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重启之短篇《仇毒》

一楼暂空。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2-17 12:22:00 +0800 CST  
引子


夕阳洒落一地的血色。


黄昏如影随形,萧索、寂寥。


一个少年人举起手中的刀,却挡不住残存的阳光。


刀上有一个巨大的豁口,最后的阳光穿过豁口,让他血红的眼,无处躲藏。


翌日,江南陆家血案,震惊了武林。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2-17 12:23:00 +0800 CST  
序幕 林家选婿


一年后。


“陆大侠乃是成名大侠,更是早已隐居不问江湖之事,一年前的今日却一家遭屠,据说连那尚不足岁的幼子也落得一剑穿胸的下场,实在是天道不公啊。”


一个青巾白衫的少年人正轻轻啜饮着手里的清茶,听了其他茶客的议论,不由得轻叹一声,将手中的清茶洒在地上,聊以慰藉。


“不过你听说了吗,现在风头正劲的‘风剑客’用的就是当年陆大侠成名的剑术,据说年纪虽轻,武艺却高得很咧。”


“不错,听说他就是在陆大侠死后才声名鹊起的,保不齐就是为了报陆家大仇呢!”


“哦?此事还真有可能!”


“这位兄台,”少年人听到此处,双眼一亮,已经凑上去,拱手道,“不知兄台是否知道那‘风剑客’现下在何处?”


“嗯?”那江湖客一眼瞥到少年人,还不觉怎的,再仔细一看,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兄台……”少年人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兄台笑什么?”


“没,”江湖客忍不住笑,一边笑一边说,“没什么,你要找‘风剑客’吗?嘿嘿,那就去东阳城吧。迟了可就来不及了,嘿嘿嘿。”


少年人难免性急,也不管江湖客在笑什么了,立时蹬上茶摊马厩里的一匹枣红快马,望南边飞驰而去。


这时江湖客还在笑,他的同伴也忍不住问:“喂,笑什么又来不及什么啊?”


“哈哈,所以说你江湖阅历还不足,你没看到那人模样吗……没听说东阳城林家正招婿吗?”


“那跟刚刚的少年有什么关系?他要去当林家女婿吗?”


“哈哈哈……”江湖客不再多说,只是笑。


正是夏日,临窗望去,正是姹紫嫣红,枫红柳绿,只可惜窗内的佳人却无甚心情,徒劳了一番风景。


窗外是东阳城最美的院子,窗里是东阳城最美的少女。


东阳林家,是江南一带最有名的江湖名门。


热闹纷呈,这里有一场盛会。


江南的少年才子、侠客近半都已汇聚于此。


林妙雨施施然而立,微微叹气,外面传来的人声鼎沸仿佛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良久,她终于步出闺房,凤眼流转,已看出府内的护卫更较往日严密,也难怪,毕竟这等盛会,总会鱼龙混杂,但她去意已决,更是早早预备,何况又有谁能想到平日养尊处优,从不愿顺从父愿习武的林大小姐,竟会有这等轻功呢?


只见她右足一顿,人已若一阵清风,飘飘然上了围墙。


此处是她几日观察,鲜少人经过之处,但她生性谨慎,此时亦不莽撞,先驻足墙上,四顾无人,这才运使轻功,又飘了下去。


林妙雨清秀可人的绝色搭配上那一身胜雪白衣,此时若有人看见,当真会以为是天仙下凡。


但此时站在墙根处的人,却不这样认为,他浑厚低沉的声音,立时就揭穿了天仙的身份:“你不应该出来的。”


天仙脸色立时煞白,她着实想不到,此处竟会有人,而此人竟就是彼人!


喧闹的厅中突然安静,甚至连呼吸声都停滞。


白衣胜雪,雪中却有一朵娇莲!


白莲出污泥而更显皎白,但眼前这朵白莲出自白雪却仍能艳惊四座!


“哇!”一声惊叹,出自一个青巾白衫的少年人口中,他是在座的所有能从那纯洁而又艳丽的白莲的震撼中跳脱,但却会发出惊叹的唯一一人。


随着这声惊叹,其他人也终于倏然而醒,但在那白衣仙子面前,他们仍旧不愿发出声音,生怕惊扰了佳人。


仙子抬眸,眼神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在那发出惊叹的少年人停留了片刻,最后却仍旧低眸,不语。


“嘿,她看我了,她看我了!”发出惊叹的少年人开心地欢呼出来,吸引了好多人的视线。


这许多视线都是带着羡慕嫉妒而来,却带着恍然和笑意而去,倒是令这少年人有些尴尬,他喜怒溢于神色,已经一把抓住前面的一个青年,愤而问道:“我身上有什么好笑的吗!”


却不想前面这青年一回首,少年人就愣住了。


这青年也不知如何生的,笑容年轻,举止却成熟,脸色瘦削,眼神却饱满,背脊挺直,气质却内敛,周身矛盾,却偏偏发散出一股真实的魅力,而少年人,正是沉迷于这股真实的魅力。


青年又一笑,轻声道:“姑娘还是干脆些现出本来面目吧。”


“什么意思?”少年人一醒神,“啊”了一声,悄悄道:“你怎么知道的?”


青年收了笑容,只是眼里的笑意挥散不去,故作疑惑道:“我知道什么?”


“哎呀!”被发现了“秘密”的少年人急得直跳脚,“人家是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女扮男装的?”


“啊?”青年仿似被吓到了,但又实在演不下去,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你是女扮男装?我还以为最近的少女都喜欢这么穿呢。”


“唉,你这人……”少年人双颊已染上红晕,也不知是羞是气。


“姑娘,一会儿再来陪你!”青年轻轻摆了摆手,竟不理他,一个轻身,已掠过众人。


“林姑娘,请留步!”青年接着喊道,众人这才知道青年原来是要留住正准备离开客厅的那位仙子,纷纷心领神会地轻笑起来。


林妙雨却似没听见,仍旧我行我素,就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离开了客厅。


“哈哈!”青年还想再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因一豪迈笑声已经响起,之后一个精练的中年男人步入厅中,笑道:“老夫虽一贯将家女视作珍宝,却是真没想到竟连‘风剑客’李风都来了。”


李风拱手以示恭敬,轻笑道:“李某何德何能,让老爷子这般夸奖,倒是老爷子,仍是健朗得很。”他虽不曾见过林轩奇,但只看此人气质态度,就知道他是昔年以一手“飘雨掌法”扬名江南的林家家主。


“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了。”林轩奇摇了摇手,“老夫可是听‘妙目书生’这厮说了,你一柄剑穿了江南六虎……”


林轩奇竟滔滔不绝就讲了起来,幸好李风注意到一众年轻侠客此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忙插嘴道:“老爷子,今日您应当还有些事吧。”


林轩奇这才恍然大悟,笑道:“不错不错。”


说时迟,那时快,林轩奇的笑容还未落下,就见他一抬手,衣袖中已射出了几粒晶莹剔透的珠子,状似垂露,往在座的其中几人飞去,而其中一粒,更是迎着李风的脸而去!


“老爷子的礼物,晚辈却之不恭。”李风还是面带笑容,手一挥,已经将珠子握在手中,却又猛然一愣,那珠子竟就是一滴水珠,他也不加注意,是以仅仅一握,就立时破开,但他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没接下来,这滴水珠势必会在他的脸上砸个窟窿出来。


而是时,其他几颗水珠也已经被在座的几人各施手段接了下来。


林轩奇又大笑起来,颔首道:“几位果真都是少年豪杰啊,老夫倒是不曾看错。”


李风只一扫接了水珠的几位,心中不觉暗自点头,原来这几人尽是方才林妙雨那惊鸿一现时毫不为所动,同样在林轩奇自顾自之时没有丝毫尴尬之人,这想必也是林轩奇选婿的手段。


只是林轩奇却又不多说什么了,也自转身离去了,只留下那些没有被他做出一点表示的年轻人面面相觑,而那接到水珠的几人,则只把注意力放在彼此身上,只有李风,谁也不管,只是依旧微笑,缓缓步回到座位上。


“哇!”但李风还未回到位置上,就听到一声惊呼,正是自己方才邻座之人发出的,他目露疑惑,而等他看清之时,他眼中的疑惑也变成了满满的惊讶!


青绿!蔓延着生机的一片青绿!


而青绿之中,一个带着甜甜微笑的精灵,尽展着充溢的活力与青春的美丽!


白玉般的肌肤透出氤氲的红润,方才得见天人都没有丝毫失神的李风却迷失在了这一只向他伸出的玉臂中。


“你不是说要陪我的吗?”精灵站起身来,伸出的手臂直指李风,声音清脆而天真。


而在其他人的眼中,随着少女站起,如画般的场景突然破碎,人与精灵的隔阂感彻底消失,眼前绝色的少女,让人不由得想要亲近。


李风头一次脸上出现了诡异的表情,他的嘴角一抽一抽的,也不知道想笑还是想哭。


“怎么啦?”那少女也是疑惑不解,她实在想不到究竟是什么让处变不惊、常带笑容的风剑客脸上呈现出这模样。


李风强自镇定,但免不得还有一些支吾:“你……你什么时候恢复女装的?”


