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转载】破茧 作者:书自清

文案

一切的苦难
都是为了让我们破茧成蝶

看文注意:
1、本文是短篇小说,会在20章以内完结。
2、本故事灵感来源于现实生活中的真人真事,小书有感而发将其写下来,前期可能会有些灰暗压抑,但后期是甜蜜的,结局是美好的。
3、本故事并不是一个纯洁美好的故事,请精神洁癖的童鞋千万慎入。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虐恋情深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凡,林依 ┃ 配角:杜如珍,张裕成,林母 ┃ 其它: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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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没有刻意的排版。只为她写到了心里。
一楼惯例求赞。

楼主 风云在1  发布于 2015-11-01 23:34: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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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风云在1  发布于 2015-11-01 23:34:00 +0800 CST  
☆、楔子

我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也无法形容现在的自己有多么的爱她。

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深刻地爱一个人。

爱一个女人。

曾经的我是一个坚定的异性恋者。

我对同志嗤之以鼻。

然而我的一生都将无法逃离这个特殊的人群。

我被欺骗。

被玩弄。

被迫害。

而我只能忍气吞声,甚至于没有勇气逃离。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恨透了同志。

恨不得提刀,杀了这世上所有的异类。

但那只是我脑海中的臆想,我为我的懦弱胆小而悲哀。

我最终选择的是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是我没能成功。

因为她的到来。

她就像光,驱散了笼罩我的那浓重深沉的阴暗。

我爱她。

爱她抱着我时的温柔。

爱她哄我入睡时的歌声。

爱她像对待一个孩子般宠爱我。

爱她说那句“和我一起走下去”时的坚定不移。

爱她偶尔脆弱时,低垂的眉眼。

爱她痛苦心伤时,指间的香烟。

爱她一切的一切。

我爱她,但我从没想过我会这样的爱她。

我想,这就是我的劫。

曾经的我,是一只脆弱的毛毛虫。

软怯、易碎又浑身带刺。

这世间有太多的苦难,让我难以承受。

于是我吐出一圈一圈的丝,将自己紧紧束缚。

我以为我将这样沉沦下去。

却没想到,蜕变就从那一刻开始。

她是那冥冥中生命的力量。

她促使我在艰难中挣扎,挣脱困苦。

她赋予我一双翅膀,那翅膀美丽又坚强。

她引领我破开枷锁束缚,破开那厚厚积灰的茧。

化蝶!振翅!高飞!

我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我从没想过我会那么爱她。

但那又如何,这就是生活。

——林依 2015.6.28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是一个短篇故事,也是小书第一次写短篇。更新时间不定,但这个故事一定会完结。这个故事源自现实生活,小书非常感慨,将其诉诸笔端。它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希望能给大家带来一些启发。

楼主 风云在1  发布于 2015-11-01 23:34:00 +0800 CST  
☆、第一章

我自小就不大喜爱酒精,虽说小时候因为体弱,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每日都会喝下二两高度二锅头作为中药的药引,从而锻炼出了一身好酒量。我依旧讨厌那冲脑的感觉,我需要无时无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注意自己的言行。

今日我又来到了一个以酒精为主题的聚会上,陪着同事们欢闹了一阵后,我不出意外地被灌下了不少酒,幸亏我的神智尚算清醒,我打算上天台吹吹风。

这里是S市市中心很出名的一幢高楼建筑,一到四楼是大商场,再往上是写字楼。顶层则是美食城,除了餐馆,还有KTV、夜店和酒吧。

S市是一个繁华无匹的大都会,身处其间,很容易沉迷。我清楚地认识到,我需要保持一些外人看来极为幼稚的坚持,如此,我才不会丧失自我。然而这并不容易做到,因而我时常感到孤独。

孤独的时候,我会抽烟。我知道这是个坏习惯,这也是我唯一的坏习惯。我将手里拿着的长款黑色呢子大衣穿上身,身上的白色衬衫显得有些紧,使得我的手臂有些伸展不开。我抖了抖肩膀,感受到了呢子大衣的重量,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安全感。我走到楼梯口,一路向上走,这里本就是顶层,再往上,就是天台。那里一般不开放,大门紧闭,不过今日我的运气不错,走过楼梯间拐角,我感受到了外面的冷空气,那扇门开了。我掏出烟,点燃,叼着烟从口袋里摸出皮手套戴上,再夹下口中的香烟,深深吐口气。

我走出了天台门,暮秋十一月的寒风吹在脸上,吹散了我的酒气。我感受到一阵眩晕,靠着天台建筑的墙壁,默默吸烟。或许是酒精和夜晚的作用,我又开始多愁善感起来。脑子里多是些莫名其妙涌出的回忆,使得我有些想笑。实际上我确实那么做了,我想我的唇角此刻应该是弯着的。

我是一个相当另类的女人,当然,你也可以轻易地把我归类入女强人、女汉子,甚至于女疯子这类标签之中。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属于哪一类女人。

我有一个简单又顺耳的名字——顾凡,父母亲希望我平平凡凡就好,但我或许天生就不属于平凡的命运。小的时候我是个身体很弱的孩子,三天两头生病,让父母亲很担心。他们找了很多的办法让我强健身体,比如之前提过的,让我吃中药。实际上那并不是全无作用的,至少我现在的酒量还算不错。

但真正使我摆脱体弱多病的原因还是源于开始习武,实际上我的父母亲很不喜欢我去习武。在他们的传统观念里,女孩子习武是一件很不成体统的事情。但健康大过一切,试了所有办法都没有作用之下,他们迫于无奈,将我送去习武。

习武很有成效,我或许天生就该习武。我学的武术很驳杂,说得好听点叫博采众家之长,说得难听点就叫无所专长。从中华传统武术,到跆拳道、空手道,再到后来开始接触泰拳和自由搏击,到现在专门练截拳道,多多少少我也算是个武林高手,当然,只是民间业余的,我并非是专业的武术运动员。

我知道,父母顶多让我把武术作为锻炼身体的工具,或者是我的兴趣而已,不可能成为我的工作。他们盼望我能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好专业,将来有一份好工作。就像这大中国所有的家长期盼的一样。

一直到初中,我的成绩都和我的名字一般平凡。真正使我成绩突飞猛进的原因,是来自于一个女孩。这女孩比我大一岁,我初二那一年,她初三。

她长得很漂亮,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觉得她漂亮,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初三那会儿她基本上已经发育结束了,身高一米六五左右,身材虽然还有一些青涩,却非常美好。她有一头美丽的黑色长发,她的眼睛不算很大,但却非常美,笑起来弯弯的,甜到心里去。

看到她第一眼时,我就知道我喜欢她。我大概八岁的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与别的女孩不同,我不爱和女孩子玩,只爱和男孩子一起撒野。习武之后,更是如此,我能毫无顾忌与男孩在一起光着上半身玩耍(当然那是小的时候),与女孩子呆在一起却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只想逃跑。大概十一岁的时候,明白自己或许是喜欢女孩的。

十四岁时,我遇见了她。她是初三学年刚刚从外校转来的,主要是因为她父亲的工作调动,她们一家三口就一起搬了过来。

她们家就住在我家对面的那栋楼里,我每天上下学都和她同路。她走在前面,我就走在她后面,一前一后,我感觉自己像是卫士一般护送她回家。看着她偶尔回身的侧脸,我的心都会砰砰跳。

半年后,我才知道她叫林依,一个让人感觉很温柔的名字。

她成绩很好,应该说好得不可思议,从她来了之后,初三的年级第一就一直被她稳拿在手。老师们都说她能考上全S市最好的高中,我也傻乎乎地坚信她一定可以。

果不其然,她真的就考上了。而我却忽然意识到,我不想和她分开。我还想天天护送她上下学,我想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

我疯了一般开始发奋学习,父母还以为我生病了。但是让他们欣慰的是,我居然能在一学年之内,考上了他们之前想都不敢想的那所最好高中。

进了高中后,我也没有松懈,努力学习,追赶她的脚步。我努力地靠近她,努力地使自己和她站在一个台阶上。高一下半年的时候,我们终于因为一次学校活动而正式认识。她很温柔,和我想的一样,但我也知道,她是一个很保守、很纯洁的姑娘,她是坚定的异性恋,有暗恋的男孩子,却连表白都做不到,她说恋爱要等到大学后再谈。

我沉默。

我去过她家做客,她妈妈很喜欢我,但我总会想,如果她知道我喜欢她女儿,她还会不会喜欢我。她们家是很传统的家庭,氛围非常保守,甚至超过我家。我只去过她家两次,之后,我开始害怕去那个地方。

我们两家住得很近,据说我母亲还和她母亲见过面,相谈甚欢,仿佛我臆想中的婆婆与丈母娘的友好会面。那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有如你幻想中的梦实现了,但那梦却建立在一片可怕的虚无之上。我为此而感到恐慌,曾经有几天时间,见到我母亲就躲着。

那些年,我和她的关系,因着我的刻意保持,一直处在不远不近的状态上。直到她考上大学,离开S市去上学,我们就这样分开了。没有想象中的分别时告白,没有任何的不舍别离,我们在一种很淡的氛围里分开,从此以后就这样再没见面。

我知道我不该靠近她,我试图远离她。大学的时候,我去了另外一个很远的城市上学。之后一直忙于学业,我在大学里依旧保留着学霸的劲头,我读的是法律,后来通过自己的努力进了一家大公司的法务部实习,和这家大公司的几位高管结下了好关系。我一边实习,一边准备考研,考的是应用心理学。我想上天是眷顾我的,我成功考上了研究生,等我研究生毕业,那家大公司再次向我发出邀请,直到现在,28岁的我已经成为了这家世界五百强企业的法务部高管,也算是事业有成。

然而这么多年,我一直保持着单身,没有女友,更没有所谓的男友,有的时候我会感到孤独。即便我朋友遍天下,我依旧会在夜深人静的夜晚里感到彻骨的孤单。我不愿欺骗我的家人,于是大约五年前,我已经向我的父母亲人出柜,我告诉他们我爱女人,理所应当的,他们不能接受。不能接受没有关系,我可以等你们接受。于是五年后,也就是几个星期前的事,他们打电话来,让我今年春节回去过年,他们很想我。我知道,我或许是成功了。

在小范围的我的密友圈里,我也是出柜的状态,我真正的朋友都知道我的取向,他们很乐意接受我,并继续与我没心没肺地在一起闹。我觉得自己很幸福,但我始终无法真正的快乐。我明白,我心底一直有着牵挂,放不开的牵挂。

烟已经烧到了末尾,渐渐有些烫手,我将烟头丢下,用皮靴碾灭。

视线的余光处,一片衣角飘过,我吃了一惊,向前走了几步,看见一个长发女人,穿了一身长裙,外罩一件针织衫。她看起来很纤瘦,乃至于有些枯槁。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样貌,只能看见她在外界霓虹灯光照耀下的剪影。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她站在天台边缘,再跨一步便是上百米悬空的高度,身旁是呼啸的深秋寒风。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犹豫。

有那么几秒钟,我愣在原地,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但很快,我镇定了下来,静悄悄地靠近她的后背,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腰将她抱住,然后顺势向后倒去。

她轻飘飘软绵绵,柔若无骨。我们一并摔倒在天台地面上,冰冷的水泥地面硌疼了我的后背。但我却顾不上,因为她在狠狠地挣扎,她的尖叫贯穿了我的耳膜,我从那尖叫中听到了无极的痛楚。

她狂喊:

“让我死!!!”

楼主 风云在1  发布于 2015-11-01 23:36:00 +0800 CST  
☆、第二章

我粗重地喘着气,盘腿坐在地上,那件黑色的呢子大衣沾满了灰尘,已被我脱下,披在她的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白色衬衫后背已然撕裂,袖子也被扯了下来,烂布条般挂在身上,裸/露出我穿在底下的保暖内衣。冷风嗖嗖地吹,我的身子冷得有些麻木,但我没有在意那些,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面前这个女人的身上。

在经历了近乎一个世纪的疯狂揪打挣扎,哭喊嘶嚎,她终于平静了下来,此刻犹如麻木的尸体一般,愣愣地跪坐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她的长发凌乱无比,好像几日没洗过了,一绺一绺,贴着额头,纠缠出狼狈的线条。她身上的针织衫已经灰扑扑,扯出了好几个大洞,里面的长裙也已破破烂烂,糟糕不已。她形容枯槁,面色在昏暗中难以看清,但必然好不到哪去。那五官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但与从前的她判若两人,长达十几分钟之内,我都在怀疑自己遇见了谁,难以相信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

我不敢去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感觉自己的整颗心都在凶猛地跳动,仿佛要跳出嗓子眼。这不是有情人惜别多年后会面的激动紧张,而是一种我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在鼓动,我感觉命运的车轮在狠狠碾压我脆弱的神经,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双手发麻,神经质地重复着握拳又张开的动作。

鼻子里充斥着灰尘、血液混杂着冷空气带来的腥味,我抬手抹了一把,抹去我流下的鼻血。我的鼻子从小就很脆弱,动不动就会流鼻血,方才无意中被她糊了一巴掌在脸上,打得不轻。

我想我刚刚经历了这辈子最艰难的一次格斗,我的对手,完全不按常理出招,她揪打撕咬,仿佛野兽般,要吃了我。我只能狼狈地躲闪,我不敢还手,我怕伤到她,她好瘦弱,那胳膊细得能看见骨头,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拗断。然而她又那般强大,强大来源于疯狂,她的骨子里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她充血的眼睛里满是愤恨悲怨,仿佛面对杀食自己幼子的仇敌一般,绝望又疯癫。

我不明白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我想这一刻,我没有那个勇气去触碰她的故事。我想我或许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只是走一步算一步,救下她的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跳下去。好在我终于将她制服在原地,她终于不再闹着要跳下去,我也庆幸自己不用去面对一具从百米高空摔下去的烂泥般的尸体。

但是现在的她,似乎更加难以面对。我甚至难以张口去询问,我只能沉默再沉默,等我沸腾的血液冷却,等寒冷终于让我难以忍受,等我那些朋友同事终于发现我不见,并四下里寻找我,将我磕破的手机打到爆。

回了个电话,告诉他们我有急事先回去了,让他们不用担心。挂了电话,我再次靠近她,明显看到她做了一个瑟缩防御的动作。有什么东西哽在了我的喉头,我没有停下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整个过程,她都处在僵硬之中。

我远离了她,感受到她明显松了口气。我熟稔地取出一只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站起身来,我跺了跺脚,试图让自己更暖和一点。踱了两步后,我夹着烟站在她面前,半晌,将烟屁股调转,对着她,道:

“抽吗?”

她似乎犹豫了片刻,然后抬起枯瘦的右手,颤抖着接过烟去,放到起皮泛白的唇边,眯着眼吸了一大口,然后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并不会抽烟。

我收回了那只烟,重新叼回自己唇间,她并没有反抗。我想了想,斟酌着词句说道:

“走吧,你现在想去哪儿,我送你去。”

她木在原地,半晌没有回答我。

“林依,你还记得我吗?”我试探着问。

我看到她唇角有一个细微的下撇动作,木然的双眼有些微波动,这分明是情绪起伏的微表情变化。我研究生专门读的是应用心理学,又工作多年,特别从事着需要察言观色的职业,早已对人的微表情掌控自如。

“跟我回家吧,我家里没别人,就我一个。”我语气轻松地说道。

她依旧不言语。

我不再等待她的回应,而是走上前去,将她拉起。她像是一个木偶一般,似乎忘记了要反抗。她手臂真的太过瘦弱,摸上去满是骨头。她的身子太过轻盈,以至于我怀疑一阵风就能将她刮跑。我毫不费力地带着她下了天台,她木然跟在我身后,脚步虚浮,仿若喝醉。我们走进电梯,在满电梯人异样的目光中,我维持着镇定,拉着她接受他人目光的“洗礼”。

出了大楼,我招手打车,带着她回了家。一路上,她只是沉默,一句话不说,仿佛破罐子破摔,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直到我将她按在我家的沙发上,她都一直是这幅模样。我偏头痛又犯了,太阳穴嘟嘟地跳,抬手按了按眉心,我打算先看看她身上是否有伤再说。

我再次斟酌语句,半晌说道:

“我带你去洗个澡吧,你介意我看看你的身子吗,我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好给你上药。”

好半天,我看到她反应微弱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否决了。我决定要强势一点,不能总是征求她的意见。于是我再次拉她起来,说道:

“跟我来吧。”

我在自己衣柜里随意找了套干净的睡衣,又拿了一套完全没穿过的内衣,领着她进了浴室。看她木然站在原地,我问她:

“你洗澡?还是我帮你洗?”

她还是不回答。

我叹了口气,心想真是前辈子欠了她的。甚至顾不上自己身上脏兮兮,居然想着为她洗澡。我拉她到近前,尽量装作毫不在意地帮她脱衣。她比我矮了半个头,我能肆意观察她低垂的眉眼,看到她那双最为吸引我的眸子,浓密的纤长的睫毛,还与当年一般,让我刹那回忆起青春记忆里的心跳感觉,呼吸不由得略微粗重起来。

我褪去她最外面那件我的黑呢子大衣,随即揭开她身上破烂的针织衫,感受到针织衫有些沉坠,我从那口袋里摸到了一部手机,那似乎是她的手机,见她没有反应,我不动声色地放到了牛仔裤的后口袋里。随即我几乎是秉着呼吸,将她的那条长裙脱去,那是后拉链式的,我脱的时候站在她的背后。看到她瘦弱的身形几乎以骨架子的形式出现在我面前,我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长裙落下,圈在她的脚边,我颤抖着手解开她的文胸,随即我意想不到,她居然主动拉开文胸,抛去老远,然后忽的回身,抱住我,踮起脚尖,狠狠地吻住了我。

我脑中“嗡”的一声,完全僵在了原地,难以动弹。静谧封闭的空间中,她与我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然而我们并没有下一步动作,我们同时僵在原地,我不能理解她此刻这样的行为究竟意味着什么,直到她终于放开我,我的大脑仍然一团浆糊。

她赤/裸着上半身站在我身前,面上露出古怪的笑容,第一次对我说出了一段声调平淡,语速正常的话。然而这话,却让我痛彻心扉,近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说:

“抱歉,我只是想感受一下,同性恋到底是个什么感觉。顾凡,我知道你曾经喜欢过我,你能告诉我,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吗?又或者,你们爱的就是性,就是做/爱,迷恋着同性的身体,就像我现在站在你面前时,你表现出的欲望?”

我僵立在她面前,第一次闭上了双眼。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如果她明白我曾经喜欢过她,就不该不明白,这样的话,会对我造成怎样的伤害。我想我现在面上的表情应该很精彩,那大约是一种勉强想笑,却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我感觉我就像一个愚蠢的小丑,在她面前所做出的这一切,难道就是一出闹剧?

