:“他们俩还真是欢喜冤家,不如将来凑成一对,看到那时还这般胡闹不。”也就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谁知义阳听了竟猛地抬头,狠狠地盯着自己,过了许久,两泡泪水滚滚滑落,话音里也带了哭腔,“你,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如何会想要把我推给旁人。难道,难道你不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么?弘哥哥,我朝思暮想要嫁的人是你啊。”小人儿的话,却让那屋内的空气如凝滞了一般。璟皓似是震惊又似是明了,可萧靖衍却是忽地怒意蒸腾。他一边呵斥义阳,责骂她不懂得自重,一边冷冷得看向自己,仿佛自己是那窃贼,觊觎了他家的珍宝。
那日之后,自己便开始躲着不再去见义阳,即便心中再想,也没有勇气去见。过了没有几天,太子与先帝竟先后崩猝,赵王一朝登基成了皇上。转后年来,父王也病重薨逝,自己则被恩准回国袭位。也就是在离京前的那个晚上,义阳却突然跑来自己的府邸,扑进自己的怀中,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弘哥哥,你带我一起走,带我一起走。”小人儿的泪水沾湿了两个人的衣襟,可自己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白日里,曾去向皇上辞行,跪在空旷的大殿之上,往昔的赵王定定看了自己许久,他的目光中有怀念、有不舍,也有审视和探寻,似不定的流光,多年的相伴时光和拳拳友情,终是凝成那番话:“放心,只要朕在、你在,南越便在。只是,你不可以与义阳在一起。即便信你会安份守已,朕也不能冒险,不能让她沦为你与朕之间制衡的筹码。”还有什么可求的,于家于国这都已是天大的恩赐,心中再是不甘不愿,也唯有伏身谢恩而已。
义阳还在哭,她在期盼着那一句承诺,可是自己却终是不能给她。璟皓赶来了,他伸手去拉义阳,要带她走,可那小人儿只是死死扯住自己的衣袖,布帛都被撕开,也不能让她松手。璟皓已是悲怒交加,大声喊起来:“你想干什么?是不是要逼着皇上现在就灭掉南越,让弘大哥成为无家无国之人?”义阳竟是愣住了,虽然手还在自己衣上,可却失了力道,她泪光模糊,凄然一笑,“有我便没有南越,有南越便没有我,而弘哥哥终是要选择南越对吗?”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不论怎样都会让自己心痛到死。小人儿的手颓然而落,身子也已软软靠到璟皓身上,眼见着便要被拖着离开。不知是哪来的勇气,竟让自己掏出怀中保存了很久的八宝攒金钏,那是母妃的遗物,是要送给心爱之人的,却被紧紧地套在了小人儿的腕上。不能再耽搁了,终于还是缓缓放下那纤纤手臂,转过身去。有散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只一句“弘哥哥”的哭喊却像是永远印在了心上。
“弘大哥”,听到璟皓的轻声呼唤,江弘才意识到自己已失神许久。他歉意地笑笑,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旁人,“不论是谁,只要能对义阳好,我便心安了。”璟皓的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又与江弘静静相对了一会儿,他才递上一个明黄锦筪和一卷画轴,说道:“这是皇上和小弟送予兄长的贺礼。”本来,义阳也送过一顶亲自绣制的虎头帽让自己带来,可想着陈瑄,璟皓还是硬着心肠没有收下。
江弘默默接过,先是展开画轴,也一样被那四句诗词吸引,他自是明白这其中的深意,更是感激眼前这位知心的小兄弟。只是那明黄锦筪却是迟迟不敢打开,皇上虽是多年未见,可他对自己、对南越的期许,江弘却不是不明白。“卧榻之侧,岂可许他人酣睡”,归附和臣服还远远不够,即便再循规蹈矩、再小心翼翼,恐怕也是不能真正打消天朝的疑心吧。哪位有德有能的君主不想一统天下,更何况是他所熟知的一直隐忍却是雄心万丈的萧靖衍。见到江弘迟疑,璟皓小心地提醒了一句:“锦筪是皇上封上的,让我亲手交予您。”“可知其中是什么吗?”江弘也是不解,想不出何物需要如此慎重。璟皓本不想由他来说出口,可不论是皇上还是弘大哥都是自己最敬佩也是最亲近之人,不想也不愿看到他们这般猜忌着度日,心思沉了又沉,还是缓缓说道:“里面装的都是剿灭南陈时,大臣们力谏要一气攻下南越的奏折。”