但风剑客毕竟是风剑客,少女正调整出她的得意表情,刚准备说话,他就已经发现了散乱在地上的青色长衫,恍然道:“原来你还把女装穿在长衫里头啊,这化装化得还真是太随意了吧。”


“哼!”少女娇嗔一声,讽道:“确实不如方才风剑客那一番古怪面目的高明。”


“嘿嘿。”李风也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了几声。


这绝色少女倒还是个爽快人,也不在方才的问题上多纠缠,已是出口问道:“喂,别人老叫你风剑客风剑客,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李风笑道:“在下却也不知姑娘芳名。”


“呵,一个大男人,却这般害羞。”少女扬起嘴角,卖弄出她的俏皮,“姑娘我叫绿雪,你可知道了?”


“春风绿南岸,北江犹覆雪。姑娘名字真是颇有雅意啊。”忽地有人插嘴,却是另一收了林轩奇“礼物”的青年。


“我可没想把名字告诉你,你又插什么嘴?”绿雪原本正看着李风,此刻他人一说话,便是撅嘴皱眉,颇为不喜。


那青年生得颇为清秀,白衣加身,纸扇轻摇,却是风流潇洒,平素多少少女暗许芳心,哪想自己才一搭话,竟就碰了个钉子,饶是定力再足,此刻也有些尴尬。


李风自然不会忽视青年的尴尬,他立刻就拱手道:“原来是‘玉面书生’白羽,在下李风,闻名多时了。”


“咿!哪来什么玉面书生,我怎么就看到一个小白脸呢?”这时又有人讽道,李风连连苦笑,而那白羽,自然已经怒目视去。


出言相讽的亦是在座之人,却是不曾接林轩奇水珠之人,满嘴胡渣,面目粗犷,自有豪气加身。


“这位大叔说得对,他可不就是个小白脸吗?看着就难受。”绿雪搭上了嘴,看来似乎还真是只有白羽不讨她喜欢。


“大叔?姑娘你的眼神可不对。我可没比你大多少岁,最多也只能算你大哥。”那人手摸着自己的胡渣,有些尴尬道。


“啊,不是吧。”绿雪一双白嫩玉手虚掩樱口,满是惊讶。


“当然是啦,我可还要做林家的乘龙快婿呢!可不能老了!”这人言语中竟觉得自己还不显老,着实令人哭笑不得。


绿雪却颇有同感,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哦对,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哈哈,我姓吴,单名一个屈,你叫我吴大哥就好。”那人一笑,也是痛快地报出了名来。


“吴屈?无趣?”绿雪眨巴眨巴眼睛,莞尔一笑,“可我看大叔可一点都不无趣啊!”


“都说不要叫大叔了,我还很年轻呢,叫我名字就好。”吴屈苦笑着,却也奈何不了这小丫头,只能退而求其次,连“大哥”俩字都不求了。


白羽正想找机会发泄自己的愤怒,却偏偏那两人一人一句,怎么也插不进话,也只能憋得满脸通红,几欲滴血。


好不容易等到两人安生了,却又有阴恻恻的声音回荡在厅中:“这林轩奇是如何待客的?”


白羽又是怒目,但眼神一瞥见那藏在黑袍中的双眼,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哈哈!想不到连‘黑鸦’都要争当林家女婿啊,实在是稀奇稀奇。”其他人还在想这黑袍人的来历,吴屈却已经道出了他的来历!


在座除了初入江湖的绿雪之外,其他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就连李风也皱起了双眉。


黑鸦,是最近江湖中流传的一个可怕名号,仅在江南,就有十余处血案留下了黑鸦的羽毛——黑羽刀痕!


没有人知道黑鸦的样子,因为隐藏在黑暗中的乌鸦,只有在猎食的时候才会显露出形貌!


“你这么神秘?”绿雪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方听了李风介绍,就提快身形,要去揭开那黑袍中仿佛蕴含黑暗的布巾。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2-17 12:24:00 +0800 CST  
一阵清风掠过,李风的剑已经横在了绿雪面前。


吴屈忽地大笑起来:“哈哈,莫非‘风剑客’也怕了这黑鸦之名?”


“桀桀。”黑鸦隐藏在黑巾下的嘴似乎咧出了一个弧度,冷笑声就传了出来,“风剑客只是识时务罢了。”


李风没有理吴屈,只是在绿雪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就收了剑。


而不知听了李风什么的绿雪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退了回来,也不说话。


绿雪这么打了个岔,黑鸦似乎也没了火气,方才说过的话更是不再去提。


而有了黑鸦这一尊煞神,厅中却是安静了不少,只有吴屈时而跟绿雪说几句,但绿雪一双俏目,只在李风和黑鸦两人之间转来转去,也不怎搭理他,他也不自讨没趣,只是喝酒吃肉。


林家虽再无人到访,但厅中招待的酒肉丰盛,这群江湖侠少都是酒饱饭足。


但一直到最后一个人停下筷子,林家还是没有人再来。


渐渐地开始有人离开了,他们或是觉得自己已属无望,或是觉得林家看低自己,但俱都是没有收到林轩奇那份“礼物”的人。


时至黄昏,原本满满登登的厅堂此刻只余十余人,难免有些萧索。


就在此时,一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突然大步迈进了客厅。


他扫了一眼厅中的众人,开口道:“在下林南,老爷吩咐我照顾各位,我已为各位准备了八间客房。”


林家不愧是江湖世家,连下人都长得如此面目,若非他身着粗布衣衫,谁又能想到他竟会是一介下人。


但如此林家,为何只有八间客房可供居住呢?


林南不管众人或疑惑或惊讶,接着道:“这位小姐若要留宿,那少侠们就只剩下七间客房了,还请少侠自行决定如何居住。”


话已至此,在场的所有人也已明白林家的意思——房就只有这么多,只能住这么多人,若是想住,那就要拿出本事来!


“桀桀,我留宿。”黑鸦先自发话,带着他一贯的冷笑。


“请替在下也安排一间房。”李风笑道,语态虽恭谦,旁人却自然知道了他的坚持。


也不知为何,与旁人一股亲切感的绿雪,总是针对李风,又讽道:“哼哼,好个风剑客,果真被那美人之风吹倒了呢!”李风颇为无奈,不说话,却甚是亲昵地摸了摸绿雪的秀发,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自己与这少女有某种奇特的联系,面对她时,总是情不自禁。


无论是名声败坏的黑鸦,还是声名彰耀的李风,他们的名字,就已算本事了,林南也点了点头,视作认可。


于是房就只剩下五间,凑巧的是,方才接下“礼物”恰好也剩下五人!


这五人仿似约好了一般,一齐上前一步,方要开口,却有人先他们一步出声!


“唉呀呀,没想到偌大林家,竟然只剩下五间客房了,”开口的赫然正是方才讽刺于白羽的吴屈,“也罢也罢,吴某就住一间吧。”


白羽先前已与他有些怨隙,此刻如何能再容他,但他一向不善与人争口舌,是以此次又落人一步。


五人之中一赤面青年抢出讽道:“阁下仍不知方才林前辈之意吗?何必又徒劳争位呢?”


吴屈只看了他一眼,就大笑起来:“哈哈,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个走火入魔的红烧猪,我若是徒劳,你可不就是徒死了?”徒死本是个他临时捏造的词,也就是“白搭上性命”的意思,虽然读来不顺,但却令他十分开心,笑得也是越发大声。


那赤面青年亦非常人,乃是江南最近名头正旺的“赤掌有情”铁青,他正值年少,意气风发,哪里受得了吴屈这般侮辱,已是怒上心头,比脸面更红赤几分的一双铁掌已经攻了上去!


“哈哈,来得好!”吴屈却完全不以为然,就连配在腰间的单刀都不拔出来,不退反进,竟以胸膛径直迎了上去!


“唔!”铁青虽生性易躁,但正如他绰号所述,心中却有怜悯之心,此刻只怕自己一掌取了吴屈的性命,不觉发声,而手上已收了几分势,但却不知吴屈正是要他迟疑,只因这一迟疑间,吴屈的手刀已经结结实实砍在了铁青的脖颈上!


“铁兄,承让了,看来这个房间,你要让给我了。”吴屈极为罕见地露出谦虚的笑容,同时也改了口,可见铁青的本事,也得到了他的认同。


他一手捞住受了几欲摔倒的铁青,另一手顺势扣住脉门,真气源源不绝输入,让铁青保持清醒而不致昏厥。


“铁某认输了。”吴屈放下姿态,而铁青也是服了气,只因他虽收势,但一双“炽焰掌”确实结结实实摁在了吴屈胸口,而他本就不是能承受这一掌之人的对手。


吴屈这一手本事,确实已博得了这个房间,林南也点了点头,他又看了看四围,确认了没有人还要争夺,就要带头离开客厅,但这时,厅中的一个角落突然传来了人声!