但我很庆幸,庆幸她并没有看我,她低着头,面上那古怪的笑容凝固,视线低垂,看着地面。我扬了扬头,深吸了一口气,把一瞬升起的愤怒压回去,把随后而来的委屈和心伤吞回肚子里,我告诉自己,这叫做言不由衷,叫做口不择言,她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有原因,我需要弄明白那个原因,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她发火。

我装作丝毫不在意她的话,开始收拾地上的衣服,将所有的衣服收好,我抱着衣服打开了浴室的门,留下一句:

“你自己洗干净吧,我在外面等你。”

又一次,我在她面前落荒而逃。

楼主 风云在1  发布于 2015-11-01 23:38:00 +0800 CST  
☆、第三章

我身上披着一条毛毯,攥着那部从她口袋里摸出的手机,默然坐在阳台上,闷着头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我几乎已经抽掉了整包烟。这是一个极为难熬的夜晚,我枯坐于此,等待着黎明的曙光将我照亮,我渴求那些许的光亮,能让我感受到这世间还有温暖。

大约四个小时前,十点钟左右,我趁着她洗澡的间隙,用她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联系上了她的母亲。这并不困难,她的手机并无密码,且一共二十多个未接来电,都是她母亲打来的。

这一通电话持续了近四十分钟的时间,最初,我只是希望用我高超的聊天艺术,从她母亲那里得知她的情况,然而真的当我明白她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我近乎哑口无言。这是我活到现在听过的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故事,并非只是因为它残忍乃至于残酷,更因为这个故事与我,亦或我所处的这个群体息息相关,这让我产生了一种难以洗刷的负罪感,我痛苦不堪,久久难以平息。

电话结束的时候,她正巧从浴室出来,她花费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清洗自己,我看到她露在衣服外的皮肤被搓到全红了,被热水泡到起皱,我能想象得出来她反复搓洗自己身体的景象。这是重度强迫症的症状,我能猜得出来她的心思,她对自己的身体感到厌恶,她觉得自己脏。

我无言,将她安排到我的床上,告诉她我会在外面沙发上睡觉,她一句话也不说,我们在沉默中道了晚安。但我知道,她或许并不会睡,她的精神状态很难入睡,即便睡着了也都是梦魇,很快会惊醒,我看得出来她有失眠症,她的精神状态已经濒临崩溃。

是什么让这个女人一直支撑到现在?如果换做是我,我能承受得住吗?但这是一个伪命题,这世上永远没有如果。我坐在阳台上,回想着她母亲的那些话,心中像是被一块大石压住,闷得喘不过气来。

电话里,我没有告知她母亲她试图自杀的事,并编造了一个与她偶尔相遇,相约喝酒,喝醉后在我家过夜的谎言。但我猜想,我的谎言并不能骗过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大概能猜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她并不是第一次想自杀了。她的左手腕内侧有好几道划痕,她大约曾经试图割腕。

她的母亲对我表达了谢意,并表示明日一早会来接她回家。明日是周六,我休息,我想我需要在今晚做出决定,是否插手管她的事。实际上我已经插手了,但现在收手还不迟,我的理智告诉我,一旦我介入其中,很容易万劫不复。而假如我决定插手此事,那么我必须尽快行动,明日,我就需要开始行动,一刻也不能耽误,否则,她的状态很危险。

我头一次感受到了命运的恶意,那是一种将人陷入绝路的可怕恶意,它几乎不眨眼,带着笑,以一种恶作剧般的邪恶意图,将它盯上的人狠狠推入深渊。

我觉得我自己无法坐视不理,把自己当做一个旁观者。想到这里,我自嘲般地笑了。

抬手搓了搓脸,我嘴角的笑容颇有种苦中作乐之感,自言自语念叨:

“顾凡,你他妈的好日子过腻了,简直…呵呵呵呵…”

闭上眼,与她母亲的对话犹如烙铁般印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反复播放,挥之不去。那苍老颓然的声音,透着一种让人心酸的悲戚和麻木,电话那头,偶尔能听到婴儿的哭闹声,这背景音简直是最残酷的地狱之音。这是我这辈子最为痛苦的一次聊天,发热的手机贴着耳畔,一直灼烧到心底,我除了沉默,实在难以做出合适的回应。

很难想象,十年前那个体面的中年女人,有着一口好嗓音的中学教师,会在十年后以这般苍老木然的声线与我交谈。我们的对话有大段大段尴尬的沉默,太多的事情难以启齿,说出来后,就无疑带来了凌迟般的难堪。家丑不可外扬,如若不是我亮明了自己的身份,让她记起我们曾经的渊源。并表示自己是学心理学的,看出了林依患有精神问题,希望能够略尽绵薄之力。或许这位母亲也不会对我说出这些事情。

又或许是这位母亲脆弱的双肩已然无法再扛着如此沉重的家庭往前走,多长时间以来她渴求一个能够共分担的人,然而丈夫病倒,至今卧病在床形如废人,女儿出了大岔子,整个家就靠她一个人,她无人诉苦,直到我这样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某一日忽然打电话给她,她才会借着并不需要面对面的机会,将这段过于沉重的过去向我诉说。我的关系不近也不远,无须太多顾忌,与她说话的语气又那般的温和循循善诱,透着隐隐的关怀,这位快要被压垮的母亲,忽然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于是那沉重的洪水般的故事瞬息将我淹没。

我或许后悔听了这样一个故事,又或许并没有,我弄不清楚此刻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我的理智头一次被情感攫住无法翻身,任由难以说明的复杂情绪控制住了自己的心。

今夜,我一头栽进了深渊,但愿我还有爬上来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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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三月份,26岁的林依经由父母介绍,认识了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男人的名字叫做张裕成,比她大了两岁,毕业于美国名校,手底下有一家投资公司,每年有好几百万的收入,有房有车,个子高身材好,脸蛋也长得好,男人味十足,可谓是正宗的高富帅。

彼时林依从英国留学归国,走入工作岗位刚满一年,她大学的时候学的是会计,读大学期间就已经考到了国际会计师资格,研究生是在英国的著名大学读的经济学。回国之后,很快就进入了一家大型的会计师事务所就职。

二人都是学经济出身,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且门当户对,老人早有撮合二人的意图。林依的父亲与张裕成的父亲昔年是老战友,如今都在政府机关里任职。林依的母亲与张裕成的母亲也曾是一个学校的同事。而林依初见张裕成,就产生了好感,二人有着相同的兴趣爱好,对许多事物的看法也很相合,十分聊得来。

张裕成表现得十分绅士,彬彬有礼,又非常体贴,从头到脚,都让林依十分满意,相处几个月后,便认定他就是自己要嫁的人。

只是,偶尔林依也会觉得奇怪,这个张裕成实在是好得太过分。她虽然情史并不丰富,但大学期间却也曾谈过一个男朋友,她明白男人对着喜欢的女孩,难免有亲热的意图,拉拉手搂抱一下算是轻的,交往一段时间提出要上床或许都很正常。但是她和张裕成交往大半年的时间,他居然连牵手也不曾牵过,一直彬彬有礼,让林依总是觉得和他隔了一层。

但林依却很快陷了进去,他的温柔,他的有礼,对林依这样一个骨子里十分保守的女孩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在林依看来,他矜持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非凡的魅力,让她泥足深陷。

林依并不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女人,虽然她有着高学历,并从事着一份让人羡慕的好工作,但她内心深处却渴望着能够与一个她爱的,也爱她的人成家,结婚生子,幸福美满地过完下半生。她渴望宠爱,骨子里十分的小鸟依人。

他们之间的进展很顺利,12年年底的时候,张裕成提出了结婚,虽然并没有十分隆重的求婚仪式,只是简简单单地一句“我们结婚吧”,林依却依旧欣喜地答应了。

两家老人都很是高兴,对婚事十分上心,于是各项操办都提上了日程。

2013年5月份,林依与张裕成正式领了结婚证,并在隔日就办了喜酒。办喜酒那天很热闹,来了很多人,林依幸福得晕头转向,这是一个女孩一辈子最重要的日子,今天,她完成了一次华丽的变身。

新婚夜,闹洞房结束后,喝得醉醺醺的张裕成借着酒劲,和林依完成了夫妻之礼。27年来林依一直守身如玉,上大学时的男朋友曾经情不自禁想要她,却也被她断然拒绝了。骨子里极为保守的她,希望将此事当做一个神圣的仪式,希望能在自己的新婚之夜完成。

然而她的第一次,却留下了很是不好的回忆。张裕成并不温柔,相反,以往的彬彬有礼,在那晚仿佛全部化为了乌有,留下的只有粗暴。她疼得痛不欲生,然而他却仿佛像是在泄愤一般,一次一次的大力冲击几乎要让林依昏厥过去。

新婚之夜后,林依在床上躺了三天,才好不容易恢复过来。而张裕成却全然大变样,刚刚新婚结束,他就以做项目的借口出差去了外地,一走就是大半个月。

但是刚刚新婚的林依,虽然有些心里不舒服,但却并没有太在意。以往他也很忙,她现在是他的妻子,当然能够体谅他。而新婚之夜,虽然让林依留下了心理阴影,但她却安慰自己,那是他喝醉了,神志不清,不懂得分寸。

此后,婚假结束,林依继续工作,如此相安无事。

大半个月后,张裕成回来了。林依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回家之后的张裕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疏离。她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让他不开心了,本想着和他谈谈,那天公公婆婆也来了家里,林依便忙着招呼公公婆婆,此事便延后未谈。

那天吃过午饭,林依有些乏了,进屋睡午觉,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隔壁书房里有谈话声,似乎是自家婆婆和丈夫在说话,但她没听清,也没太在意。

当天晚上,张裕成又要了她一次。这一次的体验依旧不是很愉快,张裕成几乎不会做前戏,一上来摸两下就进来了。林依本就是慢热型的人,于他实在难以配合,而他动作机械,仿佛在完成什么任务,三两下就结束了。完事儿后他倒头就睡,也不理会林依,林依感觉自己就像个充气娃娃,委屈之情愈发浓郁。

很快张裕成再次出差,林依已然觉察出自己的丈夫很不对劲。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林依开始觉得下身不是很舒服,红肿、发炎,随后她开始跟着发高烧,虚弱下来,走路都走不动。无奈之下,只得去医院看病。

林依永远记得2013年的7月6日,这是她人生当中的奇耻大辱,在医院的整整一天里,她都无法抬起头来,医生瞧她的目光仿佛是在凌迟她,说的每一句医嘱都仿佛是在狠狠地嘲讽她贬斥她。

她,一个守身如玉的女人,居然患上了那难以启齿的花柳病。

而唯一能够想得出的原因,就只有她深爱着的那个丈夫,是他传染给她的。

楼主 风云在1  发布于 2015-11-01 23:41:00 +0800 CST  
☆、第四章

病情来势凶猛,一连两周,林依都只能卧病在床,自己一个人照顾自己,默默吃下大把大把的药。她不敢告诉父母,更不敢告诉公公婆婆,丈夫见不到人影,闺蜜朋友更是无从说起,这件事,她只能自己忍气吞声。

治疗的过程非常难熬,每日每日都是痛不欲生,躺在床上,疼得浑身冷汗直流。一直疼到精神恍惚,下身的疼痛,连带起全身的疼痛,特别是头疼,几乎要撕裂灵魂。有的时候躺在床上,她甚至产生了幻听,耳边全是嗡鸣,还有莫名其妙的低语声。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两周之后,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近乎枯槁。原本一个漂亮的女人,刚刚新婚,就像大多数爱美女人一般烦恼于自己身上的赘肉,盘算着要少吃多运动来减肥。哪成想,竟然会以这般凄惨的方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白皙的肌肤变得蜡黄又病态,明亮的杏眼如今仿佛蒙上了一层灰,黯淡无神,仿佛痴痴傻傻。原本的职场精英女性,聪慧伶俐,头脑灵活,如今却反应迟钝,恍恍惚惚。

一连两周的长假,闺蜜朋友打电话给她,都被她敷衍而去,她撒谎说自己正和丈夫在外旅游,所有人都以为她正处在甜蜜的新婚期。父亲母亲也以为她不在家,公公婆婆更是从不来关心她。

丈夫时隔一个月回家,见到病得瘦成一把骨头的林依,也是惊了一跳。但是他嗫嚅着双唇,最后连一个安慰的词都没能吐出来。

林依的假期已然到头,除非她不想要工作了,否则她不能再这般呆在家中。然而如今她的身子,回到公司,岂不是要吓人一大跳?迫于无奈,林依还是回去上班了,化上厚厚的妆遮掩自己的病容,尽量穿得多一点遮掩自己的体型,即便如此,她依旧在回归公司后,接受了许多同事惊疑不定的眼神。虽然他们没有来询问,依旧像是打了林依一个耳光一般,让她内心难受不已。骄傲如林依,自小优越,这番打击,对她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张裕成似乎是心怀愧疚,此番回来,他并没有再立刻离开,在家中呆了挺长时间。林依没有去质问张裕成是否在外面寻花问柳,从前对他的那份感情,早就在短短几周的病痛中磨得支离破碎,她甚至对他升起恨意。然而林依是一个成年人,她知道婚姻来之不易,需要互相包容,努力维持。她是一个精英女性,有着让人羡慕的家庭,离婚对她来说,是不可以轻易碰触的事情。内里再苦再痛,外表也要保持光鲜亮丽。她最恨别人轻蔑或同情的视线,对骄傲的她来说,那是最无法忍受的事。离了婚的女人就像是价格跳楼的商品,最后只能贱卖,她不愿贱卖自己。

消失很久的公公婆婆忽然出现了,提着大包小包的保养品和食物,婆婆每日都会熬了汤给林依送来,大把的补品熬在汤里,林依被逼着吃下。每日三餐,她被禁止自己动手,全部由婆婆和新请来的保姆负责,公公婆婆似乎恨不能将林依瘦下的肉给瞬间长回来。

又是两周后,林依气色好了许多。公公婆婆赔罪又讨好的姿态让她明了,他们是希望林依不要计较那场大病,乖乖给他们做儿媳妇。即便心中依旧十分不舒服,林依还是忍了下来。

过几日后,林依下班回家,就见张裕成坐在客厅里抽烟,似乎有什么烦心事。林依没有去问,顾自洗手更衣下厨做饭。等到夫妻二人默默吃完晚饭,张裕成坐在沙发上一直等到林依洗澡出来,才嗫嚅着开口:

“我…这段时间去医院查过了,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林依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似乎被林依的目光逼入了绝境,将心一横说道:

“我妈,想我们尽快生个孩子…”

林依再次被压在了身下,生平第一次,她感觉到了深刻的屈辱和恨意。仿佛自己被当做了生育的工具,她觉得自己已经丢失了身为人的尊严,就像是一头用以配种的母猪,生命里唯一的意义就是产下下一代。

但是她依旧不能去反抗,她不能尖叫着说你不要碰我,不能大喊着我不要生孩子。她结婚的意义就是为了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她至今没有忘记这个愿望。她非常想要孩子,想要体会他人口中那种幸福的怀孕分娩的全过程。那样,她的生命才是无憾的,她作为一个女人,才能完满。这不仅仅是她的愿望,也是她父母的愿望,老两口已经期盼了半年,渴望着孙子辈出生,她不想让父母失望。

然而这一切,似乎走上了岔路,她攥紧了床单,流下了悲戚的泪水……

结婚半年,林依能感觉得出来,她的丈夫不爱她,或许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经常寻花问柳,以至于将性病传染给她。她似乎习惯了张裕成每一次在要完她后落荒而逃的场景,空荡荡的床上只有自己一人。她开始痛恨,她要弄清楚,究竟是谁,害得她如此。她总该知道,她的敌人是谁。

她开始疑神疑鬼,开始调查张裕成,甚至于亲自跟踪张裕成的行踪。她的脾气开始变得暴躁无常,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脑海里时常冒出可怕的念头。她开始失眠,每晚都竖着耳朵听张裕成回家的动静。以至于精神衰弱,工作中时常出现低级失误,招致领导的责怪,同事的白眼。

但她最终并没能看出张裕成有何不对劲,他的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倒是有成群的男人。他和那些男人们的关系很好,每晚都一起喝酒,不回家的时候,张裕成基本上都是宿在他的那个好兄弟的家里。林依跟踪的能力有限,掌握到的情报就只有这些。

很快,另外一件事就占据了她的脑海,让她无暇顾及张裕成的事。

她怀孕了。

十月怀胎的过程根本就没有她想得那般美好,母亲听闻她怀孕的消息,开心得每日都来照顾她。然而她身子太糟糕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怀孕,对她的身体和精神无疑又是一重打击。而她的公公婆婆,听闻她怀孕的消息,虽然开心,可面上的表情总有些古怪。

整整十个月,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泡在炼狱之中度过。张裕成听闻她怀孕,仿佛躲得更远了,成日里不着家。剧烈的妊娠反应让她每日都要吐到天旋地转,胃里存不了多少东西,黄疸水都吐出来了。及至后来,她甚至能看到黄疸水中伴着血水。

她的喉咙肿痛非常,布满血丝,块状食物难以下咽,每日只能吃一些清淡无味的流食。每一个夜晚,都难以入眠,使得她的精神状态愈加萎靡。别人怀孕都是愈发富态起来,而她怀孕却眼见着消瘦下去,圆滚滚的肚子与她枯干的手臂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看得心惊胆颤。

但怀孕的那十个月,反而是她斗志最为昂扬的十个月,她知道转机就要来了,她生下孩子,这就是她的依靠,她渴望这个孩子,也爱这个孩子,只要孩子能健康平安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她受再多苦也是值得。

2014年7月23日,林依经过五个小时的痛苦分娩,终于在妇产医院诞下了孩子。孩子是个女孩,生下来后皱巴巴的,像个红皮猴子。那天张裕成也在,婆婆欣喜若狂地将孩子递给他抱,他却仿佛木头一般,看着孩子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物品。而看着林依的眼神无机质一般,透着一股骇人的冷漠。孩子出生第二天,张裕成就再次出差离开了。

坐月子的经历让林依的精神状态达到了极限,每日感觉自己像是个废人,躺在床上,孩子的哭闹让她筋疲力尽,开奶的痛苦让她难以忍受。恰逢那时,林依的父亲出了事,忽然脑梗住院,林依的母亲无法兼顾两头,疲于奔波,身子也有些吃不消。林依体谅母亲,撒谎说婆婆每日都会来照顾她,让她不要担心。林母专心去照顾林父,而所谓的婆婆,不过每日蜻蜓点水地来一趟,象征性地送点吃的,很快便走。带来的东西都是孩子的用品,而林依的补品少得可怜。及至后来,这位婆婆甚至空手来,也算是仁至义尽。

一切的事情,都得林依自己来料理。分明是坐月子期间,却还要自己下床来换尿片,喂奶,半夜休息不好无时无刻不绷着一根弦。那个时候正值夏季,孩子呆在空调房里总是不安宁,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大哭不止,林依近乎要被折磨到崩溃。

林依的月子没有做好,落下了一身的毛病,特别是头疼,一旦发作,就十分厉害。那段时间,她患有严重的产后抑郁症,根本无人关心她,她的闺蜜和好朋友们已经对她避之不及,老板对她很是不满,几乎不想再雇佣她。最亲的父亲病倒,母亲疲累照顾。公公婆婆对她毫不在意,丈夫与她形同陌路。每个孤独的日日夜夜里,却还有个不懂事的小毛娃,哭闹着需要她来安慰。整个世界仿佛就剩下她一个人,衣衫褴褛地蹒跚前进,那或许是她精神疾病加重的源头所在。

但她至少还有孩子,支撑着她前进。直到孩子满月,一个晴天霹雳打在了林依身上,让她彻底无法再承受。

那天孩子的满月酒,丈夫被迫出现,宴请了一些亲朋。宴席散后,由于林依和张裕成都饮了不少酒,公公婆婆担心他们照顾不好孩子,便抱着孩子回了婆家。但是林依和张裕成却在刚出酒店后就分道扬镳。

张裕成一身酒气地坐上了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开车的是个男人。林依决心趁此机会查出丈夫的出轨对象究竟是谁,便打车跟上。最后那辆黑色轿车停在了一处小区之中,林依下车,静悄悄地靠近车子。丈夫和那个男人在车子里半天没有下车,林依打算上前看个究竟。却没想到,她看到自己的丈夫和那个男人在车子里热烈激吻的画面。那画面刺激得她近乎窒息,有如惊雷贯穿脑海,让她痴痴傻傻半晌无法回神。

两个男人搂搂抱抱下了车,上了楼。林依呆呆站在楼下大树的阴影中,头一次觉得,自己就是这世上最为愚蠢的女人。

她的丈夫,是个gay!