江弘默默地闭上了眼睛,皇上的用意有安抚更有警示,是保这已传至三代五王的尊位,还是保这一方水土黎民的平安?何去何从都全在自身了。想是不愿让自己纠结的心情影响到这难得的兄弟重聚,江弘还是稳了稳心神,含笑说道:“皇上的恩德,江弘自是无以回报。还有璟皓你的一番苦心,兄长我也定不会辜负。你选的礼物很好,我很感激。”璟皓却是不想居功,也笑着回道:“不敢瞒着兄长,那礼物不是我选的,是内子的主意。”“是吗?”江弘也很是意外,“可是你那青梅竹马的小娇妻吗?”璟皓却不置可否,只说是吴双。“只可惜无缘一见。想来定是极聪颖的小人儿。”江弘倒觉得有些可惜。“弘大哥,吴霜和我一起来的,她也一直想着能见上您一面。”双双的期盼璟皓总是愿意满足。“如此甚好,我更想一见。”此时,兄弟二人皆抛开烦恼,相视而笑,欢愉之情似是回到从前。
晚上的夜宴只有江弘、璟皓和吴双三人。南越王妃季氏在生育世子时难产而死,江弘本就对一众妻妾无意,兼着感怀季氏,便无意再立正妃,所以这私宴也未传女眷相陪。看着江弘,双双越发羡慕义阳,心中不住感慨,几是自己在这个时空所遇到的最好男儿皆围绕在她身边。那江弘,眉毛浓密且稍稍上扬,一双眸子虽细长,却是清澈如朝露,再配上英挺的鼻子和像是随时都含着笑意的唇角,让整个人都笼在那与生俱来的高贵淡雅之中。只是,他的身形却略显清瘦,脸色也多少有些苍白,还有那目光中时而浮过的轻愁,又无端地让人感到一股似是历尽沧桑的悲情与忧郁。
看着双双不时地打量自己,江弘也不恼,话虽还未说几句,可心中却着实喜欢这样爽朗明快的小人儿。他和缓说道:“还没有谢谢你,挑了那么心宜的礼物与我。璟皓有妻如是,我这作兄长的,也是欢喜不已。”双双被夸得有些害羞,小脸也添了红晕。不过,虽是初见,她对着江弘竟也生出有如对着皇帝那般的亲切与随意。小人儿望了望璟皓,轻快回道:“让弘大哥见笑了,是真心崇敬先王。这一路走来,终是相信那志中所载‘南越之民至于老死不识兵革,四时嬉游,歌鼓之声相闻,至于今不废’果真是句句实情,也更是感怀南越诸王其德于斯民甚厚。”“于斯民甚厚。哪有你说得这般好呢。”江弘也是笑意盈盈,“我江氏家训,第一条便是‘心存忠孝,爱民恤兵’,传至我辈,自是不敢违背。更何况,‘与乐曰慈,拔苦为悲’我多年潜心修佛,更是视彼之身,等同已身,日夜所思皆在为一方百姓拔苦与乐之上。”璟皓自是不住点头称是,双双却还有话说,“弘大哥潜心向佛之心另人称诵,可在如今的时局之下,佛家的慈悲之情却不只在那薄役轻税、抚贫问弱之上,更应是力争让南越的百姓避免战乱之苦,保住这最后的一片乐土,方是真正的修佛之道啊。”“吴霜,你懂什么,不要妄谈国事。”璟皓却不想小人儿多言。江弘倒是很有兴趣,挥手止住璟皓,示意双双继续。吴双便又接着说道:“听闻您最敬仰的延寿禅师在净慈寺圆寂之时,曾留下‘舍别归总’的遗言,想是只有作为南越之王的弘大哥才能领悟这其中深意吧。”“舍别归总”本是佛家用语,是指佛家虽有许多教派,可最终却是要归一到佛祖释迦牟尼。不论是国师还是璟皓与吴双他们的用意,江弘的内心其实早已明了,以前还是心存幻想,一味地拖延观望,可如今看着周边小国都已荡然无存,却真得已是到了决断之时。
“舍别归总”,江弘竟是一字一顿地讲出此语,他又沉默良久,方才喃喃说道:“尸毗王割肉贸鸽以求佛法正道,与这万千子民的性命相比,又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呢?只恨我悟得还太迟,放下得也太迟。”似是释然又似是悲苦的神情在江弘的苍白的面颊上浮现。此时,他的脑海里都是义阳含泪的双眼,心中再百转千回,也不得不明白,即便是此刻顿悟,可有些人和事却已是时过境迁,终是难再转圜。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5 11:57:00 +0800 CST  
第三十二章:沧海一声笑
陈南虽只是嘉定郡的一个小县城,景致却是秀丽宜人。曲曲弯弯穿街而过的河道,孔孔相联雕刻精细的石桥,还有乌篷船上升起的一缕缕炊烟和那被撸桨搅碎的粼粼波光,都让生长在北地的吴双流连不已。骑马伴在小人儿骄边缓缓而行的璟皓,含笑望着不时从帘后探出的小脑袋,更是目光眷眷。
小城人口并不多,可今日路边桥上却是人流如织,硅步齐肩。博山侯夫妇要来此省亲的消息早已传遍,任谁不想一睹那声名远播的当朝才俊风范。璟皓依然是一身浅青色锦缎长袍,外搭深一色的团蝠披风,头戴白金簪冠,端坐于高头马上,愈加显得丰神朗朗。看着英武帅气的夫君,听着人群中不时传来的女子轻呼,双双一边掩口而笑,一边招手相唤。璟皓忙着侧身低首,只听得小人儿悄悄说道:“哥哥姿容堪比檀郎,不知会不会有那掷果盈车的胜景出现呢?”一抹邪邪笑意浮上俊脸,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入耳,“今晚,我们得选上一间僻静的屋子安歇,不要让某人吃疼不过的哭喊声吵得四邻不安才好。”帘子被猛地合上,想要戏弄别人,反被别人戏弄,小双双气鼓鼓地涨红了小脸儿。