“好酒,好酒啊!”一个念叨着的瘦削青年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聚在一起的十人,打了个哈欠,喷吐着酒气,“接下来还有什……什么美酒吗?”


林南回答道:“房中自有美酒,这位少侠,可要留宿?”


“好,好!”前一声“好”虚弱无力,后一声“好”却已经精神振奋,接着青年一鼓作气道:“有美酒的地方,为什么不留?”说罢还打了一声酒嗝,这才跌跌撞撞地往林南这边走来。


林南又道:“少侠若想留宿,还请问问谁愿将房间让与你。”


“嗯……”那青年双眼微闭,竟似还未醒来,却又突然指着白羽道:“你让给我?”


“恕难从命。”白羽摇了摇纸扇,他又怎可能把房间让给一个醉汉呢?


“好……”青年摇晃着,手指突然指向了白羽身边一人,“你让给我?”


白羽身边的是“夺命笔”墨毫,也是当世侠少,自然亦是拒绝。


青年也不纠缠,手指又换了一人,这次是“震山拳”石亦随,不用说,自然也是遭到了拒绝。


青年忽地勃然大怒,指着最后一人——“破天棍”陈坚喝道:“事不过三,如今我已被拒三次,你是非让不可了。”


陈坚生性沉稳,此刻也不慌张,只拿好自己仗义成名的长棍,道:“让也可以,但得让我看看阁下的本事!”


但就是因为他太过沉稳,所以他这句话,竟也没有说完,只因那青年方才听到他说“让”字,身形已动,而到了“阁下”两字时,青年已经扑倒了他!


“如此,就让在下带各位少侠就寝吧。”林南看了晕倒的陈坚一眼,恭谦道。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2-17 12:37:00 +0800 CST  
第二幕 黑羽散落


悠悠叹息。


美人憔悴,犹带妩媚。


林妙雨斜倚在窗前,凝视着夜空。


看着这样无星无月的夜,她就好像看着那星光也罢、月光也罢都无法照亮的黑影。


她爱他,她知道爱,就是她希望他也能活在光芒下,而非永远裹在如他的衣服一样黑暗的夜中。


窗外突然闪现出一双眼,澄澈的神采,闪烁在眼中。


林妙雨的心猛然一颤,樱唇忍不住轻吐出欢喜。


“他们很好。”有声音传进来,“配得上你。”


“你明知道……”上一刻欢喜,下一刻却是委屈。


“我会忘记。”那声音听不出情绪,“毕竟我已忘记了许多。”


“除你之外……”林妙雨很温柔,却决不让步,“就算你忘记我……”


那一双眼倏忽消失,正如它出现时一样,但却留下了一声叹息。


林妙雨的泪就坠落,如透明的莲花绽放,是鲜嫩的苦涩。


夜深了。


李风本已入睡,却忽地醒转。


门开了。


“谁?”李风轻声道,他从不怕鬼敲门,因为他从未做过亏心事。


“嘿嘿。”清脆的笑声,已宣示它的主人。


李风也笑了:“如此深夜,绿雪姑娘为何来此?”


绿雪伸了个懒腰,慵懒而天真,樱唇轻启道:“睡不着嘛,随便走走咯。”


李风调笑道:“这么说男扮女装来争当人家女婿也是随便走走咯?”


“那倒不是。”绿雪否认,却不说出真正的缘由,转移话题道:“不过那姓林的老爷子选女婿也真是的,随便摆个擂台比武招亲不就得了,非得搞得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有什么用。”说罢还打了个哈欠。


李风平时一向低调,但在这少女面前,却突然有些得意道:“这就是你不懂了。”


“哦?”绿雪佯作惊讶,“还是风剑客见多识广,不如说来听听?”


“呵呵。”李风笑道,“成大器者,要处变不惊,要沉稳耐心,要武艺高强,这三点缺一不可。”


绿雪却不以为然道:“大叔和那个臭烘烘的醉鬼还有那什么黑鸦可是被美人姐姐迷得七荤八素的,哪里处变不惊了?”


“那三人吗……”李风皱起了眉头,还真被绿雪给问住了。


但绿雪却也不纠缠了,只因府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呼,而这声惊呼,正是从八间客房之一传来的!


李风和绿雪是第一批到的,他们到的时候,房里只有一名家丁和躺在血泊中的墨毫,而旁边,赫然留着一片凌乱的刀痕——黑羽刀痕!


不多会儿,林轩奇也到了,而林南就跟在他身边。


面对发生在自己府内的凶杀,主仆二人似乎并不惊讶,也不匆忙,林轩奇只是打量着这间再普通不过的客房,而林南则上前查看尸体。


之后又来了两人。


白羽衣着整齐,却无了翩翩之态,面色颇为严峻。


吴屈看来和之前无异,只是收敛了一贯的笑容。


这时林南已验过了尸体:“老爷,的确是刀伤,死了该有一个时辰了。”


林轩奇点了点头,上前拍了拍那个无辜家丁的肩,道:“你先退下吧。”


家丁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就跑出了房间。


林轩奇又上下打量了房中的四位客人,浓眉一蹙,道:“其他人呢?”


“震山拳”石亦随的房里,只有一具死尸,死于刀伤,而死尸身边,也有一片刀痕。


嗜酒青年丛不醒仍在酣睡,仿佛外面什么都没有发生。


黑鸦的房里却空无一人,甚至连尸体都没有。


“黑鸦,好个黑鸦,真当我江南林家无人了吗?”林轩奇声音低沉,却有摄人心魂的威势,随后他看向众人道:“如果各位少侠无甚事的话,就请去歇息吧,若是害怕性命不保,亦可离开。”


“哈哈,这样最好,我还没睡够呢。”吴屈摸了摸头,自转身回去了。


白羽一言不发,但看他离开的方向,却也是要留下。


李风看着林轩奇,欲言又止,林轩奇却似看到了一般,出口道:“风剑客,你且随老夫来。”


林南适时上前,对绿雪道:“姑娘,府中危险,你便与小姐一道住吧,在下正要保护小姐。”


绿雪嘻嘻笑道:“好啊。”竟无因见尸体有丝毫的紧张。


粉帐白床,上面空无一人。


林妙雨仍旧身着白裙,依偎在窗前,竟似从未动过。


门口传来敲门声。


林妙雨乍喜,却自摇了摇头,仍旧望着窗外,他曾经出现过的地方。


敲门声又响。


“谁?”林妙雨这才知道,并不是自己的幻听,但她也知道,门外不会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小姐,今夜府中并不太平。”是她熟悉的声音——林南,“有位女客,老爷安排与你同住,由我保护。”


林妙雨叹了口气,她不知道父亲为何如此,但她本就不会反对父亲,除了那件事。


“美人姐姐,你还记得我吗?”绿雪灿烂的笑容与清脆的喉音已经呈现在林妙雨面前。


林妙雨礼节性地回头,她当然记得这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绿雪的化装实在不能算好,她一眼就看出了这少女的真面目,但她也着实没想到,还回女装的绿雪竟是如此靓丽!


“美人姐姐,你怎么苦着一张脸?”绿雪又笑,她是一个总是笑着的少女,笑容,更添了她几分清纯可爱,“师父说女孩子就要经常笑,这样才能越长越漂亮。”


林妙雨还没有说话,绿雪又恍然大悟:“不过姐姐你都这么漂亮了,也不需要更漂亮了。”


没有人能在这么活泼可爱的少女面前不被感染,就连林妙雨也一样。


天仙展露笑容,有一股别样的惊艳,正如严冬腊梅,远不止是美丽。


但终究是严冬,林妙雨的笑也只如昙花一现,那个又冷又黑的男人,永远绑缚着她,而她,却心甘情愿。


而此刻,林府中另一处,也有一个人笑不出来也睡不着觉。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时而伫立,时而走动。


唯有他的纸扇,从始至终,握在他的手上。


有黑影探门进房。


他心神一紧,握紧了手中的纸扇,低喝道:“黑鸦!”


“是我。”黑影的声音沉而低,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可怖。


“收刀!”他斥出声,纸扇合拢,已截住了黑夜中悄无声息的黑刃!


“玉面书生果然有几分本事。”黑影毫不惊讶,“我都想留你到明日了。”


“我可不会留你!”白羽右手一搓,纸扇已经打开,从中疾驰出比黑夜更黑的细针!


“书生如此下作,还称什么书生,不如去死吧。”黑影冷笑,黑刃一挥,一卷,细针倏然倒转,尽数往白羽身上飞去!


白羽却不退反进,纸扇又复合拢,身形微动,已闪过遍布的细针,纸扇的尖端已经触到了黑影胸口要穴!


但他已没有机会,也没有力气点下去,黑刃剖开了他的胸口,心脏跳跃着,迸射出大蓬血雾!


血雾中,白羽猛然间看清了黑影的面目,震惊错愕——见到黑鸦真正面目的人,唯有死!