楼主 风云在1  发布于 2015-11-01 23:43:00 +0800 CST  
☆、第五章

那是一种异常怪诞的感觉,让林依觉得荒唐至极。与张裕成相识相知,到结婚生女,整整的三年,这苦难的三年,瞬间成了镜花水月般的泡影,让人怀疑它是否真实存在。但若非真实存在,林依又怎会被折磨至此,满腹心酸难言?

她以为,她的忍气吞声,她的包容忍让,全都是为了维持一个正常的家庭。总有一日,他的丈夫会厌弃外头那些所谓的庸脂俗粉,回归家庭,总会安定下来,惦念自己这个正经妻子。现在,他们有了孩子,她以为他的丈夫总该明白为人父母的感受,总也该改掉那些恶习。她以为,她的敌人不过是跟她一样的女子,女人之于女人的婚姻保卫战,总也有用不完的斗志。她斗志昂扬,她相信自己能够取胜。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她可笑的自以为是,她的敌人不是女人,而是男人,这让她如何战斗,这甚至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浑浑噩噩回到家中,孩子又是一番吵闹,林依却仿若失去了灵魂,呆呆坐于沙发之上。脑海中回想着丈夫与男人接吻的画面,她忽的从灵魂中泛起一阵恶寒,浑身颤抖起来。想起丈夫带给自己的那不干不净的性病,她发自内心地觉得恶心,这恶心刺激得她冲入卫生间,扒着马桶呕吐起来,一直呕到只剩下酸水为止。

为什么会是同性恋,为什么会这么恶心。

林依并非对同性恋全然无知,实际上身处这个社会,即便她不喜,也或多或少接触过同性恋。什么搞基,什么好基友,什么百合,她都明白,以往开玩笑也都毫无顾忌地拿来用。更何况她还去过英国留学,早就接触过几对真正的同性恋。

甚至曾经,她也曾知道有女孩喜欢过自己。那个女孩,至今还留在她记忆里。她曾经和她很要好,但之后渐渐疏远,到最后,那女孩也没有向她表明爱意。及至如今,她想起那女孩,心里的感觉依旧五味杂陈。

她虽然不歧视同性恋,但也并非很感兴趣,她只是觉得那些都与她无关。她自己是笔直的直女,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有朝一日也会与同性恋有交集,不,哪里是“交集”这样轻飘飘的字眼可以概括的,她的人生,被同性恋全毁了。

如今,她对这三个字眼,发自内心地开始厌恶。这世上为何会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们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来折磨我这样的人吗?

短短的两日之间,林依几乎失去了对所有事情的兴趣,她甚至感觉自己无法去面对自己的女儿。曾几何时,她的女儿是她唯一的心灵支柱,她是自己的心肝宝贝,即便她的父亲不爱她,也没有关系。然而如今,一看到小家伙哭闹的模样,她就想起那些个屈辱的夜晚,她被一个同性恋压在身下,最终才会产生这个小家伙。她厌恶,发自灵魂地厌恶。

你既然是同性恋,又为何来招惹我?结婚,生子,这是你的目的吗?你骗我!你骗得我多惨!!林依好恨,恨之入骨,她恨不得拿起一把刀,将张裕成大卸八块。无数次,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回转,她甚至在下厨做饭的时候,拿着刀在厨房里徘徊,就像一头被逼到极限的困兽。

她要离婚,她必须离婚,她受不了和这个同性恋绑在一起的日子,她受不了那从头至尾的欺骗和谎言。公公婆婆的嘴脸,丈夫逃避的态度,一切的原因,都已明了,他们是一群彻头彻尾的骗子,是她林依这辈子最痛恨的仇人!

那晚张裕成回家,林依就站在门口迎接他,她面上的表情好似压抑着满腔仇恨的复仇者,张裕成与她在客厅中对峙。他知道,林依该知道的,怕是都知道了。

他们从干巴巴的对话,进入争执,林依神智还算清醒,压抑着愤怒,呼吸炽烈。张裕成被掀开伤疤,反而像是一只暴怒的狮子。林依莫名越来越冷静,说的话却越来越嘲讽难听,张裕成来回踱步,不安与焦躁,连带着被林依羞辱的恼怒,让他失去了以往的冷漠状态。

“你既然是gay,为何要来招惹我?”

“你以为我想吗?我没有办法,我出柜父母不接受,我母亲用死来逼我,逼我和女人结婚,逼我生孩子。你以为我想吗?我有多痛苦,你懂吗!”

哈!真好笑,你有多痛苦?你欺骗我的时候,你把疾病传染给我的时候,你又是否知道我的痛苦是你的无数倍?林依只觉得这一切太过荒唐可笑,如今害她如此的罪魁祸首,居然还如此委屈地向她讨同情吗?

林依想起那日中午她午睡时,迷迷糊糊听见张裕成和婆婆在书房中说话,大约说的就是逼迫生孩子的事吧。哈哈哈,她被骗得好惨,她只能嘲笑这一切,笑得疯癫。

“我不懂,我当然不懂,我只明白一件事,你们都是骗子,可恨的骗子!!”林依咬牙切齿,神情骇人。

张裕成焦躁地挠着一头短发,暴怒道:

“骗子!是,我们是骗了你!怪只怪这社会,怪只怪我们无法在这社会正当获得自己的婚姻爱情!我他妈根本就不喜欢女人,却还要被逼着和女人上床!老子就是个gay,但老子招谁惹谁了,为什么就要被逼到这个田地!你看你,你现在的表情,你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你们歧视同性恋,迫害同性恋,现在还不允许我们害你们了吗?!”他大喘着气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浑身气到发抖,孩子被他们剧烈的争吵吓醒,大哭起来,制造着更为难熬的背景音。

“我要和你这个变态离婚…”林依近乎用一种冷酷到极点的语调说道。

张裕成暴跳如雷,一掌将林依打翻在地:

“贱女人!你说谁变态!离婚,好,你等着!”

说罢,他甩门而去。

第二日,公婆上门,直接就撕破了脸皮。家中房产车产,全部是张裕成的,当初林依嫁过来,并没有多少嫁妆。家中大部分的开销,也都是张裕成的财产在支撑,张裕成是这个家经济的支柱,否则仅仅依靠林依的那点工资,还不足以养活她自己和孩子。如此一来,如果要离婚,很明显,张家极为占优势。张家要孩子,林依只能被扫地出门。林依如何能答应,无论如何,孩子她必须要,这是她的骨血,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如何能说分离就分离。

条件谈不拢,根本无法协议离婚,只能闹上法庭,然而林依胜诉的可能性不大,她唯一能打的就是感情牌,因为孩子太小,离不开母亲,法院会做这方面的考虑。但是张家有钱有势,这一点也并不牢靠。更何况林依目前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法院很容易看得出来她并不适合一个人抚养孩子。

公公婆婆,一个扮白脸,一个扮红脸,一出戏唱得极为出色,婆婆二话不说直接对林依开火。公公却在一旁规劝,给林依分析厉害。这出戏唱到最后,就变味了,成为了劝林依不要离婚,好好把日子过下去的戏码。

林依再如何,也不过是一个不满三十岁的女人,社会地位尚不稳定,人情世故也没有磨练到位,哪里斗得过这公婆。她知道,一旦离婚,她或许会丢了孩子,丢了一切,一阵阵的绝望袭上心头,让她再也难以承受。

那天晚上,她觉得一阵阵的心悸,胸闷气短,竟然晕倒在家中。最后还是被婴儿哭闹声吵得受不了的邻居发现,送到医院中。母亲赶来看她,看她这般憔悴模样,早就觉得不大对劲的母亲逼问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林依再也支撑不住,将所有事情都和母亲说了。快六十岁的母亲听后几乎无法承受,捂着自己的心口,疼得连泪都流不下来。

造孽啊,她活到如今,居然给自己亲生女儿造下这番罪孽,老头子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气得就此离世。当初张裕成这个人是她介绍给林依的,她以为多好的青年,该是很棒的女婿。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一家人心都是黑的,林母气得浑身发抖,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但林母毕竟是老一辈,知道厉害,连夜就把孩子抱回了娘家,等林依出院后,林依也搬出了那个不能被称作家的房子,回了娘家居住。

之后,公婆上门来找,想要要回孩子,但在林依两次歇斯底里的大闹之后,他们怕事情闹大传扬出去不好,也就偃旗息鼓,不再来扰。他们认为只要林依不闹着离婚,这婚姻哪怕这般半死不活地吊着,也无所谓。至少,他们的儿子说出去也是个结了婚有孩子的成家男人,不会再被人闲言碎语。

但是林依的日子却一天过得比一天绝望,精神疾病加剧,有时会产生幻觉,一次试图割腕自杀,满浴缸的血,吓得林母差一点心脏病犯了。她也曾试图给女儿看心理医生,但是女儿太过抗拒,至今并无成效。一直到2014年11月21日,星期五这一天,林依当日前往所属会计师事务所所在的大楼,也就是那晚另一个人聚会所在的大楼,办理离职手续,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当晚十点,林母收到了女儿手机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却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顾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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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1月22日,黎明的光辉渐渐照亮了天际,我浑身发凉地坐在阳台上,阳台边缘摆放着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手中的手机被掌心捂得发烫。

时间慢慢走到了早上七点半,我解锁手机,翻进电话簿,查找我研究生时期的学姐杜如珍的电话。我的学姐杜如珍,大学、研究生,一直到国外进修博士,都是心理学系的高材生。如今她博士已经毕业,正在一家大医院的精神科中心做临床心理治疗师。她是正儿八经的心理医生,精神科大夫,与我这个只有心理咨询师执照的半吊子并不在一个水平上。我想我此次,真的需要她的帮助。

“喂,小凡?你怎么这么早打电话给我?”学姐向来早起,我知道她每早习惯晨跑,现在怕是都吃完早饭了。

“学姐,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哑着嗓子道。

“小凡,你感冒了?嗓音好糟糕啊。”学姐温和的声音里有着关心。

“没感冒,就是一晚没睡,有些累。”我抬手搓了搓脸庞,顿了顿,学姐没有插话,以她的功力,早就听出我的状态不对劲,她等着我的下文。

“学姐,我有事想拜托你,电话里说不清,今天下午有时间吗,咱们见个面吧。”

“好。”她答得干脆。

楼主 风云在1  发布于 2015-11-01 23:46:00 +0800 CST  
☆、第六章

打完电话后,我便从阳台进到家中,洗澡、更衣、刷牙,收拾干净后,总算感觉人精神了一些。接着我下楼,买了几个菜肉包子,两份豆浆回来。装盘入碗整顿好后,我站在了自己的卧室门口,以如临大敌的姿态,沉重地敲响了门。

“林依,起了吗?出来洗漱,吃早饭吧。”

我叫她的这个时间点,是早上八点一刻,并不早了。我想,或许她的母亲都要来了。卧室里半晌没有回应,我又敲了两下,知道她不会回答我,便拧开门把手,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我就看到她坐在床沿,床上有趟过的痕迹,证明她昨晚试图睡过。她穿着我给她准备的睡衣,枯坐在床沿,背对着我,长发披散,我看不见她的表情。我走进去,缓缓绕到她面前,她低着头,眸子隐在乌发下,唯一可见的下半张脸是木然的表情。

我蹲下身来,向上看她,她的眸子闪烁了一下,与我对望,然后又迅速移开,垂望地面。我不动声色,道:

“起来了就好,我给你拿衣服,你先穿我的衣服吧。”

说罢,我开了自己的衣柜,找了一件衬衫,一条长裤,一件厚外套,叠放在床头,顺手将她的手机拿出来,放在了那叠衣服上,然后我向着外面走去,道:

“换衣服吧,我在外面等你。”

大约十五分钟后,她换好衣服出来了,沉默非常,好似行尸走肉。我带着她进浴室洗漱,牙刷牙杯洗脸毛巾全部是烫过后的新品,牙杯已经放满温水,牙膏已经挤好,妥帖无比,就等她使用。她站在洗漱台前盯着这些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开始静静地、动作迟缓地刷牙洗脸,我默然靠着浴室墙外的墙上,等着她。

这回,她似乎动作稍快了点,十分钟后,我带着她坐在了餐桌边。我猜她或许吃不下肉食,在她碗里放了两个菜包子,又将已经温凉的豆浆热了热。

她坐在餐桌边,小口进食,吃饭的模样好像是在啃石头泥土一般,让人看不出她对食物味道的感觉。我与她保持着距离,静静地吃下早餐,顺便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早餐刚结束,门铃就很适时的响起。我去开了门,就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站在门口。她的背部微微佝偻,面上皱纹横生,白发斑驳,仿佛七老八十,但依稀可见当年那个爱美的中年女人的轮廓。我知道,她今年不过五十八岁,但她看起来,起码老了二十岁。她站在门口局促地搓着双手,一见到我,居然木讷得连招呼也忘了打。还是我最先开口,缓解尴尬:

“阿姨,您来了啊,快进来吧。”

“嗳,嗳…”

“阿姨,这么早赶来,路上不堵车吧。”

“不堵,不堵,公交车还算顺利。”

“您慢点,这里。”我引着她走向餐厅,她的视线定在了林依的身上。

过了几秒钟,她移开视线,对着我道:

“顾凡,这次真的是太感谢你了,阿姨…阿姨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的话语隐约带上了哭腔,却被她死死抑制住了。我连忙摆手,表示不用这样,她喉头蠕动了几下,抑住感情,这才颤巍巍地转身,对着自己的女儿轻声说道:

“林依,跟妈妈回家吧。”

我看到林依的身子轻微颤抖了一下,总算有了反应,她起身,走到了母亲面前。林母双手抖了抖,惶急地抓住了她的双臂,然后又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仿佛当年安慰襁褓中的她一般,抱着她,轻轻安抚。林依微微抬手,攥着母亲的衣角,好似一个无助的孩子。

我看得心酸,抬起手掌捂住嘴唇,扭过身去,深呼吸稳定自己的情绪。

“阿姨,我送你们回家吧。”大约五分钟后,我提议道。

“这怎么好意思啊,已经麻烦你那么多了。”

“没事的,反正休息日,我有空,我们自己开车走。林依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好,能不挤公交,就不要挤。”

我知道,一旦牵扯上她的女儿,林母很难拒绝。果不其然,她双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只是姿态卑微地道谢。我感觉很难过,曾经讲台上那个美丽的女教师,神采飞扬地向学生们授课,她的骨子里必然是高傲的,如今却这般卑躬屈膝,行止木讷,失去了全部的风采。命运,竟残酷如斯。

我开着车送她们回家,母女俩互相依偎着坐在我车子的后座里,一句话也不说。晨曦照耀在林依身上,她眯着眼,好似一只受了重伤的野猫般,蜷缩着身子,防备着,自怜自艾着。许多年了,她们家未曾搬家,还在当年的那处小区之中,而我们家则早就搬走了。这里曾经是我极为熟悉的地方,数年不曾回来,如今却开着车,载着她们母女归家,让我有一种世事无常的荒唐感。

我将车停在她们家楼下,护着她们下车上楼。走到门口时,遇到一个中年妇女买菜回来。那中年妇女看到林母和林依,立刻翻了个白眼,顾自快步上楼。我皱了皱眉,心下却已了然。张家公婆数度来此,林依歇斯底里闹事,家中还有一个吵闹的婴儿,甚至林依还因为自杀被急救车送走。这老旧的小区里,藏不住事,这些邻居多多少少,都知道她们家乌烟瘴气的。

林母开门进家,门一打开,扑面而来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混合着婴儿身上的奶腥味、尿片味,这难闻的气味再次让我皱了皱眉。客厅中坐着个女人,看起来应当是保姆,否则家中只有林母一人,她也不会丢下那么小的孩子在家里不管。

林母局促地请我入门,忙里忙外地要招呼我。我连忙推辞,而林依则木然地坐在了沙发上,继续当她的木头人。

过不多久,我提出想看看孩子。林母倒是没有犹豫,带着我进了卧室。摇篮床上,躺着一个四个月大的婴儿,长得粉雕玉琢,眉眼里有着林依的影子。她现在正在美梦中,呼呼大睡,毫无烦恼。只一眼,我便喜欢上了这个孩子。我原以为她合该是个好哭闹,不好带的孩子。但如今一看,却沉静又可爱。

只是,这孩子来得太过可怜,孩子本无错,如今却父亲不疼,母亲不爱。她来到这世上,只是为了来受苦的吗?

想到这一层,我更加怜惜她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陌生人的气息,小家伙醒了过来,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着我,倒也不哭,呆呆的,透着萌化人心的可爱。林母将孩子抱起来,往我怀里递,我哪里抱过孩子,手忙脚乱接了过来,抱得小心翼翼。却不曾想,孩子居然咯咯笑了出来,抬起小手挠我的鼻子。我的心化成了一滩水,忍不住去探头亲了亲她,她似乎更开心了,口里咿咿呀呀的,挠我的鼻子挠得不亦乐乎。我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小家伙便立刻抓住,小小的手很有力量。

“这孩子,倒是与你亲。”林母苍老的脸上流露出欣慰慈祥的笑容,说的话却透着一股悲哀。

闹了一会儿,孩子似乎累了,困顿地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美得心颤。我把孩子放回摇床里,让她继续睡。

林母扶着摇床,看着孩子,眼中有着疼惜。我从口袋中摸出早已写好的纸片,递到林母手中,压低声音道:

“阿姨,今天下午三点半,您有空到这个地址来一趟,我有个朋友要介绍给您认识。她能帮助林依,只是,现在先不要让林依知道。”

林母接过纸片,看到上面某家茶楼的地址,眸子中亮出光彩,颤声问道:

“是…心理医生吗?”

“是,她是我的学姐,外国留学回来的心理医生,您放心,她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好…好…”这位母亲捏紧了手中的纸片,叠声道。

我离开了林家,临走时,询问了一下林父的情况,他现在依旧住院中。但是身子好转,很快就要出院回家居住了。林母害怕林父知道这一切会受不了,一直瞒着。只是一旦林父回家,这一切怕是也瞒不住了。看样子,时间很是紧迫。

我与学姐约定的时间实际上是下午的两点,之所以推迟那么多时间才让林母过来,主要是因为我与雪姐需要事先商定好治疗的方针策略。

两点钟,我走进茶楼,看见雪姐已经在僻静的位置里等着我了,寒暄过后,我们快速切入正题。我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尽量详细地告知了学姐,以便她掌握整体情况。学姐听后,沉默良久,深深叹了口气。

饶是她这么些年来看过无数的心理疾病患者,见过无数惨痛的事情,这样的事,依旧让她内心难受唏嘘。

“看样子,病症很复杂啊,主要是抑郁症,伴随着强迫症、失眠、心悸,产生幻觉代表着病症已经进入重度范围了。两次试图自杀,得尽快采取治疗才行。”学姐说道。

我点点头,道:

“但她很抗拒心理医生。她母亲以前带她去看过心理医生,她闹得很厉害,根本没办法治疗。”

学姐笑了笑,道:

“那是那位心理医生的功力不够。不过,这是一个重要的情报,对我制定治疗计划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既然她抗拒心理医生,那么,我们就不要让她知道我们是心理医生,只当是朋友,自然地融入她的生活,慢慢改变她的行为习惯和认知,慢慢引导她走出阴霾,这才是最佳的治疗方法。”

“是这个理,我明白。”我点点头,随即苦笑道,“可是,该怎么融进去我却不得要领,我与她不熟,你与她干脆就是陌生人,唯一与她熟悉的就只有她母亲了,但她母亲还需要照顾她父亲,不能长时间陪着她。她向来不与陌生人交往,我们若是突兀闯入她生活,她肯定会发现端倪。”

学姐锁着眉思索了一会儿,道:

“她就没有别的相熟的朋友或者亲人了吗?”

