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难止》系列之《绸缪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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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4-02-21 22:42:00 +0800 CST  
续光五十七年,丰州。


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面带笑容,却双眉微蹙,遥望远处,也不知道在看哪儿,半晌,他笑道:“就赌那个方向了!”也不知何人说道。


前行数步,是一处小村庄,村口坐着一个老人,青年先哈哈一笑,然后上前问道:“这位老丈,请问往天水县怎走?”


老人显已饱受岁月摧残,此刻看着青年,脸上有羡慕,待得听清了青年的问话,又有惊恐,道:“少侠,原你尚不知天下已无天水县。”


青年却似意料之中,笑道:“老丈可是言这天水县如今被恶人占据,已成天水寨了?”


老人此刻惊讶甚于恐惧,却仍点点头道:“既少侠已知,何苦以身涉险?”


青年正色道:“大丈夫顶天立地,既闻得山有害人之虎,自当前往除之,还请老丈指路。”


老人叹了一口气道:“自天水由县改寨,已有无数侠士前往,但无一生还,少侠何苦再多搭上这正当天日的性命呢?”


青年笑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不妨赌上一把,老丈何故如此不信小辈?”


老人看着眼前年少气盛的青年,叹息道:“这赌注未免太大了,老朽已年迈,实不想因我之故再害了年轻人,恕老朽不能相告了。”


青年皱了皱眉,又笑道:“老丈何苦如此固执,晚辈十年磨一剑,正适此事试试剑锋,望老丈千万告之,也全晚辈为民除害之心。”


老人摇摇头,再不理会青年。


忽地从村中行出一人,于老人看不见之处朝青年招了招手。


青年自是看到了,又瞅了瞅眼前的老人,苦笑了一声,就往那人处行去。


老人正自低头神伤,却未发现青年已经与他错过,待得抬头之时,那个青年已经不知所踪。


青年进得前,已看到那招手之人却是个十九二十岁正处于少青之间年龄的人,此刻他已说道:“大侠可是要去那天水寨?”


青年点点头,有丝玩味的笑容,看着眼前这人,却是奇怪此人又怎知自己此刻欲往天水寨去。


那人面目忽地变得愤怒无比,道:“我便是从天水县中逃出来的遗孤,家父家母都已死于恶人之手,却是早早盼得如大侠一般的人能替我报这不共戴天之仇。”


紧接着他又叹了一口气,眼睛看着村口的老人道:“他也是天水县遗民,原也是一直想要报仇,只是历年来的无数江湖人士经他指点,寻到那天水寨,却不见回来,而天水寨逼迫更甚,因此万念俱灰,连血海深仇也置之心底,只求少有些人丧命于那些恶人之手。”此番言语倒是有条有理,青年不觉间跟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那人声音又急转变高,恨恨道:“但我不一样,我还年轻,天水寨还要压在我头上好多年,而且我父母亲的血还在我身上窜动着,发着热,我不能放弃这仇恨,所以大侠若是想去那天水寨,我可以给你指路。”


青年点点头道:“如此倒也不错。”


青年又行了几日,他已遥遥看见那一面大旗,上书三字“天水寨”,却似游龙戏凤,螃蟹爬沙,不想天水寨中竟有这“文采斐然”之人,青年不禁露出一丝嘲笑之色。


也不知这小小山寨哪来的人力物力,竟然将一个县城用木质栅栏围了起来,只留一个大门,此刻大门张开,两边各站一人,手握鬼头刀,正嬉戏调笑。


忽而见一人来,两人都戒备起来,但仍不放多少心思,这天水寨立寨也已有了数年,来此嚷嚷着“为民除害”“替天行道”的所谓侠士自也有不少,只是尽是些垃圾也不值的人。也难怪,毕竟丰州地境东临南东岳,南东岳者,乃是东岳叛军,自来与朝廷不合,丰州虽时有大军压境,但多半都是为了对付南东岳。而江湖中,自丰州合欢教被王之齐破了之后,已有多年无人注目此处了,毕竟丰州乃是兵家重地,一来大军所过,大点的江湖势力不敢涉足,以免招来朝廷的视线,二来边境所在,自来混乱,小势力本就不少,若是一一处理,难免麻烦,三来这些小小势力本来对整个江湖的影响就不算大,四来纵然有想扬名立万的人,也多半参军,其余也看不上这些小势力。偏生天水寨的寨主是个心思缜密之人,看重丰州却是最适发展之处,又限制发展,因此占下这天水县却是正好。


“来者何人,莫是不知天水寨威名吗?”左首那个人先冷笑了一声,之后高声道。


青年淡淡一笑,已经拱手道:“在下封天柳,想要拜见贵寨主。”


右首那人尖声怪笑一声,又吐了口口水,道:“呸,哪来的无名小辈,也想见我们寨主。”


封天柳笑而不语,只是脚下却是不停,慢慢往大门走去。


“停步!”左首那人皱眉大喝道。


封天柳却兀自不理,仍是缓缓前行。


左首那人见封天柳这般模样,登时大怒道:“他奶奶的,老子说话你听不懂,这柄刀你他娘的看不看得懂?”边说便扬了扬手里的鬼头刀。


“不走近,又怎么看的懂呢?”封天柳淡淡一笑,突然一步跨大,铿锵一声,剑也已从身后拔出。


“老皮,并肩子上,这人要闯寨。”左首那人喊得快,却没有封天柳出招快,只因他还没说完这句话,已不得不用手中的鬼头刀接了一记。


封天柳脸上带着笑容,方才一步之快,比不上他出剑快,左首那人刚喊出右首那人的名字,他已与左首那人只有三尺,而刚喊到“并”这个字的时候,剑尖已只离左首那人只剩六寸。


慌忙中,左首那人只来得及将鬼头刀横摆,剑尖却没有刺到鬼头刀身上,而是已绕过刀,直刺他的喉咙。


“老条子!”右首被唤作老皮的人一声大吼,已经快步冲了过来。


那叫做老条子的想来武功也不错,方才两招下风也只是因为事出突然,而此刻性命之危就在眼前,他反而镇定了下来,已经用肩顶向剑尖。


剑虽是普通的剑,但肩也不是什么坚硬之物,已经被剑尖撕开一道口子,血液喷射出来,老条子却没有发出声音,而是借这剑力往后退去。


此时老皮的刀也已到了,正横劈向封天柳的喉咙。


封天柳又是一笑,脚步轻盈间,瞬间竟已走了三四步,已闪开刀锋,同时一肘肘去,正中老皮持刀的右手大臂,咔嚓,这一肘何其巨力,竟就将老皮的大臂臂骨击折了,紧接着腿也已出,一脚蹬在老皮的膝盖骨上,又是咔嚓一声。


骨头断折的剧痛让老皮不自禁一声大吼,膝盖骨断裂,人已向前扑倒,手上也已使不上劲,刀铿地已落在地上,兀自颤动不停。


老条子大吼一声,已经合身撞了过来,此时封天柳剑不在那个方向,而老条子眼见伙伴已然重伤,这一撞之力道何等巨大,速度也是飞快,只怕封天柳已无神反应。


但封天柳脸色仍是不变,一抹淡淡笑容似在嘲笑,右手不动,左手五指并拢已经成掌,似轻似重,缓缓推出,正打在侧身撞来的左肩上,砰的一声巨响,老条子竟然整个飞了出去,而他眼中的烟尘弥漫间,封天柳又飞掠出来,右手剑出,却似青龙出渊,带起风却不烈,若一阵清风拂过。


剑从左肩入,右肩出,竟将老条子串了起来,此刻他脊椎已被穿过,纵是仍有命残留,下半生也是不得不瘫痪了。


封天柳先一声轻笑,又一声轻吒,将嵌在他身体里的青锋拔了出来。


说来长久,其实从封天柳出招到两人倒地也一会儿,而寨中闲时游荡和例行巡查的贼寇此时方才赶到大门口。


眼见老条子躺在血泊之中兀自呻吟,老皮伏在地上已然昏厥,而封天柳脸上含笑,身上白衣也仍旧似雪,似是并非生于天地尘土之中,只手中剑上滴滴鲜血缓缓滴落,却似天使死神,一众喽啰心中直打鼓,更有甚者已至寨口又缓缓退后。


众喽啰正不敢上前,忽然人群里有人在大喊道:“三寨主来了,三寨主来了!”


然后一个粗犷的声音喝道:“叫个卵蛋,这么多人围在门口干什么,他娘的看大戏吗?”


一个喽啰看到算是个小头目,连忙凑上前道:“三寨主,老皮和老条子被人搞了。”


三寨主却是个彪形大汉,双手各提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锤子,此刻看到这个小头目凑上来,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已经一脚踹开,只是抬脚的时候虽提着两个重锤,却没有丝毫晃动,可见要么是他下盘功夫出奇,要么就是天生神力,只听他怒道:“他奶奶的,一个个都不是吃干饭长大的吗?他娘的人家都闹到寨门口来了,还龟在门后面,不上去拿下那人的狗命,老子们平日里好酒好肉少了你们吗?给老子滚开吧!”


他兀自骂骂咧咧走到众喽啰前面,看了看毫发无损的封天柳,又看了看倒在两边的两个手下,本来轻蔑的脸也收敛了起来,将两手双锤往地上一放,其之重竟然似使地面都震了两震,不过嘴里粗气倒是没改,大声喝道:“哪来的毛头小子,你他娘的不要命了吗?老子双锤朱的名字你都没听过吗?也他奶奶的敢来老子的地盘上闹。”


封天柳哈哈一笑,道:“双锤猪,还真是人模猪样啊,哈哈。”


“你他娘找死?”双锤朱一声大吼,已经两步迈来,两人之间本隔了丈半有余,这两步下来那双锤朱左手的锤子却已经当头落下。


封天柳仍是笑,虽说眼前这人的攻势粗,力道和速度也是实打实的,丝毫做不得假,他却不惊不惧,第一步先是后退,之后剑起,刺。


双锤朱两大眼一眯,更是收了轻视之心,能闪开这一下杀招,就已值得他认真面对了。


剑来,他却不躲,左手锤子猛地砸下,天下百兵,剑虽锐利却脆弱,这一下若是砸实了,纵是神兵亦难免损坏,何况眼前这剑一眼便可瞧出乃是普通铁匠铺中的出产,只怕比之自己寨中打出的利刃也差了不少。


封天柳又怎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他却不动手腕,只把脚步迈前。


赌!赌锤先落下还是剑先入肉,赌注是一条命,他无所谓,大侠之名,值得以命做赌,何况这场局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赌?双锤朱是万万不想赌的,纵此人再厉害,寨里还有两位大哥,无数小弟,焉能跟眼前这无名小辈来赌命呢,因此他不赌,因此他退。


退就是输,双锤朱又怎会不知道,但输又怎样,只要不入那个赌局,只要不会死,输又何妨。


封天柳得势怎能不进,他已又进一步,剑又进六尺,在双锤朱的大肚腹上划开一道小口子,可双锤朱也不慢,终于钻进了喽啰中,急往后遁去,但是双锤却已如同生在他的手上,一路上竟没有放下。


“三寨主跑了?三寨主跑了!”众喽啰此刻眼见自己敬为天人的三寨主竟然落荒而逃,而那白衣青年仍然是毫发无损,已然心胆俱散,竟哄然散去,丢刀弃兵者也有不少。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4-02-21 22:44:00 +0800 CST  
“哼,一群废物。”却仍有二人留了下来,一个剑眉星目,也是个青年,身着虽是普通喽啰所穿的衣服,但气势却是远远胜于他人冷笑嘲弄道。


另一个青年眉眼带笑,高鼻大额竟有非凡之姿,拱手对之前那个青年道:“林兄,果如庆亮所料,亦是英雄啊。”


封天柳打断庆亮的话,笑道:“二位准备怎么上?一个个来呢,还是一起上呢?”


“哼!以我一人足矣。”那叫做林南的青年哼了一声,一脸不屑,也不曾跟其他人打招呼,看来倒是高傲得紧。


等得话音落了,那青年也已出剑了,剑,不同于刀,乃是君子之佩,与林南身上的衣饰不配,却与他的人很是相配。


“来得好。”一声笑,封天柳的剑也出了。


两人剑尖竟点到了一起,两柄剑都是凡兵,可人却都非凡人。


几乎同时,两人手腕一颤,剑已错开,直刺。


另外一人脸上含笑,只是礼罢了。


“林兄还是小心点。”庆亮出声提醒道。


林南眉头一皱,却并不是为封天柳的剑所迫,而是他不喜他人在耳边提醒,高傲的人岂非都是这样吗?


林南手又一抖,已拍飞开封天柳的剑,此招本不是伤敌,只为分开,他往后退去,单手背剑,对庆亮道:“我自有分寸,无需你来提醒。”


庆亮笑着点了点头,封天柳则笑着看两人的“戏”。


“再来!”生死之争却先发言提醒,做这事的无非三种人,一者粗狂无智,二者可谓君子,三者则是高傲,而林南正属于第三种。


封天柳一笑,剑尖又是相触,之后如走固律,两人手腕一抖,剑已错开。


封天柳实在喜欢赌,他就是要别人入他的局,与他做赌,以命为注,赌速度!


林南也不避赌,他尚未功成名就,也未能享富贵,况且他高傲,高傲的人,会怕赌吗?自然不会,因为他们总认为自己会赢。


可惜这把输了,高傲的人做赌,总是常常输的,只不过他们自己发现不了罢了。


剑已入肉,再进分毫就入心,封天柳笑道:“我喜欢赌,不过也得有人跟我赌,所以跟我赌的人,我都会期待他下一次再跟我赌的。”之后手一摆,已经划开一道口子,只是口子浅,也不致命。


“多谢。”林南深吸一口气,道。高傲的人落败,一者以死赴败,二者降尊赴败,两者对于高傲者都是对的,林南这句道谢,他便是后者。而对于封天柳,他自然比较喜欢后者,毕竟这样,就多一个赌者,还是一个不怕输的赌者。


“就此别过吧。”林南道,人已飞身而去,毕竟他虽败,伤却不重。


封天柳依旧在笑:“再会。”


“再会。”飘回的声音发自飘去的人儿。


封天柳看看寨中,一场战斗竟仍然没有人出来,不觉失笑,不会被自己吓怕了吧,他挠了挠头,一脸无奈,也只得放眼在眼前的那人。


那被唤作庆亮的却没有推辞,不过似乎也没有理那两兄弟,而是笑着对封天柳道:“我观这位大侠是个好赌之人,恰好,呵,我庆某人也是天生爱赌,赌上一赌也是无妨的说。”


封天柳大笑,鼓掌:“好,惯例,赌的是命,赌注我来定,赌法你来定。”


庆亮也大笑,道:“大侠果然公平。赌法很简单,赌你取不了我的性命。”


封天柳笑道:“如此赌法,如此赌法,果然够味道,我赌了,哈哈。”说罢,他已出招,剑已进。


风声乍响,庆亮退,却有飒飒风声向着封天柳狂卷而至。


一柄,两柄,三柄,封天柳又笑,夸张笑声夹杂话语,道:“好数字!好飞刀!”


他的剑已击到一柄,却仍有两柄朝他飞来,他左手一抓,竟已抓住疾速驰行的飞刀。


还有一柄,冲着他的脑门飞来,封天柳口一张,却将舌头伸了出来。


舌头能有多长,飞刀就距他的口有多远,在那个点,飞刀已经被他的舌头一卷,竟疾飞回去。


迎面又有七柄飞刀,一柄直飞,另外六柄从六个不同的角度绕着弧线飞来,会于一点,却不在封天柳身上,金铁交加之声响起,后面六柄飞刀后发先至,竟同时撞到第一柄飞刀上,当速度达到极快的时候,反而没有声音,岂不就是道家所云大音希声吗?


第一柄飞刀与飞回的一柄又是一撞,竟从中被剖开两段,再无力为续,而第一柄飞刀其势不弱分毫。


封天柳不收笑容,锃亮的白牙露出,剑已来不及使,掌亦没有间隙用,至于舌头,只怕一伸出来就要被绞碎,他看似已无计可施,飞刀势必将他身上窜出个透明窟窿,还是在左胸心脏,全身血液汇聚之处!


他为什么还笑?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会死吗?


他知道,他知道自己死不了,只因他赌自己能闪开,赌到现在还没把自己的命输出去的原因,就是他自信,他自信自己逢赌必赢!


毛发飘飞,他头上的发髻已经被飞刀削去,他的头发散下来,混在地上的泥土之中,他摔倒了,但是他没有输,没有死!


翻身跃起仅仅只需要一瞬,穿过一共一十八柄飞刀仅仅需要一瞬,出剑仅仅需要一瞬,剑尖到庆亮的眉心仅仅需要一瞬,赌赢,仅仅需要一瞬!


“抱歉了,我想要有赌友,但我更想赢。”似乎有些落寞,封天柳苦笑道,他一加劲,庆亮势必躲无可躲。


庆亮却仍笑,道:“我赌你取不了我的性命,你就是一定取不了。”


封天柳已闪开,他不得不闪,一柄飞刀,竟不知何时,不知不觉从他的左侧向他的头颅飞来,若不是最后三寸内的微风扫过他的鬓角,剑尖不及庆亮,他的头颅已经被穿了一个洞了。


封天柳用左手拇指擦去从细小伤口中留下来的鲜血,高声道:“何方高人,是也想与在下赌上一赌吗?”