县衙门外也早就聚满了人。从州到郡到县,各级的官吏还有名流士绅都已候了多时了。谁人不知博山侯是皇帝近臣,身份尊贵显赫,能够驾临小小陈南,自是让这些精于趋炎附势之术的一众人等兴奋不已。除了这个原因,人们等在这也是想看看好戏。那吴家女儿是如何强嫁到侯府的,即使是在这偏远之地的官家当中也是人尽皆知。想来,那高高在上的侯爷便是肯纡尊降贵前来,也定不会与这落魄的岳丈什么好脸色。也正是一直以来都有如是想法,所以吴敏之虽有女婿这个靠山,可不论是同僚还是长官都没人看重于他,相反对这贬谪之人还有几分排挤与嫌弃。倒是吴敏之早就看透了这世态炎凉,一心只在治水与一县的民生之上,对上对下都是不卑不亢,虽然清苦却是过得舒心自在。唯一牵挂的也就是那独女吴霜,即便是从来住书信中得知女儿与女婿早就嫌隙尽抛,可没有亲见,便总是不能确信。心中存着这份猜疑,吴敏之与如夫人云氏也就等得更加焦急。
远远的,有车马声传来,等候了许久的人们皆是屏住了呼吸。璟皓早就看到了翘首企盼的岳父。距着人群十数步之外,璟侯爷便已翻身下马。他走到骄前小心扶出妻子,亲密携手,步行至吴敏之身前。早有随从跟上摆好蒲团,众人还都在发愣,璟皓与吴双夫妻二人却已跪拜于地,行大礼,叩问亲安。想是任谁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景,一时间竟是鸦雀无声。还是云氏一边拭泪,一边推了推已是呆住了吴敏之,小声提醒:“小姐与姑爷还跪着呢。”吴敏之这才醒过神来,慌忙伸手去搀扶,话未出口,却已是老泪纵横。众人也都赶忙随风转舵,不论是假意还是真心都纷纷夸赞博山侯仁孝,更是对这老泰山羡慕不已。吴敏之却是无心于那些阿谀之辞,只一手牵了女儿,一手握着女婿,反复相看,嘴里还不住地叨念,“有佳儿佳婿如此,我吴敏之死亦无憾了。”璟皓夫妻相视而笑,能为吴霜做些什么,他们也觉得心安。双双更是隐隐觉得,吴霜绝不会是香消玉殒,她应该是与自己交换了时空,如今肯定也与她一样,拥有了美好而崭新的人生。
璟皓与吴双本还想在陈南多住些日子,借此慰藉老人的思女之心。却不想有朝庭急报传来,南越王江弘已于数日前上书今上,称要“纳土归中”,并定于下月进京献土。璟皓与双双自是欣喜不已,因着旨意召回,便辞别了吴敏之与云氏,匆匆踏上归程。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5 11:57:00 +0800 CST  
启元七年十月廿日,南越王江弘携亲眷率重臣出发前往京都长安“献土”,南越百姓出城十里相送,高声传颂南越王“不以私利护天下,纳土归中济苍生”的无上恩德。
启元七年十一初六,吉日良辰, 大璃君主萧靖衍登乾元殿,接受南越王江弘呈献南越所辖十三州八十六县疆土图。
江弘跪于丹陛之下,虔诚奏禀:“臣弘庆遇承平之运,远修肆觐之仪,宸眷弥隆,宠章皆极。伏念祖宗以来,禀号令于阙庭,保封疆于边缴,家世承袭,已及百年。今者幸遇皇帝陛下嗣守丕基,削平诸夏,凡在率滨之内,悉归舆地之图。臣无意再僻介江表,陈于外府,愿以所管十三州献于阙下执事。伏望陛下念奕臣之忠勤,允兹至诚。”
萧靖衍望着深伏于地的旧友,面含喜色,朗声回道:“卿世济忠纯,志遵宪度,承百年之堂构,有千里之江山。自朕纂临,聿修觐礼,睹文物之全盛,喜书轨之混同,愿亲日月之光,遽忘江海之志。甲兵楼橹既悉上于有司,山川土田又尽献于天府,举宗效顺,前代所无。定当书之简编,永彰忠烈。”
萧靖衍颁旨诏命大赦南越各州罪犯,免除一年徭役租税,赏衣服、金带、鞍勒马、币器等物,并欲封江弘为淮南王。江弘以大璃祖制“异姓不封王”为由请辞,言辞恳切。萧靖衍感其挚诚,最终被改封“顺天侯”,世袭罔替,赐免死铁券。
朝会后,萧靖衍在重华殿设私宴款待江弘。陪同的皆是旧日赵王府的一众好友,有璟琪、璟皓和义阳,只那吴双与陈瑄却是例外。
候在殿前的义阳,正是悲喜交加,心中是万分的期盼,可念着还伴在身旁的陈瑄,又深惧那相见之后的情何以堪。再是百遍千遍地默默告诫,可是真地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一片明黄之色的掩映下由远而近,终还是肝肠寸断。泪眼朦胧中,义阳看到的弘哥哥还是像往日般一袭素色衣衫,淡淡的如他面上的颜色。身形依旧修长挺拔,可许是长途跋涉之故,眉宇间竟显出些许支离之态,那翩翩风姿也带上了冬日萧索的气息。一声音颤颤的“弘哥哥”,音调似从喉底迫出。更是注意到他寻着呼唤,找到自己的一瞬,虽在极力舒展笑意,却也只说出一句,“小丫头长大了”,目光便晃了又晃,步子也踌躇起来。再压抑不住自己,义阳急促向前,仿佛只要能再扑进那怀里如往日那样痛哭一场,便可别无所求。还是璟皓机警,几步就已赶上,侧身挡在前面,一只大手更是紧紧握住纤纤皓腕,盈盈笑着地回望小人儿,“想是一别多年,公主与我一般,见到弘大哥竟也是高兴得紧呢。”义阳如何看不出那笑眼之中的怒色与寒意,可她还是哀哀望着璟皓,扭身想着挣脱,却反被握得更紧,腕子像是要被掐断,疼得钻心。心痛加上身痛,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下来。看着这副可怜的小模样,璟皓也是伤感,虽是整日吵闹不休,可他的心中,义阳与璟琪、璟瑗俱是一样的。也正是因为亲厚,才越不能让她在此时起什么波折。璟皓伸手温柔拭去那小脸上的泪水,依然是含笑说道:“看来,你的风寒还是没有大好,站在这门口处,又怎会不迎风落泪呢。”说完,也不再理她的执拗,拽着回到陈瑄身边,只是轻轻一拥,便把小人儿掼到她夫君的怀里,眼看着义阳,却是说给陈瑄,“公主的身子娇弱,驸马还要小心看护才是。”