我摇了摇头,学姐显得有些失望,道:

“她的母亲是人选之一,但并非是最佳人选。母亲虽然是我们儿时最依赖的人,但随着长大,人的独立,我们对母亲的依赖感会直线下降。林依也不例外,她与她母亲太熟悉了,从小引导她价值观走向的就是她的母亲,随着她长大,她对她的母亲的了解进一步加深,很多事情,她已经不会再去依赖母亲了,如此一来,治疗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何况事情的起因也有她母亲的份,她潜意识必然有抗拒。她的认知治疗,需要一个与她并不是那么熟悉,但她却也不抗拒的人来,才最能出效果。”

说完,她手指摸着茶杯边缘,似乎正在烦恼此事。我沉默,心里却起了波澜。按照学姐的说法,这人选,岂不是非我莫属了?

我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咬着手指,脑中飞速思索着可行性。学姐显然注意到我的小动作,眼珠子一转,仿佛就明白了我的想法,连忙道:

“小凡,你不会是要来申请胜任这个角色吧。你要知道这个角色的重要性,林依是抑郁症的重症患者,你如果要做她的看护和治疗执行者,必须二十四小时与她相处在一起,你一个大忙人,哪来的那么多时间?”

“我可以辞职。”我平静道。

“你疯了!”学姐声音拔高,吃惊地望着我。

“学姐,你冷静点,听我说。”我整理着自己的话,尽量完整的表达出来,这些是我昨天思索了一夜,已经初见雏形的想法,现在我希望能得到学姐的支持:

“学姐,我有律师执照,也有心理咨询师的执照,还有这么多年的工作经验,走到哪里都不愁没有工作。这些年我已经有了不少积蓄,房产车产一样不少,这么一段时间,也不愁没钱花。我本就有近段时间辞职的想法了,而且已经和公司高层谈过,只要我再说说,他们也会放人。

学姐你该知道,我的性取向,还有我这么些年为何一直单身没有伴侣的原因。我承认,我对她念念不忘,心里像是梗了一根刺一般,怎么也拔不出来。现在我遇见了她,知道她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让我如何袖手旁观,我必须帮她,否则我的心怎么也过不去。

她的认知障碍,就在于对同性恋的想法,她走不出来,她恨一切同志。同志对她的迫害太深,所以她将自己束缚在仇恨的框框里,脑海里始终回想着那些凄惨的事情。

而我是Les,我也是心理咨询师,我懂心理学,懂心理治疗的方法和过程。如果要对她进行认知行为治疗和情感治疗,再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她知道我是同志,对我有本能的抗拒,但又因为我们曾经的交情,始终不曾对我有过激反应。如此,我与她正处在最佳的治疗出发点上。只要我一点一点,消除她对我的抗拒,那么她的认知行为治疗就能算是成功了。我相信这样的方法是最有效最正确的方法。”

楼主 风云在1  发布于 2015-11-01 23:48:00 +0800 CST  
学姐沉默地听我说完,思索了很久,才幽幽叹道: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总是顾着别人,不顾自己。你说得对,你是最佳的人选。好吧,我想我应当尊重你的选择。既然你决定辞职,那我作为你的学姐,就不能不帮你了。正巧我这些日子刚刚独立出医院,开了一个我自己的心理咨询工作室,你要是不嫌弃学姐这里一穷二白,来帮忙如何?”

我笑了,连忙道:

“乐意之至。”

“好,这将成为我们俩联手治疗的第一个案例。等下与林依妈妈商量一下这件事。完了我回去制定一下详细的治疗方案,咱们尽快实施。”

“好。”我用力点了点头。

楼主 风云在1  发布于 2015-11-01 23:49:00 +0800 CST  
☆、第七章

与林依妈妈的商谈很顺利,只要能够治好她的女儿,让女儿走出阴霾,让她如何都行。别提只是配合着搬个家,偶尔陪着做做心理工作。只是林依妈妈却对我很是过意不去,毕竟我作为看护,是需要二十四小时都与林依贴身在一起的,她也知道现在的林依很难相处,照顾她是非常折磨人的差事。好在她并不知道我甚至为了林依的事辞职,她只知道我也是心理医生,对我与学姐的帮助,她感激涕零。

我们的第一步治疗措施,就是让林依换一个生活环境。为此,林依需要搬到我的家里来,和我一起居住。原本四个月大的婴孩是离不开母亲的,但是现在林依也无法承担一个母亲需要承担的责任,反而会对孩子有坏影响。并且,孩子的存在也会对林依的治疗效果产生负面影响,对她的治疗步骤中,孩子需要在中期再引导进来。

我如今才知道,林依的女儿起名叫做林忘忧,小名叫做优优。从名字中,就能看得出来,她其实还是很爱这个孩子的,她将她最期盼的事情都寄托到了孩子的名字中去了。虽然现在户口本上孩子的名字是张艾静,但林依自己根本不承认这个名字,她总有一天要把女儿的名字改过来。

优优现在才四个月大,远远还没到断奶的时候。但是林依身体实在不好,奶水也少,大概半个月前,林依就不再给孩子喂奶了,如今孩子都在吃奶粉。因而,也就免去了孩子离不开母亲,需要母亲喂奶的尴尬。

我担心的是,林依自己并不愿意搬到我家里来,她虽然身患严重的心理疾病,但却并非是痴呆儿,她明白自己的处境,依旧保留相对正常的社交能力,从她能对我说出那样嘲讽刺人的话语,还有能骗到大楼天台的钥匙就看得出来,她甚至还很聪明、具有不小的攻击性和反抗性。她现在并不喜欢我,甚至对我很有敌意,我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如果她真的死活不愿意搬到我家里来住,我和学姐可能需要采取一些比较极端的手段,比如催眠和心里诱导。

不过让我很庆幸的是,林依似乎并没有太过挣扎,两天后,我就将她接回了家。我让她坐在客厅里等我,然后拎着她的行李进客房收拾。她的行李少得可怜,一个行李箱里,就装着一些换洗衣物。等我将她的所有行李收拾好,转身走到客厅时,就看到她默然坐在沙发上,开了电视,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机械地换着台,每隔两秒换一次,非常有规律。

我已经收到了学姐的治疗方案,其中有一条,当林依做出强迫症动作的时候,可以视情况做出打断,将她的心思引到别的地方去。

于是我假装从电视机前路过,眼角余光中观察她的反应。她的眼球一点都没有波动,根本也没有看我,甚至没有在意我的存在。依旧机械地重复着换台的动作,两秒一次,神经质又十分的规律。这个现象好像她在林家的时候也有,林母给我们提供的林依的行为案例里就有这一条:开电视并不断地换台。只是这个症状并不常见,只有在她受到刺激后,狂暴发怒过后,才会出现。

我原以为她对身处新环境并没有感觉,或者对搬家并不抵触。如今看来并不是的,她能很好地感受到陌生环境给她带来的刺激,她感到不安,焦虑,因而才会有强迫症出现。此刻的她其实是身处幻觉和臆想之中,必须重复做某个动作才会安心。如果强行被打断,她很有可能会更加焦躁发狂。一般心理医生的处理方法是顺其自然,慢慢引导。但是学姐却反其道而行,告诉我,只要出现强迫症的症状,都可以尝试着去打断,并引开她的注意力。

于是我在电视机前盘腿坐了下来,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遥控器的红外线接口,顺便挡住了一大半的电视屏幕。然后我抱着膀子,面带微笑地坐在那里,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她惯性似的继续按遥控器按了一会儿,发觉情况不同了,她没办法换台了,眼前出现了一个讨厌的人影。她的身子开始轻微地颤抖,我看到她低着头,咬住了下嘴唇,咬得发白。然后她发怒似的将遥控器甩掉,站起身来,开始来回踱步。我依旧不动声色,坐在地上,仰着头观察她。

又过了一阵,她的喉咙中开始发出难捱的低吼,这是一种很让人难受的声音,仿佛被人卡住脖子后的嗬嗬声,野兽似的,透着一股危险的味道。

我锁眉,浑身开始戒备,以防她下一秒做出过激的行为。

然后,我看到她忽然红着一双美眸,向厨房的方向走去。我心道不好,她这是要去拿刀!于是我反应极快,瞬间从地上跳了起来,几步赶上她,一把拽住她。谁曾向她力气竟然那般大,一下子就甩脱了我的手。

我抢前一步,从后方拦腰将她抱住,她开始凶猛地挣扎,双足乱蹬,并且终于开始嘶吼怒骂,嘴里大叫着些支离破碎的话语。

“杀了你,杀!砍死你!去死!!!去死!!!”

我急忙大喊出声,试图唤醒她,我知道她又陷入幻觉了:

“林依!!林依!!…”

如此重复着喊她的名字,我腰间用力,用自己的小腹顶着她的后腰,双臂用力,向后下腰,使得她整个人被我悬空抱起。她双腿悬空无法借力,再挣扎也无法摔脱我。我几乎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她发疯的时候真的力气好大,逼得我将好久没用的格斗技巧都使出来对付她。

我咬着牙,继续重复不断地喊着她的名字,过了好半晌,我发觉她的挣扎终于慢慢停了下来,整个人后仰着垂坠在我的身上,我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不知多久,腰都要失去知觉了。现在终于松了口气,将她放下。即使如此,我都不敢松手,依旧牢牢将她锁在怀里。

我喘息着,满头满脸的汗,本打算低头看看她的情况,哪知道一低头,下巴的汗水恰巧滴落在她的长睫毛上,她睫毛轻颤,模样太过动人。我心里猛地一跳,忽然惊觉自己此刻与她保持的姿势太过暧昧。一瞬间,心底仿佛破开了暖水袋一般,温流满溢,顿时有些情不自禁地想去吻她。

只是还没等我付诸实践,就被她冷冷的一句话一盆凉水浇到底:

“你能放开我吗?还是说,你又忍不住了?”

她又恢复正常了,但这应当是超我状态。是本我压制自我之后,又全面溃败,被超我压制的状态。我曾经与这样的她遭遇过一次,就是那晚浴室里我帮她脱衣,想要给她洗澡的时候。这个时候的她是极为聪明又危险的,带有极强的攻击性,比发狂时的她还要危险。

我缓缓放开了双手,她后撤一步,与我拉开距离,垂着眼眸不看我,脸上又是那一副讽刺的古怪笑容,道:

“我知道自己寄人篱下,没什么资格对你作出要求。你帮了我的忙,按理说我该谢你,但却不代表我就会委身于你。我的父亲要出院回家了,母亲和我都不希望父亲知道我现在的状态,所以无处可去的我只能寄宿在你这里。你放心,我会尽快找到房子,不会打扰你太久。也希望,你能与我保持距离,既然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就该知道,我最厌恶的是什么。”

她的话说得并不激烈,但却让我难受万分。特别是最后一句话,简直字字诛心。即便我早有心理准备,依旧被她的话刺得鲜血淋漓。我深吸一口气,稳定自己的情绪,尽量语气自然轻松地道了一声:

“我明白,你放心。”

“那么,我先回房了。”

说着她转身往自己的卧室走去,处在超我状态下的她,显然神智很清晰,当然也能判断自己的房间在哪里。我却叫住了她:

“等等…”

她背影明显僵了僵,我捏了捏拳头,继续保持着自然的声线,问道:

“中午想吃点什么?”

“随意,我不是很饿。”说完,她就进了房间,带上了门。

我苦笑一下,揉了揉发酸的腰际,龇牙咧嘴地扭了扭腰,抬手拍脸给自己打气:

“这才刚开始呢!做饭做饭!”

午饭、晚饭,一直到洗澡时分,她又恢复到了那个沉默寡言的木头人状态。这是她的自我状态,压抑到了极点,无法释放情绪,大多数时候她都处在这样的状态。发狂的本我状态和极度冷静的超我状态都只能说是昙花一现。但我已从她不断切换的状态中看出了她已经有精神分裂的先兆了,一旦她无法再承受,或许第二人格就会诞生,来替她承受。

我需要体贴入微地照顾她的所有事情,包括喂她吃饭吃菜,给她拿换洗衣服,否则心不在焉的她很有可能会全部忽略,弄得一团糟。这几乎耗尽我所有的精力,我从来不知道照顾人是这样的苦活累活。一直到安顿她躺在床上,我感觉自己已经直不起腰来了。

我用最快地速度把自己收拾停当,然后静悄悄地来到她的房门口。我们希望尽量不依靠药物来治疗她,特别是安眠药,能不吃就不吃。但是她无法进入睡眠是不争的事实,睡不着,那么康复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因为失眠对于人的精神状态有很大的负面影响,即便是普通人也是如此,更别提她了。

目前我们考虑的方法是音乐疗法,希望能够通过播放音乐来引导她入眠。学姐专门找了许多很有效的安眠曲,我得一首一首地尝试,看看哪一首对她最有效。

现在她不愿我靠近她,我一靠近,说不定她的超我状态就会觉醒,我可不希望见到那位冷冰冰又可怕的林依。于是我只能将一张椅子放在她门口,然后在椅子上放上我的iPod和音响,隔着门给她播放安眠曲。

我在她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才伴随着音乐回房。我定了闹钟,三点钟,我打算起床,去看看她有没有睡着。

然而还没等我躺下满十分钟,就听到隔壁她房间开门的声音,然后音乐就停下了,显然是被她关了。我正诧异,竖着耳朵听她的动静,没过多久就听见她敲我门的声音。我走去开门,见她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把iPod我往我手里一塞,然后又默然地回了房。

我简直哭笑不得,她竟是嫌弃安眠曲太吵了吗?

“不喜欢听音乐吗?这个有助于你的睡眠。”我追着她出去,站在她房门口说道。

她顾自走到床边坐下,现在的她应当正处于沉默寡言的自我状态中,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她的回答,如此问,也只是尝试一下而已。毕竟我记得她从前还是很喜欢听音乐的,特别是古典音乐。

没想到我竟然真的听到了她的回答,还是那个冰冷的声线,语调却显得有那么些木讷:

“我不爱听机械放出来的声音,很冷。”

我怔住,随即尝试着问道:

“那我唱歌给你听,可以吗?”

她没有表示。

我没有再争询她的意见,道了声:

“睡吧。”

看到她躺在床上盖好被子,我这才带上门,然后我坐在门外的椅子上,开始轻轻哼唱起来。舒伯特的摇篮曲,我不记得歌词,但是旋律却是很熟悉,于是只是轻声哼唱曲调。反复地唱,反复地唱,我不知道自己哼唱了多久,唱得我自己越来越困,硬是撑了过去,一直到越来越精神,我这才慢慢收了声。嗓子已经哑了,火辣辣地疼,口干舌燥,我看了看时间,我竟然从十一点一直唱到了两点半。

我悄无声息地打开她的房门,猫一样地走到她身旁,仔细一看,她已经睡着了。面容很平静,我弯起嘴角,头一次,一种喜悦的成就感涌上心头。我帮她掖好被角,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楼主 风云在1  发布于 2015-11-01 23:52:00 +0800 CST  
☆、第八章

转眼林依来我家中已经两周多了,我的生活渐渐变换了步调。不再没日没夜地忙于工作,不再三餐对付着吃,我开始整日呆在家中,忙于各种家务,仿佛我的新工作是家政保姆。我的突然消失让朋友们大为吃惊,不少人来电询问,我一一耐心回答,虽然我将林依的状况保密,但我辞职在家赋闲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朋友圈。

有不少人认识我家,想要上门来看我,亦或约我出门,都被我婉言拒绝了。我没有空闲出门,更无法在家中招待客人。我只是说我正在筹备着一场一个人的长途旅行,朋友们一听就以为我是文艺病犯了,也就没有再叨扰。于是我耳根子终于清净下来。

其实林依平日里还是很好照顾的,她很听话,也有一定的自理能力。虽然反应迟钝了点,但比聒噪欢闹的小孩子要好照顾很多。只要没有事情刺激到她,她就不会犯病,我一点一点地引导她,诱她与我说话,她似乎话多了点。每晚我都会在她房门口唱歌给她听,一般唱半小时、四十分钟,她就能入睡了。我感觉我在短短两周里将自己逼成了歌唱高手,学会了好多温柔亦催眠的好曲调,虽然我本来唱歌也不赖。

因着睡眠改善了不少,她看起来精神了许多,脸色不再那么吓人了,精神状态也稳定了不少。

而我则在饮食上下了很大的功夫,学姐专门定了药膳疗法,我们不希望给林依吃药,于是饮食调节就成为了重中之重。她的食物中,加了许多养神益气的中药材,顺带着调养她虚弱枯槁的身子。她月子没做好,现如今必须得进补。

我本不是一个擅长厨事的人,我的厨艺仅限于几道家常菜,偶尔得空会自己下厨慰劳一下自己,权当做休闲。头一次,我开始钻研那些复杂的大菜,特别是将中药材混入的药膳菜肴,实在难做得很,每天我都要厨房中泡上好几个小时来研究。好在钻研的成果不是白费的,味道挺不错,林依似乎也喜欢吃,她那猫儿一般的食量总算扩大了不少。

我有时会想,她究竟知不知道我照顾她的初衷?如果知道,又为何接受得这般心安理得。按理说,我是她最痛恨的那群人中的一个,她应当厌恶我,并躲我远远的。但她并没有,反而与我身处一个屋檐下。虽然我至今依旧不敢轻易靠近她碰触她,害怕她再度发病,但她似乎对我的敌意也没有那么厉害,大多数时候我们都能和平相处。

有的时候我又会悲哀地想,或许她这么做是在报复,我们这类人害她如此惨,她不过接受一下我的照顾,自然心安理得。她故意与我处在一个屋檐下,或许有着一种对抗的心理,她就是要入“虎穴”,像个战士一般,拿起她的武器来战斗。

但不论我怎么想,那都不能代表林依的想法。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才是我最抓心挠肝的事情。我虽然并非是心理学系的高材生,但好歹也是硕士毕业,做法务这么多年,接触那么多人,早就将观人表情动作的本领炼入骨髓了。但我发觉我实在摸不清林依在想什么,有的时候她的行为动作很好猜,有的时候却显得高深莫测,让我摸不着头脑。

这一日,我正在厨房中切菜,准备午餐。因着在切菜的时候稍微开了个小差,我不小心割伤了左手食指,鲜血直流。我的痛觉神经被刺了一下,低呼一声,顿时不停地倒吸凉气,急急忙忙将手指送到水流下冲洗。

等我将手冲干净,刚打算去寻创口贴包扎伤口,一回头就被吓了一大跳。林依悄无声息地站在厨房门口,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我流血的手指看。她苍白的面颊,配合着那表情,简直像是吸血鬼一般阴森可怖。我真的被她吓到了,尝试着喊了一声:

“林依?”