人未回答,风声却响起,他身周已有七柄飞刀,他轻笑一声,剑舞间,七柄飞刀已经一一击落,之后他才道:“庆兄,你的飞刀尚需打磨,还是去寻一好用的磨刀石吧。”紧接着,他一侧身,一柄丝毫不带风声的飞刀已被他闪过,左手一抓,已经将它抓住,笑道:“这把刀倒是锋锐得很,不错不错。”顿了一顿,他轻声道:“那持刀人在哪呢?”说罢,刀已回,疾飞,飒飒风响。


“不就在这吗?”庆亮笑道,手一挥,这次是三柄。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4-02-21 23:02:00 +0800 CST  
“我说庆兄,一对一的赌局,你已经输了,现在有你没你真的没什么区别。”封天柳头一次脸上露出不是笑容的表情,他有些不耐烦了,长剑一扫,三柄飞刀已落地,庆亮头上的发髻也已碎开,长发披散下来。


“你那招七刀同力倒是不错,只是你的轻身功夫,实在太差了,取你的性命,也就一瞬。”封天柳接着说道。


庆亮此刻才终于明白自己与眼前封天柳的差距,已是脸色煞白,确实,此刻的他,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手脚都已被大钉钉住,要杀他,真的只用一瞬。


封天柳双眉微蹙,嘴却咧开一个弧度,一剑挥去,第一柄飞刀,已应声落地,但之后,还有十数柄飞刀。


封天柳退,却不及飞刀进,以他的速度,仍不够快!


但他有剑,剑却够快。


于是十数柄飞刀也最终落地,后面已无飞刀,只因纵再有千万,也终将落地。


鼓掌声音传来,然后是人声,沧桑遒劲:“果然英雄年少,这位少侠,倒是功力大胜老夫犬子。老夫都不由得想与你赌上一赌了。”之后缓缓步出一个老人,面带赞许。


封天柳笑着自谦道:“承蒙前辈夸奖了,不知前辈是否就是天水寨寨主?”


老人笑,摇摇头道:“少侠倒是猜错了,老朽庆年在寨中排行只仅第二,寨主倒是另有他人。”


封天柳略带惊异,却仍带笑道:“不想这天水寨竟还藏龙卧虎,以前辈之资仍仅行二,就不知道大寨主风采如何了。”


封天柳方自说完,就见一个中年文士手执纸扇缓缓走出,道:“这便让你见见也是无妨,在下白鬼行,却忝为天水寨寨主。”


庆年老人将两手收进袖中,却是对白鬼行行了个礼,白鬼行点了点头,却把手一伸,大声道:“小猪,还不快把我的武器拿来?”


“是。”只见一个彪形大汉畏畏缩缩走出来,赫然就是方才逃回去的老三双锤朱,此刻他手上却没有双锤,只是捧着一柄鬼头大刀,唯唯诺诺地递在白鬼行手上。


白鬼行笑一声,已接过鬼头大刀,之后的一幕实在出乎封天柳的意料,他竟然看也不看就一刀劈去,而刀下的双锤朱就已经彻底成了双头猪了,他冷笑道:“我天水寨养些懦弱废物般的喽啰吃白饭也就罢了,可没有多的金银财宝来养活这只大黑猪,少侠你觉得呢?”


封天柳虽惊异却仍笑道:“白寨主所言极是。”


白鬼行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年少风流,一辈子也难能遇上你这般知己啊。”


封天柳当然还是笑道:“可惜啊,我可不想有寨主这般知己。”


白鬼行变脸竟也比人之一类快了无数,此刻已是狰狞,人狰狞,手中的刀却更狰狞,他一记斜劈,虽是劈在空气中仍是气势非凡,烟尘弥漫间,他人已进前。


刀很重,却很快,当头劈下,破空声音竟使耳脉鸣动。


封天柳却不惊不慌,剑从下往上直刺,他还要赌,赌谁更快!


白鬼行笑得残忍而变态,他也敢赌,他也不怕输!


封天柳不得不闪,不是他不敢赌,而是这局不干净,一柄飞刀,已从耳畔飞过,带飞几缕乱发,之后鬼头刀重重劈在地上,地上登时出现一道裂痕,若波若浪的尘沙仿佛要将仅一步之遥的封天柳吞没。


一股紧迫,又在耳侧出现,封天柳只有再闪,可刀已到他身侧,腰斩之势。


故伎重施,他人往后一翻,却又有不同,他的腿脚已起,绕过鬼头大刀,踢在白鬼行的背后,剑尖及地面,翻跃至空中的封天柳一脚踩下,正蹬在飞驰的飞刀上,人又倏然飞起,剑从天空向下,若一阵清风,要抚摸白鬼行的脊椎。


白鬼行却尖笑一声,左手一触刀柄,强改力道,竟从下而上直抡过去。


刀刃与剑尖相触,剑身弯成一个弧度,又一弹,封天柳已然飞起,空中,他强扭肉身,堪堪避过一柄飞驰来的无声飞刀,但飞刀已在他胸上撕开一道小口子,血慢慢渗出来。


血珠尚未滴至地面,人已站稳,面上仍是带笑,看着双手拢在袖中的庆年和又已单手持刀斜指地面的白鬼行。


庆年点头笑道:“少侠果然好手段。”白鬼行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没有说话。


封天柳扬了扬眉毛,道:“不及两位前辈。”他又一侧身,闪过一柄飞刀,笑容又浮现,道:“庆老前辈,这招可是不行了。”


这句话方说完,封天柳已两步迈开,一剑直刺,目标正是庆年。


一个人影闪过,面对的赫然已变成白鬼行,他手中的鬼头刀一侧,已冲上前去,这一剑若是刺在上面,只怕断折都是轻的,可封天柳却仍有变招,他右手手腕一压,剑尖已经斜起,而人的速度瞬间又上几重,下一刻,剑尖就要从白鬼行的背部冒出来了。


可他仍是只能退,飞刀竟已于不知不觉间从刀上刀下各飞了一把出来,再进,只怕先出现透明窟窿的就会是他了。


白鬼行自是不会放过良机,手中的鬼头大刀已经快出自身两个身位,刀势汹涌,竟似惊涛骇浪,而刀自身,就如同汪洋大海中的嗜血大鲨,直欲将封天柳整个吞下去。


封天柳一声大笑,又加一声长啸,人竟旋了起来,就似平躺在空中,一剑当空,比鬼头大刀更快几分,波浪未至,清风已扬,白鬼行只觉腹中发凉,之后又觉空荡荡的,竟似饿了好几天的感觉,最后是炽热感觉,仿佛什么在腹中摩擦。


而是时,一上一下两柄飞刀已与封天柳擦身而过,疾飞到远方不知何去。


封天柳落地,剑也随之从白鬼行的腰腹一路剖至双脚,纵是恶鬼也经不住这疼痛,他已昏了过去,若是无人救治,这条性命眼见已是不活了。


一个鱼跃,封天柳从地上翻起,同时避过几柄飞刀,他提着剑,走过白鬼行的尸体,慢慢向着庆年踱去,笑容依然在脸上,只是原本人畜无害的笑容,此刻在庆年眼里就像是地狱修罗一般。


只是此刻不动是死,不动也是死,不是傻子的人都知道要怎么办。


庆年已动,之前若是得道高人般的高深莫测也已消失,两手一扬间,若卷起了一场沙尘暴,尘未平静,无数破空声音响起,竟是数十柄飞刀从尘暴中冲出,飞刀在空中仍自相撞,不断改变方向,加快速度。


不过这一切于封天柳都没有丝毫意义,只要在进入身周三寸内,他就知道该往哪躲,何况,他手里还有剑。


这只是一个插曲,甚至不能让封天柳放慢走近庆年的速度,是因他的速度本已是最慢吗?


天下最可怕的是什么?是死吗?恐怕不是,而是看到让你死的人慢慢地走近。还有更可怕的吗?当然有,那就是让你死的人带着笑容,慢慢地走近。庆年此时此刻就是经历这种事情,他已六十岁了,可他从未有过如此恐惧的时候。


寂静,沉默终于被打破,却是突然起了一阵劲风,封天柳剑只一挥,就止住了风,然后他转首看着刀出的方向,正是方才被一系列变故吓得四肢发软的庆亮,他发出一刀,却仍是畏惧,声音发颤,语气倒很坚定,勉强大声道:“不要伤我父亲,否则,否则我就自杀,让你赌不赢。”


劲风一起,庆年已觉全身放松,终于从恐惧中脱身,但喊声一响,庆年又自僵硬,只因他儿子也要逃不了一死,只是转瞬,他的面目却突然变得坚定,不再恐惧畏怕,有如此一个孩子,已足够给这一声圆满的句号了,他也发声疾呼道:“放过犬子,少侠,老朽只想以父亲的身份让你放过犬子。”


封天柳转首一笑,这一笑与之前无异,此刻庆年看来却似如此令人感到幸福。


“可以,我平生最好赌,第二好戏。”封天柳收剑还鞘,笑道,“今日却是有一好戏,我也满足了。”


庆年只觉松了一口气。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4-02-21 23:12:00 +0800 CST  
封天柳却又道:“只是你儿子必须答应我一件事。这样,我就把你父子都放了,不过除此之外,你两人父子从此以后要保护这天水县,不仅如此,而且还要管辖这寨中剩下的喽啰帮助重建,还要释放被囚的知县,我猜的没错,他必然已被你们囚了,否则这诺大一个县被占,朝廷也不会不管。”


庆年闻听除了还寨于县的要求外还另有要求,而且指明由儿子完成,不由得心上一紧,此刻却无他法,只能道:“但凭少侠吩咐。”一边的庆亮也是连连点头。


封天柳笑道:“我与你子有一赌,他必须放弃赢去赌注,否则我说的还真做不到,毕竟我可不是输了不认账的人。”


庆年这一日经过的起落,只怕已是多年人生最多的一次了。


庆亮明白父亲的意思,点头道:“自古以来便有以资抵债,你手中有我父一名,一命抵一命,正好,这次也不算你输。”


封天柳笑道:“这还真不用,输就是输,我封天柳一辈子虽讨厌输,但输在感情上面还是心甘情愿的。”


封天柳自天水县出来已半月有余了,此时,他正在一座高山山脚下,山之上就是素有“蜂巢”之称的一座山寨,里面盘着奸淫掳掠无所不行的“丰州一窝蜂”。


他面上带笑,眉眼间有一股自信,这是逢赌必赢的信心,背上配着的是普通铁匠铺里打出的无数柄普通的青锋剑,但也是天上地下唯一一把清风剑,这是封天柳自己给取的名字,他很满意这个名字,像一柄名剑的名字。


这一路行来,尘风寨,万虫谷,再加大大小小连名字都未有定的小寨,俱都是封天柳手持一柄青锋剑扫荡的,也因此,一路上已有无数人,无数村,甚至无数县都在传扬称颂着封天柳的大侠事迹。


他已上了山,也已见到了山寨,却是想不到寨中竟然是这样子一幅场面,连他一直停留在脸上的笑容也有些酸涩,呆滞。


寨其实仍旧保持完整,没有破墙,只有破门,而所有寨中,已无一个生灵。


初进山寨大门,他已经看到满地尸体,一剑封喉有之,一剑穿心有之,一剑贯穿左右双肩,如同天水寨中的老条子的也有之,甚至还有一剑从肩贯穿到大腿的伤口,一剑从双跨刺入,从左腰刺出的伤口,而这许多尸体,全都是被一剑夺命,甚至连相斗的痕迹都没有。


路过一间平素多半是住人的小寨,他忍不住从已经洞开的大门走进去。


进去,简直就是血腥地狱,是人间的地狱,所有家具,都完好无损,保持着原本的样子,可地上那稍稍凝固的血液是否意味着行凶者方才离去,尸体尚未腐烂,也仍未发出腐臭,因此没有经过混合的血腥味格外浓烈,甚而让封天柳皱了皱眉,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细观更觉恶心,地上的尸体,甚至不是寨中的喽啰,而是他们的家眷。


一个女人蜷在角落里,脸上是深深的恐惧和悲哀,是为她最终的命运还是为已经躺在门口处的丈夫尸体,封天柳并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甚至已想离开,不过最后他还是留下来,再看看这个恐惧的女人,不,此时应该称之为尸体。


她全身缩成一团,也许是因为紧张,全身紧绷,皮肤上疙疙瘩瘩的正是临死恐惧而起的鸡皮,原本可能姣好的面容,如今扭曲成一团,另常人不觉胃中翻滚,急欲作呕,甚至甚于地上粘稠的红色血液。


女人身上也只有一个伤口,但可能是女人姿势的缘故,或者仅仅是凶手已然变态的心理,这一剑并不是刺在致命的位置,而是从侧面穿进腹中,有细小的肠子从伤口流出来,是否是喷涌的血液将它挤出来,这只怕连女人自己也不知道,但封天柳已知晓,这女人死时的苦楚,人之根本的鲜血急促地涌出,身上渐渐脱力却无事可为,只能在无力在剧痛中慢慢等待死亡,中间是否有痛得昏迷又痛得醒来继而终于沉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那是一种解脱啊,值得一个笑容的解脱,可她已经笑不出来,也已不需要笑了,只因她终于不在因这世界而痛苦了。


封天柳强忍翻滚的昨日在村子里村民为感谢他而摆出的一桌美味的鲜食,丰州一窝蜂已然覆灭,那么覆灭他们的,是否也称为大侠,是否也有人为他摆出一桌感谢如此甚至连兽也行不出的恶行,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已快吐了。


可他要忍,他还要看清这一切,然后用手中的清风剑,与那位行侠仗义的“大侠”来一场豪赌,不将自身所有输光不罢休的豪赌。


在所有原封未动的家具中,巨大却敞开着门的巨大柜子如此的显眼,鲜红色的,飞溅在上的血液,把它染得像一个棺材,红木制的棺材。


封天柳一剑就将木质的柜门整个削了下来,只因大柜前是一大滩鲜红色的血液,他不能踩进那滩鲜红里,不是他怕沾了他的白靴,只是他怕吐出来,他怕再也忍不住。


他的眼眶已要被睁裂开来,他的手紧紧抓着剑柄,甚至将剑柄抓碎,只因他看见,那大柜里,是一个孩子。


是一个孩子,确切地说,是一个婴儿,尚在襁褓中,仅仅只他两个手掌大的婴儿,嘴已闭上,却有一摊水迹积在他的嘴下,这是婴儿的口水,尚未长齐牙齿的婴儿的嘴,挡不住嘴里分泌出的口水,而这样的一个婴儿,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仅仅只是尸体,把他未来一切的一切,无论是美好还有苦痛,都扼杀在此时的襁褓中。


封天柳已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回转的是什么,他甚至已抓不住剑。代表他的大侠名号的未来的名剑,终将成为唯一的清风剑铿然落地,他伸出他誓以其诛灭天下恶人的双手,轻轻抱起柜中的婴儿,仿佛他仍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而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襁褓仍有热量,却不是婴儿身上为人的热量,而是从婴儿腹上那个小而恐怖的伤口流出来的汹涌的血液而来的。


他大吼一声,轻轻地将婴儿尸体放在床上,那张仍铺着洁白如雪床单的床上,此刻已经染上婴儿即将凝固的热血。


然后他捡起剑,婴儿的热血仍未凝固,那凶兽尚未走远,他要追上那只凶兽,将它身上的皮一寸一寸撕裂,将它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将它身上的骨一块一块卸下,在它痛苦的嚎叫中,看看它的心是否是铁石所铸,如若不是,那便看看它的心是否已腐烂发黑,无论是铁石,还是烂肉,封天柳,都必将它捏爆!


封天柳的心里从未有过如此暴虐的想法,也从未有如此坚定地想要杀一个人,他的愤怒已经从心迸发,在脑海里爆炸开来,他眼中的血丝已证明了他此刻的愤怒!


于是连天也看不下去这样的惨剧,云汇聚,雨倾盆,在雨中的封天柳被冲去身上的血污,却冲不去心中的愤怒。


他在疾驰着,速度之快已快将他自己撕裂开来,但他不惧怕,不放慢,他有他的坚持,而此刻他的坚持就是,杀了那只凶兽。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4-02-21 23:34:00 +0800 CST  
山脚下有个茶铺摊子,大大的旗帜迎风飘动着,一个大大的“茶”字是在告诉来来往往的人,这里有个安全的,无害的停脚地点吗?


封天柳本无心坐坐,却还是听到一个大汉问茶铺的伙计道:“小兄弟,这山上可就是素有蜂巢之称的恶贼山寨?”


伙计笑道:“这都是过去了,你看这茶铺,若不是盘桓山上无恶不作的丰州一窝蜂已经被‘清风剑’封天柳大侠一网打尽,小人的这家茶铺怎么敢从那边迁到这山脚下呢?”


稍里面却传来茶铺老板的一声怒骂:“什么你的茶铺,怎得,伙计当久了就想反了啊你?”


伙计连忙回道:“老板息怒,老板息怒,我这不是一顺口吗,您对小人这么好,小人怎么会想反呢?”