本来是久别重逢的欢庆场面,却让义阳和璟皓如此一闹,无端添上了一缕悲凉与无奈。萧靖衍面沉似水,江弘也失了笑意,陈瑄只低头看着那纤腕上的深红掐痕默默无语。璟皓不想再说话,义阳不敢再说话,倒是吴双抬眼望着也是有些怔怔的璟琪,示意她想些办法化解这僵局才好。琪妃已是六个多月的身子,她扶着吴双的手,缓缓来到皇帝身前,机巧言道:“义阳与璟皓从小就跟在弘大哥身边,如今乍一相见,高兴得话都说得语无伦次了,竟又成了孩子。皇上,您是一家之主,还是快些上位就坐,这宴席才好开始啊。臣妾还特特备下了大礼,恭贺这纳土之喜呢。” 萧靖衍终是和缓了面容,也不理旁人,只携了璟琪坐于主座之上。众人方才长舒了一口气,纷纷入座。一时间,歌起舞动,觥筹交错,皆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义阳虽也强装笑颜,可一双眼睛却是不时望向坐在兄长下首的江弘,只那江弘却再未对她注目。陈瑄好似浑不在意这一切,也不言语,只自顾自地饮下一杯又一杯的美酒,可低首之间,不论是吴双还是璟皓,都看到了他眼中那难掩的失落与伤痛。
酒至半酣,萧靖衍侧首问那璟琪,“琪琪,你的大礼呢?”璟琪笑了笑,跟着起身,轻轻击掌,有七弦琴声如高山流水般淙淙而起,时急时缓泄出一串浑厚而又激越的音符。一时间,娇柔的女乐俱是息声,全换上英气勃勃的男儿郎,更是以那不似寻常的羽、觯、角、商、宫之序开腔,齐齐高唱: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一曲唱毕,满殿肃然,俱是各怀心事,皆如痴住了一般。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萧靖衍与江弘口中都默念着这几句,竟是反复吟哦。也不是过了多久,萧靖衍忽地起身,执起酒壶走到江弘席前,也不顾旁人的惊诧,缓缓地向那桌上的两只酒杯中注入美酒。江弘拘着君臣之礼,慌忙伸手欲拦,却被握住。萧靖衍一手拉着江弘,一手拿起其中的一杯酒,并不言语,只猛地仰头,一饮而尽。江弘怔了一下,也不由自主地拿起酒杯,片刻出神,终是发现立于眼前之人,虽是黄袍加身,金冠玉带,可面上却已浮上昔日挚友那知心随性的笑容。他也无话,亦是杯干酒净,只那琼浆入口之时,有两滴清泪顺着鬓角倏然滑落,幸好也只有一人得见。萧靖衍拍了拍那瘦削的肩膀,了然说道:“要相信,在这世上,终会有不变的情谊。”话音刚落,璟皓已快步上前,像旧日在王府一般,恭恭敬敬地为两位兄长斟酒,萧靖衍与江弘笑意更浓,酒杯轻碰,再饮尽欢。
萧靖衍回到位上,含情望着璟琪,刚要开口,没想到璟琪却笑着摇头,只用手指向吴双。一时间,众人皆是明了,投向双双的目光皆是赞叹。江弘端着酒杯起身,向上位请道:“皇上,臣想敬侯夫人一杯,谢她在南越时那番醍醐灌顶之语。一句‘舍本归总’,终是助臣拨开迷雾,寻到正途。”萧靖衍听着江弘说完,也是看着双双,眼中的笑意暖如汩汩春水,道:“不论谁夸赞她做了什么,朕都不会觉得惊异。”说完竟先饮了一杯。璟皓初还沉浸在两位兄长重续的深情厚谊之中,可此时,看着皇上对上吴双的眼神,又盯着小人儿回望的笑颜,一颗心却似沉入了深不可测的幽涧。
璟琪终是体力不支,宴饮未散便要告退,吴双也跟着起身相陪,义阳本不想走,却被琪妃几番眼神示意,不得已也只能离开。三人出了大殿,义阳却又踯躅起来,徘徊在门口。璟琪无法,只得嘱咐吴双好好看着,方由宛青扶着回宫歇息。双双守在大门,费尽了口舌,还是没能劝动义阳。正在此时,却是璟皓走了出来。他冷冷地看着义阳,说道:“你还在做什么?皇上要你回到落霞阁去等着驸马,这里不用你再上前了。”义阳还不死心,抓着那人的衣袖,带着哭腔求道:“皓哥哥,我求你帮帮我,我就是想再多和他呆上一会儿,就一会儿。”璟皓的眼中有怜也有恨,最终还是拨开她的手,森森说道:“你不要再胡闹了。你今日已是失态,这样痴缠着弘大哥,把陈瑄当成了什么,可曾考虑到他的感受吗?你已为人妇,守好妇道,才是本份。”“我不用你管,也不轮不到你来教训,不管后果如何,皆由我自己承担。”义阳见求告无望,便怒火中烧。璟皓从不惧她,也是疾言厉色,“不是念着昔日在王府的情谊,谁愿意管你。我只告诉你,不要以为自己是公主,便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到时若真得闯下大祸,想是任谁也无法帮你。如果,还想让皇上留着颜面与你,让你以后又再见弘大哥的机会,就速速回去。”说完这话,也凌厉地看向吴双,口气都不变,“你也是一样,赶快离了这里。”双双真不知自己如何也被牵连,可还是惧着那正在气头上的人,忙倾尽全力,连拉带扯地拖着义阳离开了。