她长睫毛颤了颤,目光收回重新下垂,仿若回神了,转身离开,我看着她游魂似的背影,一头的雾水。

午餐一直到傍晚时分,她都很正常。直到我再进厨房将晚餐收拾上桌,一出厨房,就听到远处浴室中哗哗的水流声。我皱了皱眉,轻了脚步,缓缓走去一看,就见林依默默站在洗手池边,水龙头哗哗放着水,她不断地洗着手,我不知道她洗了多久了。

我没有立刻打断她,而是观察她洗手的过程,她左手右手来回搓动,重复着相同的洗手动作,并在水下冲到十秒后,用左手去挤洗手液,然后左右手来回涂上泡沫,继续放到水下冲。我放在那里原本满满一瓶的洗手液,已经被她挤掉了一半。

她嘴里念念叨叨的,仔细听似乎是在说“脏,洗干净…”之类的话。

我知道,她这是强迫症又犯了。

这到底又是被什么刺激了?我有些懊恼,仔细回想了一下,大约就是中午我不小心割伤自己的那一幕刺激到她了。她曾经割腕自杀过,看到这样鲜血淋漓的一幕,必然会有反应。可她为何会开始洗手了?我记得林依的病状记录里并没有洗手这样的强迫症状,她只会开电视换台,并且在大楼下面不断数着楼层,或者在楼梯口不断数着阶梯数。

根据学姐给我的分析,林依的强迫症状是有原因可循的,她开电视换台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罪魁祸首是因为她的女儿优优。优优的哭闹声对她来说像是噩梦,因而她会开电视,将声音调到最大,并不断换台。

而她数大楼楼层数,是因为她的脑海里不止一次地冒出跳楼自杀的想法,但是当她还处于犹豫不决的当口时,她不得不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开始数数。

数阶梯数,是因为林依曾经有过一次很痛苦的经历。她曾经试图挽回过张裕成。那天晚上她坐在张裕成和他男友同居的公寓楼道里,坐了一夜。从此以后,楼梯间就成了她的梦魇,只要见到楼梯,她必然要开始数数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那么如今她开始洗手了,究竟又是转移什么注意力?难道是转移自己割腕的注意力吗?

因为有着上一次的教训,我不敢立刻贸然打断她。而是走到外厅,拿到手机给学姐打电话。

我将情况简单和学姐说了,学姐思索了片刻,道:

“她应当确实是在转移割腕自杀的注意力,那天晚上她割腕自杀的情景其实也是如此。她母亲说她在浴室里呆了很久,本来是进去洗澡的,哪知道一进去就是两个小时。等她母亲察觉到不对劲开门进去看,发现她居然割腕了。用的是她父亲存放在浴室里的刮胡刀。

我详细问了一下当时浴室里的情况,她母亲的记忆并不清晰,只记得有水在哗哗作响,洗手台的龙头是开着的。林依身上没有穿衣服,湿淋淋的,而且皮肤被她自己搓得通红。奇怪的是,浴缸上方的花洒并没有打开使用的痕迹,林依人也不是倒在浴缸边的,而是跪趴在洗手台边,手腕一直在水底下冲着。地上一片湿漉漉的,全是积水混合着血水。她母亲说,林依洗澡向来很慢,一般也会洗满一个小时。那晚她因为照顾孩子一时没注意林依的动向,等到发现的时候才迟了。

结合你今天看到的情景,我还原了一下当晚的浴室里的情景。林依应当是进去洗澡,脱下衣服后,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脑海中想起她与张裕成几次在床上的耻辱经历,顿时觉得自己非常肮脏。看到浴缸,她心底浮现割腕的念头。她知道那不好,于是打算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打开洗手池开始拼命地洗手,念叨着‘脏,洗干净就好’这样的话。但是,很快仅仅洗手也不能完全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她开始接着洗手台的水往自己身上泼,开始拼命洗自己的身子。

但是,就连搓洗自己身子都无法让她忘怀,她陷入了巨大的恐怖之中。终于忍受不住,找到刮胡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我听得难受至极,咬了咬牙,问道:

“学姐,我记得她母亲跟我讲是在浴缸里割腕的,满浴缸的血,你的推测靠谱吗?”

“她母亲当时受惊过度,女儿送进了医院,她自己也大病一场,记忆出现偏差并不奇怪,再加上她向你描述的时候,不会那么准确,或许她只是说了割腕和很多血,你就自己脑补成了林依在浴缸里割腕,满浴缸的血。毕竟在洗手池边上割腕很罕见,但在浴缸边割腕就很常见了。否则也无法解释林依洗澡洗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割腕。即便心理疾病再严重的人,自杀之前总会有先兆。

总之,一切与她自杀有关的强迫症都是很危险的,这次比前段时间的开电视换台要危险。开电视换台阻止起来容易,但这类强迫症,想阻止起来就难了。”

“为什么?”水流声还在不断响起,我心神不宁,着急万分,大脑已经放弃了思考。

学姐则沉稳地解释道:“你想,你打断了她换台,她的下一步动作是做什么?是杀气腾腾地去厨房里拿刀。这说明什么,她开电视换台其实是在压制她的想要拿刀砍人的冲动,她不止一次想要杀了自己的女儿,也或许是张裕成。这是伤害他人的行为,阻止起来并不困难,看到苗头就能立刻停止,她的神智也会很快回归。

但是她的自杀念头是很难停下的,她自杀的念头比伤害他人的念头要强很多,也根深蒂固很多,一旦浮现,就会蔓延很久。在此期间,她很难自己断掉念头,强迫症走到结尾,就是想净一切办法杀死自己。在这段时间里,你必须时时刻刻看着她,粘着他,不能让她的手上接触到任何危险的,会危及到她生命的物品。实在不行,将她绑在椅子上,也能扛过来。但尽量怀柔一点,不要伤害她,否则她会留下新的阴影。”

“好,我明白了。”我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我刚把手机放回茶几上,就见她双手滴着水,水龙头也不关,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浴室,口里还念叨着:“洗不干净,怎么办,洗不干净,好脏,好脏…”

我暗道不好,急忙向她走去。本想立刻抓住她将她束缚住,但我突发奇想,走进浴室,先将水龙头关了。然后立刻探头向外,就看到她果然呆立在原地,似乎在寻找消失了的水流声。我悄悄靠近她,先尝试着喊了她的名字:

“林依?”

她双肩一耸,似乎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她忽然浑身颤抖起来,大哭不止,泪如雨下。哭着哭着,她委屈地蹲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膝,将自己缩成一团,消瘦的身影显得格外苦涩。我被她的反应弄得手足无措,为什么突然哭起来了?不是说会尝试着各种办法自杀吗?现下里哭得这般伤心又是为何?难道是因为我关掉了水龙头?

但她哭得那么可怜,我实在心如刀割,忍不住蹲下身来将她抱进怀里,难过地在她耳旁低声安慰她:

“不哭,没事的,我会陪着你的。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乖…不哭了…”

过了好久,她开始抽抽噎噎,又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我仔细分辨了片刻,才明白她在说:

“不要抱我…我很脏…”

“傻女人…”

我的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楼主 风云在1  发布于 2015-11-01 23:56:00 +0800 CST  
☆、第九章

她哭了许久才渐渐止了情绪,恢复了那副木然的状态。我扶着她回餐桌简单吃了点东西,这顿晚餐吃得索然无味。吃完饭,我便让她早些洗澡睡觉,自己则将碗筷收拾干净。

等我从厨房出来,她已经进浴室了。我装着看电视,实则绷着神经,时刻注意她的动静,生怕她在我家也来一次割腕。好在我家浴室里可没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可用来自杀,只是自杀的方式多种多样,说不定她会直接喝清洁剂呢,我可不能松懈。

原本这都进入了12月了,季节已入隆冬,洗澡之事不可太勤。但她因着有洁癖,实在好洁得很,便是日日都要洗澡。每逢洗澡,又时间非常长,左右不出来,等得人心急火燎。我家这个月的水费生生长了一倍有余,实在让我哭笑不得。

让我松了一口气的是,她今天洗澡仿佛躲避什么似的,迅速地就洗完出来了,头发湿漉漉的也不吹干,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不知道的还以为浴室里有什么东西在追杀她。

我站在她门口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敲门进去。转身回了客厅,看了会儿电视,我也进了浴室洗漱,准备早点睡。最近我每晚都睡得极晚,早上也不能睡懒觉,睡眠严重缺乏。再加上劳心劳力,今日又被她折腾一通,实在是倦了,很想早点睡。

这一晚我几乎沾枕即睡,原本一场好梦,中途却硬生生地被一声嘶吼声和剧烈的摔东西的声音猛然惊醒。我从床上跳起来,顾不得脑子里还迷糊,跌跌撞撞下得床来,开了房门直冲她的房间。我也不敲门了,径直扭了门把冲进去,就见她正在怒吼着撕扯被单,仿佛在发泄什么怒气。一旁的台灯已被她摔碎在地面上,惨兮兮的模样。被单还算牢靠,但也被她扯得不成形。

我急急忙忙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她,将她双手束缚住,生生按在床上。她哭喊着:

“我恨!我好恨,为什么!为什么!”

她挣扎着,试图甩脱我的束缚。

“林依!林依!冷静!他不在这,只有我在,我在!”我努力压过她声嘶力竭的嘶吼,将自己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我不知她有没有听见我的声音,她的挣扎不止,嘶吼却变得断断续续,最后变成哭泣。我的手勒得发麻,也没了力气,渐渐松了开来。她没有再闹,颓然跪坐在床上,静然流泪。我跪在她身后,与她隔着一掌的距离,颤抖着双手,却没有再去触碰她。

过了不知多久,我看到她背对着我抬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暗忖她大约已然恢复了平静。筋疲力尽的我这才发现后背满是冷汗,全是被吓出来的。

“你好好休息,我回房了。”说着,我下到床下,刚走到门口,却忽然听见她沙哑着嗓音冷冷吐出一句话:

“我恨我自己,太过懦弱,不敢杀了他也就罢了,竟然连自杀都不敢。”

我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不是对着我说的,但这是我与她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对我吐露心声。我僵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却没有理会我的反应,继续道: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敢杀了他,我也没有办法杀死自己。我每一闭眼,脑海里尽是那些画面,我忘不了,无论如何努力,都忘不了。我受不了,这一切该如何了结,你能教教我吗?”

我回身,看着她的背影,低声说道:

“你能忘了这一切,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

“我怎么能忘了这一切?你不是我,你明白那种感受吗?”她慢慢说道。

“那是因为你始终陷在其中,从不曾想过要抽离自己。你打算用最极端的方式完结这一切,一死了之。但林依,你是成年人,你该明白,我们的命不只是自己的命,还有很多人牵挂担忧。你一了百了,死后受到折磨的人,是他们。家门不幸,难道还要在父母心上扎刀吗?你可知道,你妈妈看到你割腕的时候,她生生被吓出了心脏病。”

她沉默,我缓缓道:

“林依,你还记得小的时候,你妈妈天天带你下楼学走路,你摔着磕着了,她心疼得不行,抱在怀里吻去你脸上的泪花。长大点了,开始上学了,你爸爸不管工作多忙,每天按时准点地到校门口接你,用老式自行车带着你,回去的路上老爱买巷口那家的生煎包给你吃。再大了,你开始自己上下学,想要有一辆又新又漂亮的自行车,他们毫不犹豫地买给你。后来车子不小心被偷了,你哭得伤心,他们却装作无所谓地安慰你,又省吃俭用,再给你买了一辆。

大雨天,你忘记带伞了,你爸爸大老远地从上班的单位赶来给你送伞,一身雨披下,是满脸的雨水,蒙着水珠雾气的眼镜,被冲刷得黑亮的自行车和湿透挽起的裤脚。你过生日,想学同学那样请大家下馆子,当晚你在外面和同学玩闹得开心,爸爸妈妈却在家里,守着一锅面,简单为你庆祝了生日。

上高中了,是大姑娘了,为了你的学业,家里用不多的存款换了房子,只是想让你上下学更近一点。你成绩好,他们开心,总也爱在人前炫耀。回家后却又忍不住地叮嘱你好好学习,惹得你心烦,和他们顶嘴。每次你顶嘴,他们都喏喏不言,就这样包容了你。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他们知道也该学着放手。

你考上了大学,要去外地读书。他们舍不得你,将你送到学校门口,却久久不愿回去。装作洒脱地回身,晚上却偷偷哭。你在外乐不思蜀,他们在家却时时牵挂,每日都要给你打电话问问情况,不为别的,只是想听听女儿的声音。但你总是不耐烦地挂电话,可知他们有多难过?

你有出息,能出国读书,那遥远的大洋彼岸,他们更是担忧。但是咬牙也要送你出去,省吃俭用下的钱,全部给你花在了国外。即便你懂事,自己在外打工减轻了他们的负担,又知道他们有多辛苦吗?

林依,为了一个张裕成,你就真的可以这样舍弃你的父母,这样轻贱他们给你的宝贵生命吗?你要将他们…逼到何种地步才心满意足?究竟是你苦,还是他们更苦?你可明白,你的一切于他们来说都是…都是无上至宝,你的珍贵…你的价值,在他们内心无法度量!你真就忍心这样在…在父母心口上扎刀,一刀一刀…凌迟一般,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你不疼吗?”

我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抽泣,惹得我心绪翻滚,喉头哽咽,到后来说话已然断断续续,说得我自己流泪而下。而她则早已哭得天昏地暗,伤心至极。我知道我不该这般刺激她,但为了绝了她自杀的念头,我必须让她意识到,这世上她存在的价值。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意识到没了个张裕成,这天还没塌,张裕成这等人不能毁了她的人生。

我不再言语,她此刻悲意涌起,百般滋味都在心头,哭泣止不住,口里还喃喃唤着“爸爸、妈妈”,我想,如果今日我这一番话,真的能让她意识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比多少日对她的耐心照拂都来得有用。

可实际上我又如何只是为了治疗才说这些的,我刚刚那番话,早就憋在心中已久,今日总算说了出来。我说的每一件事,都是她身上亲身发生过的事,有的是从前她告诉我的,有的是我从她作文里看到的,有的是她母亲说的,每一件我都记得清晰,我想如果她忘了,我得替她记着。

这世上,有些人轻贱你,拿你不当回事,但也有些人将你捧在手心里,宠爱无比。在无关人眼里是草芥,在亲人爱人眼里却是珍珠。她如此模样,对爱她的人来说,是何等的折磨,她从未意识到。她的父母自不必说,就单单我自己而言,每每看到她这般模样,都恨不能立刻去杀了那张裕成。

她是我放在心上多少年的珍宝,我时时拂拭,生怕她在我心上染了尘埃。如此小心翼翼,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卑微又胆小地爱恋着她。如今,却有人这样摧毁了我的珍宝。我的心疼、难过和愤怒,又有谁能知晓?

我有时真的很怨她,怨她为何不为我们这些爱她的人想想,却如此碘着脸皮去别人脚底下做草芥,任人践踏。若她能够考虑到我们一丝一毫,学会回头看看她背后那些爱她的人,她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到如今,我已无法再容忍,我必须让她明白,她不幸的背后,又有着多大的幸运。

她哭了很久,我站在她身后,也沉默了很久。好不容易她终于平息了,我叹了口气,走出房间,进了浴室,拿了热毛巾给她擦了擦脸。等收拾好毛巾,我又返身回来,让她躺好,帮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我刚转身打算走,却突兀地感觉到了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我的手腕,跟着她带着鼻音又沙哑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不要走…”

我僵住……

楼主 风云在1  发布于 2015-11-01 23:58:00 +0800 CST  
☆、第十章

我没想到她竟然会拉住我,一时之间身子僵住,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却重复了一遍:

“不要走。”

我回身,深吸一口气,道:

“好,我不走。”

我坐在她床边,任她抓着我的手腕,黑暗中,一片静默。她的手冰凉,蓄着薄汗,我能感受到她手指的纤长细腻,她有些紧张,我虽未看着她,却能感觉到她聚在我身上的视线。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今夜的发展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虽然窃喜她竟会主动留下我,但却又担忧自己自作多情,因此不敢有任何多想。

我想,她或许是因着向我坦诚心扉,才会多少与我亲近了些许。又或许她是因为我说的那番话而触动内心,不由得对我升起感念之心。再或许,她是因为我居然还记得一些她早就不记得的往事,因而回想起我与她的曾经,心中柔软。不论哪一点,都不能说她对我有了感觉。如今的她缺乏爱人的能力,更别提爱上我这样一个人。

“我想听你唱歌…”她忽然说道,声音喃喃的,透着祈求。

我怔住,没想到她竟然还会有进一步的要求。随即我嘴角泛起苦笑,她也真是会使唤人,今夜我怕是别想睡了。

“好。”但我就是这样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唱什么好呢?我今夜却没有心情再唱那些催眠曲了,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了一段旋律,我自然而然地唱出口来:

“It’s a long long journey.(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旅程)
Till I know where I’m supposed to be.(直到我明白哪里是我应该去的地方)
It’s a long long journey.(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旅程)
And I don’t know if I can believe.(而我不知道是否能相信)
When shadows fall and block my eyes.(当阴影落下阻挡了我的视线)
I am lost and know that I must hide.(我失败了并且明白我必须躲藏)
It’s a long long journey.(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旅程)
Till I find my way home to you.(直到我找到了回家的路是走向你)
……”

这首歌,等我唱出来了,才反应过来是张韶涵的《journey》。当年这首曲子刚出来的时候,还是高中生的她十分喜爱。我知道她喜欢,所以特意下了功夫,将这首歌学会。虽然一次也没有唱给她听,却在我脑海里存了这么多年,直到今夜,让我自然唱了出来。

这首歌的意境很美,歌词也非常有深意,很多句子,都像是在表达着我内心的感受。同时,我又像是在代她歌唱,因为这里面很多的句子,也正是在描写着林依,过去的她,现在的她,未来的她,我美好愿望中的她。

“Many days I ’ve spent.(我曾用尽了许多日子)
Drifting on through empty shores.(来回漂流在无人的岸边)
Wondering what’s my purpose.(疑惑着我的彼岸在何方)
Wondering how to make me strong.(疑惑着如何使自己坚强)

I know I will falter I know I will cry.(我知道我会动摇、我知道我会哭泣)
I know you’ll be standing by my side.(我知道你将会留在我身边)
It’s a long long journey.(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旅程)
And I need to be close to you.(而我需要更向你靠近)

Sometimes it feels no one understands.(有时这种感觉没有人能了解)
I don’t even know why.(我不曾知道为何我)
I do the tings I do.(能够完成那些事)
When pride builds me up till I can’t see my soul.
(当骄傲像高墙般将我圈起直到我看不见自己的灵魂)
Will you break down these walls and pull me through.
(你是否会拉着我穿越过这高墙)

Cause it’s a long long journey.(因为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旅程)
Till I feel that I am worth the price.(直到我觉得那代价是值得的)
You paid for me on calvary.(你给与我耶稣受难像)
Beneath those stormy skies.(在这暴风雪之中)
When Satan mocks and friends turn to foes.(当人们撒旦般的嘲弄、友人变为敌人)
It feels like everything is out to make me lose control.(感觉每件事都在逐渐让我失去控制)
Cause it’s a long long journey.(因为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旅程)
Till I find my way home to you.(直到我找到回家的路是走向你)
To you.(走向你)

我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唱着,越唱越是感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底升起。老实说,我的英语发音并不好,长久不用,如今英语怕是都还给了老师。唯一唱得好的英文歌,就只有这首歌了。当年下了很大的功夫,逐字逐句地研究发音,一遍一遍地模仿。