茶铺老板道:“哼,饶你一次,还不快招待好客人。”伙计跟老板一问一答间,那大汉也不觉失笑,拱了拱手,略有遗憾,更有敬佩,道:“我已听闻封天柳封大侠天水县侠迹,是以重拾当年雄心也想学一学行侠仗义,不想还是慢了‘清风剑’一步,封大侠当真是济世大侠,当值得我们学习。”


伙计也是陪笑,不过眼里话里的敬佩可不是装出来的,道:“大侠也有兼济百姓之心,自也是值得敬佩的,至于封大侠,那就更不用多言了。”


茶铺里的客人尽皆都笑,笑声里也尽是敬仰,只有一人面色铁青,正是一旁路过的封天柳,自小二说出封天柳三字以来,他就驻足淡淡听着。


此时此刻他只觉头晕目眩,仿佛被人置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原本以为只是无名侠士不图虚名所以行侠仗义时留下自己的名字,是以一路上才有这么多传言,可他此刻已经明白,也简直已忍不住要呕吐,甚至恶心感比之在山寨中见到那对母子尸体更甚。


他猛地一转身,带起的尘土扑了客人一头一脸,他们已不禁骂娘,却又怎想过骂的人正是方才敬仰不已的大侠封天柳。


封天柳重又回到了山寨,门口的尸体自然仍无人收拾,天上的大雨却冲淡了血迹,躺在地上的尸体,若是不看他们身上可怖的伤口,便如睡着了一般。


他两眼有泪,泪混在雨中,也许雨混在泪中,他忍不住大吼,忍不住长啸,这种无力,这种痛苦,谁能理解,谁能想到已功成名就的大侠会有如此感觉。


他默默地刨土,默默地将尸体埋葬,一堆堆无名坟墓在他的手上,在他的默然无语中出现。


他抚上过数十双震惊,恐惧而无法合上的双眼,他抱起过十数个从方自出生甚至还未满月到七八岁的孩童尸体,他甚至将耳朵附在一个孕妇隆起的肚子上倾听尚未到人世间感受任何的胎儿可能的梦中的呓语,他的泪已流尽,他的手心已有数个伤口,这是愤怒中握紧拳头时指甲留下的痕迹,是破开了愈合,愈合了又破开的伤口。


他看到丰州一窝蜂的蜂王,眼里没有恐惧,只有无奈和悲哀,是否先看到了自己的手下,妻儿尽皆死在了所谓大侠的手里,已万念俱灰呢?


他站在雨中,身后是无数坟堆,连墓碑都没有的坟堆,他玩味的笑容又出现在脸上,然而苦涩,剑又在手上,不再散漫,他要做赌,与那只“手”的主人做赌,赌他一定会将他找到,将他斩杀,而赌注,是他的生命!


丰州已有多久没出过大侠了,五年?十年?可能从当年王之齐率众覆灭合欢教以来,就再也没有一位大侠的名字在丰州传颂了。


续光五十七年,正是南东岳叛军与续光大军消停的一年,也正是在这年,丰州横空出世一位大侠,“清风剑”封天柳自覆灭天水寨,还寨于县之后,一路剿灭无数大小山寨,因此,丰州江湖卷起了一股风,正气的风,沉寂已久的丰州江湖,因这股风起了波浪,大浪淘沙,无数混在沙中的玉石也终于闪现出它们的光芒。


是年,沉寂十余年的聚贤庄又出一位名侠,当代庄主归不凡持祖传贤德剑,率庄士杀上丰州东南,与南东岳接壤的东岳山,由庄士佯攻,归不凡则单人独剑潜进对方大营,一路杀死数名南东岳武林高手,更将驻守东岳山已久的东岳山分营大将“流星锤”金流星斩杀于贤德剑之下,首级寄给驻守丰州的朝廷大军,登时聚贤庄“贤德剑”归不凡之名享誉丰州。


丰州壤西边贡州之边境,丰州刀客“黑白无常”两人两刀,联合贡州正道,将占据全承光大陆最大湖泊明镜湖的二十七窝水贼联盟“二十七连环坞”彻底铲除,为两州人民共同盛赞。


丰州南邻港州处,“双锏杀”简一对凭手中双锏刺杀游走于丰港两州行些人口贩卖生意的“见钱眼开”金不忘,解救无数将被拐带的幼儿女人。


丰州西南方向,专司墓守的“死太平”坚风用手中独拐将盗墓为业的一伙不敬死者的垃圾收拾得干干净净。


丰州中部,“酒剑客”醉独饮将采花大盗天不光用烈酒煮火活活焚死。


此六人皆只丰州一角,当封天柳这一石落下,千重浪便已起了。


但纵丰州侠士俱起,已破丰州大小数十寨的“清风剑”封天柳仍被冠以“丰州大侠”之名,甚至击败无数慕名挑战者的聚贤庄主“贤德剑”归不凡也自承虽封天柳不曾上门挑战,但无论侠义之心抑或武功自己都是不及“丰州大侠”。


而“丰州大侠”封天柳此时却对一切都不知情,这半年,他一直都在游荡,也时而有听闻传言,但于他都没有意义,他也没有记住,他只有一个想法,找出那只“手”,摸到那个人,然后杀了他!


他在往回走,从蜂巢开始往回,回去比来时要慢,要慢很多,他一路打听,越往回越觉得那只“手”是如此的大能,从他经过,往前回溯到当地恶行被惩,往往只有一两天的时间,他一路往回,一路上大侠封天柳的赞声就没有停止,他脸上也是带笑,这只是他的一种表情,一种习惯,但在他人看来却是自谦,虽说不断问自己的侠义事迹,看来有显摆的意思,但在大侠的光辉下,这点小缺点又算的上是什么呢?


他终于回到了一切起点之处,也就是他打听天水县的小村庄。


小村庄中大部分人已经搬回天水县去了,但老人却还是坐在村口,与第一次见面不同,老人脸上红光满面,气色饱满。


封天柳尚未说话,老人已经笑着朝他点了点头,道:“大侠,想老朽当日竟然轻看了你,希望大侠看老朽年迈,老眼昏花,不要怪罪老朽。”


封天柳当然仍旧挂着笑脸,只是声音不再浮夸自信,然而老人却是听不出来:“老丈莫要自责,晚辈知晓老丈之仁心,乃是不愿晚辈这般年纪就徒然送命。”


老人其实本也无自责,因此笑得很是开心,对一位垂暮老人,又为何不能露出心中真实的感受呢?他又不是“丰州大侠”,他笑着道:“早知封大侠仁义心肠,如今更知大侠善体人意,与大侠一较,老朽这一辈子真当是白活了。”


封天柳不为人见地叹了一口气,又重笑道:“不知老丈为何不搬回天水县中,莫非那里仍有贼寇盘桓?”


老人摇摇手道:“老朽也已无其他亲人,于此处小村安度晚年也就行了,何况当日正是于此地与大侠相逢,老朽虽年迈,却仍知感恩,大侠之恩,纵老朽已没齿也是难忘。”


封天柳笑道:“老丈之心意,晚辈领受了,不过晚辈此刻有一事相询,万望老丈回答。”


老人道:“但凭大侠吩咐,老朽知无不言。”


封天柳道:“老丈,这村里可是有如此一个青年,当是十九二十岁左右。”说罢他形容起那时给他指路之人的模样来。


老人皱眉沉思了片刻,沉吟道:“这……”


封天柳道:“他言他本也是天水县之人,父母皆死于恶贼之手。”


老人摇摇头道:“老朽着实没有见过这号人物,也不是与老朽当年一道逃出天水县的人。”


封天柳低头沉默,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拱手道:“晚辈仍有些事情要做,这就先告辞了。”


老人道:“老朽知道大侠想必又有义举,自不必耽误时间在老朽这边。”


封天柳道:“多谢老丈了。”


一切事情似乎都已清楚了,那个青年,就是关键,他甚至就是那只“手”的手指,他有必要,重回一趟天水县,现在他最为担心的,就是那日赌赢他的父子俩与寨中一众喽啰,以那只“手”的残酷手段,后果简直不堪想象!


丰州天水县,原天水寨,当暖暖的阳光洒到地上的时候,人们还时而会想起半年前,在天水县前的那个小村庄里,那位单人独剑从天水寨全身而出的大侠,还有他脸上灿若阳光的笑容。


今天,天空中散播下来的阳光似乎格外温暖,舒服,县里的居民抬头看的时候,阳光下,一个人正缓缓步来,之后是灿若阳光的笑容,不过现在看来,竟有些昏暗,是否在阳光下,知名或不知名的角落,总会有阴影?


“封大侠!”“看,是封大侠!”“噢!封大侠回来了,他回来了!”那巨大的围墙仍未拆除,中间的大门开着,而在离大门最近的人已经看清了封天柳的笑脸,纷纷高呼起来,向着更里面的人传递着他们的兴奋与崇敬。


路上行着的封天柳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趣,笑容挂在他的脸上,懒懒的,却不是因为此刻的他懒散无聊,而是他实在已不想笑,却又不得不笑,他背上承担着的沉重,他脚下正踩着的陷阱,他不愿让他人也品尝,让他人也感受,他已是实实在在的大侠,丰州唯一一位“丰州大侠”。


巨大的声音自然会引起两人的注目,而这两人,正是现时天水县的一对侠卫父子,他们受丰州大侠感化,已不再是无恶不作的贼寇。县里的人经过这半年,也已渐渐接受他们,甚至有不少年轻少女对其中仍未娶亲的青年人倾心不已,毕竟他以前不常出面,居民最熟悉的两个首恶是已被侠剑所诛的大寨主白鬼行和三寨主双锤朱,对其他人倒没有多少印象。


封天柳看见施展轻功从天水县大门飞掠出来的两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只“手”似乎放过了真正被自己一力荡平的天水寨。


来人正是庆年和庆亮两父子,两人行至封天柳面前一丈有余就停下脚步,双双拱手道:“不知大侠大架光临,实在有失远迎。”倒似是天水县的代表,也难怪,毕竟丰州之地特殊,派来管辖的天水知县更是因前几年的囚禁生活变得畏畏缩缩,他二人坐镇此处,又似执法,倒也与身份相符。


封天柳回了个礼道:“二位不必多礼,不知两位与天水县这半年可好?”


庆亮不言,毕竟父亲在侧,于是庆年开口道:“这半年发展一切如常,没有什么意外,而且县中居民自力更生,重建天水县的热情都颇为高,到让我父子俩与寨中其他兄弟深深愧疚,当年在白鬼行手下为恶多端实是不该。”


封天柳点点头道:“如此便好。”只是此刻在两人面前,也不再掩饰,将脸上笑容收了,一个人总是戴着面具,纵是扮的笑面佛陀也终究难受。


庆年却被封天柳的面色吓了一跳,当时封天柳独进山寨时,生死相关也是笑容在脸,而现在这番面目,他还真怕自己有什么事做的不对,冷汗竟就渗了出来,声音也有点发颤,战战兢兢道:“大侠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我父子一定改。”


封天柳叹了一口气,却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言道:“你俩父子可觉此处生活枯燥,想要回到江湖之中?”


庆年更觉惊恐,急忙道:“不不,我父子安于此状,大侠已饶我二人之过,自不在多求什么。”


封天柳苦笑道:“我要听你的心里话,也不会难为你的。”


庆年冷汗更甚,但想来封天柳此句相询,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老夫已经年迈,年轻时候也尝过江湖味道,如今觉得就在这天水县中定居养老也无不可,尤其是那些可爱的孩子,听得他们唤老夫庆爷爷也感内心欣慰,恨不得也使犬子早日安家落户,也能承继我庆家香火。说来惭愧,当年贱内就是于一场江湖纷争中丧命,当日之况,老朽仍历历在目。”他也是动了真情,眼中竟然有泪。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4-02-21 23:43:00 +0800 CST  
庆亮此刻终于说话,他缓缓道:“我也已厌倦了江湖中漂泊无依的生活,否则也不会巴巴地来投靠之前的天水寨,况且纵仍有锐气,经与封大侠一战,也知比起那些虚名,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才好,既我已失丧母亲,那就要多陪陪父亲。何况,我已与县中一个女子两情相悦,若是没有意外,年末便要成亲了,因此我也已对再入江湖没什么想法了。”他言及那个女子的时候,语气稍稍有些羞怯,中原人,无论男女,表达真情的时候岂非就是会有些羞怯的吗。


封天柳见两人说得真诚,虽没笑,却已有笑意,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好好享受着平淡的生活吧,我的事情,还是不要牵入你们了。”之后他深吸一口气,稍已轻松道:“这样,我就先走了。”


庆年拱手以示感谢,庆亮却道:“大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若是有庆亮能帮上忙的,庆亮但凭吩咐,必不托辞。”庆年方才想拦,却又顾忌一边正听着的封天柳,竟颇有手足无措的感觉。


封天柳看到庆家父子这一幕,又感觉到庆亮话中的真情,终于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一时起兴,竟已擅自将庆亮认为异性兄弟,拱手道:“多谢庆贤弟关心了,只是这是为兄自己的事情,你还是多抽点时间陪陪你老父亲吧,下次我们若是能再见,千万要将弟妹介绍给我,如果为兄能有个侄儿侄女的就最好了。”说罢拍了拍庆亮的肩。


庆年有些尴尬地笑笑,封天柳显然看穿了他的意图,不过他也很高兴,封天柳能自承为庆亮的兄长,也是对他父子既往不咎了。


庆亮的举动却出人意料,听得此言,便扑地跪下,封天柳见状急忙去扶,却听庆亮又笑又哭道:“兄长能放过愚弟父子,将愚弟引上正途,又不计前嫌愿为不才兄长,当称得愚弟三拜。”之后就听“通”“通”“通”三声,他已在地上磕出了三个响头,封天柳拦也拦不了,只好等他磕完了才将他扶起。


庆年看着这对半年前还针锋相对,如今结为异性兄弟的两人,不觉饱经沧桑的将枯眼眶也渗出泪来,口中只不断地说着好。


庆亮已站起身来,只是紧紧握着封天柳的手不放松,道:“兄长,此刻这一别也不知何时能会,不若先进县中,与愚弟共饮一杯,再走不迟啊。”


庆年也在一边帮腔道:“犬子所言极是,大侠可否先与我父子共饮一杯。”


封天柳看向庆年,先是笑道:“庆叔怎得仍以大侠相称侄儿?却是折煞侄儿了。”只是片刻,却又落寞,接着摇了摇头道:“侄儿此刻尚有急事需做,庆叔,不若等到侄儿之事了了再来相聚,只要到时记得帮侄儿备得一坛美酒,侄儿也就心满意足了。”


庆亮又有话说,却被他父亲止住:“既然贤侄有要事要办,那忝为叔叔的老夫也就不强留贤侄了,至于美酒,无论贤侄何时归来,总是免不了的,这点贤侄倒是可以放心。”


“如此便好。”封天柳一声大笑,道:“既然如此,庆叔,贤弟,我们日后再会。”说罢几个纵跃,已沿来路掠回。


眼见封天柳远去,庆年长叹一声,对仍注目的庆亮道:“你认得如此兄长,却是你的福气,但乃兄之事看来既急且险,为父却是不想你再冒险,希望你能明白爹的心思。”


庆亮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也叹了一口气,道:“孩儿明白的,只是兄长看来却是累了。”


庆年眼里也见无奈,缓缓道:“只因他是‘丰州大侠’啊。”似是若有所感。


与来时不同,封天柳已寻了一匹快马,于路间飞奔,毕竟来时虽担心天水县余下的寨徒,却急不得,况且路上还必须费神调查,以求得出幕后之手的真身线索,而既已晓得天水县如今安生得很,一路上又都已经过调查,唯一的线索,那个青年,却消失了。此刻他不得不疾驰,只因他原本已到的路上,可能已经有新的匪寨被清洗,用血液和恐惧清洗。


堪堪八日,他已行完了纵马悠悠闲闲走了半月,自己停停走走查了半年的那一段路,眼前的茶铺大旗已迎风飘扬,似乎飘进他的眼里。


疯狂地疾驰也使封天柳想找个地方休息,虽是连日晴天,但随身干粮吃不好,野地旷野睡不暖,心中压抑紧张难放松,种种原因,令他已又累又乏,尤其是现在,人在看见休息之处的时候总也特别渴求休息,这是自古以来不变的铁律。


于是他下马,理也不理上来招呼的小二,就一下坐在了茶铺的凳子上,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已经摔在了桌子上,道:“来碗热茶,热上两坛子酒,再拿些下酒菜上来。”江湖中的茶铺总也卖酒,这几乎也是自古以来的铁律了,有酒那下酒菜也不必说了。


小二原来还不待见这风尘遍身,一脸疲惫的客人,此刻见到碎银却眼睛都亮了,身上那股懒洋洋的气息也扫荡一空,谄笑道:“好咧,客人稍等,这就上来。”


茶是热的,袅袅冒着白雾,寻常人还会觉得烫口,可封天柳又怎会嫌茶烫口,当即就一口饮尽,热力随口顺肠而入,却是让封天柳登时醒了精神。


两坛酒也已热过,封口一开,酒香就轰然涌出,封天柳闻得其中竟还掺着少许甜腻,倒不想这偏僻地方的小小茶铺也有如此美酒。


封天柳一口饮下,也不知多少,只听一阵咕咚咕咚声音。


饮毕他已暂时忘了连日的烦恼,不由一声大喊道:“好酒!”