落霞阁是义阳未下嫁时在后宫的住所。本来帝姬婚配后便只能住在公主府,那原来的殿宇即被收回,可义阳却因着兄长的宠爱,依然会时不时地歇在这里。进了寝殿,义阳一下子就扑到床榻上大哭起来,任谁都劝不住她。双双也无法,只能默默地守在她身边。想是这一天也真是累了,哭了一阵,公主竟沉沉睡去。吴双总算是放了心,为她盖好被子,悄悄起身,准备到栖梧殿。谁知,刚走到院中,却看到一身明黄色九龙长袍的萧靖衍正负手站在那里。
初冬的午后,空气温暖而明净。这落霞阁本来就没有多少宫女侍从,刚才因着公主哭闹都聚到了寝殿,院子里更是静谧,连落叶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晰。这样突兀地遇到皇上,吴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行礼问安后,便垂首站着。萧靖衍似是带了些醉意,清俊的面上浮着酡红,他直直看着眼前的小人儿,良久才问道:“义阳怎么样了?”“公主刚刚哭了一阵子,现在睡着了。”双双低着头回答。萧靖衍微皱了眉头,停了些许,才似是和缓过来,依然是看着吴双,轻声召唤,“你过来。”吴双也不知是何意,只得向前。谁知,刚走了没几步,竟被一把抱入怀中。那人用力又大,箍得又紧,吴双几是要窒息了一般,挣扎之间,听到耳边有低语呢喃,“吴霜,我喜欢你,我需要你这样的女子陪在身边。” 想是自己的拼力反抗起了效果,那人终是松了桎梏。虽然脑子里已是乱成了一团,吴双还是定定看着眼前这本来熟悉,现在却变得陌生的面孔,颤巍巍说道:“不可以,你不可以……”话还未讲完,那人已伸出手指按上红唇,眼中有期许更有忧虑,只缓缓说道:“别急着拒绝我,我会等着你。”说完,也不管旁人,萧靖衍便急急地走了出去,只留了双双一人愣愣地站在那里,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任谁也没有看见,在不远处寝殿门前的立柱后,义阳已是瑟缩着抖成了一团。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5 11:59:00 +0800 CST  
第三十三章:和离
一场宴饮,却是几人欢喜几人愁。
璟皓想是有些薄醉,便没有骑马,而是与吴双同车。一路行进,两人俱是无话,各守一边的小窗,斜倚着出神。璟皓是吃味萧靖衍对双双不同寻常的关注,而赌气冷着双双。吴双则是为落霞阁外那突兀的剖白而心慌意乱。虽然自己对萧靖衍的性情并不十分了解,不过因着这些时日的相处,再回忆他话中意思和那犹豫的神情,想来应不会做出那些个昏君强占人妻的恶行。可她也明白,再圣明的君主,也是唯我独尊,自是容不下丝毫忤逆,事情会向哪个方向发展,任谁也不得而知。一时间,吴双悲哀地感到,自已就如那风中的柳絮、水中的浮萍,一切一切,皆是身不由已。惶恐与无助塞满了胸膛,眼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对对滑过面颊,再是想极力隐忍,还是哽咽出声。看到吴双突然哭了,璟皓有些惊慌,还以为是因自己的冷对而起,顿时又是心疼又是自责。他转过身来,将小人儿揽入怀中,想出言解释和安慰,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就这样静默了许久,才挣扎着张口,可那声音听起来却仿佛不是自己发出的一般,带着难掩的压抑与痛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女人家还是不要太过引人注目才好。”停了一下,又踌躇说道:“以后无事不要再入宫了,免生不虞。”听了这话,吴双震惊不已,她抬起头来望向璟皓,仔细端详,发现那面容虽是愁苦却不见怒意,心思辗转,明白他可能是有所查觉,不过也是猜测而已。“不知才最好。”吴双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虽然还没想到化解的法子,但能躲便躲吧,盼着下午发生一切皆是皇帝酒后一时的意乱情迷,也许冷淡些时日自会撩开手。想及此,吴双牢牢盯着那墨黑双瞳,轻轻答对,“放心,我照你说的做便是。”话音刚落,那人的双臂竟骤然加力,下巴也紧紧抵在双双的颈上,有生硬的痛感,接着又说了一句好似没有来由,却让人心酸不已的话,“千万不要离开我。”双双的一颗心似是被荆条抽打过,刺生生地疼,泪水更是潸潸而落。她也不再言语,安静闭上眼眸,依在那起伏不平的胸前颔首回应。马蹄落在青石板路上“答答”作响,想来路途虽远,却终还是回家的方向。