“杀人,一定是有目的的。”林轩奇看着白羽的尸体,没有丝毫惋惜的意思,理智,冷静,“黑鸦也不是滥杀之徒。”


“林家仁义,江湖俱知,也应该没有什么仇敌。”一夜之中,林家客人卒约半数,幸存的吴屈的面色也不复豪迈,他低声沉吟,语中颇有不解。


李风悄悄打量林轩奇,只见他面色淡定,丝毫没有变化,看来是当真如吴屈所说。


丛不醒却仍旧一副醉梦之态,喃喃着:“美酒虽好,美人更妙。”。


“我江南林家,可受不起这乘龙快婿!”林轩奇又怎听不出丛不醒话中之意,断然道。


丛不醒却似完全没注意林轩奇,双眼微闭,如梦呓般:“什么江南林家,那么大的坛子不装酒嗝……装个大活人,真是浪费。”


这坛子实在很大,大得完全可以塞进人却看不出来,大得让人想不出来它除了塞人之外其他的用处。


别人想不出,林轩奇也不想说,他只是伸手进去,抓出了一个人。


黑袍黑帽,黑色的面巾——被重手点穴,完全晕过去的黑鸦!


一夜之中杀了三人的黑鸦为什么会在这个大坛子里?


滥杀无辜的黑鸦究竟要怎样得到林轩奇的承认,成为林家女婿?


事到现下,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两种可能。


杀人的是黑鸦,在坛子里的也是黑鸦,而成为林家女婿的人不是黑鸦。


杀人的不是黑鸦,在坛子里的也不是黑鸦,但成为林家女婿的人是黑鸦。


但是,无论是哪种可能,被重手点穴,完全昏过去的人不可能杀人。


李风迅疾拔剑,指向了吴屈,而吴屈则盯着丛不醒,丛不醒斜倚在大坛子上,仍似醉梦。


“如果知道你今日魂归黄泉,我也不会那般讨厌你。”绿雪也不知从哪里找了杯酒,洒在了白羽的尸身旁。


“唉。”林妙雨轻叹,她虽对白羽并无印象,但她素来对任何人都存有一丝悲悯之心。


绿雪有些诧异,问道:“咦,妙雨姐姐,你不是头一次看见尸体了吗?”


林妙雨点头道:“嗯。”却没有下文,她总怕说出那段经历,就会失去那段记忆,所以她从不对任何人说。


“妙雨姐姐,你好像有很多秘密呢。”绿雪饶有兴致道,“轻功那么好,还见过尸体。江湖上不都说你不识武功,不涉江湖的吗?”


林妙雨笑了笑,不回答。


林南皱着眉头走来,语中有些不满:“妙……小姐,你们怎么出来了?府中这两日可不太平。”


“林南哥,难得有些有趣的东西,我们怎么能错过呢?”绿雪对人亲近,也觉得他人会对自己亲近,话里亲昵之意显露无遗。


“死人并不是有趣的事情。”林南摇了摇头,“绿雪姑娘虽然武艺高强,能瞒过我外出,但也要多加小心。何况你还带着小姐。”


“妙雨姐姐,林南哥一直都这么像个老头子吗?”绿雪假作忧伤,明明是调笑林南,却问向林妙雨。


林妙雨一阵尴尬,看看林南,低下头去,轻声道:“好像是这样。”


“唉。”林南还真像个老头子一样叹了口气,“算了,你们两个记得跟紧我。”


剑拔弩张。


散落的黑羽与囚禁的黑鸦。


乘兴而来的少年侠客们却陷入了相互怀疑之中。


“风剑客自不可能是黑鸦。”吴屈冷笑起来,“丛少侠既揭穿了黑鸦的阴谋,当然也不是黑鸦。”


他没有说出最终的结论,因为结论早已显而易见。


“但你也不是黑鸦。”迈步进来的林南,突然插嘴道。


“那依你所见,谁是黑鸦?”林轩奇双眉紧皱,看向林南。


“黑鸦,”林南手一挥,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片凌乱的刀痕——黑羽刀痕,“我才是黑鸦!”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2-17 12:39:00 +0800 CST  
“啊!”他人还未从惊愕中回味,林妙雨却掩嘴惊呼!


“呜呼,形者形也,神者神也。”丛不醒呢喃着。


“你是什么意思?”林轩奇竟似有些紧张,脱口而出。


“千面玉手自无名,不,还是更应该叫你古奇林,我的确是你的杀父仇人,但当年之事,是非对错,你也不可能不清楚。”林南摇了摇头,接着道:“所以老夫这条命,是不会偿你父亲之命的。”


古奇林此时倒平静下来了:“原来你都知道了。”接着竟掀开了自己的脸皮,露出了一张白净的脸。


“直到方才,我才知道的。”林南上前两步,用手抚摸着那巨大的坛子,“这坛子,正是当年你父亲准备用来囚禁我的,它造出来,就是为了装人的,你最不该的,就是用了这个坛子。”


“原来如此,那倒是我误会你了。”古奇林苦笑道,“看来天命都不愿我复仇。”


他看着林轩奇化装的林南道:“我本以为你又要亲身犯案,之后像当年推给我父亲一样推给我。”


他的语速很慢,但是身形却很快!


刀已出手,古奇林竟果真是使刀的,袖里刀!


“袖里刀,可不是这么用的。”林轩奇喃喃道,须臾间已绕过刀锋,右掌若山,往古奇林面门罩去!


“我的刀,不需要你来评判!”古奇林怒喝一声,右手高走,左手低趟!


刀风卷起!


衣袖翩飞!


刀尖停在了胸膛前,林轩奇的胸膛前!


但刀尖侧边还有刀尖。


第三柄刀在空中打着旋,最后插在了地上。


最后一柄刀,正抵在脖子上,古奇林的脖子上!


“袖里刀。你父亲与我同出一门。”林轩奇有些惋惜道,“却走上了不同的路。”


“刀为什么要藏在袖子里?”


“出其不意。”


“仁慈。”


古奇林目光涣散,他想起过去,那段不堪回首。


他游荡在再无一个亲人的世间,只有袖里的刀,和脸上的面具。


他从来都知道父亲做错了,但做错了又怎样?杀父之仇总归不得不报。


他不摘下脸上的面具,更给心戴上了面具。


父亲怎么会错?


他就这样,戴着两个面具,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忘记了自己父亲的名字,但他不愿也不会忘记仇人的名字——林轩奇。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机会——林家选婿,林轩奇亲自找他帮忙。


他决定让林轩奇如自己的父亲一样冤死,只要作为林轩奇,名正言顺地杀了林南!


直到林轩奇的袖里刀击碎了他心上的面具,他才想起。


父亲是错的。


他也是错的。


“你的确错了,一开始,你的计划就错了。”林妙雨突然插嘴,“仇恨会隐藏真实,但情感却会将一切真相显露出来。”


林轩奇面露微笑,宠溺地摸了摸林妙雨的秀发,他也知道,自己的女儿早已发现自己的真身。


古奇林忽然露出轻松的笑容,放下了重担的他,如同回到了十年前,仍旧天真的自己,从仇恨侵蚀他开始,真正叫做古奇林的他就不曾长大,他笑着低下了头:“不错,我确实错了,但……”


“但你也不是黑鸦。”吴屈竟似猜到了他所要说的,截断了古奇林的话。


古奇林微笑着看着他,他也回以微笑,接着道:“以他的刀法虽然也能刻下黑羽刀痕,但黑羽刀痕却并不是这么简单的,我想林老爷子也已清楚了吧。”


林轩奇笑道:“没想到吴屈老弟也是刀法名家,不错,古贤侄并非黑鸦,他的刀决绝而狠辣,而黑羽刀痕却促而浅,有犹疑甚至惊惧痛苦,并不似一个复仇者,而更似被惨案吓到。”


绿雪挠了挠头,不甚了解,出声问道:“林南哥……哦不,该叫林老爷子了,那难道留下黑羽刀痕的不是凶手?”


林轩奇苦笑起来:“绿雪姑娘涉世未深,自是难以理解。”


一旁的丛不醒倏忽似又醒了,乘着酒兴忽地吟唱起来。


歌曰:


半梦半醒半人生,半明半暗半追悔。


仇生毒,毒断肠,断肠人,夜不归。


一夕炸醒英雄梦,呜呼哀哉甘酒尽。


歌无半点韵,也无半点平仄,却萦绕心上,挥之不去。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2-17 12:39:00 +0800 CST  
第三幕 哀鸦夜啼


古奇林离开了林家,终于脱开仇的牢笼的他是幸运的,但幸运需要靠自己去抓住而成为幸福,他要以自己原本的面貌去抓住幸福。


古奇林的新生纵然令人感觉到了由衷的喜悦,但黑鸦的梦魇仍旧笼罩着众人。


然而,黑鸦也罢,凶案也罢,却丝毫不能让她有一点担心。


她就是个精灵,尘世间的是与非,对与错和她没有丝毫关系。


她会喜欢一个人,讨厌一个人,但她尊重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因为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既然产生结果,就自然有其因由,所以她会为死者感到惋惜,但却绝不会掺入死者的因果。


只是比起人,她更尊重情感,因为情感是人的基本,更是超越因果的。


绿雪嘻嘻笑笑地看着李风:“风剑客,刚刚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


李风笑了一笑:“他们不是都说了吗?”