小二一直注目着这个抬手就是几两银的大侠,倒不是因为他是封天柳,而是因为满身尘土这身打扮却花钱如流水的在小二这等伙计眼里本就已是大侠了,此刻他已不失时宜地上来附和道:“大侠果然有眼光,这酒可是有点来历的。”


封天柳虽对他这声大侠略有不适,不过如今好酒入喉,心情倒总也算是不错,于是便问道:“不知这酒有何来历,我倒是有点兴趣。”


小二一看搭讪有效,更是喜笑颜开道:“大侠有所不知,这山上原本是一处贼窟,丰州境内都大有恶名的丰州一窝蜂就是驻扎在此山上,以前那山寨还被称之为山寨。”


封天柳可是“亲手”屠尽一窝蜂的人,小二所言他又岂会不知,接着问道:“只是此事与这酒又有什么关系,我倒是不知。”


小二道:“大侠想必不是附近之人,是以不知,那日‘清风剑’封天柳封大侠荡平蜂巢之后,飘然下山,附近饱受一窝蜂之苦的百姓曾结伴上山查看虚实,封大侠倒真是仁义心肠,竟将山寨一众匪徒尽皆埋葬,更不动其中敛聚的钱财分毫,那众百姓也不敢妄动,后来惊动官府才将这批钱财散于众人,而蜂巢中更有无数美酒,经附近酒家苦苦研究,这才与三月前得出酿酒秘方,是以这酒也变成了我们这的特产。”那小二倒是滔滔不绝起来,话语中直将封天柳夸得若天神下凡意在济民。


只是封天柳却一点也没有听进去,从他听说这酒乃是从蜂巢得来的配方起,他就已忍不住要呕吐,将腹内这许多美酒都吐个干净,只因这酒已不是酒,而是蜂巢寨中所有人粘稠腥臭的血液,这充满罪与恶的酒如何入肠,这充满罪与恶的侠如何能做!


封天柳已经站起,小二不知自己的话哪里得罪了眼前的大侠,可能是这个青年男人心中对封天柳的事迹不屑一顾吧,真是白长了这么多年岁了,小二不觉对这个青年产生恶感,撇了撇嘴也不再管这个已经离去的人。


封天柳哪管小二如此对他,如今他已又笑不出来了,他的步履甚至已蹒跚,他的马儿甚至都被留在茶铺外,他只身,带着一把剑,这就够了。


昏暗的游行,虽阳光从天降下,尽是光亮,他的眼前,他的心中都是一片昏暗,昏暗,让他甚至看不清眼前的路。


封天柳又抬眼,看着远方,太阳照射的地方,一咬舌尖,剧痛让他想起那血腥,与愤怒,他的愤怒必不至衰减,这是他如今的坚持,如今的依靠,怎能衰减。


背着剑,背后的却不是负担,而是力量,揭开一切黑幕,斩杀幕后之手的力量,他解下剑,抱在怀中,将这力量抱在怀中。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4-02-21 23:51:00 +0800 CST  
时过若白驹穿隙,不觉间,已又有半月,这半月,他不曾渴,不曾饿,却累,不仅身累,甚而心累,每一个村庄,都会有人热情接待他,带着崇敬的眼神和敬仰的话语,这一切,无不让他疲惫,无不让他恨不得倒在地上,死去。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他的下巴开始若野地,长出苍苍茫茫的杂草,甚至开始往上蔓延,连他一直可以保持的笑容也开始崩解,让不熟悉他的人见到他都不由得惧怕。可这丰州地境,起码他路过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不熟悉他了,一个仁义无双,武艺高强的大侠,纵是邋遢点,纵是笑得再诡异点,也只是大侠独立一帜的风格。


他染上酒瘾,酒,岂不是失意人最好的朋友吗?可他是失意人吗?分明不是,他可是大侠。


他早有赌瘾,而此刻更甚,或者已发生变化,他不再跟人赌剑赌速度赌命,而跟人赌钱,他不再凭自己的人自己的剑自己的武艺跟人赌,而是凭自己的运气,虚无缥缈,原本他从来不信的运气。


可他仍是大侠,大侠的事迹仍旧接连冒起,也仍有无数人向他挑战并落败,却又无一人落败于他之手,他们都是败给大侠封天柳。


流连酒巷,赌场的封天柳,终于碰上了挑战大侠封天柳的挑战者。


那个人他还认识,正是当日在天水寨遁出的那个近乎同年的青年人,林南。


林南此刻换了一套淡青色的步袍,头上的剑客冠,脚上的剑客靴,他已不再是寨中的小喽啰,而是一个青年侠客,唯一不变的是他的剑,青锋剑。


林南正遇上在赌场里输的只剩一柄剑,一件陈旧白袍,一双已成泥黄的白靴,连头上的檀木发簪都已不见的封天柳,他叹了一口气道:“幸而你还未将你的剑输出去。”


赌场里是供酒的,是以封天柳一身酒气,他喷吐着酒气,道:“‘清风剑’封天柳,总不能连‘清风剑’都没了,嗝……”话末,他还打了个酒嗝,然后大笑。


林南面无表情,道:“我见你的时候,不曾想过你会这么赌。”


封天柳笑道:“那怎么赌?呵呵?除了这般赌法,还有哪般赌法?”


林南道:“以命为注,以快做赌,以武功相博,这才是‘清风剑’封天柳的赌法。”


封天柳大笑道:“命何其珍贵,享乐尚且不足,为何要以为注?快不快,武功不武功的,又有何用?既我已是‘清风剑’封天柳,那我就是丰州大侠,哈哈。”


林南再不说话,只是眼里有怜悯,剑鞘落地,青锋剑出鞘,他已出手,无须用语言去辩,他会让封天柳知道,快有何用,武功有何用!


天上阴沉,懒散无力的阳光终于似撑不下去,一片乌云不知就地形成还是从何处飘来,彻底隐去了这一片光辉,不日似乎就将有一场大雨。


地上的风也狂乱起来,尚不平整路面上的沙石灰尘都被卷起,而风中的两人,腰背挺直的仍旧若一根古木,参天不动,微微蜷缩的仍旧若墙头矮草,飘飘悠悠,这阵风起不起却是完全不妨事。


林南的剑已出,更比昔日快了三分不止,直往封天柳耷拉的头颅刺去。


封天柳兀自如若不闻,剑尖已近,仍是面带笑容,只是连笑也是颓唐无力。


待得剑入额前三分,他多年浸淫剑道的身体终于不由自主地起了反应,连呆滞无神的眼里也似闪过一道精芒,封天柳矮身突进,抱在怀里的清风剑也已出鞘,右手剑斜指,已要贯穿林南喉咙,却倏然止住,不是留情,而是无力,剑又垂。


酒是男人的朋友,是男人的兄弟,但天下本没有什么朋友若过量的酒更伤人伤力,他的力已被这过量的酒消耗殆尽,剑势也在酒中被削得丝毫不剩。


林南喜色一闪,却又叹了口气,面露惋惜,终也收剑,负手而立,道:“封天柳既已死,清风剑也不过是青锋剑。”他已要用出全力。


林南的全力一剑已快,快至比那日在天水寨与白鬼行一战的封天柳的剑更快。


便是当日的封天柳也有可能输,然后死,何况眼前这比普通醉汉更不如的已死的封天柳呢?


只是封天柳手中有剑,清风剑只在封天柳手中,同时,封天柳手中有剑的时候,那剑就是清风剑,纵然此刻的封天柳已死。


一阵清风飘过,林南执剑的右臂已中剑,而林南右臂中所执的剑也已刺进封天柳的执剑的右臂关节,此刻胜负,皆在谁先放剑,谁的剑落地,谁就死,就这么简单,这正是封天柳的赌法,只不过这次赌的不是谁先,而是谁后,不是谁快,而是谁慢。


似乎是平局,两人的剑都没有落地,而两人已经分开,剑尖各挑出一块碎肉。


林南终于笑了,大笑,眼前的封天柳虽仍是失意模样,可他手中的剑还是清风剑,于林南来说,这便够了。


封天柳也笑了,颓唐无力,与林南分开,他却丢下了手中的剑,是张开右手,然后剑落地,而不是“被”张开双手,然后剑落地。


剑虽仍是清风剑,手虽仍是拿着清风剑的手,人却已不想拿着清风剑,只因人已不是丰州大侠封天柳。


林南笑声戛然而止,他同样颓唐无力,却笑不出来。


手缓缓张开,剑落地,嘴却是瞬间张开,声音从喉咙里剧烈冲出,一声大吼冲天而起,他已扑上去,一拳砸在封天柳的脸上。


如果在赌局中输的不是手持清风剑的大侠封天柳,而是一个已经输得近乎一无所有,醉的近乎不辨东西的赌徒醉汉,那么这场赌,这场赢有什么意思?


无论谁站在林南的位置上,看到原本想要打败的高高在上曾经的胜利者变成了人人都可以一脚踹倒然后在头上恨恨踩上两脚,吐上两口口水的彻头彻尾的失败者,都会有他这样的愤怒与举动,这本就是一种侮辱,最彻底的侮辱。


封天柳受了这一拳,嘴里吐出被透明口水稀释的血液,飞到一边地上,蜷着身子,兀自颤抖。


林南箭步冲上去,一脚蹬在蜷在地上的封天柳的肚子上,就好像蹬在一只野狗的肚子上,只听到哇地一声,封天柳胃里一阵翻滚,酒从喉咙里往外溢出,之后呕地一声,无数秽物已经从口中吐了出来,在地上积起一滩,而他的脸就浸在里面。


一股酒香,混着恶臭,一个大侠,混着卑猥。


林南又是一脚踩在封天柳的头上,将他的脸狠狠踩进地上那一滩呕吐物里。


最后,林南飞起一脚,封天柳整个人横着飞了出去,他这才转身,捡起那柄青锋剑,话不多说一句,缓缓离开了,只留下封天柳轻轻地呻吟,蜷在这天下地上,原本他傲然站着的天下地上。


雨终于下了,坐在酒楼里的林南,看着窗外,雨似倾盆,会冲去所有的污秽吗?


封天柳的脸上尽是水渍,不知是雨混进了泪,还是泪混进了雨,秽物也被大雨冲刷,一旁号为清风的剑如雨中青龙,不住颤抖,发出龙鸣的声音,它无助,它渴求。


封天柳一只手先支在地上,勉强撑起沉重的身体,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雨还在下,林南手里拿着一杯酒,轻轻缀了一口,略带些甘甜的醇酒入喉。


封天柳就坐在雨中,雨很大,很重,就像一把铁锤,锤炼着腐坏的身体和糜烂的心灵,他面无表情,却缓缓站了起来,站得笔直,像是过去那样,傲然站在天下地上。


雨愈发大,林南手上的酒杯被越握越紧,越握越紧,渐渐出现裂痕。


封天柳抬起头,看着降下雨的天,昏暗的天。


大雨不似帘,而若线,林南一口饮尽杯中的酒。


封天柳低头,看见扔在一边渴求着的清风剑,脸上终于有了一抹笑容。


雨轰然如泄,如一片幕,平整若镜。


林南将手中的酒杯轻轻放下,它已寸寸俱裂。


封天柳右手拾起剑,左手捡起鞘,剑还鞘,魂回身。


大雨中,两人。


“你回来了。”


“你也回来了。”


鞘落地,剑出鞘。


先攻的是林南,林南的剑出,若一条游龙,雨水打在上面便似游龙出海。


封天柳脸上是惯常的笑容,温和,暖人,他的剑便似一阵清风。


雨中的两人,身影模糊,剪影潇洒。


你来我往,你进我退,两人竟斗了个棋逢对手,游龙岂不本就与清风相伴?


“好剑!”封天柳一声大笑,已用剑拨开势弱风雷的一剑。


“多谢。”林南也有一抹笑容,却没笑出声音,前进一步,又是一剑,剑快。


封天柳一声轻吒,剑也已出,更快,是否两人又在赌?


两人一错而开,继而转身,竟都没有受伤。


随后两人相拥,大笑,雨冲去了两人眼中的泪,雨声却掩不住两人的笑声。


封天柳换了一身衣裳,修了面,已又是丰州大侠,清风剑背在背上,静而安详。


林南已不知所踪,不过封天柳知道,总有一日,他们将再相会,也许还是雨中,也许是在晴日,也可能在雪中。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4-02-22 00:04:00 +0800 CST  
时已至续光五十八年,半年也仅一瞬。


春日,春日的阳光总是温暖多于刺目,春日的心情总是悠闲多于急躁,那么是不是在春日,连愤怒都会消融?


封天柳没有去想,但愤怒已经不在他的心中,愤怒已经升华,他是大侠,所谓侠者,不应有长长久久的愤怒,只应有长长久久的除恶之心。


每多一个被清洗的山寨,每多看一次那不堪入目的情景,每多一次将那些可怜的冤魂埋下尘土,寻一方净土,就沉积一点愤怒,融入那颗替天行道,不畏不屈的心。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村庄,大摆筵席招待拯救了一方百姓的大侠封天柳时,一个突兀离开的背影,就像是一道路标,鲜血的路标,指向罪恶的所在。


那个青年的背影,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一切的起源,便是那个青年。


封天柳已不顾及身旁崇敬他的人们,毕竟他们本来崇敬的就不是他。


青年走得很快,可封天柳也不慢,甚而更快,几个纵跃间,一个旋身,他已经站在青年面前。


青年却似丝毫不惊,笑道:“在下拜见丰州大侠了。”


封天柳也笑,很随意,道:“我找了你很久了。”


青年一拱手,道:“不知大侠有何事吩咐,在下悉听尊便。”


封天柳显然也被青年这么干脆的态度吓了一跳,眼角略微抽搐了下,不过笑容倒是仍旧在脸上,道:“既然如此,把我带到你主人那边去。”


青年一笑,之后就点了点头,道:“封大侠吩咐,自当帮忙,大侠请随我来吧。”


封天柳浓眉一皱,此刻也终于笑不出来了,这怎么看,都似是一个阴谋,若是真的这么干脆,为何自己一路寻找却还要找那么久,但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他悍然不惧,天下着实已没什么让他害怕的阴谋了,只因他已陷入了一个巨大而可怕甚至让人不能理解的阴谋。


到了一处客栈,青年突然道:“大侠,请在这里稍等,在下进去找朋友借两匹马儿,这一路还有些远。”


封天柳一笑,道:“我随你进去。”


青年也已知道封天柳不放心他,于是笑着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让人看到我与丰州大侠一道走,倒是好得很。”


封天柳讪笑,他都已与这青年走了一路了,也没见他怎么样,怎么一间客栈还就进不得了。


客栈的客总是开着的,待客的客栈又怎会紧闭大门呢?


门虽开着,但所有客人的眼却全不在客栈门外,但封天柳的脚只一跨进去,却有无数双眼睛聚集在他身上,然后是短暂的沉默。


紧接着,无数的夸赞声音一同响起!“封大侠!”“丰州大侠!”“清风剑!”封天柳看着眼前这许多的笑意,钦佩,敬仰,他突然想吐,却咬牙坚持住了,连牙关都快咬碎,他最终还是坚持住了,只是脸上的笑终于尴尬,崩裂,竟出奇的狰狞。


客栈里的客人当然也看到了,不过惊讶也仅一瞬,早已听说这位大侠行事不拘,此刻见来传言倒不假,如此说来那许多事迹自然也是真的,他们更觉信服,纷纷站起身来,更有甚者不觉已喊出声音来,赞颂丰州大侠封天柳的威名。


带他来的青年朝众人微微一笑,将封天柳拉着便往楼上客房走,一边摇手道:“封大侠此次路经此处却不想引人注目,各位请多担待,在下代大侠谢过各位了。”说罢也不管他人是甚反应,直拉着封天柳就钻进了一间客房之中。


客房中端坐着三个看来年纪相差无几的青年,其中之一面色如水,眼若苍天,道:“传二,这位就是封天柳封大侠吗?”


看来带封天柳来的就是被唤作传二的,他回道:“正是,这位就是‘清风剑’封大侠。”封天柳朝他点了点头。


那青年又对另一人道:“询二,还不摆座给大侠。”那人面如冠玉,英姿俊朗,却是个美少年,听得青年此说,笑若春风,连忙伸手轻道:“倒是我招待不周,封大侠坐吧。”手伸处正是一张太师椅。


封天柳也不多话,致了声谢,也便坐下了。


那青年问道:“不知大侠特意来访,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晚辈等做的?”


封天柳道:“确实有一事相询。”


青年道:“大侠自管询问,晚辈知二知无不言。”


封天柳讶异,只因此人姓名实在奇特,不觉问出声来:“你叫知二?”


青年道:“正是晚辈,在下主人言及我等必须知道世上所有,我恰排名第二,是以赐名知二。”


封天柳点点头道:“阁下可知我并不是丰州大侠?”


那自称知二的青年道:“封大侠不是丰州大侠,这偌大丰州还有哪个敢称自己是丰州大侠的?”


封天柳笑道:“原来你这所谓知二也是徒有虚名之徒。”


知二道:“封大侠说是,那便是了,不说世人,这丰州地域,只怕无人敢言封大侠所言乃虚。”


封天柳又笑,道:“既阁下这么抬举我,我再推辞倒是显得虚伪了。”忽地口风一利,道:“那我若是说除了天水寨之外,所有传言封天柳所行的皆非我所为,可不也是真的!”


知二道:“晚辈自然没有言说大侠所言乃虚。”


封天柳道:“那你可知道那些事是谁做的?”


知二道:“晚辈虽不知,却可推测,多半便是自大侠以来丰州崛起的无数侠客所为,只是他们不想背此虚名,是以以大侠之名吧。”


封天柳道:“如果我说这所有的事情,与你们都脱不了干系,岂不也是真的?”


知二道:“晚辈已然说过,大侠所说句句属实,本无虚言,既大侠如此说了,那当然也是真的。”


封天柳哈哈大笑道:“既然你们承认了,那说不得封某又要再行一件大侠事迹了!”