陈瑄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书房里,却不知自己的家在何处。彼时天色向晚,斑驳的落日余辉自那雕着“莲开并蒂”吉祥图案的窗扇镂空中透过来,满室皆是成双成对的暗红光影。自宴饮后,已是三日了,陈瑄吃住都在这书房之中。其实他也不想的,可那日的夜里,时隔一年再次听到身边熟睡的义阳口中清晰呼唤着“弘哥哥”,更有晶亮的泪珠滚滚滑落。如果时光倒退到从前,他虽然心痛,但还是会一边为她拭泪,一边将那抖动不已的小身子搂进怀中安慰。可现在却再也做不到了。四年的相伴时光,也只有这一年来才真得让自己感到幸福,也正是这一年才让自己明白了什么才是真爱。真爱是贪恋的,是要独自霸占彼此的全部。“心在哪里又如何?人总在我身旁。”想起这句以前常常用来安慰自己的话,陈瑄觉得既心酸又可笑。心若不在,守着那皮囊又有何用?虽已是夜半时分,他还是选择起身,孑然离去。
三天了,陈瑄一直盼着义阳能过来找他,哪怕只是片刻的功夫,也可以让他告诉小人儿,他对她的爱丝毫不逊于那江弘,可是她没有给自己这样的机会。即便是知道自己就呆在书房里,她也不曾来看过。是啊,义阳自七岁起便与那弘哥哥相识。七岁到十七岁,整整十年的知心相守,自己这寡淡的四年又算得了什么。以前,陈瑄还曾寄希望于义阳对江弘只是一厢情愿,可看到那重聚的情形,才明白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幻想。该是多么刻骨的爱恋,才能让像江弘那样经历过种种磨砺、山崩于前都不会惊恐的男子,在看到小人儿的一瞬目光摇曳,脚步凌乱。他自是也当得起那份痴情。因着义阳的失态,皇上已是不快,所以无论她再如何深情相望,江弘都绝不回顾。可陈瑄却看到了,每当义阳失落转首之时,江弘便会装作不经意地瞥上一眼,虽只是一个回眸,却满眼皆为不舍。这份悉心维护与那独有的灵犀,都让自己妒忌到发疯。眼看着窗外的光亮和自己心中的希望一样都快消失殆尽。谁人不盼有情人终成眷属,现在的自己已是横在那对有情人心中的一根尖刺。天地虽宽,却也容不下三人行,何去何从终要有个了断。
正在此时,义阳走了进来。陈瑄的眼中瞬间便燃上灼灼火焰。可也就是一瞬,这火便被扑灭,只因那小人儿递到面前的一张薄薄笺纸。屋内虽是光线暗淡,可上边有三个字写得格外大,也格外清晰,正是“和离书”。陈瑄的脸上依然微笑,眼中却已泛出悲凉,定定地望着那小人儿,轻声地问:“你,是这样打算的吗?”义阳的手指紧攥着如雪的裙裾,竟像是挣扎了许久,才仰起一样苍白的小脸,哀哀地说:“陈瑄,我等了这么久,这么久。”陈瑄的嘴角蕴着浓重的苦涩,但仍带着一丝不甘,“我们是御赐婚姻,私自和离,是大不敬之罪。”“我顾不得了,求你,成全我。”小人儿的眼神和语气哪有一点求人的意思,竟是如此的痴惘。陈瑄终是叹了一口气,神情变得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晦暗,再不见往日那温润从容的神采,头也不想抬,只静静顿首:“好,我成全你们。我明早便会离开。”看着如此的陈瑄,义阳的心中却大是哀恸,但有一句话已到嘴边,还是不由自主地出口:“你不用走,我已备了车,这就要到弘大哥那里去。”字字入耳,皆是残忍而分明,陈瑄的呼吸急促着,渐渐沉重起来,抬头重现的眼神像受伤的小兽,冰凉而绝望。义阳被这样的眼神望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惶然与无措汩汩涌上来,仿佛胸膛中的心被掏走,变得空空落落。也就是片刻的光景,陈瑄的神色终还是渐渐沉寂下来,良久,他竟伸手系起义阳颈间披风散开的带子,苦笑着开口,声音却带着掩不住地灰心与失落:“外面风大,小心着凉,要记得照顾好自己。”他的动作仔细而轻缓,一如往日,只是手指却微微发抖,一个小小的花结竟是缠了半天。义阳禁不住快要伸手去抚上那面庞,终还是忍下,踉跄着奔出,却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公主府的马车在内城的甬道上来来回回地兜着圈子,车夫却始终得不到主人明确的示下,只听见公主在那帘子后面呜呜哭泣。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听到一声带着哭腔的吩咐:“去顺天侯府。”
江弘正在府上的禅房打坐作晚课,义阳竟哭着闯了进来,竟是满脸的惊慌和泪痕。那滚烫的泪灼烧着江弘的指尖,他扶起埋在自己的手臂上的小脸儿,急急问道:“怎么了,可是驸马欺负你了?”义阳呜咽着摇头,“不是,弘哥哥,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该写那和离书,我不想离开陈瑄,不想离开他。可我才明白,可怎么办,怎么办?”江弘初还满头雾水,待反反复复问明白了,对这眼前这个是胆大妄为的小人儿真是又怜又恨。可又想着她是为那陈瑄才哭成泪人一般,心中却是说不出的酸涩。