绿雪扶了扶额,苦笑道:“可惜我一点儿也听不懂,尤其是那个醉鬼吟唱的歌儿,什么玩意儿啊,调不成调,韵又没韵,就连平仄都没对上。”


李风笑不出来了,他喃喃着:“仇生的毒,实在是可怕。”


“什么意思啊?”绿雪的脸猛然凑近,盯着李风有些病态的眼窝。


“唔,绿雪姑娘,你能不能矜持点……”李风方自抬眼,就是一惊,后退一步,嘴角抽动着,显是被绿雪给吓了一跳。


“喂,我有这么可怕吗?”绿雪有些不满,仍旧把脸凑近,嘟起嘴道,“哼,我还真要吃了你!”


李风显然奈何不了眼前的小妖精,他摸了摸鼻子,假装没有听见,转而回答她之前的问题:“绿雪姑娘如此单纯之人,自然不知道仇的可怕。人陷入仇恨,会丧失理性,这是人所共知的,但比起丧失理性更可怕的是,”李风顿了顿,随后声音陡然变得低沉,竟似有些惧怕,“仇恨会使人欺骗自己,就如古奇林一般,他之所以决绝而狠辣,就是因为他欺骗自己,认为自己的父亲是对的,而林轩奇林老爷子是错的。”


绿雪惊起一身鸡皮疙瘩:“自己会欺骗自己?自己怎么会骗得了自己?”


“这是人为了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公义、自己的精神。”李风悠然一叹,话里俱是感慨。


“那你有没有被自己欺骗?”绿雪语出惊人,却把李风问住了,他竟只能保持沉默。


“我又有没有被自己欺骗?”绿雪又问,而且接连不断,“那岂不是所有人都可能活在自己的骗局之中?”


“可能吧。”李风的视线不知穿过多少地方,遥遥也不知道望到了何处。


又到夜深,除了依旧沉溺美酒,烂醉如泥的丛不醒和虽解开了穴道却仍未醒来的“黑鸦”,再无一人能够入眠。


绿雪得了林轩奇的允许,独自一人坐在林妙雨闺房的屋顶上,吹着冷风,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林轩奇坐在林妙雨闺房前,一双睿智的眼中,收敛着全部的神采。


房中的林妙雨,依旧倚靠在那扇窗旁,当她房里只有自己的时候,她总是倚靠在这扇窗边,只因他曾出现在这扇窗旁。


冥冥之中,可能有一双眼看着林妙雨,感觉到她的心情。


所以这一双忧伤而澄澈的眼,在明亮的夜中,也依旧那么闪亮。


“你来了。”林妙雨看着那双忧伤而澄澈的眼,眼里闪出光芒,但迅疾又被掩下,明明有千言万语,却倏然截止。


“我来了。”声音冷冰却炽烈,两种完全相反的态度却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沉默,夜,似乎就该是静寂的。


半晌,林妙雨才抬起眸,柔弱而坚定:“你没忘记我。”


“我没忘记你。”忧伤与喜悦又复共存,人莫非本身就是矛盾的?


“你……”林妙雨启口,又停,又终于接着道,“你忘记你自己了吗?”


“我没忘记。”苦笑,他也是人,他也会有无力的时候,自然就有苦笑,“只因我从来都不知道我是谁。”


林妙雨知道他没有说谎,他从不说谎,而她也不说谎,她看着他的腰间,也苦笑起来:“可你是使刀的。”


他不否认:“对,我是使刀的。”


林妙雨接着道:“你的刀法很精妙。”


他仍不否认:“你知道。”


林妙雨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日你救了我,留下了一片刀痕。”


他依旧不否认:“我不得不这么做,否则我会忘记,我不愿忘记。”


林妙雨已经哽咽,她摇晃着她的头,似乎自己就想替他开脱,但嘴里却说着:“你这么做了,可你却还是会忘记。”


他竟一点也不吃惊,轻声道:“是吗?我一直在怀疑,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林妙雨停下,伸出手,穿过窗,轻抚着他的脸,用一种不知道怜惜还是痛苦的声音道:“因为我已知道你是谁。”


“我是谁?”


“你就是,”林妙雨拼命控制着自己的喉咙,压抑着情感,终于勉力脱口而出,“黑鸦!”


“我是黑鸦?”李风诧异地看着绿雪,一脸苦笑,“你怎么想到的?”


“嘿嘿,我也是昨晚在屋顶吹着风,突然想到的。”绿雪笑道,“可能你就是黑鸦,但是你却骗过了自己。”


“可我甚至不用刀啊。”李风笑容更苦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绿雪会这么想。


“对,你不用刀也是自己骗自己的咯。”绿雪嬉笑着,“你还是想想,你有什么仇恨,可能让你自己骗自己吧。”


“仇恨?我的确有仇恨。”李风的脸色变了,依旧苦楚,却无笑意,“陆大侠一家四口的血仇!”


“你真的是陆大侠的传人!”绿雪瞪大了眼,她虽然是听人说了这消息才来找李风的,但从他口中亲耳听见,还是让她惊了一惊。


李风解下腰间的剑,举起来,打量着,点了点头道:“不错,我这一手剑法就是得陆大侠所传。”


“那那些被黑鸦所杀的人,跟陆大侠有什么关系吗?”绿雪稍一沉思,问出口来,还是看看能不能把李风往黑鸦身上靠。


“有。”李风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陆大侠的宅邸内,也有黑羽刀痕!”


“昨夜府中甚是安宁,虽是好事,但黑鸦的线索却是全无。”林轩奇看着仍旧平安的众人,摇头道。


“那如果昏阙的黑鸦就是黑鸦呢?”吴屈思索了片刻,推测道。


众人也都知他看似粗犷,其实心细如丝,也不把他的话当胡说,绿雪接嘴问道:“大叔啊,那他又是被谁擒住的呢?”


吴屈无奈地看着绿雪,但他也知道这辈子是别想纠正绿雪了,也不再多纠结,解释道:“不需要谁擒住,只要他自己搬动那巨大坛子,再钻进去,最后点中自己的穴道,就能伪装成被别人抓到的样子了。”


“之后就让我们互相猜疑,他坐收渔翁之利?”李风也已明白诀窍,附和道。


“或许是他有一瞬间清醒,就锁住自己,不让自己杀人?”绿雪仍旧执迷于李风所说的“自己欺骗自己”。


“但这一切,仍需等待那黑鸦清醒,才有定论。”林轩奇点了点头,也算是同意吴屈的说法。


世上总是有很多巧合。


众人方才希望自称黑鸦的少年清醒,他就醒了。


但他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何昏阙,又是如何苏醒,在告诉他有三人死于黑鸦刀下的时候,他惊慌失措,慌忙否认自己是黑鸦,惊惧之情溢于言表。


林轩奇暴喝一声,却是想要看看少年的反应:“你若不是黑鸦,不是自己将自己封住穴道,送到丛少侠门前,却又是谁做这事?”


少年似连肝胆都被吓裂了,支支吾吾道:“可……可能是真正的黑鸦。”


“这怎么可能?”吴屈摇了摇头道,“他想要你替他代罪,就不可能把你暴露出来。”


“那……可能是在场的诸位,比……比如丛少侠。”


“嗝……好酒啊,好酒!”丛不醒就似没听到,仍旧重复已重复了无数次的呢喃。


林轩奇皱眉审视着众人道:“那他们为何不光明正大的?”


少年仍旧没头没脑地胡说着,似乎真的被吓到了:“可能……可能还有别人,对,一定还有人不想出现的!”


林轩奇勃然大怒:“胡说!你是想说我府中藏着别人……”


但他还没说完,李风却打断道:“老爷子,你府中还真有可能有别人。”


“没有,我不认识什么使刀的黑衣人。”林妙雨对这个父亲带来审问自己,莫名奇妙的李风不抱一点好感,但就算这样,她也不会说谎,她说谎,只是因为她的情感,直到此刻,她才知道情感会显露一些事,也自会去隐藏一些事。


“情哟,这最甘甜的美酒……”丛不醒又念起酒话,但已经几次,众人都知这看似癫狂的酒徒每次酒语都直击要点,也是用心听着,“好醉人,好醉人……”


林妙雨浑身一颤,却还在摇首否定着。


李风憔悴的双眼,温柔地看着林妙雨:“林姑娘,本来我来找你,是以为你结识之人会是黑鸦,但此刻我却已确认他并不是,你就说出来吧。”


林轩奇身为人父,又怎么看不出自己的女儿此刻心神动荡,他虽爱女至深,但那人想必不会黑鸦,就算女儿说出也并无妨害,是以此刻只是轻叹一声,抚摸着林妙雨的秀发,也是希望她说道出来。


“不,不。”感受到父亲的温情,林妙雨再也支撑不住,扑进了林轩奇的怀里,啜泣道,“他就是黑鸦……呜,但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是黑鸦,爹爹,你能放过他吗?”