知二道:“晚辈实不知大侠所言何意。”


封天柳道:“借封某之名,以除恶为托,行那不仁不义之举,你说是否为恶。”


知二道:“丰州大侠都如此深恶痛绝,自然是恶,还是罪大恶极。”


封天柳道:“好,说得好,那就不要怪封某心狠手辣了。”说罢,他已出剑。


剑出若一阵清风拂面,人却犹烈风,烈风卷过,寸草不生。


一只手突兀从龟裂的土地深处,却便似龟裂的土地一般,浑厚的手,抓住了剑。


却是原本房间中的三人中的最后一个人,那是一个魁梧的青年,鼓起的肌肉若一只盘龙,环绕在骨骼之上。


封天柳出剑快,收剑却也快,锋利的剑刃在那只手上留下了两道血痕,已站起的他,单手负剑而立。


知二却仍站着,呵斥那个魁梧青年道:“盾二,大侠要杀我们,我们怎可做阻拦,你还不知,大侠所为俱是正确的吗?”


那被唤作盾二的青年道:“确实是我多事了,大侠既要杀我们,本就应当被杀之,毕竟大侠所为没有错误的。”


封天柳听得这段对话,笑容已经不见,反而皱起了眉头,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一幕幕血腥,一丝丝愤怒涌上他的眼,他的脑,他又笑了。


“是了,我丰州大侠既然要杀你们,你们本就该被我取去性命,大侠所做的岂非都是正确的。”封天柳道,长剑又出,正取知二的喉咙。


知二却不躲不避,正色正气道:“不错,大侠除恶时行些残忍之事又怎样,只要他是大侠,没有冒更大的大侠之名让那位大侠觉得是错的话,那他所行的自然就是对的,封大侠你说是吧?”本来以封天柳的剑快,这一句本没说完,剑就已经让知二说不出这句话了,可是在知二说到“残忍”二字的时候,剑就慢了三分,待得知二说到第三个“大侠”的时候,剑已只三分快,等到知二说完的时候,剑彻底停下来了。


封天柳执剑,指着知二,却说不出一句话。


知二见封天柳久久不回答,又问道:“封大侠,你说是吧。”


封天柳不知如何回答,笑容也似冰冻。


询二恰如其分地笑道:“看来大侠已不想杀我们了,不妨坐下,与我们谈谈。”


封天柳问道:“谈什么?”


知二道:“谈谈丰州的大侠。”


这一场会晤无人在意,只因那日,封天柳封大侠正在远在百里之遥的猛虎寨,并将猛虎寨一网打尽。


之后又过了一年时间,“清风剑”封天柳也在丰州江湖传了整整一年,之后封天柳便若人间消失,再也没有新的消息,只有他过去的传说仍在丰州江湖。


又过一年,已是续光六十年,上京方面正在庆祝续光帝登基整六十年,而丰州以封天柳为首的,过去的一代大侠似乎也已沉寂,但丰州大大小小的匪寨也已被这些大侠清洗。只是江湖从不会平息,许许多多年轻人仍以“清风剑”封天柳为榜样,丰州江湖,是否还会有一位大侠横空出世,谁也不知道,但谁也都在期待着。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4-02-22 00:19:00 +0800 CST  
第一章完,此篇乃是昔年丰州卷留下的部分,所以可能有侠友看过。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4-02-22 00:21:00 +0800 CST  
第二章 侠迹末始
续光六十年,古江以东,丰州,有一座山。
山很高,终年覆雪。
雪上有屋,木质的屋。
屋里有人,血肉筑的人。
他看来并不太老,眼里有神采,身上有肌肉。
站着,像一颗参天的树;坐着,像一座承天的山;躺着,像一张射天的弓。
他有剑,陪他出生入死,出死入生的剑,剑就挂在腰上,无论站着坐着或是躺着。
他有志向,藏在眼里;有力量,藏在身上;有锐意,藏在剑上,为什么困在这屋里,这山上,这天下?唯有苍天知道,白雪知道。当然还有他自己知道。
终年有雪,终年无人,谁受得了这孤寂?他受得了。
雪终于被踩在脚下,被人踩在脚下,有人来了。
谁?谁来了?他不在意,不在乎。
“末学晚辈,拜见大侠。”有声音传来,稚气,疲惫。
侠?不错,他是侠,大侠。
他出声发话:“进来。”
于是那人进来了。
破烂的衣,破烂的裤,破烂的鞋子。衣服已没有衣服的样子,人却仍有人的样子。
来人很年轻,方才冒起胡须,长出喉结,眼睛虽不大,却有期待。
“晚辈祁晓青,拜见封大侠。”
“封某已隐居,早已不是大侠了。”
祁晓青语带尊敬,人略俯身,行了个晚辈礼:“丰州大侠‘清风剑’封天柳,晚辈初冠那年正听过大侠威名,纵大侠已退隐,晚辈仍尊大侠之名。”
封天柳闻言大笑道:“哈哈,好一个大侠,你来所为何事。”
祁晓青眼神坚定,缓缓道:“我要当大侠。”
封天柳猛地收了笑声,道:“你要当,便去当,找我作甚。”
祁晓青又躬身行礼道:“为来请教大侠之道。”
封天柳饶有兴趣,笑道:“你以为呢?”
祁晓青正气凛然,高声道:“侠之者,仁义无双!”
封天柳冷笑一声,道:“如此便去罢,你岂不是已懂了?”
祁晓青道:“仁义无双是为志,却仍需要别物。”
“何物?”
“本事!”
“何为本事?”
“仁者扬善,义者除恶,却都脱不了武艺。”
“所以?”
“所以求大侠授业。”
“哈哈,你走罢。”
“为何驱赶晚辈?”
封天柳笑道:“因为本无需业。”
祁晓青双眉一皱:“晚辈不懂。”
封天柳笑道:“不懂也无妨,自管下山罢。”
“晚辈……”祁晓青尚说出“晚”这个词的时候,他看见封天柳手一抬,已经轻轻一下抚到自己的身上,而到了“辈”这个字的时候,他已出了屋子的门,到了悬崖边上,再一分就摔下去了,于是他便说不下去了。
他只好下山了,任谁几天来无数次被请到悬崖边上,都只能下山了。
山脚有个茶水铺,山脚总是会有个茶水铺,只要山上没有恶匪,无论这座山上有没有个大侠。
祁晓青坐在茶水铺里,点了一壶酒,几个下酒菜。茶水铺里不喝茶只喝酒,这在江湖里也没有什么奇特的。
茶水铺里有其他人,他们都是江湖中人,因为本就无处不是江湖。
江湖中人喝酒的时候没有无话可说的时候,因为江湖无时无刻是无事发生的。
祁晓青总是特别在意别人在讨论什么的,要做一个大侠,不知道江湖最近的大事怎么成呢?
他在细听,别人却在粗讲。
隔壁桌两个赤膊着上身露出一片胸毛的彪形大汉,其中一个此刻正在口沫乱飞地讲着江湖新近的大侠事迹。
只听那说的大声说道:“那天,也就这个时候,鸿翔镖局,没错,就是那个镖行天下,无事无非的鸿翔镖局,诶,先喝先喝,不喝完这杯就不接着说了啊。”
听的讪讪笑道:“哎,别吊胃口了,我喝不就得了。”说着一仰首,一杯酒已经落肚。
说的见一杯酒果然滴酒不剩,大笑道:“鸿翔镖局呢,是接了个大生意,整整三千两黄金,在凤山山下就遭了劫。”
听的似是大为吃惊,瞪大眼珠道:“鸿翔镖局这么大名头都敢劫,不知是哪一路的绿林好汉啊?”
“嘿嘿,这凤山脚下还能是谁,当然是百凤寨,百凤寨中三十六天罡头领一齐下山,那声势,嘿嘿嘿,你自然也知道。”说的淫笑连连。
“嘿嘿,自然知道,百凤寨一百零八头领谁人不知。”喝了口水酒,听的也是两眼放光,不住淫笑,“听说个个都是骚蹄子,不知道多少好汉被夹死在那些白嫩嫩结实的腿里呢。”
那说的汉子不住冷笑,道:“你别羡慕,那可不是一回事,百凤寨中人练的正是鸳鸯双锏的腿法,被夹的可不是爽死的。”
听的一听只觉冷汗连连,也就揭过不提方才所想,问道:“也不知百凤寨得手了没有。”
说的兴奋非常,愈发大声道:“鸿翔镖局虽是人才不少,但百凤寨威名更是非凡,几合就收下了不少趟子手的性命,立马就要得手这三千两黄金了。”
听的也是兴致盎然,高声问道:“可是得手了?”一旁默声听着的祁晓青却偷偷笑,既然是“立马就要得手”那肯定是没有得手。
只一会儿,祁晓青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只因那说的接着说道:“当然没有得手,因为大侠来了。”
大侠的名字,就是祁晓青。
说的已经手舞足蹈起来了,像是在比划着。
“祁晓青祁大侠方一出场就大喊了一声‘住手!’,这一声威武非常,却是非常人所能喊出的,直吓得两方人马都停手了,然后祁大侠单人单剑就杀下场去,说时迟那时快,也就一眨眼间,百凤寨三十六天罡头领只觉自己后颈一凉,已经被剑脊拍到,登时人事不醒。”
听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惊道:“这祁大侠竟有如此身手?”
说的却如他便是祁晓青一般,洋洋得意道:“那是,也不想想,若无此身手,怎做得大侠呢?”
祁晓青是再也坐不住了,他凑过去问道:“好汉可知那祁大侠是甚模样?”
说的一见又有旁人被他吸引过来,怎一个开心可言,他抬头挺胸,胸毛都似飘扬起来了,道:“这有何不知,我便有一个兄弟是那趟镖的趟子手,老子的消息可说是第一个得到的。”
祁晓青恭谦道:“不知能否告知小弟,小弟对大侠都是万分敬仰。”
说的道:“这个自然可以,为兄的也是对大侠仰慕非常。”说来可笑,他竟然对自己正谈的大侠自称“为兄的”,也不知他知晓真相会是何种表情。
祁晓青仍是居下道:“小弟洗耳恭听。”
说的一脸敬佩道:“那祁大侠身高七尺,剑眉星目,眼窝深沉,两眼炯炯神采非凡,额头隐隐似有圣光。”
祁晓青自顾自己六尺有余的身材,又想起自己的淡眉小眼,还有几月前算命先生看来发黑的印堂,不觉苦笑连连。
那说的自然也看到了祁晓青的笑容,拍了拍祁晓青,作同病相怜状,道:“贤弟啊,我们寻常人自是长不到大侠般的英姿的,你虽比为兄的差点,但也已是非凡了,不用太多苦悲。”
祁晓青苦色更深,勉强一笑,拱手道:“兄长说的是,小弟得此良言真是三生有幸,只是小弟这还有事,这便告辞了。”
说的也不以为意,道:“如此,那贤弟便走吧,为兄还要再陪陪朋友,这就不送了。”说着看了看原来那听的汉子,拱手算是与祁晓青辞别。
祁晓青与那汉子别过,却又不知该往哪边去,想起刚刚听闻“祁大侠”的事迹,又想起前几日与封天柳的对话,只觉心中一阵气闷,一路走,一路叹气,实在想不通自己的大侠之路要怎么走。
太阳总是无意间就升了又落,路总是无意间越走越长,人总是无意间就向前又向前。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4-02-22 17:32:00 +0800 CST  
日落的时候,祁晓青到了一个小村子里,就停在村子里唯一的铁匠铺面前。


于是他就买了一把剑。剑在江湖很常见,也很稀有。因为剑多,好剑也多,名剑却少。


提起名剑没人会不提封天柳手中的清风剑。清风剑者,就是青锋剑。青锋剑者,就是江湖无数铁匠铺打出来的无数的普通剑。但只有封天柳手中的青锋剑,才是清风剑,也只有青锋剑,能做如清风剑般的名剑。这其中的道理,年长者多半都懂,年轻者却多半不懂。


当然也有名剑不是青锋剑,比方说传说承光帝当年仗以一统江山,最后被祭在承光宗庙留着的巨剑,就不是青锋剑,更不是普通剑。


祁晓青要做大侠,他的剑就得是名剑,但他本意并不是要一柄名剑,所以他的剑就得是青锋剑。


所以他买的剑,就是这个寂寥无名的小村子里一家寂寥无名的小铁匠铺里一名寂寥无名的铁匠打出来的普通剑——青锋剑。


剑挂在身上,祁晓青就好像已经是一名大侠了,丰州江湖里已有“祁大侠”的威名,他却仍只是“好像”一名大侠。


夜幕终于降临,村子也进入宁静。祁晓青没有找到住处,他仍站在铁匠铺面前。


铁匠铺的灯光熄灭,祁晓青就进入了黑暗之中。


村子的夜一般都是寂静的,偶尔会有鸡鸣狗叫,婴儿啼哭,不过这只能显得村子的夜愈加寂静。


今夜却不同,有锣鼓声音。


黑暗寂静中,一个游人听到响声,自然地就会去看看。祁晓青就是,所以他去了。


原来是说书,江湖中说书人总是四处游走,更确切的说,无论何时,在哪个茶水铺或是酒家见到说书人都属平常。


所以现在在一个村子里见到说书,祁晓青也丝毫不感觉奇怪,既然哪都可以,村子当然也可以。


说书人的口才不尽好,但是说书人编题目的本事一定强。


“佳人夜啼身世悲,英雄昼仗义气盛”,祁晓青一目扫去便知此次所说乃是英雄平仇,佳人倾心,却疑惑佳人身世为何,英雄又是如何仗义出手,何况男人钟情佳人,女人中意英雄,幼童爱听传奇,青年爱听爱情,中年爱听打斗,老年爱听圆满,这等题目,自然能算是好的。


夜过两更,说书人把折扇一合,一打,这场说书已算结束,登时掌声雷动,男人无不心中回味佳人风姿,女人无不脑中回想英雄英姿,幼童已比划起一招一式,青年正想象心中爱侣,中年还津道你来我往,老年则脸面带笑,真是无人不欢,无人不快。


当然除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书中的英雄,正站着听书的祁晓青。


他脸上的表情很精彩,比雨后天上的七色彩虹还精彩。


佳人确实是一名大侠应该有的配偶,昔年天云山云天堡的大小姐,素有云州第一美女之称的云流风云小姐。祁晓青自然是听过了,而且还是他心目中配得上“祁大侠”的大侠夫人。


地上存在的已不能用来比拟她的美丽了,唯有空中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云能形容,至于她的温柔,则只有拂面的微风可以一较,云流风这三个字,也只能与她相配。


云天堡,本是江湖中一大势力,直到三年前的一场瘟疫,除了云大小姐失踪之外,所有云天堡的人无一幸免成为一堆白骨,这一度成为江湖中的悬案。祁晓青也是直到今日才知道,云天堡的意外,竟然是当年被王之齐所破的合欢教余党的报复。而今日知道之时,合欢教余党也已经被祁晓青自己一人一剑所灭。


祁晓青愈加迷惘,不过他终于知道了如今他应该去哪。


去哪?云天堡!既然“祁大侠”已经与云大小姐喜结连理,那么祁大侠自然该去云天堡。


于是他就去了云天堡。


云天堡,云上天下,自然是建在山上。


山,还得是高山,很高的山,丰州天云山。


人之一类,若是只有一个目标,那么那个目标往往很快就会达到,这道理看似很简单,其中的深意却鲜有人能看透。但无论看不看透,祁晓青已经达到了他的目标,天云山云天堡。


三年以前世人若想一观云天堡,必须有人荐,有人保。


三年之中世人若想一观云天堡,那就只需要一双耐得了山路的鞋子和一颗不惧鬼神的心。


而此刻,则只需要一颗仰慕之心,毕竟此时云天堡重建,正是用人之际。


至于三年后,多半要与三年一样,需要有人荐,有人保了。


祁晓青正是在此刻上的山,因此他表现出了自己的仰慕之心,就轻而易举的进了云天堡,令人奇怪的是,家丁门将似乎从来没见过姑爷,也不知是何种原因。


一观云天堡虽是简单,一观云流风云大小姐可就困难了。


但祁晓青还是很轻松就见到了,毕竟他是她未婚的丈夫,纵一些下人不曾见过姑爷真面目,云大小姐的贴身丫头可却是一定见过的。


云大小姐的贴身丫头是当年与云大小姐一起幸免的人,只是百十来口的云天堡,这一个卑微的下人又怎有人计较尸骨是否消失呢。


只是大难临时虽不计较,大难过后,她却俨然已是云家二小姐,不自觉已较其他慕云天遗产并魔教藏私而来的下人高了许多地位了。


祁晓青进云天堡时,正巧这丫头正在训斥一众家丁,她一转头,已是看见祁晓青。


一刹那,刹那为佛语,一弹指即是刹那,仅仅一刹那间,丫头冷若冰霜,厉似罡风的神情已若春风抚地,冰消雪融。祁晓青实在没见过江湖竟有这般变脸奇招,只怕连早年江湖中的“千面小鬼”的易容绝活都要甘拜下风了。


她笑得略微有些狼狈,又有些幸灾乐祸,道:“姑爷怎得不与小姐温存,到这边来了?”


祁晓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挠挠头,虽在气闷,仍是尴尬地笑。


这时只听到内室有个声音传出,温柔若春日微风,“相公怎的还不进来?”