“弘哥哥,我在外面转了许久,就是不敢回家,我怕陈瑄他不肯原谅我。你帮帮我,帮帮我,好吗?”义阳依然是抓住那人的手臂不放,仿佛那便是救命的稻草。江弘能如何,再不情不愿,终还是点头应允。毕竟人家才是夫妻一体,自己又算什么。管家秦明被急急地唤进来,听得主人沉声交待:“你带着我的贴子,速速去公主府求见驸马,只说我有要事相商,烦劳他过府一趟。”
长夜寂寂,星冷无光,等待的时间总是像停滞了一样。义阳已不再哭泣,可身子却开始抖个不停,江弘紧紧地拥着她,仿佛只一松手,那小人儿便会瘫软成一团。终于,听见屋外秦明的脚步又快又急,刚要打千施礼,却被焦躁地拦住,“快点讲,怎么样?”秦明似是有些为难,看了看侯爷,又看了看公主,终还是清楚回道:“奴才赶到到公主府时,驸马已经离开多时了。听下人们说,公主走后不久,驸马便召集了府中的各级管事,当着人们的面,将那府上的帐本名簿、房产地契和库房钥匙等一并交给了总管后就离开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听得此话,义阳与江弘俱是震惊不已。义阳更是一下子便坐到了地上,痛哭失声。江弘也再无法,伸手搀起小人儿,无奈说道:“走,进宫求见皇上吧。”
更漏一声长似一声,可这纷乱而寒冷的冬夜却依然是那么漫长。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5 12:01:00 +0800 CST  
第三十四章:打金枝(上)
是夜,萧靖衍本已歇在了栖梧殿,忽然听着刘永禀报江弘与义阳一起入宫,还有急事面圣,大吃了一惊。璟琪还匆忙妆扮,萧靖衍则只在寝衣外搭了件外裳,便急急吩咐传召。别看平时义阳在兄长面前撒娇撒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今日她也明白自己是闯下了大祸,所以从一进了寝殿便跟在江弘的身后,话也不敢说、头也不敢抬。萧靖衍看着这情形便猜到不好,脸色遽地一沉,目光落在垂首侍立的两个人身上,眼中尽是复杂的意味,终是猛得开腔,话音也带了寒意:“这又是怎么回事?半夜三更的,你们怎么到了一处?陈瑄呢,陈瑄去哪了?”江弘本还想让义阳自己与兄长解释,可小人儿却是任你如何拖拽也不肯离开他的背后,双手抓着他的袍袖不说,连头也藏了起来。江弘也是无法,只能一边觑着皇上的脸色,一边酌量着用辞把义阳如何私写和离书与那陈瑄,又是如何到来到自己的私宅,以及陈瑄净身离府不知去向等事均讲了出来。江弘接着还要替义阳辩解,说她已是后悔知错。谁知话还没讲完,萧靖已是煞白了面孔,额上青筋暴起,嘴唇更是紧紧抿成一线,大声喝道:“简直是无法无天。”接着便疾步上前,伸手去揪那还躲在江弘身后的义阳。任谁也没见过皇帝对日日捧在手心里的小妺发过如此大的火,一下子也都慌了神。义阳更是一边哭喊着:“哥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一边拽着江弘左挡右挡,当成人肉盾牌般护在身前。璟琪也是担心义阳,不想她被正在气头上兄长教训,虽是身形不便,还是跟过去想拉住夫君。就连守在门口的刘永也怕闹同什么乱子,急急地跑过来,帮着琪妃拖住皇帝。一时间,大殿之内,又是皇帝的咆哮,又是公主的哭喊,还有一众人等的苦劝,再加上时不时掺杂其中的巴掌与皮肉相接的脆响,和那桌倒椅翻、碗摔杯碎的哗啦声,直个是乱成了一团。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一切才重归宁静。气喘吁吁的萧靖衍在人们的劝说下终是消了些火气,坐了下来。大腹便便的璟琪也被刘永搀扶着陪在夫君身侧。数那江弘最惨,外袍几乎快要散开,右边袖子也被扯下一段,露出了里边的茧绸中衣。更有那作兄长的挥向小妺的巴掌、踹向小妺的脚,几是全落在了他身上,修长的颈子上挂着清晰可见的红痕不说,素白衣衫的下摆还到处都是零乱的脚印。经过一场纷乱,难得毫发无伤的义阳,虽还是哭得抽抽答答,却不敢再躲了,规规矩矩地跪到兄长的面前。萧靖衍恨恨地看着眼前的小人,鼻翼微微张阖,语气更是森冷如冰雪:“你回可乘了你的意,终是赶走了那陈瑄。可朕倒要看看,你违旨和离,如何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这公主也是一样。”“皇上,一切皆由臣起,臣愿一力承担。求您,求您宽恕公主。”江弘深知这私相和离是大罪,一时心急,也跟着跪倒于地叩首请罪。璟琪本也要开口,谁知义阳已是膝行至兄长脚边,抱住那双腿哭着求道:“哥哥,我知道错了,您怎么罚我都可以。可我,可我求您帮我找到陈瑄,我后悔了,我不能没有他,不能没有他。”萧靖衍听了这话一下子怒火又燃,也不顾旁人的惊呼,右手高高扬起,可望着那一双哭得已肿成红桃子似的眼睛,终还是无力地垂下手臂,只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神情指点着小人,“现在后悔还有什么用,正所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终是朕宠坏了你。”