饶是如此,我意识到我自己开始唱这首歌给她听时,心底还是忍不住升起了紧张感。就像是一个等待将军检阅的士兵一般,生怕自己有一点瑕疵让她不满意。她与我不同,她英语向来很好,又去英国留学过,发音漂亮,说起英语来极为流畅。虽然我并未听过现在的她说英语,但我想肯定比我强上无数倍。而我,从未在英语国家生活过,英语也完全是半吊子。这首歌又是她最爱的歌,她必然极为挑剔。我是否能博得她欢心,这使我很是忐忑。

但唱着唱着,我却又不想去关心这些了。这首歌的词意是极好的,我是真的想让她听进去这些歌词。

就像词里说的,她现在正走在一条荆棘满布的道路上,有巨大的阴影覆盖着她,她迷失了,一败涂地,甚至不相信自己能再站起来,走出这条迷途。

我想告诉她,我会陪着她一起走,这条路上,我会一直在她前面,为她指引,牵着她前进。即便她受尽了蔑视、嘲弄和伤害,即便周身的友人都翻脸成为陌生人乃至于敌人,我也会挡在她面前,保护她不受伤害,一起挺过难关。

她是那么的骄傲,因而一旦遭受挫折,便会受到成倍的伤害。她的骄傲成为了她囚禁内心的原因,高墙一般将自己牢牢保护起来,不愿再看一眼这个世界,再看一眼爱她的人。但不用害怕,我会带她出去,穿越这道心墙,她的心会豁然开朗,海阔天空。

我已然把顾虑都抛到了脑后,我不愿再去考虑自己是否是自作多情,是否会得到回应,又是否会惹她发怒。我只是单纯地想要表达我的情感,从我与她相遇至今,我原本还有些摇摆的内心已然愈发坚定。我想照顾她,爱她,很久很久,我不敢谈永远,但是真的想爱她很久很久。我已经爱了她十年,下一个十年,下下个十年,相信还会继续。即便得不到她的回应,或许会惹她厌恶,我却想为自己争取一次,我曾经生生错失了一次机会,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

不知多久,外面天际都发白了,我终于唱不下去了,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我扭头看她。她早已经睡着了,睡颜很安详。原本被我擦干净的白净面颊上,不知何时多了两行清泪。她好像在笑着流泪,美得仿若天使。我心尖微颤,用空着的左手轻轻拂去她的泪痕,轻柔地拨开她的刘海,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那吻太轻,有如蝴蝶蹁跹,沾之即离。接着我目光下移,看到了她微薄的红唇,因着睡着轻轻嘟起来,透着三分可爱,七分诱人。忽的想起那天晚上在浴室的那个吻,即便过程很虐心,但那唇留下的感觉还在,软软的,散发一股冰凉柔和的感觉,沁人心脾。我仿佛被魔鬼诱惑,忍不住吻上了她的唇。然后又迅速撤离,观察她的面容,好在她并没有醒来,我淡淡的松了口气。

她依旧紧紧拉着我的右手腕,我怕强硬挣脱会吵醒她,便没有挣扎。实际上我也并不愿意挣脱,我宁愿她能这样拉着我一辈子,一直依赖我,粘着我。我坐在床下的软地毯上,抬着右手臂架在床沿上让她拉着,后脑勺枕着床边,缓缓闭上了双眼。

好累啊,嗓子疼,头也又晕又疼,太阳穴突突的跳,整个身子又酸又疼,向我发出抗议。但是我的心里很开心,这十年时间里,今夜恐怕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了。我心爱的女孩,终于愿意牵起我的手,只要她不主动放开,我将永远不离不弃。

我就这样靠着床沿,度过了和她同处一室的第一夜。

我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我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发觉自己浑身绵软无力,一睁眼就是一阵头晕目眩。我躺在床上愣了好久,最后意识到自己正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

我这是…怎么回到床上来的?天花板在打转,我急忙闭了眼,无力地抬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滚烫的温度与我冰凉的手产生了强烈的温差对比,我吓了一跳,暗叹一声,多少年强壮如牛的我居然发烧生病了。这感觉太怀念了,对于小时候三天两头感冒发烧的我来说,这难受的感觉简直像是老朋友一般。

我卧室的房门是开着的,外间的声音隐约传进来,我好像听见了电饭煲“噗噗“的声响,一股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房间中,我没什么食欲,但这香气却诱得我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顿时嗓子里一阵火辣辣的疼。

这是…鱼片粥的味道吗?

我再次睁开眼,扭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时钟,现在是第二天的下午一点半了。床头柜上还放着温度计、一板少了两颗的白加黑,暖壶和水杯。

我疑惑不解,这是谁在照顾我?家里除了我自己,就只有林依了。难道是林依吗?不会吧,她如此严重的心理疾病,不给人添乱就算了,也会照顾人吗?我有些不大相信,刚打算起身出去看看,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急忙闭上眼,装睡。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却强打精神分辨来人是谁。不过也不需要我怎么动脑子,这脚步声我很熟悉,来人身上的淡香我也很熟悉,是林依没错,这让我很是惊讶。难道真的是她在照顾我?

一只冰凉的手突兀地搭在了我的额头上,我被这突来的刺激激得眼皮抖动了一下,已然苏醒的事实被她发现了,她收回了手,淡淡的嗓音传入了我的耳中:

“顾凡?你醒了吗?”

我无奈,只得磨磨蹭蹭地睁开眼,视线缓缓投向她。

等到看清她的模样,我又被她吓了一跳。她正穿着一身属于她自己的居家服,一改原本向来披头散发的模样,将长发挽了个低马尾,因着俯身看我,乌黑的发辫歪垂在肩头,眉眼淡淡,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温和气息,如此贤淑美丽的人/妻模样,恍惚间我还以为从前的她就这样回来了。

但她眼底透着疏离,木然无神,我仿佛被凉水当头浇下,她还没有回来,只是我自己产生了幻觉。

我疲累的闭上眼,嗓子里艰难地发出了一声:“嗯。”算作对她的回答。

“醒了,就先吃点东西吧,我熬了鱼片粥,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她缓缓地说着,原本口齿伶俐、声音动听的她,如今却用缓慢又木然的语调说出这样一句话。原本是照顾人时关心的话语,却冰得像是冬日里的湖水一般,让我有些哭笑不得。她这究竟是主动关心我,还是被迫关心我,我都有些分不清了。

“呃…没关系,我挺喜欢的。”我撕扯着嗓子说道,那嗓音实在恐怖,我都不想再开口说话了。

楼主 风云在1  发布于 2015-11-02 00:01:00 +0800 CST  
她倒是浑不在意,扶着我坐起身来,然后走出了卧室,不多时,就端着一碗粥走了回来。她坐在我床边,挖了一勺,吹凉,送到我唇边,似乎根本不去考虑喂我这个动作究竟恰不恰当。她既然没有在意,我也就没有傻到去拒绝,就着她机械的喂送艰难地吃下了大半碗,就表示吃不下了。

我一直在努力观察她,试图在她面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温情,但是别说是温情,哪怕是简单的表情都没有。她就像是个机器人,好像照顾我就是她目前需要完成的任务,无关乎情感。我很是失望,但也知道自己不能着急,她如今竟然能知道要照顾我,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想着我发烧昏迷,她那细胳膊细腿的,竟然将我抬到了床上,也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周章,心里又不争气地涌起了一丝感动。

她也不管我的想法,放下粥碗,又倒了一杯温水,要我吃药。我听话地吃下,她便对我吐出两个字:

“睡觉。”

我有些想笑,心说她说话的语气与这两个字实在不搭。但还是顺从地躺下,她替我盖好被子,那双冰凉的手给我带来的温柔,又让我一阵的恍惚。但她就像是一缕幽香一般,很快就消失在了房间中,只余一室寂静给我。

我深深叹了口气,只能自我安慰:

It's a long long journey.(来日方长)

楼主 风云在1  发布于 2015-11-02 00:01:00 +0800 CST  
☆、第十一章

我这一病,就在床上躺了两天的时间。这两天里,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生病了的事,包括学姐。我是想看看,林依究竟恢复到哪一个地步了。

令我吃惊的是,她其实完全是有着自理能力的,而且不仅自理能力很好,照顾别人的功力也不弱。看来只要她想做,她还是能做的。她的手艺很好,烧菜做饭不在话下,至少比我做的好吃多了。到底是有留学经验的人,我不该小看她。

除了烧饭做菜,她还会打扫卫生。因着有洁癖,只要一打扫起来,就停不下来。这两天她仿佛转了性,开始拼命地干家务活,大包大揽,我家里都被她收拾出新格局了。我烧退后第一次下床走动,就被家里焕然一新的面貌惊得合不拢嘴。她实在太贤惠了,贤惠到让我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实际上她之所以会突变成这样,我是知道原因的。她被我逼迫着走出了自闭的状态,她清楚自己不能再消沉下去,并下定决心要重新回归。但却又尚未能走出抑郁的心绪,因而十分焦躁难安,必须得找事情来转移自己注意力。从前她木然不动的状态,其实就是一种放空状态,她本身的精神是抽离出身体的,就像一个人在发呆时的状态。没有得过抑郁症的人很难去体会那种感觉,就是很难去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时时刻刻都觉得自己仿佛不是自己,处在半游离中。

正常的身心健康的人,心绪都是外放型的,包容性的。不论外界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其实都不能动摇根本,因为身心健康的人会学着去适应,去接纳,去调整。但患有抑郁症的人,对于外界的影响其实保持在一种持续的抵抗之中,外界很容易使其心绪不佳,很难振作,低落消沉,乃至于悲观厌世。自我保护过重,使得他们将自己包裹在自己的一方小世界里,无法开眼看世界。

我那天晚上用她的父母亲刺激她,使得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这算是外界对她的个人小世界的一次强力入侵,对她产生了一定的正面引导作用。但她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算是不让父母亲担心,反而焦虑起来,这是因为她还尚未具备健康身心的调整能力。她现在虽然看似积极了许多,但实际上心态依旧不健康,并不比过去木然的状态好多少。可至少,她已经开始作出尝试,这就是最大的进步。

因着这两天我与她一直窝在家中打消耗战,我原本存在冰箱里的食材已经消耗一空。我病愈后的那天早上,打算出门去采买食材。原本我出门买菜,都是将她单独留在家中。因着从前她一般都处在木然呆坐的状态,我倒是很放心她一个人。可如今她这般拼命地干活,到让我不放心了。毕竟她现在从“静”态变为了“动”态,只要处在运动中,难免出事的几率就会增大。比如万一她切菜时不小心割到手流了血,那可是不得了的事。又比如她打扫卫生间结果又照了镜子,回想起往事。总之不安的因素太多,我实在不放心。

于是我头一次提议道:

“林依,想跟我出门买菜吗?”

她本在擦桌子,听到我的话,立时手中一顿。我见她半晌愣在那里不回答我,于是走到她身边,说道:

“走吧,闷在家里这么久了,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她表情木然,眼神呆滞,仿佛没有生机的木偶人一般。我知道她心中所想,出门散心对于抑郁症患者来说,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这主要是抑郁症伴生的偏执思维,总觉得外界充满了变化,那里是陌生的,是危险的,她会更加焦躁难安。我的这一处公寓现在已经被林依当做了暂时的栖身之所,说白了就是她的保护/伞。现在要她走出去,确实有难度。

“…好。”她的回答姗姗来迟,这一个字吐出来仿佛要了她的命,但她依旧咬牙说了出来,可见她决定改变自己的决心。

我笑了笑,牵着她的衣袖,让她去换衣服。等她磨磨蹭蹭出来,我已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忐忑情绪。但我依旧带着她换鞋出门,当我把家中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明显地看到了她身子颤抖,扭头、转身、撤步的动作。我安抚地握住了她的手,这是一次触碰尝试,以往她会很抗拒,我想试试看她现在是否抗拒。

意料之中,她的手颤了颤,随即挣开了我的手。但没有从前那样用全身去抗拒了,她似乎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挣脱开。以往我也就只有在她发狂和熟睡的时候,才能触碰她,如今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进步,即便我心里还是有些心酸。

“走吧。”我语调轻松,并且在前面带路,抑郁症病人出门在外,需要时刻看到她熟悉信赖的人在身旁,才能感到安心。我走在她前面,让她看到我的背影,她就会安定许多。

我家在十楼,上下楼都乘坐电梯,基本上不会让她遇见楼梯。并且只得庆幸的是,林依没有幽闭恐惧症,否则她连电梯都乘坐不了。

我们乘坐电梯直接到了地下车库,我带着她上了车,一路向大型超市开去。今天不仅仅要买菜,家里很多日用品也见底了,都得补充,因此我没去菜场,而是选择了大型超市。她坐在副驾驶座上,很安静,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指。一般人在乘车的时候,如果没有其余事情纷扰精神,必然是会自然而然地看窗外景致。但她却与一般人不同,一直目光下垂,盯着自己的手指看,这就是典型的抑郁症患者的症状之一。她不接受外界,恐惧外界,因此也不会去看外面。

车子很快驶入了超市的车库,我停好车,解开安全带,却见她黏在车座上不愿下来。我叹了口气,绕到副驾驶车门边,打开车门,帮她解开安全带,然后也不碰她,只是温和道:

“下车吧,别担心,我一直都在。”

她紧张地抠了一下手指,我观察到她咬住了嘴唇。她开始不安了。车库里很热闹,这家大型超市生意一直很好,客来客往,这会儿车库里也有不少车辆进出。一对小夫妻模样的人正下了车,路过我们的车边,妻子挽着丈夫的手臂,显得很亲昵,一路说说笑笑的,看起来羡煞旁人。

林依攥紧了拳头,浑身开始颤抖,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我暗道不好,急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我没有很用力,但是也让她感觉到了我手掌的温度和力量。我声音不慌不忙,依旧温和可亲:

“林依,别怕,我一直都在。”

她这次没有挣脱我,于是我继续道:

“深呼吸,你看,我一直都在。”

她很听话,顺着我的话开始深呼吸。五轮呼吸之后,她身子的颤抖渐止,放松了下来。

“乖,下车。”

她颤颤巍巍地下来,我关上车门,锁了车,然后继续在前面领路:

“跟我来。”

她紧紧地跟在我身后,我甚至怀疑她要踩我的鞋后跟。我走得不快,但她的步子十分僵硬,于她来说,我现在的步速稍微快了点。然后我就感觉腰间衣服一紧,我立马顿住,回身一看,她居然揪住了我衣服腰间的布料。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伸手拉住我,我窃喜不已,但也知道这是因为外界的特殊情况下,她无可依靠,只能依赖我才会如此。不过我依旧很是开心,放缓了步伐,慢慢带着她走进了超市。

我挑选东西的全过程,她都紧紧地拉着我的衣服。我想那一幕从第三者的角度看上去一定很可笑,但也很温馨。她很紧张,因为周边全是人,喧嚣吵闹,她就像是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上孤独漂泊的一叶扁舟,唯一的依靠就只有我这样一座远处的灯塔。她不敢放手,我猜她此刻手心怕是溢满了汗。

我不急不缓,因为人多,我不敢走快,怕把她弄丢了,但我又希望能早点结束这场购物,看她这般受折磨,我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我陷入矛盾之中,纠结着到底是该快还是该慢,一时没注意,忽然感觉到腰间布料一松。

我吃了一惊,急忙回头看,才发现原来是一个爱闹的小孩子,推着购物车乱窜,窜到了我俩之间,林依情急之下为了躲避,条件反射地松了手。

那小孩倒是开心地溜走了,林依惊慌失措的表情就这样清晰地跌入了我的眼中,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没有动作。她看着我,仿佛在隐忍着什么,等待着什么,然后忍无可忍,低着头快步冲了上来,一头向我怀里撞来。

我没动,任她撞到了我的心口处,力道倒不小,我被迫后退了两步。她又撞来,仿佛发泄什么怒气。我被她撞得连连后退,引得周围所有人频频瞩目,还以为我来吵架乃至于打起来了。但像她这样牛一般撞人的还真少见,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最后,我被她逼得撞到了一处矮冰柜上,无法再后退了。她也不撞了,伸出手来打我,劈头盖脸的,力气真是不小。我也不还手,只是伸出一只手臂来格挡在胸前,护住我的心口。她不打我的头脸,只是盯着我格挡的手臂打。咬牙切齿的,一双杏眸红红,倒是透着几分娇嗔可爱。我觉得好笑,也就真的笑了出来。我想我当时的表情大约十分阳光灿烂,被人打成这样还笑得这么灿烂,我应该已经被周围的围观人群列为了比林依还要可怕的精神病人。

她见我笑,当然更是生气,揪着我胸前的衣襟布料,前后摇晃,简直要把我脑花子给晃出来了。好不容易她没了力气,不再晃了,我简直眼冒金星。好不容易喘口气平复了片刻,却清晰地感受到她揪我衣襟的双手颤抖非常,看到那被她咬得惨白的下嘴唇。她面上的惊惧之色,到现在还没有褪下去。

我心中柔软,愧疚之情浮起,弯下身子将她揽进怀里。低声道:

“对不起,差点把你弄丢了。”

她身子一颤,就要挣脱我的怀抱。

我用了点力把她留在怀里,继续道:

“谁让你不让我碰你,我若是牵着你,又怎么会弄丢你?”

她停下了挣扎,我感觉自己的衣襟被攥得更紧了,几乎掐到了我的皮肉。今天出来一趟我被她袭胸了无数次,又是撞又是打又是揪,简直郁闷极了,她像对待男人那般对我,我欲哭无泪。我不就是个子高了点,胸部稍微平整了些,但我也是一个大姑娘啊,没看我长得如此清秀漂亮,还留着长发扎着辫子吗?