祁晓青只觉连灵魂也被勾去了,毕竟他仍是个少年,此刻脑里一片空白,已呆呆的往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途中也不知绕过了几个弯,几个屏风,闺房里是素白色调,纯洁却不单调,但祁晓青完全没感觉到布景的完美,只因有世间最为完美的存在在。


一个女人,如果是用孩子的眼来看,无非是一个女人,天真纯洁的孩子,美丑之别不会在意,所以最能看到本质,但却只能看到本质。


一个美女,如果是用老人的眼来看,无非是一个美女,尘世积淀的老人,美丑之别影响不大,所以已很接近本质,而且能不只看本质。


一个可怕的女人,如果是用中年人的眼来看,她实在是太可怕了,心机沉重的中年人,也能看见本质,但不是物的本质,而是事的本质,任何一个女人,美到这个程度,已经不能称之为美了,而是可怕。


我已经爱上她了!如果一个正常年轻人的眼来看,他就已经爱上她了。


祁晓青当然已不是孩子,也尚未到中年人,更还不是老人,他就是一个正常的年轻人,所以,之前对她所有的臆断,所有的猜测都已无所谓,他已爱上她了。


“你爱我吗?”祁晓青正说不出话,他已听到她的话。


天下还有比一个少年听到他爱的少女问他“你爱我吗”更令人幸福的事情吗?因这句话本就意味着少女爱着少年。


祁晓青就很幸福。他几乎已忘了自己来这里做什么的,他几乎已想接受所有“祁大侠”的一切,这挺好的不是吗?他已迷醉了。


他双手已张开,双脚已移动,已将抱住眼前的人儿,所爱的人儿。


他感觉到暖玉满怀,他是真的已忘了,真的已想接受了。


他发觉怀里的她在除去自己身上的衣服,他无所谓,他们已是夫妻,妻子为丈夫宽衣又怎么了?


她先除去了他腰间的青锋剑,剑被轻轻放下,没有发出声响。


青锋剑已是名剑,为何沉默不语,莫不是因为这一切本就不是它的,它本就不是名剑?


祁晓青已是大侠吗?这一切本就是他的吗?他本就是大侠吗?为何他能喜笑颜开,为何他能洋洋得意?


祁晓青只觉眼中有泪,心中有血,他为何落泪,他已是大侠,为何会落泪?


只因他醒了。


醒,纵做醒来的尘沙,也不做醉梦的大侠。


他醒了。


他挣开他所爱,拿上他的剑,整好他的衣服。


他第一次看到了眼前的女子。第一次。


明眸皓齿,淡眉大眼,娇鼻小嘴,长发及腰,只两字,完美。


祁晓青却已不再浸于迷醉,他问道:“姑娘可是云流风云小姐?”


云流风睁大漂亮无可方物的眼睛,纯黑的眼瞳反应出她的震惊,她道:“相公你怎么了,莫非不认得我吗?”


祁晓青深呼吸,放下心中爱意,强自镇定下来,道:“只因我虽是祁晓青,却非祁大侠。”


云流风只觉自己实在听不懂相公的言语,道:“相公何出此言?”


祁晓青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我祁晓青,自问实难一人一剑打败百凤寨三十六天罡头领,更难倾覆合欢教余党,这江湖中所传祁大侠所为,尽非我所做。我此次来云天堡,实是想搞明白冒我名行大侠之事的,究竟是谁。”


云流风道:“是谁?”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4-02-22 17:41:00 +0800 CST  
祁晓青道:“正是,在此请教,那位祁大侠到底长得是甚模样。”


云流风笑道:“相公真是说笑了,祁大侠便是你,你便是祁大侠,当日我夜中实难自禁,不住哭泣,正是你仗义相助,我还能认错我的丈夫不成?”


祁晓青苦笑道:“如此说来,那位祁大侠竟与我一般模样吗?只是,为何方才他不在你身边?”


云流风道:“相公莫不是在考我?岂不是昨夜你与我说要假意与我温存,趁天云山左峰天云寨不察之时斩其寇首,方于半夜时分从云天堡出去?我正想问你昨夜一战如何,你是否受伤呢。”


祁晓青此刻却也见怪不怪,只是实在想不通为何那人定要将一切都推到自己头上。


此刻却有人来了,正是那随身丫头。


只听她稍显尖细的声音道:“姑爷,小姐,天云寨一寨十七头领求见,言中已有归属之意。”


祁晓青皱眉,云流风却舒展眉眼,道:“相公,你我同去看看吧,想必是你昨日的战果。”


两人已到堡前,却见面前十七个汉子跪着,带头的汉子手上托着个锦盒,高举自己头上,也不知里头是甚物件。


十七个人俱是武力高深,已知有两人到了,十七人齐声吼道:“天云山左峰天云寨一寨三百二十一人愿为云天堡重建效微薄之力,但求祁大侠与祁夫人成全。”


云流风见祁晓青脸色愈加铁青,已知相公不会想说话,只好自己道:“各位若是真心为云天堡,我夫妻二人自是欢迎无比,只是不知这锦盒中装着何物,可与你寨有关?”


带头汉子答道:“锦盒中乃是不遵云天堡号令之人,昨夜祁大侠已将其除去,我寨甚是佩服祁大侠武动乾坤,英明盖世,更坚定我寨之人归属之意。”


云流风“呀”地一声已是知道这锦盒中必是昨日“祁晓青”昨日所杀的天云寨寨主人头,一介女流,此刻也不敢看那恐怖人物,只好道:“如此甚好,锦盒之中我便不看了,你寨中人晓得便好。你们不妨便占左峰。只是,万万不可为那匪事,稍后我堡中会有善耕之人前去看左峰是否有好田地能供你等过活。你们若是想要为云天堡出一份力,只管来,好饭好菜没有,管饱一定够。”


带头汉子道:“谢祁夫人,我寨中人这便先退回寨中,恭候堡中使者。”


云流风道:“只是你等可勿行可耻之事,云天堡最容不了出尔反尔之人。”


带头汉子颤声道:“在下万万不敢。”他想起昨日寨主不明不白身首异处,又是后怕又是庆幸自己并未坐上寨主宝座。


外人尽退,祁大侠夫妇又回了云流风闺房之中,祁大侠满脸铁青,祁夫人却满面春风。


祁晓青一扶腰间的青锋,拱手道:“云小姐,我虽不知那人为何假扮我为这侠义之举,但我万万非大侠,仅只是一名江湖碌碌无名的小辈,这便告辞了。”


云流风一听,眼里神采登时黯淡,低头道:“莫不是相公觉得流风配不上祁夫人之名分?既如此,祁大侠便去吧。”


祁晓青本是个空有英雄梦的少年,此刻见眼前的美丽女子如此可怜,心中又怎能忍心,只得道:“云小姐,非是你所想,只是,只是祁某只是一介小人,安能配得上小姐你呢,若是他日江湖真有我的威名,我必正大光明迎娶小姐。”


云流风仍是低头,面上的失望,眼里的悲伤仍是未减分毫,低声道:“我已知晓了,流风只是一个无知妇人,祁大侠自然不会将目前小小成就当做什么,也只有流风沾沾自喜,几日后的英雄宴对大侠来说自也算不上光明正大,一切都实在有辱祁大侠威名。祁大侠请走吧,流风让大侠失望了。”说罢竟就转进屏风后面,不再看祁晓青一眼。


祁晓青已呆了,已愣了,原本决意要走的心,如此一来竟又无力保持,只想牵住云流风的手,告诉她,他爱她。


沉默,沉默的时间似乎很快,又似乎很慢。


祁晓青终于动了,他敲了敲屏风。


那边传来云流风的声音,似乎带着哽咽,“祁大侠可还有什么吩咐?”言语间已见生分,可见她已是难受非常。


祁晓青叹了一口气,问道:“云小姐,你所言英雄宴是为何事?”


四日后,云天堡已是热闹非凡。


五湖四海的江湖豪杰都收到了云天堡的请柬,上书云天堡有盛宴以庆云天堡重建。


祁晓青此刻作为云天堡堡主,正坐在大堂首座上,看着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英雄们。这次来的人五花八门,倒有不少是自己仰慕的对象,甚至连当年继“清风剑”封天柳之后崛起的“贤德剑”归不凡,“黑白无常”,“双锏杀”简一对,“酒剑客”醉独饮都来了,而另一位奇侠“死太平”坚风也托信言自己不便离墓,是以有违,可见如今祁大侠的威名几何。只是他已是大侠,正该与名宿平辈相交,自不能做出什么仰慕之色,只得无奈自嘲笑笑。


四天前他答应了云流风留下来应付完英雄宴,但也说过待得英雄宴一完他便离开,这是腰间挂着的青锋剑和他作为祁晓青的心一定要他做的。


正自思量如今这局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要如何寻起这一切的头绪,他突然听到些什么,直是又惊又喜。


只因他听见的,乃是三个字,封大侠。


此时他已再也顾不得大侠风范了,从首座上下来,迎了出去。


眼前正是那个隐居高山木屋之中的男人,“丰州大侠”“清风剑”封天柳封大侠。


以封大侠威名,纵已有一年没有消息吗,祁大侠此时看见封大侠,正是后辈见前辈,此刻也无人能指点其下座相迎一事。


祁大侠抬手施礼,封大侠抬手还礼。


祁大侠正欲开口问,封大侠已自顾找位置坐下,不再看祁大侠一眼。


祁大侠也无力施为,只得回座坐下,只是一直看着封大侠,竟似不见他物。


人已到齐,酒已上,菜已不需要。


酒酣人已热。热上头来人便失了礼,这也无可指责。人一失礼主人便会醉。于是祁大侠便醉了。


少年初醉,滋味自是非凡。


他醒来之时,已是日出,身边竟睡着云流风,幸而她着着衣裳,否则只怕祁晓青懊悔已至死。


身边云流风也已悠悠醒来。见祁晓青已是衣裳整齐,自己身上也是衣物未解,微叹一声,也并无说些什么。


祁晓青不敢看云流风的眼睛,只低头看着地板,问道:“众英雄可还在?”


云流风低声道:“均在客房。客房便在后院。”


祁晓青轻道一声“谢”已是头也不回地奔着后院去了。


封大侠却已不在,竟是昨日半夜已走,却不知是为何走得这般匆忙。


又在堡中待了几日,终于英雄尽皆散去。祁晓青终于歇了口气。


这日,他便要离开云天堡,离开云流风。


云流风却也不阻拦,是因她已知阻拦也是不及吗?


祁晓青已离了云天堡有三日了,再有几日,就要到他那日攀上的高峰了,他必须找封天柳,有些事封天柳一定知道。


此处是一片浓林,时已入了盛夏,林中叶片绿的发黑,竟遮蔽天日,如同黑夜。


黑夜总是杀人越货之时。


只是谁又能想到谁会截杀一代大侠呢。


但无论谁偏偏又能想到,只因杀了大侠,赢了大侠,便有名,善名罢,恶名也罢,江湖人所图,往往名更甚于利。


祁晓青行走江湖也久,寻常贼匪奈何不了他,江湖巨鳄也看不上他,自是一向轻松,只是他却忘了,此刻他已是大侠,于是很多原本看不上他的,现在却已将他视为平生目标。


黑暗中有人,眼神炯炯,突地出声道:“祁大侠,恭候已久了。”


祁晓青只觉自己在这片黑暗中已赤身裸体,因他看到了眼前那一双闪着异光的双眼。


不过他虽不曾做过大侠,却一直梦想做大侠,此刻镇定不动,气息沉下丹田,喉咙已出声道:“不知阁下是何人,待晓青于此有何见教?”


眼前双眼已带笑意,听得那人嘿嘿一笑,道:“祁大侠扬名江湖,自是吾等小辈艳羡之人,此时相待,只望从大侠处得些指点。”


祁晓青正待婉拒,忽地汗毛惊起,头皮发麻,只觉黑暗中白光一闪,他已下意识的一躲,只是这一躲却已迟了,他的小腹已多了一道伤口,这一躲却也不迟,只因他要是不躲,他已被开膛破肚。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4-02-22 17:52:00 +0800 CST  
“哈哈,哈啊哈。”黑暗中那人在笑,笑得竟似喘不过气来,仿佛看见了什么天底下最好笑的事。


那人笑着道:“天底下最好笑的事,就是江湖大侠连江湖小虾的普通一剑都躲不过。”而就这一句话二十余个字,他已出了三十剑,每一招都不一样,他的剑招看来还远远不止三十招,只因现在只有四个字能形容他——游刃有余。


也有四个字能形容祁晓青——狼狈不堪。


这三十剑他都是堪堪躲过,堪堪的意思就是,原本刺心脏的,他一躲就是刺在左臂,原本削脑袋的,他一躲便削在右肩上。三十剑之后,他已说不出一句话,只因他已发现,自己一旦分心说话,剑就会刺在,削在持剑的人想要的地方,取走自己的性命。


来人却愈发张狂,笑得愈发大声,全身上下都因下一刻就取走“祁大侠”性命成为江湖名人的巨大可能性而颤抖,可见他的年纪其实并不大,也不知为何如此想要名气,也许仅仅是因为少年轻狂也说不定。


祁晓青已经气乏身衰了,若有人看见祁大侠如今的样子,只怕要吓得眼睛都瞪出来了,不仅因他身上有几十道伤口,更因为他连自己腰间的剑都没有拔出来。


最后一剑总归会到,于是便到了。


祁晓青看见了,却躲不开,剑锋,终究要贯穿他的喉咙。


于是剑染血,大侠逝。


持剑的人大笑,他已收下大侠的人头,岂能不笑?


仅一日,名噪一时的祁大侠被年仅十七的“夺命剑”归一笑斩杀于一处密林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江湖,而“夺命剑”亦被丰州聚贤庄、墓守一族、简一对所属的简家等一共十余个世家名门正派通缉。


五日后,“夺命剑”归一笑被昆山剑派的林不怀斩杀于名山天云山。林不怀登时名声大噪,侠名“正道剑”,更是被云天堡奉为座上宾。


半月后,“正道剑”林不怀遭人暗算,死于家中,妻儿尽遭屠戮,江湖又是震动。


此时的封天柳,仍旧在他的木屋内,似乎对山下江湖发生的一切都不了解且不在意。


他只惋惜那个胸怀大志的大好少年。


少年志,鸿鹄扬天。


他不知道那少年死在谁手里,他只知道那少年一定会死。


死生,天意也。


那天祁晓青拜访封天柳,是想成为以后的封天柳。


那天封天柳拜访祁晓青,是想看看祁晓青能不能做现在的封天柳。


结果很明显,他看出来了,他的赌也赢了,又赢了。


江湖是水,水很深。


越丰满,越禁不住深水。


封天柳擦拭着手中的剑,这柄伴了他很久的青锋剑,它还有个在封天柳手中独有的名字——清风剑。


一年后,已是续光六十一年,“正道剑”已死,他早已死了,但到了此时才是真死了,只因已无人记住他,无人记住有人杀了他,无人记住他杀了谁,江湖总有新的大侠,总有新的故事,只因它是流动的江湖。


封天柳觉得可以了,他便下山了,带着他的青锋剑。


山下依旧有茶铺,茶铺里仍旧有江湖人士,江湖人士仍旧在说着大侠的传奇。


谁又荡平了北面的鸳鸯寨,谁又英雄救了东面的孤零美人,谁又成为了一派领袖。


江湖有传在每个人耳中口中的故事,也有藏在小部分人心里的疑惑惊讶。


祁晓青若在世,会疑惑,为何那比自己大了十余岁的男人会知道隐居久矣的封天柳的行踪。


归一笑若在世,会疑惑,为何那祁大侠如此不堪一击。


林不怀若在世,会疑惑,为何杀死了祁大侠的归一笑武功竟只二流。


当然他们不明白,他们也永远不会明白,他们都已死了。


死了的人不能明白,活着的人只怕也不能明白。


参加云天堡英雄宴的近半都很疑惑,祁大侠一举一动徒有大侠的样式,却无大侠的精髓。


温柔美丽的云流风也很疑惑,只隔一天,为何丈夫性情大变,竟不欲认自己为妻。


封天柳点了一壶酒,几个小菜,将他的剑轻轻地放在桌上,将自己轻轻地放在江湖中。


旁边突然有个少年走近他。


封天柳抬头,就看见那双眼睛,谦卑,诚实,像去年的祁晓青。


少年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躬身道:“前辈,我父大宴天下大侠,望您能想去一聚。”


封天柳笑了笑,道:“我可不是大侠。”


少年忽然露出纯纯的笑,道:“但凡游于江湖,便是大侠。这是我父亲所说。”


封天柳挑了挑眉毛,道:“不知令尊名讳,这话说的倒是很对。”


少年恭谨道:“在下代父谢赞,我父亲就是‘天下一剑’独孤无名。”


封天柳道:“好,我一定去。”他看见了少年眼里的崇拜,虽然他并不认识此人,他也欣然接受了邀约。


少年道:“在下这里谢过了。”


封天柳道:“不必,我对你父久仰已久,承蒙不弃,到时我一定到场。”说罢,他便起身离开。


少年一时愣了,实在想不通眼前这人竟会如此便走,但也不敢拦阻,只好尴尬一笑,抱拳道:“前辈好走。”


“吾名独孤无名,少时得学武艺,奈何天资愚钝,至得今日终算大成,携剑静候江湖英雄一观成效,愿各位见证。终年习剑,家徒四壁,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幸得聚贤庄主大义,八月十五中秋夜静候于聚贤庄。”


信里是这么写的,封天柳看见这封信的时候,已经八月初十了,他从高山下来,已经游了好久,他成名前的路,成名后的路,都已再走过好多次了,他的心寂寥却快乐,他已不对江湖留恋,不对过去留恋。


但信不可不立,于是他决定,再做几天游于江湖的英雄。


八月十五,中秋夜,聚贤庄,大侠厅。


大侠厅者,大侠所在也。


独孤无名用的是一柄木剑,他就用一柄木剑,连破了十三名侠,包括自己在云天堡英雄宴上看到的“黑白无常”两兄弟,“酒剑客”醉独饮,“双锏杀”简一对,甚至还有自己的故友,如今江湖上的“游龙剑客”的林南,最后更将聚贤庄主大庄主“贤德剑”归不凡手中的长剑也击落了,击破了其扬名以来两年不败的铁律,武艺已是登封丰州江湖至尊之位。


不过这十四场比武,封天柳一场都没看,他一直盯着大侠厅中的一幅画,画上一个器宇轩昂的男人,面目俊朗,手持四尺青锋,画旁题着三个大字“封天柳”。


封天柳不禁笑了,笑得很开心,只因画上的男子面目与他并无相像。


从此,丰州江湖,唯有封天柳与清风剑的传说,再无封天柳这个大侠。


他已欲飘然离去,眼神也自画上转回,却忽得看见一人正端坐在大侠厅他正对面的位置上,正笑望着他。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4-02-22 18:06:00 +0800 CST  
“已有许久不见了,封大侠。”


“你我已有约定,你竟欲毁约吗?”