事实的真相,是如此地离奇,扑朔迷离的缘故,却是凶手自己的不知情。


但一切并没有结束,除了伪装成黑鸦的少年,所有人都留下了。


林妙雨的央求并没有奏效,甚至连林轩奇都默然摇首,没有人,有权力剥夺其他同样身为人的生命,无论什么理由,他都必须付出代价,而血的代价,只有血!


绿雪安慰着林妙雨,只有女人才能理解女人,所以只有绿雪,才能安慰林妙雨,除她之外,就连林轩奇也不可能。


丛不醒仍旧醉着,躺在他的房间里。


另外三人,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凝神细待,等待那个只要不见林妙雨,就会行凶的黑鸦,到时一声高呼,就能招来另外两人。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2-17 12:43:00 +0800 CST  
夜深了。


吴屈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


吴屈双眉一皱,方要发声高叫,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好酒……吴兄这里可有好酒?”


“丛兄弟,你可真是……”吴屈苦笑,却也想到,丛不醒的房间就在自己隔壁,以这位老兄的性子,来要两瓶酒也是正常,言罢从自己前面的桌上取了酒壶,丢了过去。


丛不醒伸手一抓,笑道:“多谢多谢。”


他饮了两口,突然又问:“吴兄这可有菜下酒?”


吴屈依旧苦笑:“这倒是没有。”


丛不醒迷离的双眼突然睁大,疑惑道:“我是醉了吗?怎么看到一只大黑乌鸦?乌鸦能不能下酒啊?”


“丛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吴屈这才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出言喝道。


“美酒醉人,苦酒乱神……”丛不醒仍念叨着,仿似半醉不醒。


他语速虽慢,身形却快,看似跌跌撞撞,走不太平,但眨眼间,却已经将他空着的手递到了吴屈眼前。


吴屈伸手截住了他的手,但接着就是身形一震,后退了一步,此时丛不醒拿着酒壶的手已经到了他的面门,而被截住的手已经又一把捞住了酒壶,依旧放在嘴边啜饮。


“丛兄,你不要逼人太甚!”吴屈就算平素再大大咧咧,被直击了一拳也是勃然大怒,早已配在腰上的单刀也已出鞘!


“丛少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较为靠近吴屈房间的林轩奇发现了异动,已然窜入,却看见丛不醒与吴屈相斗,连忙阻止道,“眼下黑鸦大患未除,为何却先起了内讧?”


“林姐姐,你不要进去啊!”这边还未弄明白,外面又响起了绿雪的声音。


紧接着,林妙雨闪了进来,环视了一周,却没看见她想看见的人,于是又低头不语。


绿雪也跟了进来,看见没有陌生面孔,也是松了口气。


吴屈一脸无奈地对林轩奇道:“林老爷子,丛兄竟说我是黑鸦,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何。”


林轩奇皱眉道:“丛少侠,你为何这么说?”


丛不醉又自念叨:“不为美酒,何苦为酿?”却是深不可察。


“说人话!”绿雪正眼瞅着,希望他能说出任何能缓解林妙雨情绪的话,哪里容得他卖关子,忽地飘忽上前,赏了丛不醉一个脑瓜蹦,而他竟然全然闪不过!


“奈何……”丛不醉还想说,绿雪却又是啪地一下!


“好好好。我说就是了。”丛不醉再不敢装醉,连忙道,“林老爷子和风剑客都被林姑娘令人惊讶的话乱了心神。实际上,黑鸦势必是有他的目的的。”


林轩奇出声道:“可能他本来就是一个好杀之徒呢?”


丛不醒摇头道:“不,老爷子府中除了未来女婿之外,可有人受害?林姑娘认识那黑衣人久矣,如若好杀,又怎会等到选婿之时?”


绿雪也为吴屈辩解道:“那为什么是大叔呢?”


丛不醒道:“首先我肯定不是,风剑客也不是。”


吴屈哈哈大笑道:“谁知道你不是?你又怎知道风剑客不是,只因为他的名气?”


丛不醒道:“我知道他不是,另外风剑客也知道我不是,因为那天送人给我的就是他,他虽没看见我,我却看见他了。”


“是他!”自己喜欢的人做出的好事,总是会令自己感到自豪,就连清新脱俗的绿雪也是一般。“可他为什么放在你门口呢?又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林轩奇也已想通,解释道:“风剑客想必不是刻意放在丛少侠门前的,只是若是真的黑鸦看见,想必会将那人再度隐藏。只是为何不说……”


“因为风剑客想引出他。”林妙雨接着道,她语中的他自然就是那个使刀的黑衣人。


吴屈仍旧大笑:“可丛兄是黑鸦,只是想嫁祸于我,却也并无不可,而风剑客亦然。”


丛不醒摇头道:“但我并不会使刀,风剑客亦是以剑法闻名。”


吴屈面不改色道:“谁又知道呢?难道你与他就不能有一人同时擅长两门兵器?”


“我知道!”突然有人插嘴,接着门口步入了两人,而说话的人赫然有一张熟悉的面孔——黑鸦!


这个曾经以黑鸦的面目示人的少年竟然没有离开!


林轩奇也被这个去而复返的少年惊到了,出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他就是铸剑山庄魏剑生。”另一个人笑道,这人身上有股矛盾的魅力,正是风剑客——李风!


林轩奇更吃一惊,脱口而出道:“剑神童,魏剑生?”


“正是在下。”魏剑生露齿一笑,承认道。


“喂,李风哥,他是谁啊?”绿雪已经连称呼都变了,问道。


“这你都不知道?”李风表示诧异,笑道,“天下近半神兵利器都是出自铸剑山庄,而他,虽然身无武艺,却是铸剑山庄年轻一代中铸剑造诣最高的一人,人称剑神童。”


吴屈仍旧大笑不止:“你又如何得知风剑客和丛兄的武功?从他们的口里?”


“吴兄可能误解我的意思了。”魏剑生笑了笑,“我说的我知道,仅仅是知道谁是黑鸦罢了。”


“此话何解?”吴屈皱眉,脸色难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剑生伸手,恭敬道:“劳烦吴兄将刀借予小弟一观。”


“你把话说清楚,”吴屈扬起了刀,指着魏剑生,“刀于我,可与于你这个工匠不一样!”


“刀伤,除了与刀法有关外,与刀也关系莫浅。”魏剑生忽然把手往锋利的刀锋上擦去,“这点你看不出来,我这个工匠却看得出来。”


吴屈冷笑起来:“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可怜我一世英豪,却落得被众小人陷害的结果。”


“你一定在想,这魏剑生是个假的。”李风摇了摇头道,“可惜,他正是我为了找出黑鸦,特意从铸剑山庄请过来的。”


“你又怎知道林家会出现黑鸦的?只怕你就是黑鸦吧!”吴屈只瞅了李风一眼,刀就已经横至!


“这倒不是。”李风含笑,剑却已出鞘!


铿地一声,刀剑相交,淡淡的尘幕飘起,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通透!


李风剑如其名,微风渐起,如温柔的女子轻抚。


吴屈傲然长啸,但却也不敢轻视这股清风,刀锋飒然而过,却似要连风带剑都剖成两段!


“我本来以为,林姑娘结识的神秘客是黑鸦。”李风身形一闪,躲过狂刀,瞅中一个空隙,剑尖如无孔不入的风一般,轻轻递了进去,他竟举重若轻,一边仍在解释。


“所以他才特意请我仿冒黑鸦装扮,”魏剑生接嘴解释,他也甚是轻松,这自然是因为对李风的信心,“只可惜我在被黑鸦袭击的时候,没有看到你的脸,否则也不必那么麻烦,还要偷偷摸摸查看尸体的伤痕。”


“一派胡言!”吴屈仍不低头,也不退后,竟视李风的长剑为无物,单刀当头而下,正是攻敌所不得不救!


“够了。”两柄短刀忽地袭出,一柄挡住了剑尖,一柄截住了刀锋。


如此武功,自然唯有林家家主林轩奇!


“如今之势,你二人之言都不足为信,”林轩奇道,“那便由老夫修书一封,交与铸剑山庄方庄主,如若真如这位自称魏剑生的少侠所言,方庄主想必也能得出结果,如若不然,那看来风剑客少年英名,多半也是虚妄了。”


“如此亦无不可。”李风自信依旧,立时收手,拱手笑道。


吴屈看了看众人,尤其狠毒地瞥了李风、丛不醒、魏剑生三人,终于也点了点头。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短刀突兀亮出!