“你可饶了我?咱们东西买的差不多了,现在就去结账,然后回家。”

我这几句话说得实在暧昧,心中也是怀着逗一逗她的心思说得。等我放开怀抱,就瞥见她面上升起一丝可疑的红晕,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错觉,希望我没看错。我试着拉起她的手,她没有再抗拒。我松了口气,心中更是喜悦,今日选择带她出门,真的是做对了。

之后去结账的一路上,她都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没有再放开。

楼主 风云在1  发布于 2015-11-02 00:03:00 +0800 CST  
☆、第十二章

转眼年关将至,圣诞节已近,林依来到我家里也满一个月了。虽然前段时间,我与她出了趟门,看似我们关系近了些。但当晚回家,她又恢复了常态,不再那么拼命地打扫卫生了,时常木头人般地坐着发呆。我知道她的心病要祛除还需要很长时日,只能慢慢引导治疗。但这几日她情绪的波动不是没有效果的,至少她话多了一点,我和她说话,也并非总是没有反应了。

但她似乎总是在躲着我,我只要一靠近她,她就紧张得退开。每每如此,我都只能僵在原地,内心五味杂陈,明知她哪里会那么容易地喜欢上自己,却又满怀期待。期待后,自然是一次一次地失望。

那次同去超市之后的两周,日子就在平静中流水般缓缓度过。外面年节的气氛越来越重了,圣诞节后很快就是元旦,元旦过后便要开始准备过年。2015年的春节在2月下旬,来得比较晚。但我必须早早思量,今年我答应了家人回家过年,林依却是个意外,我不知道自己走的那几天,她该如何是好。

自然,将她送回家中和家人团聚才是正理。但如今她父亲已经回家居住,家中还有孩子,她现在这个状态,回家后病情难免会反复,若是发了病,她父亲那边就瞒不住了。

其实她回家最难的地方就在于孩子,她对那个孩子的感情实在复杂,既有割舍不掉的母爱,但每每望见那孩子,又难免会回想起那些不堪往事。如今她远离孩子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远远还没到将孩子引入治疗的时候。为了这件事,这几日我抓耳挠腮,头发感觉都掉得厉害起来。

12月23日,我抽空和学姐碰了一面,专门商量了过年期间的安排。

今年过年,我是必须要回家一趟的,我有很多话需要和家里人说清楚。一来正式确认他们对我性取向的态度,二来最好能将我与林依的事和他们提一提,让他们先有个心理准备。当然,我不必特意去提起林依的那些不堪往事,我只需告诉他们我现在有了爱人,等再过段时间关系稳定了,就带她回来见见家里人。等林依病情彻底转好,时间上也差不多。学姐拟定的集中治疗时间总长是七到八个月,只要一切顺利,不出什么大变故,大约明年六月份,林依的病就能痊愈。如果治疗效果好,她甚至能提前病愈。到那时,我俩的事情八成也该提上议程了。

学姐笑我,八字还没一撇呢,竟然考虑那么多。我苦笑,确实,我怎么就能确认林依愿意跟我过,她到现在还躲着我,我却在考虑和她的未来。

但不论如何,学姐都愿意支持我,她安慰我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的付出林依不是感受不到,她是个善良的姑娘,定然会心怀感念。虽然爱情不是恩情,但只要我能走进她心里,就不是没有机会。

“况且,我总觉得,她对你不单单只是感恩。”学姐这样说。

我苦笑不止,摇摇头道:

“学姐,你就别安慰我了。她如此笔直的一个女人,又这般厌恶同性恋,想要喜欢上我,该多困难?能感恩我,我就知足了。哪怕她只是怀着恩情,愿意与我过一辈子,我也不会有怨言。”

学姐皱眉道:

“顾凡,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要知道,维系长久夫妻关系的是感情与责任,维系情侣关系的就只是爱情。情侣之间没了爱,那就是分手;夫妻之间没了爱,那可不一定就会离婚。你和林依之间想要维持长久的关系,那是既需要爱情也需要责任,少了哪个,都过不好,很容易破裂。特别是你们俩不对等的情况下,你爱她,为她付出那么多,什么都愿意承担,愿意包容她。可她对你却没有那么大的责任和情分,与你在一起久了,她很容易产生负担,时间越久,负担越大,她很容易累。一旦心累了,你们分手的时候也就不远了。”

“学姐,你一定要这么打击我吗。”我都快哭了。

“不是我打击你,我这是提醒你,你可千万不要有这种天真的想法。且不论她未来到底会不会喜欢上你,就算她喜欢上你了,你也要注意维护你们俩的关系,不要对她那么掏心扒肝的,我看着都心惊胆战。万一她把你甩了,你伤得可就太重了。”

“那怎么办,我就是那么喜欢她,就是想为她掏心扒肝,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啊。”

“唉…”学姐看来是被我弄得有些焦头烂额,思索了片刻,道:“我知道你感情深,我不是叫你控制自己的感情,我是让你尽量控制自己的行为。感情你埋在心里就好,行为上要克制,慢慢来,细水长流才是长久之道。你要和她建立一个健康良好的伴侣关系,什么是健康良好的伴侣关系?首先就是建立在互相平等尊重的基础上的。你不干涉她太多,别总是粘着她,别总替她做决定,凡事都两个人商量商量。在她没给你太多回应的时候,你也不要付出太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只能默默点头,学姐这话说得轻松,做起来又谈何容易。情到浓时根本身不由己,哪里是能控制得住的。若是真的有这般能控制住的人,那理智又该是多么强大。若是爱一个人还要这般算计,又有什么意思。或许我比学姐要感性许多,虽然我认同她的想法,但若真要去执行,我想我是不行的。

“别灰心啊,你们俩真不是没可能的。”学姐可能是看我脸色灰败,觉得打击我太过,又出言安慰道。

“你为啥这么觉得啊?”我很疑惑,学姐为什么会觉得林依对我其实有感觉。

“你要我说出个所以然来,我还真说不出来。就是一种感觉,我看林依对你可能很早就有感觉了,只是她自己一直没在意。否则她也不会对你这么信任,愿意住到你家去。”

“是吗?”我内心一喜,双眼放光地看着学姐。

“呃…但…也不一定…”学姐严谨的毛病又犯了,支支吾吾的不肯给我一句准话。你就算安慰一下我都不成吗?今天真是被她气着了,我打算这几天都不理她了。

学姐见我神色不豫,讪讪一笑,转移话题道:

“好啦,总而言之,事在人为,你别灰心就对了。这春节你回去那几天啊,就让林依回她自己家住吧。至于孩子的问题嘛,虽然提前了点,但也没有太大的问题。等元旦过后,就把孩子接到你家去,让林依先和孩子相处一段时日。等到春节的时候,也就不会出大问题了。”

“啊?元旦后就把孩子接到我家吗?会不会太急了点啊。”我惊讶于学姐的安排。

“原本按照我的计划,应当要两个月后才会把孩子引入。不过你这一个月的表现很厉害啊,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以为你这个胆小鬼,不大会那么敢去刺激林依。但你的几次试探和刺激把握得都很好,她的治疗效果出乎意料,目前已经达到原本拟定的两个月的恢复水准了。现在单凭你与她的互动,已经陷入瓶颈,无法再推动了。也差不多该把孩子引进来了。”

“谁胆小鬼?”我郁闷道,她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

学姐笑笑,也不理我的嘟囔,继续道:

“顾大医生,我给你办了一张新的工资卡,这个月的工钱已经到账了,你注意查收啊。”说着,就把一张银行/卡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哼了一声,也不客气,接了过来。

12月24日,圣诞夜,我本来想在这晚带林依出去走走的,不过林依正巧有些感冒了,我便放弃了计划,免得让她在外面吹风受冻。

12月25日,我独自出门,去外面商场逛了半日,挑选了一件礼物。回到家中,却到底没有给林依,而是收在了自己的床头柜中。

12月31日,跨年夜,也算是惊魂一夜。外滩出了踩踏事故,我颇为后怕,因为我本来就打算带身子好转的林依去外滩看看,幸亏林依拒绝了我,我第一次为她拒绝我而感到庆幸。

2015年1月3日,我家里迎来了新的小客人——林忘忧。这个五个月大的小家伙一见到我就笑开了,伸出两只小胖手拼命地从林母怀里探出身子来够我。我开心极了,笑得眉眼弯弯,就将小家伙接到了怀里。这小家伙,这个月大约是奶粉吃的,又胖了不少,抱在手里沉沉的。

刚带小家伙进门,林依正巧就坐在客厅沙发上,一眼就看到了孩子。孩子也看到了妈妈,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林依,似乎在分辨她是谁。

一个多月未见,这本就不怎么亲的母女俩也彻底生分了。我害怕林依突然发作,又或者小家伙突然闹起来,于是急忙打算将孩子抱进里屋去。不过令我和随后进来的林母惊讶的是,这小家伙居然趴在我的肩膀上,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

“mua!”

我顿在原地,侧过脸来看孩子,这孩子刚才喊了什么?

“mua……mua,mua!”

孩子断断续续地发着这个音,听起来倒像是表示亲吻时的象声词。但我们在场三位大人都明白,这孩子正在喊妈妈。

五个月大的孩子哪里会说话,顶多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但也确实开始对说话感兴趣了。一般孩子张口说话,发出的第一个带有确实含义的音节,实际上就是代表母亲的“ma”音。有研究表示,其实这是孩子哺乳期求食的一种信号,全世界各个民族,不论语言为何,对于妈妈一词的发音都相差不远。(这里特指婴孩用语)

这小家伙在喊这个音节的时候,我和林母都止不住地去看林依的反应。原本她的目光就凝在孩子身上,被孩子这么一喊,顿时身子颤抖了起来,眼睛中蒙上了一层水雾。

小家伙靠着我的肩头,两只小胖手向妈妈的方向伸去,口里还不住地发着这个音,并且显得越来越急躁了。

我怕小家伙哭起来更会刺激到林依,只得抱着孩子走近林依,然后蹲在林依身前,让小家伙坐在我的腿上。

“林依,是优优啊,她可想你了,你抱抱她。”我轻声说着。

林依纤长浓密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犹豫了很久,才终于慢悠悠地伸出手来,我急忙将孩子递到她怀里,她抱住孩子后,盯着孩子呆愣愣的容颜,面上淡淡的毫无表示,那睫毛遮盖着眸中的情绪,让我有些看不透,她到底是欢迎这个孩子,还是不欢迎呢。

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妈妈的气息,变得安静了许多,小手揪着林依的衣服,心满意足的模样,小脑袋下意识地要往林依怀里拱,我一开始还不明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小家伙这是要喝奶呢,毕竟才断了母乳一个月的时间,这小家伙还没习惯奶瓶生活。

我脸上有些发烫,暗想林依现在还有奶水吗?难道就要在这里喂奶?

可林依似乎起了不耐烦,忽的将孩子丢给我,然后背过身去,不再看孩子了。孩子突然被妈妈丢开,一下子委屈起来,瘪了瘪嘴,立刻就哭了出来。

我急忙抱着孩子站起身,往里屋走去,一边拍着孩子,哄着安慰,一边留意了一下外间。林依木然背坐,无动于衷,林母在一旁看着,暗自流泪。

唉…看来,林依现在对这孩子,还是完全没有接纳的准备啊。

我又开始头疼起来。

楼主 风云在1  发布于 2015-11-02 00:07:00 +0800 CST  
☆、第十三章

照顾小婴儿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幸亏有林依母亲时常来我家跑动,否则光凭我这样一个毫无经验者,怕是难以事事周全。这几日我也在学着如何照顾孩子,逐渐的也慢慢上手了。

我们不仅仅将优优引入治疗,也将林母引入了治疗。治疗的内容很简单,并不是非要她们去做什么,只是频繁出现在林依周边,偶尔和林依说几句话,让林依感受到她们的气息,就足够了。

血亲之人,血浓于水,那感情都是揉进骨子里的,不需要多刻意,其实就是最好的温暖治疗。从前林依感受不到,但现在的她已经不再那么封闭自己了,慢慢的,她就能够感觉到亲人温暖的包围。

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过程琐碎,不做赘述,只说林依春节前最显著的变化。

林依因着意识到父母之重要,对母亲的态度变化是最为明显的。虽然表现得还很笨拙,很不自然,却让林母感动不已。每次林母来我家中,人还没进门,她就能分辨清楚脚步声,提早给母亲拿好拖鞋,等候在门口。

林母因为做了一辈子教师,工作需要长久站立,因而患了职业病,腰腿不好,一受寒就疼得不行。她头一次央着我带她出门,专门买了针线、布料、小枕头、毛线和织针,亲手做了一件腰枕,像穿和服那样戴个小枕头在身后,坐下来的时候,腰上就有了软垫,还能暖肚子,十分贴心。她还专门织了两条毛线护腿,冬日里母亲穿在腿上,也就不怕冷了。

林母每次来,坐在沙发上,她都默默地跪在母亲身旁,帮她按摩双腿,她母亲双腿不好,早年患了静脉曲张,一直没好透,还有关节炎。林依心里都很清楚,暖人心的话她说不出来,她只能用这些小小的事情,向母亲表达自己很好,让她放心。

好几次,我都看到林母回去前双眼红红的,我心里也既欣慰又感怀。

林依现在还不能见她父亲,林母暗中跟我提过几次,说老头子好几次问起女儿的情况。前段时间林父回家的时候,见小外孙女在家里,虽然很开心,却也有些疑惑。说这女儿女婿干什么呢,孩子都不管了,就丢在老两口这里。林母好歹给蒙了过去,说是小夫妻俩工作太忙,家里也不放心请保姆,她自个儿又闲得慌,便把小外孙女儿抱来自己带着。

老爷子自然不疑有他,还以为家里请的保姆是来照顾自个儿的,哪知道其实是照顾外孙女的。开开心心地逗外孙女逗了好几天,外孙女终于被送走了。老爷子又疑惑了,这夫妻俩孩子都不亲自来接一下,还要老伴送去,也太不像话了吧。这么多日不来看孩子也就算了,这来接一趟都没时间吗?顺便也来看看自个儿这个老头子,总也没耽误多少功夫吧。自家女儿这是怎么了,从前可贴心了,如今自个儿大病一场,怎么就不见了女儿的踪影?

林母哪里能把原委说出来,满肚子委屈悲苦,都不能和老爷子说,只能借口林依工作进入关键期,实在太忙。老爷子虽然没有再多说什么,却显然对女儿女婿有些寒心。

我听后心里也难过,只能说再等等,等林依多少再恢复一点,就能让她去看林父了。

而林依,虽然对林母态度已然转变了许多,可对优优,却始终进展不是很大。她不愿多看优优,也不愿与优优共处在一起。好在优优其实很乖,不像别的孩子特别闹。她哭得不多,每次哭起来也很好哄,只要找到窍门就好。而每次优优哭起来,我都能感觉到林依的烦躁劲儿。每当哭声响起,她都会开始在客厅里困兽般踱步,我若是不能尽快将优优哄好,怕是得放着优优不管,去哄林依了。

在我印象里,优优好像是个很闹的小孩,如今看来此言不实,多半是因为林依精神状态不好,才会把优优的哭闹放大。小孩子哪有不哭闹的,但优优真的很乖巧,夜里睡得很安稳,从来不吵大人,比起别的孩子,实在是可爱太多。有的时候,感觉可爱得让人心疼。

又要照顾大人,又要照顾孩子,这些天我真是心力交瘁。虽然我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照顾孩子上,但是真正的关注点其实都在林依身上。好在春节前夕,总算让我看到了这对冤家母女的转折点。

通过这将近一个月的相处,林依与孩子共处一室的默契渐渐建立起来。虽然实在不能说这对母女已然恢复了正常的亲子关系,但至少,不会像见到冤家对头一样,互怼难安了。林依最初对孩子的焦躁已经好转了不少,至少有那么两次,孩子哭起来时,她置若罔闻,并无太大的反应,这就是进步。

这是自然现象,但并不能让我完全放心,因为还没有达到不让老爷子对这对母女关系起疑的地步,更莫谈让林依抛弃过去、彻底接受这个孩子的最终目的。

就在大年二十七的晚上,我正在家中收拾行李,准备着后日回家过年。这春节机票不好买,我提早了好一段时间才买到,行程早已定了,我好几次告诉过林依我春节期间不在的事,她似乎都没什么反应,这让我很受打击。明天,我就要把林依送回林家了,她这个模样,我很担心这件事还瞒不瞒得住,若是瞒不住,这大过年的,若是老爷子再出什么状况,实在难以想象。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我进了浴室洗澡。洗到一半,水声中,恍惚听见了“哗啦”一声,什么东西打翻了的声响,然后就听到了优优大哭的声响。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心中大惊,急急忙忙关了水,胡乱擦了身子,裹了浴袍就冲了出去。浴室距离我的房间不远,优优现在就暂住在我的屋里,她的小摇床被拆了带来,组装在我的房里,以便我夜里能照料她。

我几步跨进房间,眼前景象却让我一愣。林依正抱着孩子,轻轻地摇晃,嘴里发着奇怪的音节,听不出到底是在说话还是在唱歌。优优的哭声渐止,缩在林依怀里,抽抽噎噎的,还有些小委屈。

“怎么了,这是?”我急忙走上前去问道。

林依见我赶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我再次定住,这已经是不知多少次她出现这个反应了,我都要习惯了。不过今夜她似乎有些不同,往日里她哪里会抱孩子,恨不能永远不见这孩子,只要孩子出现的地方,她一定躲得远远的。怎么今夜这么破天荒的,居然哄起孩子来了。

“孩子…肚子饿了,我…想给她…冲点奶粉吃,不小心…打翻了水壶。”她慢吞吞又小声地解释着,说得小心翼翼,仿佛我会怪罪她。

肚子饿了?啊!对了,今天晚上我光顾着收拾行李,竟然忘了给优优喂奶。大约是我洗澡的时候,优优哭了起来,林依才会进来看孩子的。我在浴室里只听到了后半段,没听到前半段。

等等,林依打翻了水壶吗?

我急忙上前,翻开她的袖子看,就看到她右手背上一片通红,显然是被烫的。我的动作显然吓到她了,她试图缩手臂,但优优抱在怀里,实在不大方便,便被我抓个正着。

我从她怀里接过优优,对她说道:

“你去水池用凉水冲着,我马上就过来。”

她今晚上似乎格外得听话,不多时我就听见外面水池的放水声。我将优优哄好,这小家伙泪眼婆娑的,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我,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对她道:

“你这丫头啊,真是个祖宗。”

这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等我出去找林依,她已经关了水。我接了盆凉水,让她把手放在里面泡着。然后自己去冲了奶喂优优,这小家伙没心没肺地饱餐一顿,便吹起奶泡泡来,一副卖萌讨好的模样。我差点打她小屁屁,但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实在不忍心,只能狠狠亲了她一口,这小家伙,最好不要像她那个渣爸,脸皮那么厚。

喂完小祖宗,我又出来照顾大祖宗。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擦干,又翻箱倒柜地找出烫伤膏给她涂了。她全程听话得出奇,也不反抗,让我心中诧异不已。

“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去喂优优了?”

我会这么问,其实也是治疗的一种手段。我需要林依时刻将她心中所想告诉我,我们俩得保持一种心贴心的状态,所以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询问她心中所想。她有时会回答,有时不回答,这都无所谓,这只是治疗的一种手段。因为即便她不回答,但她必定会下意识地思考我的问题,我就能从她的微表情中看出端倪。

这个治疗方法很有效,这么长时间下来,林依已经能渐渐将她心中所想告诉我了。她的话也多了起来,今日能主动向我解释刚刚的情况,就是一种最显著的体现。

她沉默,眉眼低垂,浓密纤长的睫毛盖下阴影,遮着眼底的色彩。这是惯常,我每次问她问题,她必然都不是速答。我得等大约一两分钟,之后她若是不答,那么我就得不到答案了。这段时间里,我会盯着她的表情看,我已经养成了每次问她问题都盯着她看的习惯了,以至于有一次不经意间也这样对待学姐,结果被学姐调侃了,说我老对着她放电。

我等了两分钟,没等到答案,以为她不会回答我了。且这次她面上一丝一毫的微表情都没有,让我颇有些失望。我实在好奇得紧,但也不敢逼迫太过,只得作罢。

等我端着盆打算把水倒了去,刚转身,就听她突然开口:

“……你…要走了…”

我顿住脚步:“……”

“我…自己…可以的…”

我回头看她:“!”

她这话前言不搭后语的,是个正常人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我却听明白了,而且几乎是秒懂。她这是在说:

“你春节期间不在,我知道你们都担心我不能和孩子相处。你放心,我可以的。”

我端着盆,傻站在那里。她这番话说得让我实在吃惊,我作为最靠近她的人,竟然不知道她心里居然是这样想的。她却站起身来,走回了自己房里,没过多久便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三沓亲手用毛线打出来的针织品。

“围巾…送给你爸妈…”她默默说道。

三条围巾?我的目光落在那三沓颜色不同的围巾上,一条白色、一条红色,还有一条黑色的。只是送给我爸妈的吗?那这多出来的一条给谁的?