“自然不是,否则晚辈也不会特地约封大侠来这边详谈。”


这边,指的就是这间小木屋,地处,却是极为偏远,此间正是晚间,有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就照在相对而坐的两人身上。


背对屋门,坐在客位的正是封天柳。


而正对屋门,坐在主位的青年面色如水,眼若苍天,却是当日与封天柳秘密一谈的知二。


封天柳轻皱眉头,目光深沉,问声轻而缓,却自有一番威视:“那你此番约我来此,究竟是何用意。”


知二一笑道:“晚辈这次赴那聚贤庄,可并非为了封大侠。”顿了顿,见封天柳并没有说话,他便又接着道:“只是听说独孤父子十分了得,是以来瞻仰瞻仰,顺道确定一下下一位丰州大侠。”


封天柳这才有些反应,只是脸上尽是厌恶:“你们已害死了祁晓青,让这丰州江湖着实动荡了年许,还不足够吗?”


知二突然收了笑容,面色有些许凝重:“这并非我等本意,只是那祁晓青舍本逐末,这才死去,我等却也保不了他,实是我等选错了人,倘若他能稍安,先利用云天堡声势增强武艺,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他稍停片刻,语转尖锐:“封大侠你就没有丝毫过错吗?倘若你能教习他剑法,待他剑法大成之日下山,江湖声势已是非凡,却正符大侠之名,但你却驱他下山,实在是……”他也不再讲下去,只是叹息。


听得知二这般言语,封天柳先是一愣,再而也是深深叹气。


“哼,奸诈小人,纵强词夺理也难逃罪责!”却有人愤声,打破了这寂静,接着木屋小门已被破开,一个人倏然闯了进来。


封天柳只瞥一眼,便已认出,不觉出声惊道:“林兄!”不错,来人正是昔年封天柳好友,如今江湖中的“游龙剑客”林南,他却是先前已看见封天柳,是以偷偷随二人而来,此刻听了知二的说法,只觉怒发冲冠,已忍不住跃了出来。


知二却是镇定非凡,只轻看了林南一眼,之后语带无奈道:“‘游龙剑客’可是觉得在下哪里说错了。”


林南此时已稍熄火气,只是眼中坚定不改,振振有词道:“祁晓青确非一个擅审时度势之人,但他却已的确称得上大侠之名,对他的名,对他的剑,他都有了足够的交待,不承虚名,不甘为人利用,实在是我辈典范。”说罢又扫了一眼封天柳,接着道,“至于封兄,以我所见,必是你们施予奸计,是以归隐,更心生怠惰,不愿与你辈勾结,是以不传祁晓青武艺。”


知二倏忽抚掌大笑起来:“这是自然,以封大侠之名,自是被我等奸计迫害,林大侠侠义之言势必也无丝毫错漏。”封林两人一时竟都尴尬难当,只觉掌声无比刺耳,林南更是险将牙关咬碎才止住出手之念。


封天柳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转移话题还是想真正了解知二一行人的念头,问道:“你们如此煞费苦心想要一个大侠究竟是为何?”


知二收了笑容,一脸正经,两手也放在桌上,随着喉咙颤动,缓缓问道:“你们两人真得想要知道?”


扫视,知二扫视着眼前两人,封天柳和林南。


封林两人见识非凡,丝毫没有想避开知二的眼神,他们俩问心无愧。


知二却也不避两人眼神,他是否也问心无愧?


他真得问心无愧,这是封林两人得出的结论,同样的结论。


更不能接受的是封天柳,他可是目睹过蜂巢的惨状,那惨状,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而制造出那惨状的就是眼前的知二,他凭什么。


凭什么!封天柳两目冒火,仿佛已要燎到他的眉毛,牙关终于不堪重负,却是碎了些许,他终于忍了下来,只是声音却沙哑了,是否因为他的怒火,将他的喉咙烧伤了?


封天柳就用沙哑的声音回答:“是的。”


林南只觉自己的右眼皮疯狂跳动,而在他旁边的封天柳看起来一股怒火中烧的样子,让他想不到缘由,封天柳应该比他更有涵养才对。


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体会过被人玩弄在鼓掌之中的缘故吧,林南暗暗想到,也点了点头道:“是。”


知二点了点头,终于动口了。


“江湖,天下啊,你可知道江湖最不能缺的是什么吗?”


“大侠?”


“呵呵,胡扯。”


“那究竟是什么?徒儿实在不知了,还望师尊赐教。”天下却是这个青年男人的名字。


“是梦啊。”青年男人的师尊,难免已是老人了。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4-02-22 18:28:00 +0800 CST  
只是老人看起来似乎没有被好好照顾,他的双腿在膝盖之处却被截掉了,而周身上下更是瘦的只余下皮包骨头,就像是一堆烂泥瘫在太师椅上,而太师椅在一个三面封闭,另外一面则是粗细不匀的石柱的石室之中,而石室,就在雪山顶上。


老人究竟是何身份,又为何被囚在这石室之中,渐渐的没有多少人知道了,但丰州江湖乃至承光江山,往往愈是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愈是知道这个老人非同小可,而非同小可的缘故老人无所不知,更有谋略在心中,而这正就是他们早已经忘却的老人的名字——诸知晓。


那还是在“天下名侠”王之齐的时代,如果说少年成名至名扬天下的王之齐是照耀江湖的日光,那么诸知晓就是自黑夜中渐渐渗透的月光。


但就是渐渐被忘却的主旋律中,却有人仍记得,那人就是诸天下,诸知晓名为徒,实为子的诸天下。


诸天下花了很多的工夫去达到诸知晓的要求,当然包括记下自有记载起的所有历史,无论是庙堂、江湖或是市井,但凡诸知晓知道的,诸天下都必须知道,因此,诸天下自然记得诸知晓与王之齐似友似敌的一切,而从中,诸天下更发现了诸知晓所不知道的——月光背后的,漆黑无比的夜,与其中那可怕的野兽。


“梦?”诸天下终究没有完全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听得诸知晓已给出答案,慌忙反应道。


“天下,你在想什么?”诸知晓毕竟是诸知晓,他自然察觉出诸天下的失神。


“没事,只是有点担心潇湘。”诸天下也不是胡乱找的理由,他确实有些担心潇湘,他爱恋潇湘,那是一个纯洁无暇的小女孩,就连一向喜怒难言的诸知晓在潇湘面前也只有笑意。


“唉,老夫又何尝舍得她,只是这里毕竟不适合她,那边,想必会好很多。”诸知晓也是叹了一口气,这若是让那些来此求助诸知晓的江湖巨鳄看到,只怕要惊掉了下巴。


“嗯,徒儿明白了,那师尊所言梦又究竟是什么呢?”诸天下立马转回话题。


诸知晓看了看诸天下,眼里又流露出温柔,他轻声问道:“天下,你可有做过大侠之梦?”


诸天下显然吓了一跳,他沉默片刻,方才开口道:“在遇到师尊之间,的确。”


诸知晓忽地笑了,道:“你这么说,难道在遇到为师之后就不想做大侠了?”


诸天下点了点头,面上严肃真诚道:“师尊所言极是,天下只想好好照顾师尊。”


诸知晓又叹气,不说话,只是眼里似乎有些闪烁,这次是他转回话题,声音面容又回复镇定:“江湖中人,总有人想成一代大侠,就如我那故友一般,只有有梦,有信仰,才能让江湖有江湖的模样,这正是大侠存在的意义。”


诸天下似有所思,轻轻点头。


诸知晓的目光从石屋出去,绕过面前的诸天下,扫视着山下风光,倏忽道:“风要起了。”


诸天下皱眉问道:“师尊您说什么?”


诸知晓笑笑:“幸好我已未雨绸缪。”


诸天下释然道:“您说的是队二吗?”


诸知晓点头,旋即又问:“你可知今年是何年份了?”


诸天下自然知道,他更知道诸知晓更不曾忘,但他不发疑问,只是回答道:“续光五十七年。”


诸知晓眼神深邃,笑道:“还有几年呢。”


与此同时,丰州一处大宅中,一十二人围坐。


其中一个眼神睿智,优雅含笑的青年看着一个青年问道:“知二,情报收集的怎么样了?”


那被称作知二的青年笑道:“自询二处,我已筛选出三人,自鬼二处,又有两人。”说着将手中数份文件递了过去。


青年方才接过,突然有一人从宅外闯了进来,这一十二人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有三人转首看去,其中两人则已握住了靠在桌上的武器——一把钢刀和一支长枪,不过方才看清,就又放下了武器,只因来人正是他们中的一员。


来人没有管其他人,已急吼吼地对着为首的青年道:“势二,我意外发现了一个人,我觉得很适合这个计划。”


势二还未说话,知二已收了笑容出声,语气甚是不善:“传二,你忘了主人的吩咐了吗?有什么情报,一律先交到我这里。”


传二方想辩解,话却及不上刀快,一柄钢刀已由下而上疾驰,将传二的右臂划下深深一道伤口,可见森森白骨露出,传二受痛想要叫喊,却猛地想起什么,生生忍住,撕下衣物草草包扎,这才到了知二身边,俯身与其轻声讨论起来,只是路上却转过头,给了刚刚出刀的刀二一个感激的眼神。


过了不久,传二与知二两人讨论完,知二对势二点头示意。


势二也点了点头,先说道:“我先看看这几人资料,再听传二得到的情况,至于传二。细二你给他的手臂治治伤,不要妨碍了行动。”


一十三人中唯一的一个女性便是细二,专管医毒与其他细节,她听了势二的吩咐也是点头,已开始好好检查传二的伤势。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4-02-22 18:29:00 +0800 CST  
势二边翻看手中文件边给出反应,这便是势二必须做的,确认大势。


“聚贤庄庄主‘贤德剑’归不凡,在聚贤庄附近已小有名字,一手贤德剑法出神入化。”势二摇了摇头否定道,“这个不行,聚贤庄势力不小,他又是庄主之身,于计划不利。”


“刀客黑白无常,不行,两人地处丰州边境早有人知。”


“‘双锏杀’简一对,不行,此人与官府有所联系,不能算是彻底的江湖人。”


“‘死太平’坚风,不行,墓守一族世代就与皇家有所关系。”


“‘酒剑客’醉独饮,此人性烈,且性格诡异。”


势二叹了口气道:“主人所下规矩实在严格,知二,先说说传二那的消息吧,若还是不行,我们便只好请动‘莫有’大侠了。”


知二点了点头道:“前些日子,传二依你所言于天水县外指引别人寻去天水寨,还真有一人还寨于县,名曰封天柳。”


势二显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皱眉问道:“知二,你那可有他的情报?”


知二的食指敲着他的额头,半晌才道:“我并没有听过此人。”


势二有些无奈,沉默良久才道:“看来只好去麻烦主人了。”


丰州天逸峰。


风雪茫茫中,石屋就似一块顽石,而屋中的老人就像一滩烂泥。


风雪中,有人在缓缓前行。


老人自然是诸知晓,他的眼神完全不似一个老人,更不似一滩烂泥,他已看到那人,甚至已知道是谁。


“知二,你来了啊。”诸知晓缓缓出声,看似有气无力,那人却已经听到了。


来人果然就是知二,他又近了几步,之后才回答道:“是,主人。”


诸知晓脸上的笑容,初次见面的人难免惊惧,那感觉,便似地狱恶鬼的嘲笑:“吩咐你们的事情,遇了差错了?”


知二虽不是头次看见,但有负所托,难免心虚,此刻也是战战兢兢道:“有些情报,没有搜寻到位,是以前来询问主人。”


诸知晓仍在笑,突然仿似注意到了什么,笑容更甚:“知二,你为何站得这般远?我有这么可怕吗?”


知二浑身一颤,牙关不住颤抖,连带声音也带着抖动:“不,主人于我有养育之恩,怎会可怕?”话虽如此,人却仍不前进,当然也是不敢后退。


“那就靠近我一点。”


“是…是,主人。”


知二往前迈了一步,就这一步间,诸知晓出手如电,虽只挥了一挥,知二却似被雷击一般。


诸知晓还是那副笑容,口中语气淡淡道:“封天柳,二十七岁,少年时好赌,后于赌场结识游侠‘风剑客’杜锋,习得杜锋晚年绝学‘清风剑’,之后嗜赌剑,人乐观,有悲悯之心,武艺在枪二、刀二之上,你将这些话告诉势二,由他做下决定。然后告诉他最好在半月之内让大侠出现,否则你们二组就要失去情报中枢了。”


知二垂头拱手道:“是,主人。”他已知道,诸知晓必是在他身上种下了半月后发作的剧毒,却也只能叹息,不过本也没差,诸知晓早早定下了期限,若是过期未完成任务,二组势必会被清除,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山道,茫茫的雪遮了行者的眼,呼啸的风挡了行者的耳,直到与人擦肩,知二方才停了下来,此时,他才看到了眼前的人,他自然认识,正是诸知晓唯一的徒弟,被诸知晓视为义子的诸天下。


诸天下没有一丝惊讶,他本就是在这里等着知二,因他想要拯救他的师尊,他已说话了:“知二,我们谈谈吧。”


知二仍置在直面诸知晓的局促之中,语气有些畏缩:“我们有什么可谈的?”


诸天下看了一眼知二,眼神几可透过风雪:“你想知道为什么天眼不是你吗?”


知二狠狠瞪了诸天下一眼,只因诸天下此言确实击中了他的软肋。


当年被一齐送到诸知晓处的少年共有几百人,而其中挑选几十人受到十三项的专一训练,这几十人中最出色的一组十三人便与诸知晓脱离关系,转而进入上京江府成为一十三门客,而其中最大的意义并不是进入江府,而是离开诸知晓,他们明面上称为主人,心中暗骂恶魔的诸知晓。


知二正是情报中枢这一项,其他诸如询、拷、尸、内、外、传等负责情报收集或是其他几人不经意得到的消息都要先通报给他,之后再由他决定是否告诉负责大势的势,而最为出类拔萃的人就会获名天眼,并离开诸知晓。


他既然成为了知二,留在了诸知晓身边,那自然是输了,而他却是输给了一个瞎子,这在他看来是莫大的耻辱,更何况之后还仍要在诸知晓的控制之下,这已不是耻辱两字可以描述的悲惨了,也因此,他会有这般反应。


但他不能动手,先不说以诸知晓对诸天下的感情,一旦他杀了诸天下,那会是有怎样可怕的惩罚在等着他,单就因为诸天下是真正继承了诸知晓的人,就算动手,他也根本不会是对手。


然而,他并不能否认他想要知道答案,虽已没有几月前江府来人时那般急切,于是他貌似恭谨地回道:“愿闻其详。”


诸天下突然笑道:“正是因为你会害怕,会顾忌。”


知二显然愣了一下,犹疑道:“这是何解?”