铿!吴屈的单刀不断颤动着,心下大慌。


“黑鸦,束手就擒吧。”林轩奇倒也有几分佩服他竟能接下这如此迅疾的一刀。


“罢了,罢了。”吴屈苦笑,继而大笑,“纵早纵晚,我早就在等这一天了。”


李风又亮剑,向林轩奇点了点头道:“林老爷子,我要手刃此人,为陆大侠报仇。”


“来吧。”吴屈冷笑,刀锋斩出!


李风又不发言了,只是剑更比语速更快!


“哈……哈”异变乍起,吴屈竟将刀锋垂落,而剑尖,已经穿进了他的喉中!


“身负大仇,仇人却死。”沙哑,难言,可怖的声音充斥在房中,“吾身可有处寄,可有处寄?”


人的一生,有多少梦想想要达成?有多少情感需要体悟?但梦想,往往受限于现实,情感,往往因各种原因而蛰伏。


但总有这样那样的时刻,人的的确确在追求自己的梦想,自己的情感,但吴屈没有,从来没有。


从他懂事时起,就身负血海深仇,他眼见自己的父母被毙于他人剑下,恐惧令他发不出声,无助令他默然流泪,而仇恨,令他身受捆绑!


那日的恐惧,让他十余年都沉默,而泪,早在那日就流尽。


他负刀走进江湖,带着满身他早已忘了从何而来的伤痕,和心上那需要仇人的血泪来填满的伤痕。


仇人却早已踪影全无,只留下彰显的名声仍在江湖传颂着。


他第一次听到仇人的近况,就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因为仇人已经死了!


状若疯癫的他冲入仇人曾经的宅邸,却只发现一片凌乱的刀痕。


他在那儿待了十日,整整十日,他才看懂了那片刀痕,学会了那片刀痕,而这仅仅十日,他便似老了十年一样!


但他却仍旧欺骗不了自己,他知道,他没有报仇,心上的伤痕依旧不断地渗出鲜血。


从此,他舍却了寻仇者的名字,为自己已经逝去的年月,取了一个名字——吴屈,不屈服,却也无趣的生命。


然而,仍旧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又怎可凝结?


他笑,但笑不能,他傲,但傲也不能,毕竟连舍去过去,故作无谓都毫不可能。


只有血,只有用鲜血,才能让他不至于流血致死。


鲜血流失,补充,再流失,再补充。


于是黑鸦就出现了。


食腐的鸦,食血的黑鸦!


至于结局,带着满身血腥、痛苦、伤痕的黑鸦被人看见真身的时候,便是他坠入黄泉的时候,他也一直在等着这个时候。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2-17 12:45:00 +0800 CST  
终幕 归该归处


黑鸦伏诛,大快人心,这区区几日,几条生命的消逝,却令人笑不出口。


丛不醒更是一声叹息,一改之前潇洒,轻轻抚上了吴屈悲伤却安详的双眼。


李风若有所感,也自叹息。


丛不醒却蹙眉问道:“风剑客为何有此叹?”


李风略有诧异,答道:“丛兄为何,李某便是为何。”


丛不醒自苦笑道:“此却不然。”


李风突然觉得丛不醒有些不一样,追问道:“这又是何故?”


丛不醒忽地一愣,看着李风眨了眨眼,又是一声轻叹:“风剑客若想知晓,明日此时,恭候此地。”说罢,竟踉跄出门,嘴里头叨叨着,亦不知道说些什么。


夜,那么漫长。


便自一切平息起,林妙雨亦已等了许久。


那双熟悉的,澄澈的,忧伤的眼儿,似乎永远不会出现在这双期待的,愧疚的,爱慕的眼中。


但,这双期待的,愧疚的,爱慕的眼中突然亮出光芒,闪出笑意,满足的,释然的,依恋的。


“对不起。”天仙的声音,即是天籁。


“不怪你。”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却是远比天籁更令天仙陶醉。


“你会忘记我吗?”天仙伸出玉臂,白嫩如藕。


那双熟悉的,澄澈的,忧伤的眼忽地消失。


只剩下一双陌生的,只有温柔的眼。


冰冷却温暖,指尖的冰冷,心尖的温暖。


林妙雨的心跳得很快,很快!


突然她的心跳停滞了!


飞翔,人在飞翔,心也在飞翔,向着她曾以为永远不会到达的代表真爱的天涯海角。


她被紧紧抱住,那双手紧紧箍住她,仿佛害怕她会逃离,她想告诉他,自己永远不会逃离,但却没有说出口,只因她只喜欢自己能永远被他这样紧紧地抱住。


而另一位佳人,那一只精灵,早已经躺在李风的床上沉沉睡去。


对于突兀闯入的绿雪,李风似是早有所料,是以一直笑盈盈地坐在床边。


“啊呀,竟然没吓到你。”绿雪显得有些失望,不过她又想到了个好点子,她纵起身形,扑了上去!


李风依旧镇定自若,笑而不语。


绿雪武艺超人,竟在离李风只有半寸之地停了下来,但是却俯身,把一张俏脸送到了李风的面前,双眼定定看着李风。


李风那憔悴却饱满的双眼却巍然不惧,温柔地看着绿雪。


不一会儿,绿雪只觉自己双颊发烫,这可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岂不是因为她从不曾喜欢上一个人吗?


李风显然也注意到了绿雪的羞涩,他轻轻抚摸着绿雪的脸——这由心而发,绝非刻意的动作,正是男人的爱意。


单纯简单的精灵,往往只会迷上开朗乐观的青年,这似乎是亘古以来不变的真理,也正是所谓的天作之合。


“完了诶,我们一定是上辈子有仇,然后我自己欺骗自己,说我喜欢上你了。”绿雪躺在有着李风气息的床上,看着坐在一旁的李风叹气道,只是这叹气也如她的女扮男装一样,着实有些太假了。


“还真有可能。我肯定也欺骗自己了。”李风也学着叹气,但这口气叹的,可就真的似颇为严峻。


“说什么呢?”绿雪哼了一声,“你喜欢上我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接着吐了吐舌头。


“对对,你说得对。”


绿雪带着笑意入睡,而李风则守在一边,看着绿雪可爱的睡姿,听着规律动听的呼吸声和偶尔的梦呓,然后慢慢沉浸在这一片安详的美好之中,意识也飘扬到那天涯海角,不知觉中,仿佛听到从古至今,所有有情人在天涯海角许下的诺言。


日光浮现。


再漫长的夜,终究也会过去。


夜中的悲剧,终究都成回忆。


但人的情感,无论日夜,仍旧留在人的心里,无论时间空间如何变换,它都会在。


天是好天,日是好日。


笼罩林家的梦魇,终于过去。


林家选婿,草草而终,但林轩奇看着嘴角含笑,仍旧美梦的林妙雨,却不无喜悦,他持刀凌厉的双手,在女儿面前,却是那么温柔。


李风眼里憔悴愈重了,但更重的却是笑容——或者该言之更甜。


围着李风的绿雪仍旧如同精灵,活泼而可爱,只是似乎从不曾害羞的她,却时有一片红晕飞上脸颊。


丛不醒依然酩酊大醉,林轩奇家中的美酒几乎被这个十足十的酒鬼喝掉了一半,不过他乃是找出黑鸦的大功臣,林轩奇又怎会计较一些美酒呢?


魏剑生除了在兵器方面,就是个寻常少年,倒是在林府玩得尽兴。


夜就在轻松笑语中,悄悄降临了。


李风要去赴丛不醒之约,绿雪也便回了林妙雨闺房。


只一进门,绿雪便笑道:“妙雨姐,我不会打扰你吧?”


林妙雨轻摇玉手,也笑开颜:“他不会来的。”倒也毫不伤感。


绿雪眨巴眨巴眼,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不会想他吗?”


“既已不忘,便毋需念。”


“风剑客,你果然是个守约之人。”丛不醒哈哈一笑,倒不装醉,斟了两杯美酒,“且与丛某共饮。”


“如此甚好。”李风也是个开怀之人,举杯便饮。


两人酣饮良久,李风突然将杯放下,幽幽一叹道:“美酒醉人,只可惜那三位兄台却是无缘了。”


丛不醒却仍饮尽杯中酒,竟似毫不为那三位可惜。


“丛兄若不同意李某所说,昨夜为何叹息?”李风忽地目光如炬,此时才重提旧事,而这,正是今日之约的目的!


“行走江湖,本就是朝不保夕,若丛某每为死者叹息,又怎饮得千杯?”丛不醒痛快承认,“不瞒风剑客,丛某乃是为那黑鸦而叹。”


李风皱眉道:“可黑鸦之死,莫不正是拜丛兄所赐?”


“不错。”丛不醒又饮一杯,笑道,“除恶扬善,岂不正是江湖人所为吗?”


李风接着道:“那丛兄何故叹息?”