她捧着围巾站在我身前,我则端着水盆傻愣着,两人相对无言。我一时间大脑短路,像个傻子似的毫无反应。直到她默默然低下头,神情有些黯然,我突然惊醒,急忙把水盆放下,抢也似的把围巾接了过来,声音有些颤抖地道:

“谢…谢…”我仿佛跟她一样,话都说不连贯了。

她站在我身前,扭着双手,抿着唇,仿佛试图继续说点什么。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回了房。我看着她消失在了房门后,心中雀跃似的,一股子情绪抑在嗓子口,我恨不能跳起来兴奋地大叫。

我展开那条白色的围巾,来回仔细地抚摸,每一个针眼都很细腻,我知道她从初中的时候就很喜欢打毛线和锈十字绣,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手艺还是这么好。

很快,一个清秀的小字就落入我眼中,一个“凡”字,用蓝色的丝线锈在围巾的末尾,仿若这世上最美好的字,让我瞬间鼻酸,湿了眼眶。

果然,我没有猜错,这条白色的围巾是给我的。

楼主 风云在1  发布于 2015-11-02 00:10:00 +0800 CST  
☆、第十四章

大年二十八,我将林依和优优送回林家,临走时林依并没有多看我一眼,亦或者是对我表现出多么的恋恋不舍。淡淡的,让我摸不准她到底怎么想的。送我围巾,还把我的名字绣上去,这么暧昧的事情,她不该不清楚。还是说,那不过是单纯地向我表达谢意,感谢我这么长时间对她的照顾?

大年二十九,我一大早的飞机,出门时特意穿了一身黑色的大衣,将她给我的白色围巾戴了起来,精心打扮了一番。只可惜时间太早,我摸不准她有没有起床,也不敢去她家和她道别,也不知道我这身打扮到底是给谁看的。学姐这天倒是来送我了,这身打扮落入她眼里,我就彻底沦为了被调侃的对象。

“哈哈哈…我算是彻底明白了,女为悦己者容,古人诚不欺我。”学姐一边开车一边拍着方向盘开怀大笑。

“学姐,有那么好笑吗?”我坐在副驾驶上,撑着头直打哈欠。

“你老实告诉我,你们俩是不是有进展了?”学姐一脸八卦。

“还能有什么进展,老样子。”我有气无力地答她。

“不会吧,你这条围巾不是她亲手织的吗?这可是不小的进步啊。”

“可是她应该只是给了我一份谢礼,围巾不是只有我有,我爸妈都有,这含义完全不同。”我说道。

“你这么想就不对了,万一她只是不好意思单独送你礼物,才捎上父母的,那你不是想岔了吗?就算她真的只是给你一份谢礼,这也是很大的进步,你该高兴才是。”

“我明白,你看我像是很难过的样子吗?”我瞪了她一眼。

“你啊,我知道,林依可能之前对你态度不大好,所以导致你对她的看法有些悲观。你要对她有点信心,别总是这么消极,不然你们俩的关系没办法进步的。”学姐有些苦口婆心。

“嗯。”我随意答道,心中却想,哪里那么容易,林依她到现在还躲着我,我一靠近就像惊弓之鸟,喜欢上我,怕是很困难了。

“顾凡,你以前读研的时候应该学过的吧,患者对心理医生的情感转移现象。”

“嗯?当然。不过我和林依明显不同,我和她从前是认识的,她了解我,知道我喜欢她,并且抗拒我。另外,她也不知道我是作为心理医生在对她进行治疗,所以我们之间的情感转移不成立。”

患者对心理医生的情感转移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因为大部分心理疾病的患者在现实生活中无人关爱,或者无人倾听,身边人对他们都很恶劣。心理医生是唯一会认真倾听他们说话,会温柔抚慰他们心灵的人。特别是当心理医生与患者处在一种年龄相差不大,彼此又是异性的情况下,非常容易产生情感转移。患者会误以为自己爱上医生了,但实际上只是一种错觉罢了。转移是治疗的一部分,对于引导患者是有效果的,心理医生会普遍使用这一招。

而心理医生有的时候也会对患者产生逆转移现象,因为怜惜而爱上患者。一般来说,这种事在治疗中并非是不允许出现的,毕竟医生也是人,也是有情感的。但大部分心理医生都会排解掉这部分感情,最后踩下刹车。踩不下刹车的人,只能放弃自己的执照,单独为这一个病人奉献一生了。

我与林依严格来说不是医患关系,她与学姐才是。我只是作为一个看护,运用我的心理学知识,依照学姐的治疗方案,一步一步地对林依进行引导罢了。我本来没有给林依这样严重的心理疾病患者看病的资格,因为我的执照只是心理咨询师,而不是心理治疗师。我只能坐在学校的心理辅导室里,学姐却能坐在大医院的精神科诊室中,这就是区别。我与她的关系也与一般的心理医生与患者的关系不同,我和她青梅竹马很早就认识,她也早就知道我喜欢她,对我始终有抗拒心理。

我不明白学姐为何还要提起情感转移。

不过我毕竟才疏学浅,只听学姐啧啧两声,道:

“你可说错了。她已经对你产生了情感转移,潜移默化中,这不可避免。”

“此话怎讲?”

“她把她脑海中对待理想爱人的情感转移到你身上了。”学姐说道。

“……”学姐还真是言之凿凿,我觉得自己无言以对。

学姐却没有再解释,机场已到,我干脆地上了飞机,一路飞回了老家。

我在家中几日,琐事繁多,不做赘述。只是我与父母详谈了一次,他们也明确表示,不会再管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了,这让我非常欣慰。我把林依织的那两条围巾给了老两口,黑色的那条是给父亲的,上面绣着青竹;红色的那条是给母亲的,上面绣着白梅。老爸老妈非常喜欢,问我这是谁打的围巾,要我好好谢谢她。我顺水推舟,带出了林依。

老两口似乎对她很是感兴趣,我只能流着冷汗,跟他们说等今年中秋回家时再说。

这几日我在家中有些心神不宁,总是拨弄着手机,纠结自己该不该给林依打电话,就算不打电话,似乎也该发短信问问情况,尽管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回。往日里我们在家中,林依的手机已经彻底成为了摆设,身为一个现代人,她居然从来不用手机,我都怀疑是不是已经停机很久了。

学姐说这几天她会关注林依那里的情况,让我放心,我却哪里能放心得下,我从把她送回家的那一刻就开始担心了。

总之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我回家第一天晚上就给她发了报平安的短信,之后就开始魂不守舍,总是过几分钟摸一次手机。从晚上睡觉,一直到第二天白天醒来,她都没有回信,意料之中,却依旧难免让我失望。

我没有气馁,总之坚持给她发短信,内容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告诉她我现在在做什么,问她她正在做什么,无聊得紧。我也知道无聊,但却想不出别的内容了,只能发这些。

三十那天晚上守岁的时候,我给她发了新年快乐的短信,她依旧没回。我紧紧攥着手机坐在老妈身边,双目出神地盯着电视机里春晚的画面,心思却不知飞去了哪里。老爸老妈早就看出我心不在焉,却也没有管我,任我坐在那里发呆。

十二点的时候,外面到处是烟花炸响的声音,噼里啪啦吵得吓人。我望着被照得犹如白昼的夜空,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忽的手中手机震动起来,我忙不迭地低头看,林依两个字的出现让我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我冲到阳台上,颤抖着手指划开接听:

“喂…”

“……”

“喂,林依?”

“……”

“…林依,在吗?”

“…依依,你说话啊,和小凡打个招呼,说声新年好。”电话那头传来林母的声音,距离隔开了些,外面又都是鞭炮声,我废了好大劲才听清。

“顾…凡……”

“嗯。”我听到她唤我的名字,虽然语气清清冷冷的,带着些木讷,我心中却像是融化了一般,一片温软。

“新年好。”这三个字她吐字非常清晰,也不知是为何。

“嗯,新年好,林依。”我感觉自己的回答愣愣的。

“……”又是长久的沉默,电话却始终不曾挂断。

“林依?”我试图喊她。

“鞭炮…很热闹…”她忽然道。

“哦,是啊,热闹过头了,有些吵。”

“在这里听着…正好…”

“嗯…”我心头猛地一酸。

“……”

“……”

“再见。”

“啊…嗯,天凉,记得穿暖点。对了,优优还好吧?”

“…好。”

“你爸爸妈妈也都好吧。”

“…嗯。”

“……”我一时无言。

“…再见。”

“好,再见,我初七就回来了。”

“…嗯。”

电话挂断了,我站在阳台上,盯着我的手机界面发了好几秒的呆,然后才在冷风中哆哆嗦嗦地回了屋里。

“你这孩子,打个电话怎么鬼鬼祟祟的,还不能让我和你爸听了?”老妈见我带进来一身寒气,抱怨道。

“没有,嘿嘿。”我只能傻笑。

“傻。”老妈竖起手指戳我的脑门。

我心道:妈,您说对了,您女儿还真有些傻。

我因着她一个电话,傻里傻气地过完了这个年,每日依旧是照例给她发短信,她也依旧是照例一个也不回,我却也不会那么焦急等待了,我知道,她都看得到,这就足够了。一直到初五下午,我突然接到了学姐的电话,学姐的声音有些焦急,还带着一阵一阵的愤怒,让我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

“顾凡,你赶紧回来,林依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那张家人又出现了,大过年的来要孩子,林依发了狂,附近邻居报了警,她被带到派出所去了。林爸爸知道了所有事,气得中风,送医院了。林妈妈也…”

“我今晚上就回来!”

楼主 风云在1  发布于 2015-11-02 00:12:00 +0800 CST  
☆、第十五章

我忘记自己是怎么赶回来的,一路上大脑都处在空白的状态,只知道要赶紧回去、赶紧回去、赶紧回去。大约夜里十一点,我在寒风萧瑟之中,出现在了派出所的门口。一步跨入,我就听到一个中年妇女尖酸刻薄的声音,以及一个男子无奈劝慰的声音。

派出所不大,我也不是第一次进派出所。一进门先是一个外厅,左手放着两副值班的桌椅。右手边几排椅子,上面坐着几个人。一对中年夫妻,一个青年男子,一个形容漂亮的青年女子,一个披头散发状若疯癫的女人。她们分散着坐着,中年夫妻与那青年男子坐在一起,一个瘦高个的警察穿着青黑色的警服,正在和那个中年女子说话。声音就是他们俩发出的,其余人都很安静。状若疯癫的女人身旁正坐着形容漂亮的女子,她们俩安安静静,似乎把那三个人当做了空气。

我一步跨入,另外一位值班警察看到了我,站起身来问道:

“你找谁?”

“我是顾凡,我听说林依出事了。”

我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我身上,林依似乎对我的到来起了反应,她木僵地抬起手,拂开自己额前的散发,一双眸子沉沉地望过来,那眸子里的暗让我心惊不已。

学姐见我来了,起身要来迎我,却被另外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生生拦住:

“你就是那个顾凡,听说我家媳妇现在长时间住在你家里,这也就算了,怎么我家孙女也被你抱到家里去了,你谁啊?”

这女人说着一口上海方言与普通话参半的话,语气里天生带着一种刻薄与矫情,衣着妆容是典型的上海精致老女人,很讲究,却让人打眼一看就不大舒服。

我没有理会那女人明显带着尖刺的问话,抬眼扫了一旁那个青年男子,那男子衣冠楚楚,长得一表人才。他也正望向我,我看到他眼底的猜测,也知道他此刻正在想什么。无非就是猜测我的性取向,以及我与林依之间的关系。

那一开始就对我说话的警官有些不悦地看了那老女人一眼,然后对我说道:

“是这样的,林依现在伤了那位老先生,虽然伤得不严重,但毕竟构成了伤害,我们要对她暂扣。但她是不完全刑事责任人,不构成犯罪,我们需要监护人签字,才能放她走。”

我点点头,道:

“我是林依的律师,她的父母全权委托我作为林依的监护人。那位是我的学姐杜如珍,也是林依的心理医生,我们都是她的监护人。”

说罢,我从口袋里取出律师证,出示给警官看。

“好,你等等,我去拿表来给你填一下。”那警官点了点头。

“等等,那疯女人打伤了我老伴,就这么放她走了?”那老女人插话进来。

一直在和那个老女人说话的瘦高个警官皱眉道:

“老爷子也没有受什么伤,不就是手腕扭了一下,她有精神疾病,你揪着不放,我们又能怎样,她不具备刑事责任能力。”

我注意到,那中年男子的手腕一直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崴着。

“哎,你这个警官怎么这样子偏袒人说话,什么就是扭了一下,你看看,你看看他的手,我们马上去医院拍片,这一定是骨折了。你也看到了,那女人有多疯,撒泼到那种程度,你说话小心点哦,你是不是和那个律师串通了,欺负我们小老百姓啊,我要去纪检告你哦!”

那警官差点被她噎死,气急败坏道:

“你怎么这么说话呢,讲不讲理啊,我怎么就勾结律师了。”

这警官毕竟年轻,估计刚分配下来不久,沉不住气,哪里是那老女人的对手。我笑了笑,走到那老女人面前,道:

“这位女士,您贵姓?”

“我姓王。”她乜了我一眼,面有鄙夷。

“王女士,如果您对我带走林依有所不满,欢迎您发律师函给我,这是我的名片,电话地址齐全,不用怕我骗您,我不会跑。另外,我认为您和您的家人对林依构成婚姻诈骗,需要对她的精神疾病负全责,不日,我也会对此事进行追究,请你们做好准备。”

我微微笑了笑,还给她一个鄙夷的目光,转身背对她,走出几步远,揉了揉鼻子,实在忍耐不了她身上那股刺鼻的香水味。

那老女人脸色一白,立刻尖着嗓子喊道:

“你干什么啊,威胁我啊,要上法庭,好啊,来啊,谁怕谁啊。”

“你安静点。”老爷子发话了,随即笑呵呵道:“小姑娘,你是律师,我们玩法律玩不过你。不过,我们也不是软柿子,说欺负就欺负的。你说是要追究,我们也就只能倾家荡产的奉陪了。”

我心中更是鄙夷,这老头子明显是个老狐狸,在这里装可怜给谁看?明里示弱,暗中威胁,谁听不出来?这家人蔫坏,估计就坏在这老头子身上。反倒是那老女人,不足为惧。

这时,那警官已经拿了表来给我填,我心系林依,刷刷几笔快速填好,便打算带林依回家。可当我和学姐领着林依走出派出所,还没上车,就被身后追来的张裕成喊住了。

“等一下,林依。”

我明显感觉到林依的身子开始轻微的颤抖,呼吸急促起来,这是她要发狂的前兆。学姐反应很快,立刻给我使了个眼色,然后她揽住林依的肩膀,开始低声安抚。

我会意,快步上前,将张裕成拦在了林依好几步开外,不让他接近林依。

“请你不要上前,我当事人有精神疾病,还请你不要刺激她。”我冷冷说道。

“你让开。”说着,他伸手来推我。

我使了点暗劲,他来推我,反倒被我震得后退了几步。他面色有些难看,后槽牙咬了咬,他身高超过一米八,我只有一米七四,他高了我大半个头,却被我轻松推开,怕是有些伤了男人面子,恨恨道:

“我要和我老婆说话,你总是挡着我做什么。”

“我受林依父母和她本人委托,全权代理她的事,你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我口头上继续公事公办,心里却恶心得想吐,这都已经到什么地步了,这个人居然还说得出“我老婆”这种话来,简直皮厚到让人难以置信。

“好,好,我跟你说。”他似乎恨得牙痒痒,道:“孩子现在在我这里,我们马上就打离婚官司,到时候这孩子我势在必得,你给我记好了,我会请最好的律师来打官司,既然你们不在乎颜面,我又何必在乎。我本想私下解决这件事,既然你们不想好好谈,我就当你们自动放弃机会,离婚赡养费,你们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我冷笑,道:

“你不是不想要孩子吗?现在怎么又这般殷勤地来抢了?难道是因为你和你‘老婆’生不出来干着急,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种?你打的好算盘啊,当林依是什么,为你生产的机器吗?”

他似乎被我戳中痛处,气极暴怒起来,抬起拳头就要打我,我想他这种人或许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男人不打女人的风度,这样反倒更好,我手痒很久了,就盼着他先动手呢。

他一拳挥来,我轻松让开,膝盖一抬就顶在他小腹上,他痛苦地弯下身去,我则让到一旁,也不继续打他,只是以最快地速度掏出手机,打开录像。不出我所料,下一刻,他更是暴怒,铁青着脸直起身来,一脚当中踢来,是要踹我。我再次冷笑,淡定地拿着手机清晰地拍下这一幕,然后他刚抬腿,我就一脚先发制人,踹在他膝盖上,直接截断了他这一腿。他被我踢得跪下身去,再也站不起来,我估计那这条腿要疼上大半个月了。

他风度翩翩的模样全部没了,开始破口大骂我,什么污言秽语都出来了。

“…XX,你个女同性恋,你以为你有多清高,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就是觊觎着林依呢,装什么装,恶心!哼,老子是gay没错,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婊/子少来立牌坊!你们女人没一个好东西,cao你们我都觉得恶心。”

我充耳不闻他的话,等他气喘吁吁骂完了,我才慢悠悠地拿着手机,将录像界面在他面前晃,淡然道:

“张先生,你对我的侮辱我都已经拍下来了,你主动攻击我的画面也被那位警官目睹了。”我示意他看右后方,果然那位高个儿警官不知何时追了出来,正在向这里快步走来,显然刚才他打我以及我自卫的画面都被警察看到了。我继续道:“这些都将作为我呈给法庭的证据。我怀疑你有暴力倾向,并曾经对林依施暴,这将会是有力的佐证。我会建议法庭去给你做一份心理评估。我想,有暴力倾向的男同性恋,大约是十分不适合抚养小孩子的,嗯,就这样,我们法庭上见。”

说罢,我转身就走。张裕成没能再说出任何一句污言秽语,而我的心中并无获胜的快感,有的只有无尽的愤怒和心痛。林依再次失控了,我两个多月的心血付诸东流,这一家人的出现,轻而易举地击破了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线,看来,我需要从根子上彻底杜绝他们对林依的影响,才能将一切导上正轨。

此刻,学姐已经将林依带入了车内,我没有说话,开了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发动车子向我家开去。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半,我一路长途奔波,到现在,疲乏才涌上心头。

林依缩在后座中,黑暗里,我从后视镜中看不清她的模样。学姐也不说话,只是安慰地伸出手拍着林依的手背。或许是学姐天生让人亲近的气场起了作用,林依对她并不排斥。然而我担心的是,或许我作为心理医生来照顾她起居的事情,已经无法再瞒住她了,我不知道她是否会对我再度产生排斥,一切都在惴惴不安中。

一路难捱的沉默中,我终于将学姐的车开到了家门口,我和学姐下车,同时绕到了林依所坐位置的车门口,学姐善解人意地让我开车门,我打开车门,向林依伸出手来,道:

“下车吧。”

她半晌没有动弹,把我晾在一旁,我心揪了起来,忙喊了一声:

“林依?”

她却忽然推开我的手,走下车来,轻声又冷然道:

“顾律师,不,顾医生,我想我或许不大适合再与你居住在一起,我再打扰一宿,明天就收拾行李回家去住。”

我如遭雷劈僵立在原地,她的眸子隐在黑暗中,全身紧绷着,戒备着我去触碰她。我悬在半空的手默然放下,一片黑暗寂静中,三人在车库中默立。

我痛苦地发现,一切又再次回到了原点。

楼主 风云在1  发布于 2015-11-02 00:16:00 +0800 CST  

楼主:风云在1

字数:81685

发表时间:2015-11-02 07:3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2-19 10:58:4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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