话刚说到这,却听到门口有内侍通禀的声音。刘勇忙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手托一份折子快步进来,急着回道:“皇上,宫门口的守卫回禀,刚刚驸马陈瑄递上一道加急的折子。”殿内的人都吃了一惊。萧靖衍一手拿过折子,跟着问道:“那陈瑄呢?可候在殿外。”刘勇却是为难地摇了摇头,垂首回道:“回皇上,守卫说陈驸马只递上了折子便匆匆离开了。”萧靖衍看着那一下子跪坐于地难掩失落的义阳,也是叹了口气,跟着便打开那奏折看了起来。众人谁也猜不透那折子里到底写了什么,只看着皇上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两道浓眉也是皱得更紧。忽地,萧靖衍就把那纸重重地摔在义阳的身上,手掌也不停击打那雕花长椅的扶手,更是怒冲冲地说道:“瞧瞧你自己干的好事。”义阳只哆嗦地拿起折子,一双小手抖得厉害,却是如何也展不开那张薄纸。江弘却是等不及,也膝行过来,一把夺过来细看。陈瑄那折子上只是寥寥数语,却句句都是在陈述自己的过失。什么沉溺酒乐,挥霍无度,饱食终日,不思进取,更有那性情暴躁、举止轻狂、不重礼数、慢待公主,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总之便是要上书告罪,请求皇上恩准公主与他和离,另择良婿。此外更是深知罪过,有负皇恩,愿谪迁外放,永离京都。
江弘看罢折子,也是惊得深吸了一口气,他明白陈瑄如此不惜自毁清誉与前程,全是为了遮掩义阳违旨私离的罪过,不论是此人的胸怀还是这份深情都是世上罕有。江弘抬首对上萧靖衍凝思的双眸,两人的心中俱是叹服不已。此时,义阳也读完了那折子,看着陈瑄熟悉的字迹,更是体会着那字中的深意,已是哭得伏倒在地。萧靖衍看着她如此,更是气恼,眉心挑动,吼了起来,“回到你的落霞阁去,没有朕的旨意就不许出来。不要以为有陈瑄的这个折子就无事了,即便是旁人不追究,朕也饶不了你。”璟琪终是放心不下,叫上刘永扶起义阳走了出去。
殿宇之内,只余那君臣二人。萧靖衍抬手示意江弘起身,满脸皆是愤怒后的疲倦,只静静靠在阔大的长椅上闭目凝神,过了片刻,才看向眼前之人,恹恹说道:“虽是恼这个丫头,可今日之事又焉知不是由朕而起呢。”“皇上……”江弘欲出言相劝,却被止住。萧靖衍接着言道:“如不是当初对你存着戒心,硬生生地拆散你俩,又如何有这样的了局呢?义阳是联最心疼的妺妺,你是多年挚友,陈瑄是可造之才,如今却是让你们三人都深陷其中,难已自拔。”说着,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是有所探寻地望着江弘,道:“毕竟事已至此了,陈瑄那里恐怕是再难转圜。你与义阳本就两情相悦,能够再续前缘,也未免不是件好事。”江弘听了这话,却是凄然一笑,目光也黯淡下来,良久,才静静道:“皇上,您说当初对我有戒心才会棒打鸳鸯,试问,如换成是我嫁妺,便能狠心将她送至那不可预知之境吗?还有,今晚义阳来找我,甚至于到这宫中之时,我都的确心存痴念,也暗自欣喜这终是上天赐于我的机会。可刚看了陈瑄请罪的折子,却是羞愧难当。那陈驸马为了义阳可以做出如此牺牲,可我呢?明知南越已是日薄西山,却还是贪恋那王权基业,置小人儿的一片痴情而不顾,至今时今日我还有何面目提那再续前缘?更何况,如今的义阳已是醒悟她终是对陈瑄有爱,而陈瑄能上这样一道折子也说明他仍对义阳有情,这情有爱之人自是神佛庇佑,我岂能再横生枝节。”说到此,江弘脸上的萧索之色更浓,声音亦是低沉,“皇上,有些话早就想对您言明,只是刚刚献土正是事繁情杂之时,不便详说。其实,我在离开故土之时,便已做好打算要剃度出家,长伴青灯古佛。”萧靖衍似是吃惊又似是明了,终还是开口劝道:“你又何必如此。”只那江弘却似是心意已决,“皇上,先德有言:出家者,大丈夫之事,非将相之所能为也。如今,我已看破这红尘烦扰,已具出离心;更愿虔诚侍佛救度苦难众生,又具菩提心,想来定会成就道业。唯愿陛下您能准我所求。”江弘句句皆称“我”而不称“臣”,依然是昔日那番挚友浓情,萧靖衍又如何不知,虽是不舍,可还是想让他顺遂心意。一时间,两人皆是默默不语。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5 12:04:00 +0800 CST  

楼主:我的卯日星官

字数:131615

发表时间:2016-07-15 07:2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2-03 09:22:07 +0800 CST

评论数:201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