丛不醒道:“只因吴屈大好男儿,却为仇所困,所毁,如何不叹息?倘风剑客亦如此,我亦有一叹。”


李风恍然,又一长叹,道:“丛兄见解非凡,李某倒是受教了。”


“风剑客不必妄自菲薄。”丛不醒莞尔一笑,略带苦涩,“你若是有相似经历,也必如我所思。”


“丛兄?”李风皱眉,想说什么,却停住。


“呵呵。”丛不醒又饮酒一杯。


当年陆大侠大行侠迹,斩杀恶人无数。


丛不醒的生身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他虽未亲眼所见,但却知父亲死因,如同所有气血方刚的年轻人一样,他决意复仇。


直到他的剑刺入那个从不说谎,从不后悔却坦然愿为自己的父亲偿命的男人胸口。


陆大侠当然没有被丛不醒杀死,但丛不醒从此舍弃过去——包括剑、仇和名字的一切。


他喝酒,不是因为他需要酒来麻醉自己,而只是因为他热爱酒,只是因为他曾与那个高大而坦荡的男人一道饮过美酒、烈酒!


摆脱了仇恨束缚的他,拥有了他人所难以拥有的视界,能看到他人难以看到的真情、真实。


李风举着酒杯,久久不能释怀,丛不醒描述中那个高大而坦荡,正义而无私的男人不断地回响在他的脑海,似乎更像早就存在于他的脑海中。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2-17 12:50:00 +0800 CST  
这一夜,李风和丛不醒饮了许多。


沉沉醉去,李风知觉得脑海中的那个男人如此地真实,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极遥远处,李风仿佛听到了丛不醒的一声叹息。


他醒来了。


奇怪的是,他一睁开眼睛,就已站着了。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人。


黑衣黑裤黑色的面巾,腰间挎着一把刀,漆黑的刀柄,漆黑的刀鞘。


“你来了。”黑刀客似乎认识李风,但李风却着实不认识他。


李风却不自禁答应道:“我来了。”


“你已杀了黑鸦。”黑刀客点头又摇头,“但这是被无处可报的仇恨折磨,可怜的黑鸦,而非杀了陆大侠一家的黑鸦。”


李风紧了紧腰间的剑:“那杀了陆大侠一家的黑鸦究竟在哪?”


黑刀客指了指前面,那里竟有一间庙,“他早已自愧出家,我知道你与我一样一心想要复仇,所以我要问问你,杀不杀他?”


李风沉默半晌,憔悴的双眼闪烁,又黯淡,最后紧闭双眼道:“陆大侠一家四口尽死,连那幼童都没被放过,此仇不共戴天,怎可不报?”


“好,那我们一起进去!”黑刀客点头道。


李风甚至问都没有问黑刀客是谁,他竟完全理所当然地认为黑刀客跟自己是一样的。


“一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吗?”一剑一刀,搁在和尚的脖子上。


“历历在目。”和尚双目睁开,佛前香烛闪在眸中。


“随我出来。”剑、刀收回,却将和尚的脖子上却留下了两道细微不可见的小口。“免得污了佛门圣地。”


“多谢施主慈悲。”和尚晗首,于佛前一拜,方才起身。


“我想你该认得此剑。”李风长剑出鞘,展示在和尚眼前,黑刀客却抱着刀,站在一旁。


剑普通,江湖随处可见,剑尖下三分处却一道斩痕,触目惊心,这正是李风佩剑的标志,而他却知道其中的理由,因为他的剑,正是陆大侠的遗物!


“它补过了。”和尚自然认得。


“你知我为何补它?”剑直指和尚。


“报仇。”和尚无悲无喜。


“你的刀呢?”剑斜指地面,这是要战。


“刀在。”和尚手上没有刀,却遥遥指向黑刀客。


李风眼中露出不可思议之色,只因那黑刀客的刀上,有一个巨大的豁口!


黑刀客眼里露出痛苦之色,和尚眼里却依旧是悲悯之色。


黑刀客倏然消失,而那柄有着巨大豁口的刀,出现在了和尚手中。


“你为何出家?”李风仿佛忘了黑刀客这个人,又问和尚。


和尚双手合十,低头道:“昔日贫僧夺人性命于襁褓,却诛杀了自己的心,这红尘,贫僧又如何有脸面立足?”


李风有些犹豫,对一个知错,而日夜受折磨的仇人,他不知道究竟该不该下手。


和尚微微一笑:“施主既早已下定决心,如今何苦犹豫?”


“好!”李风提剑,和尚动刀!


“善哉……”剑从刀的豁口穿过,戳进了和尚的胸口。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林府。


泪湿了枕头。


绿雪连泪眼婆娑的林妙雨都顾不上。


李风的房门被精灵一把推开——空无一人!


丛不醒在房中独饮,绿雪竟似知道了什么,没有来找他的麻烦。


一具尸体被发现了。


就在那个巨大的坛子旁边——它早已被搬回原处。


林妙雨瘫软在尸体旁,却再哭不出一滴眼泪,是否是因为眼泪早已在昨日哭尽了呢?


尸体的左手拿着一柄有斩痕的剑,右手则拿着一柄有豁口的刀。


好巧不巧,剑恰好从刀的巨大豁口中穿过,刺进了他的胸口。


绿雪颤抖着,揭下了覆在尸体面容上的黑巾。


她多么希望这个拿着李风佩剑的尸体不是李风。


但其实她已知道,这不可能。


李风的脸,很安详,安详得仿佛入定的老僧。


魏剑生从李风的手里拿过一刀一剑,轻轻地抚摸着这两柄兵器,终于长叹一声。


“这究竟是?”除了仍不断酣饮的丛不醉,也已只剩下林轩奇还能问出这句话了。


“这柄剑还是我帮他补的,”魏剑生看着一剑一刀道,“这是陆大侠的佩剑,当年正是被这柄刀斩断的。”


林轩奇双眉紧皱道:“这么说,杀死陆大侠一家的凶手就是他?”


“不错,”魏剑生点了点头,接着道:“他杀死了陆大侠一家,必定会遭或为报仇或为扬名的江湖人士围堵,是以他便凭与陆大侠交锋而得的剑法精髓,巧立自己为大侠传人。”


“但他却本是良善之人,杀死了陆大侠的幼子,心中愧疚难当,随着伪装日渐变久,他的精神就日渐脆弱,终于,第二个他就开始出现了。”魏剑生看了看已然失神的林妙雨,摇头道,“就是林姑娘认识的那个不断失忆的黑衣刀客。”


林轩奇看着自己的女儿,眼里都是怜惜:“也难怪此二人从不同时出现。”


“一人变作两人,难怪风剑客总给人不似常人的感觉。”魏剑生自己也颇为诧异,摇头道。


“不,不止两人。”丛不醒却语出惊人,“还有一个知道一切的人。”


林轩奇问道:“丛少侠,此话又怎解?”


丛不醒先看了一眼绿雪,叹息道:“昨夜我与风剑客畅饮,他什么都不知道。”


精灵仿若丧失了灵气,轻轻抚摸着李风苍白而安详的脸,一滴泪,坠落在李风的眉间。


绿雪仿佛在对着已死的李风说话,她轻点李风的鼻尖,眼里是苦,嘴角是笑:“原来仇恨真如你所讲的那般可怕,竟将你毁成这样。”


丛不醒又看了一眼瘫坐的林妙雨:“而不断逃避的黑刀客自然也不知道。”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希望的模样。”林妙雨突然抬起眼眸,眼里是笑,嘴角却是苦,轻轻握住了那已经冰冷的右手,“你是否得偿所愿呢?”


“他已得偿所愿了,”丛不醒灌进一壶酒,“那个知道一切的他,早已生无所恋了。”


他复仇成功,却杀人诛心,人分而三。


风剑客,是少年的本心,忘记现实,追求梦想。


黑刀客,是少年的灰心,不求真相,只愿忘记。


悲和尚,是少年的良心,直面一切,但求一死。


时间恍若静止。


绿雪的手指仍点在风剑客的鼻尖。


林妙雨的手仍握着黑刀客的右手。


林轩奇想扶起林妙雨却伸不出手。


魏剑生抱着一刀一剑却不知为何。


丛不醒醉梦而歌。


歌曰:


半梦半醒半人生,半明半暗半追悔。


仇生毒,毒断肠,断肠人,夜不归。


一夕炸醒英雄梦,呜呼哀哉甘酒尽。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2-17 12:52:00 +0800 CST  
全文完,顺便@泞涟够精否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2-17 12:53:00 +0800 CST  
@super大仙忘了让大仙看看我一贯的苦大仇深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2-19 12:43:00 +0800 CST  
几个月前投的稿件,今天被退稿了,竟然说我这稿子言情成分太多- -


想起当初我一整本书没女主,如今却言情成分太多,还真不知道是进步还是退步呢- -


哈哈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3-13 18:25:00 +0800 CST  


春风绿南岸,北江犹覆雪,多谢@真武·岂司绘制的绿雪卡通,真的很棒呢

楼主 一二白痴二一  发布于 2015-07-25 09:19:00 +0800 CST  

楼主:一二白痴二一

字数:23235

发表时间:2015-02-17 20:2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2-07 19:28:21 +0800 CST

评论数:7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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