诸天下叹了一口气,眼前这人的资质实在不及那个被称为天眼的人,却也无法,为了自己的计划,他只能好好解释:“天眼不会因害怕在师尊面前战战兢兢,他不会顾忌所有他不会对我的主动接近产生抗拒,更不会因为我是师尊的徒儿就装作恭谨。”


知二陷入沉思,诸天下却仍在讲:“所有的情报都会被汇报给你,只有不会害怕和顾忌的人才能分辨哪些情报需要交出去,哪些情报不能利用甚至不能让人知道,这就是你远远不如天眼的地方。”


知二最后缓缓点了点头,他知道诸天下说得对,也承认,他在慢慢地向着一个真正客观的情报中枢改变,人的意念其实实在很强,强到他能给自己带来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改变,说不定等到许久之后,他会脱开知二的名字,却不追求所谓天眼,而是去成为一个独立的,更强于天眼的人。


诸天下有些欣慰,所以他看到知二的弱点后放回心底的念头又冒了出来,于一番天人交战之后,他终于还是决定将这个念头付诸实际,他已开口道:“现在,我就给你一条情报,至于要不要利用和通知别人,我想不用我提醒你了。”


知二两眼渐渐空灵,却已是若苍天般,淡淡青色,仿佛对一切都一视同仁,嘴角有一抹笑容,这是他的答案。


诸天下终于放下心来,他开口道:“我要跟你说的,是关于师尊的,我要你帮我,把危害师尊的那个存在解决掉……”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4-02-22 18:56:00 +0800 CST  
五日后,丰州蜂巢山下。


迫于“丰州一窝蜂”淫威之下的丰州百姓早早就搬离了这里,尘土飞扬间,原本数百里不见人烟的黄土地,却有了脚步声,而一连数日散发着热量的太阳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悄悄躲在了乌云身后。


“走,上山。”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面色如水,眼若苍天,正是知二,此时的他,俨然就是二组的领袖,虽然一切策划仍是由势二提出的,但势二自己也知道自己已是身居次位,便若随军参谋一般,出谋划策,却永远无法拥有将军的地位。


而知二的变化,却是那日从天逸峰上下来之后开始的,也因此,虽有人心中暗暗质疑他擅领领袖之位,却不敢正面直言,只因天逸峰上的那个老人——诸知晓,若是他的吩咐,纵使众人再不愿也没有丝毫办法。


山风凌冽,刮在一行五人身上,却不能改变他们的脚步分毫,他们正是二组一十三人中战力最精锐的存在,刀、枪、盾、箭再加上已上位领导的知。


一路无话,只是其中心志最坚定的枪二却似乎有些犹疑,飘忽的眼神间歇扫到知二,又瞬间躲开,另外几人除了阴暗的箭二之外就更不用提了。


枪二终于忍不住了,只因这完全有悖他的原则,便若再尖利的长枪,尖锐的枪尖下必然是韧而不硬的木棍。


“非得这么做吗?”枪二停下步子,直面知二。


知二面无表情,沉默,似乎在想些什么,最后才轻声道:“一些牺牲总是值得的,要想脱离他的话。”


一向性急的刀二此刻也是暴躁起来:“到底是什么理由,起码你也要告诉我们,我们虽在恶…他的控制下,却也不能让他人做无缘无故的牺牲。”


知二缓缓摇头道:“其中理由不能告诉你们,只要知道,你们在二组的位置,只要知道,你们需要做什么就行了。”


“可恶!”论谁也不能忍受这闲气,更何况刀二,他的刀立马就要出手了。


枪二却眼神一凛,比起刀二,他却是冷静许多,长枪出手,已将单刀截下,更是顺势直插在地上,左手止住刀二,双眼定定盯着知二道:“便听你一回,但若之后发现你只是为一己之私,我势必要用这长枪于你身上捅出几个透明窟窿。”


知二点头,不语,脸上却挂上了莫名的笑容,连一向忠厚的盾二都想要给他一拳,自然也被枪二阻止,只因他已发现自从天逸峰下来,知二脸上就长久地挂着这种笑容。


再无人多说一句,五人只是默默往山上行,良久,终于已看到许多的寨子,而守门的喽啰已经招呼人马往五人扑来。


头前出手的竟然是知二,他手持长剑,几个回合间已将众喽啰刺倒在地,登时震慑住了还没靠近的其余人,之后他就站定不动,同时长剑插在了地上,这正是让其他四人攻击的指令。


此刻的四人都已拿下自己惯用的武器,拿上了长剑,向着呆住的喽啰冲了过去。


这不是一场战斗,这分明是一场屠杀,无数喽啰躺在血泊中,自己的鲜血将自己包围,便似生前一样。


等到久等不到消息的头领们出来的时候,五人已站在满地尸体之中,尸体俱是剑伤,俱是一剑毙命。


大头领,也就是蜂巢的蜂王很是显目,但五人没有丝毫擒贼先擒王的念头,只屠戮着其他头领和他们亲卫的喽啰,又是一场屠杀,唯一毫发未损的蜂王却找不到丝毫机会,只能看着陪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一惨死,终于被骇地肝胆俱碎,竟丢了武器往主寨奔回,五人也是不管不顾,只仿佛逛街一般缓缓踱着。


知二仍旧保持着那笑容,右手指了指最近的一座小寨,刀二不忿地看了他一眼,却还是提剑进了寨里。


刀二推门进去,眼中空无一人,却乍有风声于耳边响起,他武艺出众,自有灵感,一闪之间已避了开来,长剑欲刺却又停下,只因眼前是一个女人,手持匕首,眼中有泪,泪中是怒视,还有绝望。


刀二叹了一口气,长剑一挥,已将匕首击飞,转身就想离开。


“将丰州一窝蜂彻底歼灭,无论妇孺。”知二的声音又响起在他的耳边,这是他们五人离开势二等人之后,指挥权全权交给了知二,他不能不听,于是他只好转回。


女人匕首已被打飞,在刀二转身的瞬间又去捡,见他又转回,却是又惊又怕,就要用匕首自刎,却又被刀二一剑击飞。


女人后退,刀二前进,终于女人已靠在墙角,缓缓蹲下,再无可退,她想尖叫,却感觉喉咙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堵住,任她再用力也喊不出分毫,于强大的惊惧之下她已控制不住自己,视线不自禁往某个方向看去。


刀二突然很想哭,脾气暴躁的人往往感情丰富,不是没有道理的,但他不能,他不能露怯,他是刀,锋利刚硬的刀!


他手中长剑已往女人胸口刺去,他想让她快点脱离这崩坏的世界,这可怕的世界,归往那极乐宁静的黑暗之中,但他还是刺偏了,他的感性令他的手一颤动,剑尖从女人腹部进入女人的身体。


女人并没有立即死去,但那洞开的伤口就像水泵一般,不断抽取着女人身体中的血液,她的身体渐渐无力,剧痛让她昏迷过去,又让她疼痛得醒来,翻来覆去间,她终于陷入睡眠,永远的睡眠之中,临死前那最后一眼是望向房间中的衣柜,她似乎有些欣慰。


刀二早已走了,在他给了那一剑之后,他就知道女人会在无限的痛苦之后死去,他却不能早点帮她结束这痛苦,他只能离开,之后他便朝着主寨走去。


其他人都已经结束了,汇聚在主寨,更冷静的人必然更加轻易地杀死完全不应该死去的人。


主寨中,一切的装饰,布局没有一丝被破坏的痕迹,蜂王瘫坐在虎皮大椅上,眼中的恐惧已经褪去,只有无奈和绝望,他还没死,但却已死了,精神已死的人,肉体的死亡于他,想必是解脱吧。


五人已要步出山寨,正经过最初的小寨,却突然听到了寨里传来了啼哭,婴儿的啼哭。


刀二默默无语,看也不看知二,就往那座小寨走去,这本就是他该负责的地方。


婴儿的哭声是从衣柜里发出来的,刀二异常温柔地拉开衣柜大门,里面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正哇哇直哭。


刀二闭上眼睛,却又睁开眼睛,他怕他目睹自己即将的行为之后会发疯,但他更怕一剑不能直接将婴儿送完极乐。


剑最后刺在了婴儿的腹上,这已足够让他即时死亡,哭声渐弱,终于停下,刀二却忍不住跪下,就跪在婴儿的血泊之中,有水滴滴入血泊,那是泪,男儿泪,不轻弹的男儿泪,终于还是从这个暴躁易怒的男人眼中流了下来。


“走了。”是忠厚的盾二,他的脸上也有泪痕,他也做了跟刀二一般的事情,一共五人,所有人都做了,有些人流泪了,有些人没有,但他们都有着深刻的愤怒,愤怒的不是诸知晓,不是知二,而是自己的无力。


刀二爬起来,默默无声,泪却止不住。


行至寨门,刀二终于出声,长啸,一脚踢在大门上,双拳一拳加一拳,狠命砸在大门上,终于木制的大门不堪巨力,爆碎开来,刀二却停不下来,单刀挥出,又是无数刀劈出,毫无章法,却令人畏惧。


没有人说什么,只有知二,等到刀二停下之后才道:“发泄够了吧,那就走吧,不然就要被封天柳迎头赶上了。”始作俑者的声音有些发颤,是否他修炼仍有不足?还是但凡是人,难免如此呢?


“走。”刀二声音很轻,牙关很紧。


下了山,五人便分开了。


刀二仍不知道怎样面对犯下恶行的自己,他低头赶路,甚至没有注意到尘土中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一个带着笑容,意气风发的青年,那个青年,背着一把满江湖处处可见的青锋剑。


而另一边,蜂巢周边的山村小县早已传遍了丰州一窝蜂覆灭的消息,而靠蜂巢最近的茶摊已正准备搬回他们世代居住的蜂巢脚下。


之后五天,自天水寨至蜂巢路上的恶寨俱被扫荡了一遍,正是“封天柳”的侠迹,而扫荡完,知二虽面容不变,眼神中却有了几分疑惑和…惊惧。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4-02-22 19:10:00 +0800 CST  
“整件事情便是如此,现下,封大侠可有何见教?”知二缓缓叙述完,又缓缓问。


此时夜更深了,漆黑的夜色覆盖了这间小木屋。


自那时,已过年许,封天柳的愤怒凝结成仇恨,又变淡,最后就快忘却,此时却又被传二唤醒,那一日于蜂巢中的所见,所闻,蜂涌般从脑海最深处充满整个头颅,继而散布到全身,他狠狠攥住剑柄,清风剑不住跳动着。


“为什么要告诉我?”最后的最后,封天柳却没有动手,他语气平淡,谁也不知他是否压抑着将眼前这人撕成碎片的欲望,就连无论身心都最接近他,此时此刻就在他身边的林南也不知道。


知二却仿佛知道他会如此,回答道:“我希望借助你的力量,邀请你加入我们。”顿了一顿,他又接着说:“或者合作也未尝不可。”


封天柳没有出声,他在思索。


林南却仍有疑惑,也不避讳,径直问道:“合作?做什么?”


知二点点头,也给了回答:“再过几年,整个承光江山势必会进入黑暗,而另一股黑暗正在慢慢侵蚀丰州可以仰仗的月光,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丰州的月光长存,让丰州于不可抵挡的黑暗中仍能存有光亮。换句话说,我们要做的事就是拯救丰州。”


林南还欲再问,封天柳却倏忽开口:“我同意了,我们合作。”又转首对林南说道:“林兄若有意向,我俩便一起,如若不然,你还是不要知道详情。”


听到封天柳此言,林南先是愤怒其语气,却又似想到了什么,点头道:“好,我便跟封兄一道。”


至此,丰州之势已经形成,而丰州江湖中人尚未明白他们已被卷入这三股抱持着不同目的的风中,而这三股风,只会越来越剧烈,想要停下,注定是奢望。


补充第二章,第三章还没动笔,于是接着沉着吧。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4-02-24 16:00:00 +0800 CST  
第三章 市井潜流
旭日东升,温煦的阳光洒在一间小小的庭院上。


庭院破败,唯有挂于大门之上的匾额如若水洗,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匾额上有几个字,硕大无比,金光闪烁。


庭院前有两人,一人看来四十有余,一人仍仅少年模样。


“孩儿,为父并未教你习过剑法,虽你得剑法之神,仍未可算独当一面,而丰州如今看似风淡云轻,实则不然,本来为父不该让你外出游历的。”中年男人左手持剑,右手轻轻抚摸少年的长发,语带挽留。


“父亲,孩儿不怕。”少年人壮志在胸,脸上笑容扬起,正若此刻的阳光。


“好,果然是我的儿子,你这便去吧,只是千万记得……”中年男人稍停了片刻,抬头望去,眼神不知飘向何处,良久方才接续道,“记得为父可答应过你母亲。”


“孩儿明白。”少年人也似想起了什么,看着父亲,狠狠点了点头。


少年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远走,中年男人一直站在原地,目光随着他的儿子一路向东,直至再也不见。


中年男人缓缓回头,突然向着自己的庭院挥了挥手,迈开步子就往西边去了。


于是只留下一个庭院,大门之上的匾额孤独地闪烁着,“天下一剑”四个大字格外刺眼。


续光六十一年,一时成名的独孤无名活跃于丰州江湖之上,而江湖之下,也有些小小的涟漪,上天似乎终于将眼神放在那些流于市井之中挣扎沉浮之人。


丰州平安县。


九月天,天正凉,到了夜间还有丝丝点点的阴风扫过,街上的行人已近无,晚睡的人们已睡了,早起的人们还没起。


有人却在街上走着,走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猫着腰,低着头,看起来就像是做了错事一般。


实际他却真的做了坏事,还是天天做坏事。


照他的话来说,他也不想天天做坏事,可这县里的人都这么穷,要不是为了照顾这些个贫民的温饱,他能天天进别人房子拿东西吃吗?听说干他们这一行的佼佼者,都是半年不干活,干活吃半年的,不过这两年江湖大侠连起,怕是那些个佼佼者都被大侠们拿来当垫高身份的石头了,想到此处,他还笑了一笑,只是其中多半是自嘲。


今天就如往常一样,他打了个哈欠,走过这一间房子,却忘了刚刚数到哪了。


“算了,管他呢,连续遭窃两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况也不一定真的下手了同一家。”他自言自语道,之后已经两足一点,飞上了屋檐。


悄悄推开窗,月光如水,泄进屋内,一张八仙椅背对着窗子,一个人坐在八仙椅上,也轻轻地打了个哈欠,然后笑道:“布归,我等你很久了。”


那梁上君子初时进来已经被吓了一跳,他可是小偷,可不是强盗,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跑,可紧接着里头那人竟然叫出了他的真名,他可实在是惊呆了,连逃跑都忘记了,愣愣道:“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坐在八仙椅上那人轻笑一声,道:“要不知道你名字,我怎么会说等你很久了呢?”这句话却是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布归也已不介意这个问题了,他显然被那人的话吸引了,问道:“等我干什么?”


那人此时又笑,道:“你说呢?”


布归摇头道:“我怎么知道?”同时已准备逃跑了,知道名字不算什么,可要是被抓到了,那可就完蛋了。


那人突然往后一栽,椅子翻到,人却已经到了窗边布归面前,一只手也已搭上了布归的右手腕,虽然没有说话,可是行动已经告诉布归“你不能走”。


是时布归只觉右手手臂整个失去了知觉,自己实在不精于武艺,徒有轻功可以逞能,如此看来,已不需多想,自己已是要被留下了。


他这般想,那人却不这般做,他对着布归,露出一张笑脸,一探手,手已在布归怀中一进一出,竟似拿了什么东西出来,可布归还没能有点时间想想自己怀里原本有什么,那人搭着布归的手就一推,说来也怪,布归竟就如此被一推给推翻了下去。


幸而这楼并不高,布归也多多少少有点底子,只是后背一阵痛楚,却也不算剧烈,他刚想爬起,却发现今天事事不顺自己之意,那人竟发出了暗器,紧接着,他就觉得喉咙一痛,直接昏了过去。


那人看了看底下的布归,笑了一笑,就从窗中穿了出去,同时还不忘将两扇打开的窗子关上,然后几个纵跃,就看不到他的背影了。


天还未光,但街上吹的轻风已有开始有转暖的趋势,一些包子铺也开始收拾准备开张了,布归就是在此时适时地醒来。


背上一股酸痛传来,布归猛地醒了神,昏迷之前的事情也立马就回了脑中,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入怀,看看到底少了什么东西。


结果他的手伸进去就拿不出来了,只因他感觉手里的物件形状竟是个元宝,而且他虽没有真的摸过,可这一行里头经常传说的东西倒是与他手里东西的感觉很是相像,他有点惊,有点疑惑,出于某种复杂的心情,他先快步走回了那个家,在难能的睡梦中能难得地给予他些许温暖的他的家。


这是一个没有人会将它当做是家的地方,如果你跟一个人说这是自己的家,他肯定摇摇头不信,哪怕那个人是个乞丐。


可这就是布归的家。


布归有时候会赖在家里不肯出去,家,是一个温暖的地方,他一直知道,也相信着。可惜的是,家虽然温暖,却不能让人从饥饿中解脱出来,所以他经常,确切地说是天天都得离开家,但他离开家的那些时间,最想的往往不是饱,而是暖。


谁也不能否认他是个恋家的人,同时谁也不能否认,他是个流浪的人,一个流浪的人,为什么会恋家,这并不是关键,关键是恋家的人,为什么会流浪?因为他不得不流浪吗?因为他的家被毁了吗?或者是他的家不承认他,亲自把他赶了出来?又或者,他根本不承认他原来的家,因为那比这市井更冷?这一切,旁人都是无从得知,只能也只会藏在布归自己的心中,也许永远,无论闯荡江湖,混迹市井,还是高居庙堂的人,岂不总会有这些那些的东西只能也只会藏在自己的心中,也许永远。


若是旁人,想到此处难免叹一口气,不过布归没有,他早已习惯,他心中已没有这种想法。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回答家中,布归总是要好好地,美美地睡上一觉,今天也不例外。


鼾声大作,只要在家,布归就睡得很安详,睡得安详的人,是不会打鼾的,所以,鼾声自然也不是布归发出来的,鼾声是来自布归的头上,巷子两边的房顶上的一对兄弟,俩兄弟的鼾声此起彼伏,倒是好听得紧。


天终于亮了,暖暖的阳光照射在身上,布归也从睡梦中醒来,抬头看看天上悬着的太阳,阳光并不刺目,而且今天的格外美丽,他又摸了摸怀里的那个金元宝,他已确定怀里就是个金元宝。


布归不觉翻身起来,就坐在阳光里,他在想一些事,关于他过去那个“家”。


如果这是家里特意送过来的,那自己是否要回家去呢?


如果家里过去的那些都已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成为过去,那自己是否要回家去呢?


是否回家去呢?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4-05-12 23:43:00 +0800 CST  

楼主:一二白痴二一

字数:198326

发表时间:2014-02-22 06:4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2-07 19:29:2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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